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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土中国的恒与变
——《呼兰河传》与《小鲍庄》的对照解读

2014-04-01韩雄飞

关键词:童养媳呼兰河传呼兰河

韩雄飞

(黑龙江工业学院 人文社科系,黑龙江 鸡西 158100)

乡土大地历来是中国现当代作家创作不息的源泉,无论是在启蒙之初的“五四”时期,还是在改革开放的今天。乡土,都以其广博的胸怀和神秘的底色召唤着作家的灵感。生活在中国这片广袤土地上的人和物,发生在这片广阔天地间的情和事,深深地缀着作家的心,逼迫着他们记录下这些既是最平凡的也是最伟大的,既是最朴实的也是最狡黠的,既是最无知的又是最智慧的“乡下人”的故事。从新文学的发端,鲁迅写下一篇篇回忆故乡的文字起,“乡土”一词便深深地根植在知识分子的灵魂深处。近百年的乡土书写,是一代代富有责任感和使命感的作家对乡土中国的沉重批判,是一批批怀着敬意之心的文人墨客对乡土大地的审美观照。作为从农村大地中走出来的“地之子”们,他们一步一顾地向家园眺望,以现代知识分子的审美眼光来审视土地和附着在土地上的生生不息的人。在这些以理性精神观照乡土大地的作家中,笔者选取了萧红和王安忆这两位极富才情的女作家的两部代表作,力图从时间的维度探寻农村社会的恒与变,作家关注点的同与异等现实问题,以对具体文本的拆解分析探讨现、当代文学中乡土叙事的精神内涵。

一 “坐稳了奴隶的时代”的乡村书写

《呼兰河传》是萧红晚期的代表作,于1940年12月20日完稿;《小鲍庄》原载于《中国作家》1985年第二期,是王安忆早期的代表作。如果说《呼兰河传》是萧红在他乡对故园的深情回望,那么王安忆的《小鲍庄》就是作家有意地对精神家园的寻觅和想象。近五十年的时间跨越,历经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建国、大跃进、文革、改革开放等一系列重大的历史事件,中国的乡土社会却依然风平浪静的坚守着“忍”字哲学。所谓的“无欲无求”不过是在社会重压下的无奈选择。生活之于百年间的农人们,并没有实质的改变,他们一如既往的安静的生且生、死且死……

四十年代的呼兰河畔,一个大泥坑不知淹死了多少飞禽牲畜,人们从未想过要将其填平,相反却从中寻出了无限的好处来。抬车抬马的乐趣充分暴露了中国人的看客心理,而对“瘟猪肉”的合理化解释更揭示了中国人自欺欺人的常态。这种对乡村日常琐事的描写不仅丰富了作品的可读性,更重要的是作家借以对这种集体无意识的深度发掘展开了对国民劣根性的批判。在呼兰小城,没有什么能够引起人们的真正关注和思索,所有不幸都像这个大泥坑的存在一样,自然而然。王寡妇的丧子之痛引不起任何人的怜悯,“虽然她疯了还不忘自己的悲哀,隔三差五的还到庙台上去哭一场,但是一哭完了,仍是得回家去吃饭,睡觉,卖豆芽菜。她仍是平平静静的活着。”[1]这是一个“坐稳了奴隶的时代”,苦中作乐,苦中寻乐是这个时代人的典型特征。如果说生活在呼兰小城中的人还有那么一点寻乐的精神动因的话,那么王安忆笔下的鲍彦山连这一乐趣也丧失殆尽,完全成为一个空洞麻木的行尸走肉。“就那样!”不仅是他的口头禅,也成为他的生命哲学。生活的无意义,生命的无意义不但消解了做人的意义,也消解了历史的意义、人类的意义。人像动物一样,“就那样”地活着,“就那样”地死去,毫无生机与价值。人,真正地成为了生活的奴隶,没有反抗,也不想反抗。可以说王安忆的《小鲍庄》是对《呼兰河传》在精神领域内的续写,作家们不断地挥臂呼喊,希望能在启蒙的道路上走得更远,更彻底。

