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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汉代河洛地区的社会信仰

2014-03-31王晓梅

关键词:升仙壁画墓河洛

王晓梅

(河南科技大学人文学院,河南洛阳471023)

孝观念贯穿河洛文化的始终,并逐渐发展成为中华文化的主要内涵之一。两汉时期是孝观念的重要发展时期,重孝引发厚葬之风,促进了洛阳画像石和墓室壁画的发展。洛阳汉墓的车马出行图、宴饮庖厨和乐舞百戏等,无不反映出汉代河洛地区人们的现世享乐观。受道教思想的影响,汉时人们期望长生不老甚至羽化升仙,在关注现世安乐的同时又把目光投向来世。近年来洛阳出土的大量墓室壁画,折射出汉代河洛地区民众追求长寿、升仙的社会信仰。

一、重孝

孝成为汉代社会的主流文化,经历了统治者逐步推崇甚至是强制推行的过程。西汉高祖时“举民年五十以上,有修行,能帅众为善,置以为三老,乡一人。择乡三老一人为县三老,与县令丞尉以事相教”。[1]卷1《高帝纪》惠帝时对老人减免刑罚并定期赐予酒和食物。武帝时独尊儒术,创制选官新制度——举孝廉。察举孝廉的人数,西汉时每年约为206人,东汉永元新规定前每年约189人,之后每年约228人,平均约占总人口数的0.0004% ,整个汉代共举孝廉约7.4万多人。[2]宣帝时诏令“自今子首匿父母,妻匿夫,孙匿大父母,皆勿坐”,[1]卷8《宣帝纪》开创了“首匿父母法”。东汉时又设郡三老掌管教化。汉明帝规定:“年始七十者,授之以王杖,餔之糜粥。八十九十,礼有加赐。王杖长九尺,端以鸠鸟为饰。鸠者,不噎之鸟也。欲老人不噎。是月也,祀老人星于国都南郊老人庙。”[3]卷95《礼仪中》武威磨嘴子汉墓出土的《王杖十简》即其佐证。

汉代提倡孝,皇帝更是以身作则。文帝“居代时,太后尝病,三年,陛下不交睫解衣,汤药非陛下口所尝弗进”。[1]卷49《爰盎传》昭帝、宣帝皆通《孝经》。平帝时于“序、庠置《孝经》师一人”。至明帝时,“每宴会,则论难衎衎,共求政化。详览群言,响如振玉……期门羽林介胄之士,悉通《孝经》”。[1]卷32《樊宏传》这些举措与东汉时《孝经》的普及以及《孝子图》的盛行都说明,终汉之世以孝治天下。

洛阳作为西汉商业经济五都之一和东汉的都城,是汉代重要的文化中心。孝文化作为汉代主流文化在河洛地区得到充分发展,并对后来迁都至此的北魏也影响巨大。洛阳邙山出土的北魏孝子图,在题材上直接继承了汉代的孝子故事,并形成了自己的特色。西汉以孝谨著称的“万石君”石奋父子便是当时河洛地区孝文化的代表。“万石君石奋,其父赵人也。赵亡,徙温。师古曰:‘温,河内之县。’”[1]卷46《石奋传》石奋虽然祖籍在赵,但他在河洛地区长大,深受河洛文化的熏陶。“万石君家以孝谨闻乎郡国,虽齐鲁诸儒质行,皆自以为不及也。”[1]卷46《石奋传》其四子中,尤以长子石建孝,甚于万石君:“建老白首,万石君尚无恙。每五日洗沐归谒亲,入子舍,窃问侍者,取亲中裙厕牏,身自浣洒,复与侍者,不敢令万石君知之,以为常……万石君元朔五年卒,建哭泣哀思,杖乃能行。岁余,建亦死。”[1]卷46《石奋传》除见诸史籍的孝子外,地下出土材料也填补了史籍的不足。如1992年在三乐食品总厂住宅楼工地发掘的一座东汉晚期砖砌汉墓,出土有两块刻铭砖,砖铭隶书,字体硕大,沉稳凝重,上书“黄君法行孝女晨并芍”9字。经考证,其意为:黄君法葬孝女晨与芍。[4]这是孝观念在碑刻上的体现。

