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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自己、寻求意义与空间拓展

2014-04-01庄伟杰

粤海风 2014年2期
关键词:诗意现实想象

庄伟杰

人能够真正认识自己吗?每个人的心里也许都挂着自己的一块算盘。抑或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能否认识自己只是深浅与多少的问题。面对这样的诘问,正如面对“诗人何为?”一样,作为一个诗歌写作者,本人同样难以做出一个令人满意的回答。因为不设防的人生,有形或无形,透明或朦胧。当自己处于清醒状态时,对自己的认识可能会趋于明智和客观;一旦陷入迷茫之时,要真正认识自己,的确是人生中面临的一大难题。有的人糊里糊涂地打发日子,始终无法真正读懂自己;有的人走在渐行渐远的路上,亦步亦趋地接受命运的塑造;有的人一直困在自己的牢笼里,找不到打开自己的钥匙;有的人则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以寻梦的方式寻求一种心理归属与依附,显示出带有当代特点的图腾崇拜……

人类从自然的子宫中分娩出来至今,经历过漫长的岁月,而图腾崇拜如同一块胎记始终挥之不去。于是,更多的当代人依旧像古犹太人一样,一面雄心勃发地开拓进取,一面又怀着恐惧之感寻找庇护。那些愤世忧时的先知们,早已向人类发出警告——战争、人口、生态、能源、犯罪……总是不断地困扰着人类自身。这个世界危机四伏,处处充满威胁。或许,世界之所以如此混乱不堪,是因为人还没有找到莱布尼兹所说的“万能算学”罢了。有人因此发出感叹:“软弱啊,你的名字是人。”如同弱小的婴儿,永远不可能再回到子宫里去。人所不得不面对的严峻而残酷的现实处境,正是人的全部痛苦和希望的根源。于是在现实生活中,烦恼、恐惧、无聊、寂寞……常常成了当代人的一种精神症结。人们甚至担忧孤独造成的茫然无措,产生无家可归的莫可名状之感。

历代的哲人都曾致力于探索人生的意义,但意义问题不仅是个形而上的哲学问题。对于普罗大众来说,寻求意义是对现实生活方式的确认,由此生成一种肯定性的心态——人应当相信自己、认识自己,运用自己的认识和思考能力直面人生,实现自我人生价值。然而,人如果只是生存在时间的不可逆过程中,意义就无法产生;人不能两次走进同一条河,自然就不可能认识河,同样也不可能确证自己在何处。尽管人的本质是自由的,但为了寻求意义,人必须摆脱时间的限制,向非时间性的维度寻找拓展自己的生命空间或生存状态。当理性与文明的发展依然无法克服社会心理中的种种矛盾,我们置身其中的自然及曾经创造的精神世界同样处于无法命名的状态;当现代文明不断裂解传统的知识、观念、价值观乃至社会关系时,一方面为人的自由发展提供了越来越多的可能性,另一方面也造成了越来越强烈的陌生、孤独与异化感。有的人随波逐流,有的人得过且过,有的人自我解构了,有的人自我亵渎了。即便多数作为知识者的文化人可能不会再对一只“金刚鹦鹉”认同了,却可能用形形色色的“金牛犊”寻求心理庇护的象征。如是,我们就不难理解爱尔根人为何用梦占术指导自己的行动,是因为他们的自我还紧紧依附在物我一体的“大我”(self)之上。也可以理解日常生活中风行的烧香拜佛、求签问卜之类的种种神秘文化活动。如果我们用一句简单的“迷信”或主观唯心论来形容和加以贬斥,理由和根据显然是欠充足的。譬如一位目不识丁、生活于底层的普通百姓求签算命,同一位当代诗人请人看手相,两者在活动层面乍见相似,其实不然,因其心理动机不尽相同。前者在寻求自身与自然之间的神秘联系,即“命”与“运”,是为了现实行动的需要,既趋吉避凶,又可用以协调改善自身与自然的物质关系。而后者哪怕不全是出于好奇,也是在试图用一种神秘的符号代码来解释自己的生存图景或困窘,这种算命方式是一种反身的精神需要,即赋予现实经验某种象征意味,让自己在观照中获得安慰或某种依附感。又如,许多女大学生占卜问婚姻大事,本身并非是为了指导行动,更多是为了摆脱情感纠葛所造成的心理失衡状态。可见,当代人的心理依附需求仍然存在,只是更趋于象征化罢了。有时则是带有原始形态的偶像崇拜:慈祥可亲的送子观音也好,忠义刚正的关公也罢,都是把生活经验经过整理之后,以恒定的空间形象呈示出来,驱使人们能够对自己生活中遭遇的幸福或苦难加以解释,从而获得一种自我满足,或者寻求意义的心理需要。