二 “乡土美”的诗化建构

中国历经了漫长的农耕文明,几千年来对于土地的依恋和膜拜早已作为一种集体无意识深入到了每个国人的内心。大自然不仅是人们赖以生存的粮食产地,也是生活中美的源泉。从陶渊明的“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到王维的“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再到沈从文的诗化《边城》,绿水青山。大自然以其多变的姿态和广博的胸怀,成为古今文人共同的心灵家园。至此,对大自然的描绘和歌咏,不再仅仅是一个诗人或作家的写作技法,更是他们真实性灵的流露和外化。萧红在《呼兰河传》中用大量的笔墨写天上的火烧云,地上的后花园。春夏秋冬的自然变迁在孩子的眼里俨然已经变成了一个丰富的万花筒。

花开了,就像花睡醒了似的。鸟飞了,就像鸟飞上天了似的。虫子叫了,就像虫子在说话似的。一切都活了。都有无限的本领,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怎么样,就怎么样。都是自由的。[1]

生命在这片土地上张扬恣肆地渲染着,像一幅幅色彩绚丽的油墨画。花鸟虫鱼都极富性灵,它们是这片土地上的主人,生于土地又融于土地。萧红以一个孩子的眼光观察周围的世界,除了看到人世间的丑恶,还看到了大自然的美丽,她用这种诗化的笔法构建了一个童话式的乡村王国。她努力地寻求生命的生机与活力,希望在黑暗的社会现实和人们冷酷的心灵世界中播撒一些温暖的爱的种子。相比之下,王安忆的《小鲍庄》似乎展现了更为真实的农村社会,但我们依然可以从作家闪烁的叙述中看到天上洒下来的月光,湖里平静的春水,听到墙根下时而地响起的蛐蛐声。这些诗意化的叙述是作者对于乡村生活审美化后的回忆。他们既是真实的也是理想的,是带有农村生活记忆的现代知识分子在遥远的他乡对于过去生活的诗意化、审美化、理想化的回望和想象。他们站在审美的立场上叙写真实,用看似质朴的语言构建了一个被充分诗意化后的乡村。

三 童养媳的不同命运

无独有偶,两位不同时期的女性作家都关注了一个相同的社会问题——童养媳的命运和出路。《呼兰河传》中的小团圆媳妇和《小鲍庄》中的小翠都是夫家的童养媳。这是一个没有自主选择权的社会角色,就像猪狗猫兔一样受人摆布。婚姻的自主和恋爱的甜蜜对他们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生活赋予童养媳们的是低眉顺眼的听人差遣和忍泣吞声的供人赏玩。在《呼兰河传》中,萧红写婆婆打人的心理,尤为突出了小团圆媳妇的非人地位。

“有娘的,她不能够打。她自己的儿子也舍不得打。打猫,她怕把猫打丢了。打狗,她怕把狗打跑了。打猪,怕猪掉了斤两。打鸡,怕鸡不下蛋。

唯独打着小团圆媳妇是一点毛病没有,她又不能跑掉,她又不能丢了。她又不会下蛋,反正也不是猪,打掉了一些斤两也不要紧,反正也不过秤。”[1]

在婆婆的“下马威”下,无情的皮鞭、火红的烙铁、滚烫的热水一一袭来,整个小城沦为一个披着伪善外衣的刽子手,敲锣打鼓地行使着残忍的戕害,一个原本活泼可爱,充满了生命活力的小女孩顿时委顿下去,死亡是她唯一的归宿。五十年之后,一个像小团圆媳妇似的小女孩从东北大地来到了《小鲍庄》,同样的年龄,同样的大眼睛,一样的爱笑,一样的命途多舛。然而小翠却在曲折中看见到了希望。她喜欢未婚夫建设子的弟弟文化子,为了爱情她敢于逃离婆家,为了爱情她又敢于再回到婆家。这个爱唱歌的女孩,用她最果敢的行动,颠覆了童养媳被动承受婚姻的命运。尽管她也受到婆婆的使唤和指责,但与呼兰河畔的小团圆媳妇相比,她不必再受非人的虐待。她不愿意嫁给建设子,嚎啕大哭也可以为她争取到两年的时间。尽管看客依然存在,但似乎已经不是婆婆害人的帮凶,相反倒成全了她的爱情。萧红和王安忆这两位女作家在不同的历史时期都关注到了童养媳这个在中国社会中由来已久的婚姻方式,并从正反两个方面对其解构,小团圆媳妇的死是对童养媳婚制的最极端的控诉,也是最无力的挣扎;小翠的逃跑和归家是对童养媳婚制的最根本颠覆。从此,一个自主选择婚姻的时代已经开始了。