儒家所主张的厚葬也是人们显示孝行的重要方式。西汉洛阳豪侠剧孟“虽博徒,然母死,客送丧车千余乘”,[1]卷49《爰盎传》不仅说明剧孟的豪侠之气折服了大家,也反映了当时的厚葬之风。至东汉中后期,“宠臣贵戚,州郡世家,每有丧葬,都官属县,各当遣吏赍齎奉,车马帷帐,贷假待客之具,竞为华观”。[5]卷3《浮侈篇》“故作偶人以侍尸柩,多藏食物以歆精魂。”[6]卷23《薄葬篇》河洛地区作为汉画像砖墓的集中地区之一,东汉时的画像砖墓、壁画墓在新安、孟津、偃师、洛阳市区、郑州、荥阳等地均有发现。墓室内出土的大量随葬品也是孝道的另一种表达方式。诸多的重孝措施和孝子故事表明,重孝日益成为汉代河洛地区民众的普遍社会信仰。

二、追求现世安乐

东汉初年,统治者厉行节俭,但自章帝以后,外戚宦官交替把握政权,政治的黑暗使得士人入仕更加艰难,地主庄园经济的兴起使社会财富急剧积累到豪强地主和少数贵族官员手中,奢侈之风盛行。到东汉中后期,社会动乱,灾害不断,天人感应学说遭到质疑,于是滋生了及时行乐之风。“今民……或以游敖博弈为事。或丁夫世不传犁锄,怀丸挟弹,携手遨游……或作泥车瓦狗,马骑倡排,诸戏弄小儿之具以巧诈。”[5]卷3《浮侈篇》作为东汉都城的洛阳,此时的墓室壁画中对庖厨、宴饮、车马出行和乐舞百戏等生活情景的刻画,更直接反映了当时人们追求现世安乐的社会信仰。

车马出行图是河洛地区出土的东汉时期墓室壁画最常见的题材之一,在洛阳玻璃厂壁画墓、密县打虎亭壁画墓及画像石墓、偃师杏园东村壁画墓、洛阳石油化工厂壁画墓、新安县铁塔山东汉壁画墓以及洛阳朱村东汉壁画墓中均有发现。[7]其中保存最完整的是偃师杏园东村壁画墓。墓的横前堂南壁、西壁、北壁均有保存较好的壁画。壁画宽度60 cm,上下各有一条红色界线。其中描绘墓主车马出行的壁画,前后长达12 m,共画了9乘安车,70余个人物,50余匹奔马,大致可分为前导属吏、墓主、随从三大组。[8]这幅壁画完整地体现了墓主生前出行的恢弘场面。

宴饮图是河洛地区发现汉代墓室壁画的又一重要内容,在洛阳玻璃厂壁画墓、朱村壁画墓、偃师辛村空心砖壁画墓中均有发现。尤为著名的是1991年在洛阳朱村出土的《夫妇宴饮图》,生动地描述了墓主夫妇亲昵的宴饮场面。在偃师辛村壁画墓中出土的新莽时期的《宴饮舞乐图》,画面分两层:上层四人分别对饮猜拳行令;下层五人,左边三人,其中穿紫红色长裙者呈醉酒态,被两个侍女搀扶。[9]1990-1991年发掘的洛阳东郊机车工厂壁画墓还残存有杂耍人物和舞伎,洛阳涧西七里河东汉墓出土了三人倒立杂技俑和舞俑,偃师北窑乡出土了东汉时的吹箫俑和抚琴俑,偃师辛村新莽墓出土了博弈壁画。这些都是两汉时期河洛地区人民生活丰富多彩、积极享受现世安乐的写照。