有趣的是,当代大众文化中所表现出来的非理性倾向,既有某种旧式文化行为的色彩,又显示出流行性的带有大规模的相互追逐、仿效和认同,使种种文化现象成为具有象征意义的符号。不论是对一首诗词或一篇美文的欣赏,还是对一种商标或一种品牌的喜爱,抑或是对一个歌星和一个体育明星的推崇。然而,明星并非神灵,他(她)们作为个体存在,总是生活在不断流逝变动的时间过程中。只有其生命过程中的某一瞬间具备大众所寻求的意义,才是他们成为偶像的理由。其实,这种“意义”实际上并不完全属于他们个人。这一点对许多明星本人及其崇拜者来说都是一个可怕的秘密。除非明星能够携载意义,即从时间过程中剥离了作为现实的人,而蜕变成具有恒定意义的符号,成为非实体性的偶像,如同庙里值得供奉的神灵那样。

在多数人看来,寻求有意义之象征无非是一种想象,甚至给人以虚幻的感觉,即认为这是不现实的。按照这样的观点,文学艺术中很多属于想象或幻想的诗意境界的存在价值就被抹杀了。事实上,这种诗意境界恰恰是人生的深远向往和希望之所在。因为诗意境界的想象是与现实关联的,当然它是高于现实或多于现实的。这种高于或多于现实的想象对于诗人来说,乃是与现实真诚相处的美好途径,也是人生所追求的最高的真实性。缺乏这种诗意情怀,就难以真实地见证现实的生存;缺少这种想象,就无法更理想地拓宽生存和精神的空间。

想象(哪怕是幻想)正如希望和诗意一样,它是现实之上放射而出的,且充满盎然的千万缕光芒。每个人可以凭借自己的体验力、天赋乃至经验,从不同角度发挥自身的想象力,即用想象开拓希望的空间、扩展诗意的色彩,并以此获得一条通向理想人生的道路。或者凭借着想象,大胆地驾驭语言文字,透过写作去创造一个值得自己留恋和神往的世界。可以断言,想象是诗歌包括一切文学艺术创造的思想源泉,也是科学上各种创新的思想源泉。人类的进步是离不开想象的。善于想象,大胆幻想,科学才大有希望,文学艺术方能瑰丽多彩。譬如,诗歌的本质并非现实的产物,而是理想的产物,是那些在现实中插上想象翅膀的思想在语言世界的飞翔和实施,并作为人类自我意识和想象能力的拓展。从这一点讲,一个最富有想象力的民族,肯定是最有希望和最有思想力量的民族。一味强调现实性,忽视理想(想象)性,死死地框定在某种固定的模式下,是没有希望的,社会也不可能产生令人满意的进步。

诚然,任何事物都有其局限性。如果说现实的东西都是有限的,即有界限或限定的,感性(想象)中的东西自然也有界限或限定,哪怕是思维中的概念在一定意义上也是有界限的。那么,人生的“生”,就是生存、生长、生活,它们既是人的一种活动,也是一种行为方式。这样推论假如正确的话,人生的活动方式就意味着不断突破有限。确切地说,人生应是一种不断突破现实有限性的活动,这就是人们通常说的寻梦(希望)。当然,寻找梦想的方式不像那种只想不做的空想,空想只不过是仍停留于一种安于现状的表现,而追寻梦想驱使人们不满足、不屈从于当前的现实。