四 生命亮色的恒与逝

《呼兰河传》中慈爱的祖父是“我”生命中的唯一亮色,因为祖父的存在,我可以无视父亲的冷淡,母亲的恶言恶色,以及祖母用针刺我的手指这些事。祖父是“我”快乐的源泉,是“我”的庇护所,也是很多弱者的庇护所。冯歪嘴子找不到住的地方来求祖父,有二伯也依靠祖父。祖父用他仅有的微弱力量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并给了“我”无限的爱,“我”成了祖父身边的小影子。“祖父戴一个大草帽,我戴一个小草帽,祖父栽花,我就栽花;祖父拔草,我就拔草。”[1]在一个孩子的童年生活里,祖父既是一个长者,给了晚辈无限的爱护,也是一个朋友,伴随“我”长大,陪“我”玩耍,给“我”乐趣。然而,“我”还没有长到二十岁,祖父就七八十岁了。祖父一过八十,就死了。祖父的离世,斩断了“我”对家园的最后怀恋,生命中唯一的亮色弱化为对童年的回忆和对未来的希翼。祖父的永远逝去带给“我”永恒的回忆和对爱追寻的勇气。

与祖父相同,捞渣是王安忆在《小鲍庄》中设置的生命亮色。捞渣是“仁义”的化身,“这孩子从小就仁义”,对长辈尊敬孝顺,对同辈谦让和顺,受到整个村庄人的喜欢。然而命运无常,一场大水改变了小鲍庄人平静的生活,捞渣为救鲍五爷而死。一条小生命的离世被“文疯子”演绎成了一出几家得利的闹剧。鲍彦山家因此发了财,不仅房屋翻修,建设子入了工厂、娶了媳妇,而且成为远近闻名的“仁义之家”;拾来在二嫂家的地位也因救上捞渣的尸体而悄然改变,逐渐成为家里的主人;鲍仁文借助捞渣的事迹得以实现了长久以来的作家梦;就连“沉闷”的鲍秉德也感谢捞渣,因其冥冥之中将他的疯老婆带走。一个孩子的英年早逝成全了几乎整个村庄的人。仁义,这个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在王安忆的笔下被彻底地解构了。如果说捞渣是小鲍庄“仁义”的化身,那么捞渣的死就是小鲍庄“仁义”的亡。与《呼兰河传》中祖父的死不同,捞渣的死成为了小鲍庄的一件幸事,“仁义”从对他人真诚的爱彻底地沦为了为自己谋福利的工具。小鲍庄中唯一的生命亮色随着捞渣的死而逐步黯淡以至消失。王安忆用一种调侃和讽刺的口吻向我们讲述了一个严肃的事实,她敏锐地观察到改革开放以后人们内心的微妙变化,原有的社会道德在金钱和利益面前显得不堪一击,人们习惯了带着伪善的面具跳舞,为自身谋取最大的利益。喧闹的背后是作家冷静的思索和对未来深深的担忧。

萧红和王安忆都是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的优秀作家,他们或是来自农村,或是在农村生活过很长时间。对土地的依恋,对农村生活和农民的了解,丰富了作品的血肉,但他们毕竟已经走出农村,已经习惯性地站在一个知识者的角度上审视农村,带着对乡村生活的无限眷恋,在作品中深情地回望那个曾经养育过他们的乡土大地,歌咏他的美,仇视他的丑。

[1]萧红.萧红全集——呼兰河传[M].北京:凤凰出版社,2010:142,186,255,185.

[2]王安忆.中国当代作家丛书——王安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5:195-287.

[3]王晓敏.无望的救赎——<呼兰河传>的深层意蕴[J].浙江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1,6(26):7-10.

[4]陈忠坤,陈燕.回忆里的温情 人生路上的悲凉——细读萧红的《呼兰河传》[J].西昌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9(3):12-14.

[5]余晓莲.解读《小鲍庄》——在“仁义”与“仁义”之间[J].今日湖北理论,2007,2(2):83-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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