广置田宅和奴仆是东汉时期河洛地区人们追求现世安乐的另一表现形式。东汉中后期政治腐败,宦官侯览“贪侈奢纵前后请夺人宅三百八十一所田百一十八顷”,[3]卷78《宦者列传》灵帝时大长秋曹节华、荣侯朱禹等人“多蓄财货,缮修第舍,连里竟巷”,[3]卷78《宦者列传》“并起第宅,拟则宫室”。[3]卷8《孝灵帝纪》考古也出土了众多此时的陶仓楼建筑,仅焦作汉墓群中就出土了近60余座。受道家神仙思想影响,陶仓楼普遍追求高度,如1993年河南省焦作市白庄出土的东汉七层连阁式陶仓楼,由院落、楼阁、走廊和复道四部分组成,主楼高192 cm,7层;附属建筑为仓楼,高4层,是目前发现的层数最多、最高大完整且最具代表性的汉代建筑明器。[10]这一方面反映了当时的厚葬之风,也说明当时的奢侈之风。仲长统曾对这种状况作过精彩描述:

汉兴以来,相与同为编户齐民,而以财力相君长者,世无数焉。而清絜之士,徒自苦于茨棘之间,无所益损于风俗也。豪人之室,连栋数百,膏田满野,奴婢千群,徒附万计。船车贾贩,周于四方。废居积贮,满于都城。琦赂宝货,巨室不能容。马牛羊豕,山谷不能受。妖童美妾,填乎绮室。倡讴伎乐,列乎深堂。宾客待见而不敢去,车骑交错而不敢进。三牲之肉,臭而不可食。清醇之酎,败而不可饮。睇盼则人从其目之所视,喜怒则人随其心之所虑。此皆公侯之广乐,君长之厚实也。[3]卷49《仲长统传》

这段描述或许有夸大之嫌,但作为政治家的仲长统,其言不可否认具有一定的史料价值。

三、期望长寿、升仙

人们想得道成仙的历史可谓久远,黄帝“且战且学仙”,[11]《封禅书》殷商时期初步形成以天帝为中心的天神系统。两汉初年经过休养生息,河洛地区凭借地理优势,商业和农业获得较快发展,财富得以积累,现实生活奢侈享乐之风盛行。光武帝时“初起明堂、灵台、辟雍,及北郊兆域。图谶于天下”,[3]卷1《光武帝纪》东汉中后期道教的出现为留恋现实生活和恐惧死亡的人们提供了一条追求长寿和升仙之道,以致社会莫不崇仙尚鬼。

长寿是人们一直的追求,两汉时期表现得尤为突出。当时的上林苑有延寿门,甘泉宫有益寿馆、延寿馆。人名也是一个时代文化的反映,见诸史籍的汉代官员很多都以延寿、延年、彭祖、千秋为名。据笔者统计,仅《汉书》中的西汉人物以“延寿”为名的就有11位,以“千秋”为名的有15位,以“延年”为名的竟有18位。《汉书》载张安世的儿子均以寓意长寿的“千秋”“延寿”“彭祖”为名,很好地诠释了当时人们追求长寿的美好愿望。当时河洛地区还有人们修建的“延寿城”:“缑氏,刘聚,周大夫刘子邑,有延寿城仙人祠。莽曰中亭。”[1]卷28《地理志》洛阳烧沟 103 号墓出土的一件新莽时期铜镜,上有铭文:“日光湅冶铜华清而明,以之为铜(疑为“镜”之误)宜文章,以延年而益寿去不祥。”[12]162-165这些都说明汉时祈求延年益寿已成为河洛地区民众的普遍信仰。

西汉时期社会稳定,经济发展,受儒家思想影响,人们崇尚厚葬,“故作偶人以侍尸柩,多藏食物以歆精魂”。[6]卷23《薄葬篇》受道家思想影响,人们在享受现实物质生活时关注自身,在追求现世生命长寿的同时又把目光投向死后,修道成仙成为当时重要的社会风气。洛阳此风更甚。人们不仅在平时生活中注意修道,而且在死后墓室的墙壁上绘有升仙图。东汉中后期道教盛行,《太平经》和《列仙传》在民众中广泛传播。我国最早且较有系统地叙述神仙事迹的著作《列仙传》,记载了从赤松子(神农时雨师)至玄俗(成帝时仙人)71位仙家事迹,说明在两汉时期追求升仙是当时社会的主流。这在出土文物和墓室壁画中也可得到印证。