然而,我们在谈论现实问题的时候,往往会犯了一个常识性的错误,那就是,只有现实才是最真实的;即使是非现实(如梦)的东西,也要被归结或还原为现实的东西,才能说明其真实性。我这样说并非否认现实的东西具有真实性,我想探讨的是,寻求的意义或情感的真实是否有其现实性。就诗歌写作而言,真正的现实应是多层面、全方位和立体式的,既可以有揭示人类苦难的精神困境或表现社会热点等的宏大叙事,也可以有个体独特的生命体验和刻骨铭心的自我叙说。不管是诉诸宏大叙事的现实,还是抒发个体的情绪,都是一种(现实)存在,只是它们以不同的方式和姿态呈现而已。谁能否定关注自身、关注内心、关注灵魂的不是一种真正的现场?只要诗人按照自己的理解和感悟,写出属于自身生活的感受,发出属于自己的真切声音,谁又能否认这不是一种现实?他们的笔下或许没有普遍意义上的人间烟火,却是一份真实情感的自然流露,起码保持着一份忠实于自我灵魂的真诚。而这,恰恰是一种更为真实、更为可感可触,也更具存在意味的现实。可见,诗歌写作是发现或再造了一个新的现实,它不拘泥于任何实体对象,因而在诗歌中,现实并没有被摒弃,而是处处存在着。只是它并非人们理解中的那些外在的事物,也不是新闻报道中所看到的现实,而是以内在的、更为隐秘的方式呈现的东西。确切地说,那是一种存在的诗意空间。

我们置身其中的世界,是一个本质的世界还是表象的世界,是一个痛苦的世界还是欢乐的世界?一万个读者有一万个哈姆雷特。同样的,有一万个人也有一万个世界。即使同一个人,在不同的精神状态下,对于世界的感受也会有所不同。在多重而繁复的世界,无论怎样,每个人都希望拥有并不断扩大自己的世界,拓宽自己的生命空间。譬如写作、职业、家庭、个人成就和影响等等,也许这就是所谓的自我价值实现。但人的有限性决定他所拥有的世界和空间随时会受制于外在因素的抗衡,使自我实现的过程受阻,因而产生失望和叹息。这就需要反思和总结,并且要充分认识和正视人的有限性的意识,要显示出主动接受有限这一必然性事实的姿态和勇气。须知,在必然性中总是隐藏着偶然性,在令人失望叹息的现实里总是潜藏着无限的希望和生机。无论世界怎样(变动),无论身在何时何地,人一旦意识到自己的有限性并主动承受和应付,就等于超越了有限性,即越过有限向外展望,以无限的姿态洞察世事人情。一言以蔽之,人既是有限的又是无限的,人生就是在有限之中追寻无限。换言之,人生的意义就在于大胆超越现实,勇于超越有限,在充分认识自己、挑战自己、战胜自己的基础上把握自己,自觉地走在充满希望的路上,步步为营,渐入人生佳境。诗歌写作的意义或许就在于此。因为在有限与无限的对垒中,在现实与梦想的博弈中,诗歌产生了,麻木的灵魂复活了,人可以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之上。

当人类处于工业时代向后工业时代的转折点,人们对物质的渴求总是高于精神的渴求。如同处于迷途之中,更多的人未能清醒地读懂自己、认识自己。譬如,当今一些人处于网络迷途之中,既没有认识人是什么,也没有认识到世界是什么,更没有认识到人类未来究竟是怎样。对于诗人而言,现实的尴尬与内心的迷茫不言而喻。多数诗人已陷入生活的泥沼难以自拔,在通往精神家园的路上遇到前所未有的考验。须知作为诗人的意义不是逃离,而是要大胆介入,介入存在、介入周遭世界,勇于对活生生的现实发言,勇于直面切入生活并极力寻找突破口,挖掘母语的诗性及对当下现实生活给予重新命名,让诗歌以敏锐的思想触角,获得一种直指人心的力量。无论是现实中的想象,还是想象中的现实,唯有思想的力量能够穿越时空,成为人类的精神共享。然而,诗歌写作说到底是以想象力的飞翔为基础的超物质主义、反异化的乌托邦之歌的抒唱,并以语言方式来实现人类的精神价值和心灵自由的。一个真正的诗人,只有知道过去、现在和未来,其诗歌精神才能进入普遍的意义和价值中。因此,在自由状态下,如何更清醒地认识自己来表现心灵所能拥有的宽度和广度,用独特的眼光审视我们面对的世界、感悟诗意的内心秘密;如何更好地寻求写作的意义来实现心灵的自由与精神价值的提升,用独具灵性且闪烁思想光焰的文字释放出母语的优美、自尊和品质,让自我心灵空间的拓展和开掘,如“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一样。或许,这才是当下诗歌写作值得注意的关键问题。

(作者单位:华侨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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