武帝时,“公孙卿候神河南,言见仙人迹缑氏城上,有物如雉,往来城上。天子亲幸缑氏视迹……卿曰:‘仙者非有求人主,人主者求之。其道非少宽暇,神不来。言神事,如迂诞积以岁,乃可致。’于是郡国各除道,缮治宫馆名山神祠所,以望幸矣”。[1]卷25《郊祀志》全国尤其是河洛地区广置神祠所,也间接对广大民众的神仙崇拜起到了导向作用,以致东汉中后期,民众“多不修中馈,休其蚕织,而起学巫祝,鼓舞事神……疾病之家……或弃医药,更往事神,故至于死亡不自知为巫所欺误,乃反恨事巫之晚”。[5]卷3《浮侈篇》

河洛地区民众对羽化升仙的追求,在近年发现的墓室壁画中也有所体现。洛阳是汉代墓室壁画的重要发现地,墓室壁画的内容多反映墓主生前的主要活动。洛阳发现的13座两汉壁画墓,除车马出行图和宴饮图外,天、神和升仙是另一重要内容。升仙图是西汉墓室壁画的重要内容,卜千秋墓和浅井头壁画墓中的《升仙图》最具代表性。卜千秋墓属西汉中晚期墓葬,墓主升仙图被刻画在墓顶脊的第十块砖上,描绘了墓室女主人乘三头鸟,手捧三足乌,闭目,凌空而行,而墓室男主人乘舟形蛇,手持弓,闭目,后随奔狗,旁有蟾蜍的场面。[13]第九块砖上刻画的是一仙女形象,面向后面的墓主拱手下跪,作迎接状。三足乌是西王母的使者,所以此图完整地反映了墓主人接受指引追随西王母以期羽化升仙的情景。1992年发掘的浅井头壁画墓,室顶脊部是由14块画像砖组成的长卷式天空图。壁画除与卜千秋壁画墓中相同的内容外,又增加了二龙交尾、二龙穿璧等新内容,[14]反映阴阳交合,具有生命转化的寓意。整幅图像充分表现了指引灵魂升天和生命转化的象征意义。此外,出土的熏炉和碑刻也可为追求升仙之风提供佐证。洛阳烧沟汉墓出土了3件陶博山炉,[12]137三门峡向阳汉墓中出土了1件陶博山熏炉和4件铜博山熏炉。铜博山熏炉器身下为一圆盘,盘中心为一昂首游动的龟,龟背上站立一只展翅欲飞的凤鸟;凤鸟引目向上,上承博山盖式熏炉,饰有山峰叠嶂,镂空错落。[15]传说武帝好熏香,道家认为东方海上有仙山名曰“博山”,于是武帝即遣人模拟传说中博山的景象,制作了这种造型特殊的薰炉。除造型特殊外,熏香时所营造的烟雾缭绕、虚无飘渺的氛围也为道教所推崇。1991年在邙山南坡砖瓦窑厂发掘的一座东汉墓中,出土了“河南梁东安乐肥君(致)之碑”,碑文记载肥君“师魏郡张吴、齐晏子、海上黄渊、赤松子与为友”。[16]张吴、黄渊不可考。晏子为春秋时齐相。刘向《列仙传》载赤松子是神农时的雨师,后为道教的重要神仙人物。这也说明汉代仙家和道家关系之密切。

综上所述,汉代是河洛文化的重要发展期,河洛地区作为重要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其文化面貌无疑是两汉社会的一个缩影。在汉代“以孝治国”的社会背景下,人们逐渐丰富自身的文化内涵,形成以重孝、关注现世、期望羽化升仙为主流的社会信仰。其中孝道对后世影响巨大,逐渐发展成为中华民族的优良美德,并从其中演化出“忠”的观念,一直为封建统治阶级所提倡。同时,人们对延年益寿的祈求,对汉代医学的发展也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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