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博科夫小说中的后现代转向与主题建构
2014-03-31崔永光
崔永光
(大连海洋大学 外国语学院,辽宁 大连 116023)
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一个在现代主义与后现代主义文学中颇具争议的人物,却不容质疑地发起了一场关于小说艺术形式的革命,为小说形式重新立法,捍卫起小说的精神,在60年代初美国一度出现的文学是否枯竭的后现代论争中发出了自己的最强音。
纳博科夫的小说创作,如同其流亡、探寻、梦蝶的一生一样,充满着对小说艺术存在的勘探与反思。他对小说本体论的理论思考以及对小说本身创作机制的关注使其小说具有了丰富的美学意义和诗学特性。纳博科夫流亡的人生经历、独特的文学创作观以及复杂的创作技巧都诠释着其小说的复杂精神及其后现代转向。以建设性的后现代主义的宏观视野观照大师的小说创作密码充满着挑战,然而探寻与捕捉小说复杂的背后却是生活的精致和审美愉悦背后的道德力量和深刻的伦理内涵。
一 纳博科夫时代:一种后现代转向
纳博科夫“吸收了乔伊斯式文字游戏、普鲁斯特式回忆以及关于身陷罗网和妄想狂之类卡夫卡式主题等影响的第一代人。”[1]同其他作家一样,纳博科夫的先锋艺术和实验主义精神志在颠覆传统小说的表征秩序,撕破现代主义编织的理性罗网,诠释着游戏精神、确立起回忆机制和建构起人生主题。
纳博科夫代表作《洛丽塔》的命运如同纳博科夫本人一样多舛。披着情色外衣的《洛丽塔》引发的飓风最终铸就了辉煌的纳博科夫时代。小说出版后连续六个月高居畅销书榜首,“一场纳博科夫所说的‘洛丽塔飓风’席卷了欧美,并进而波及整个世界。”[2]《洛丽塔》这部精巧优雅的现代派小说的出版和畅销具有里程牌式的意义,它在成为美国文学经典的同时,也成为了中外专家学者们研究“现代派向后现代转变的标准范本”。[3]
20世纪60年代的文学思潮及文化情绪极具颠覆性和实验性,既是后现代主义文学形成的标志性年代,更是后结构主义崭露头角并开始主宰和垄断文学批评的时期。这个时期批评家们离经叛道、标新立异,攻击保守统治,倡导文艺新风。纳博科夫在作品中展现的元小说模式以及绚丽的语言和文字游戏使其跻身于后现代主义文体大师之列。然而阅读《洛丽塔》《劳拉的原型》和《微暗的火》等经典文本,读者不难看出纳博科夫的文本中隐藏着元小说的叙事范式。“纳博科夫如魔法师般在其作品中玩弄各种‘后现代招式’:从作者闯入叙事到自暴虚构性,从打破小说样式到文本互文指涉,以及引用、戏拟与戏仿等不一而足。”[4]
在含混、荒诞、反叛、焦虑以及文化境遇发生巨变的60年代,纳博科夫确立起了具有垂范意义的艺术信条:“大作家总归是大魔法师”。[5]现代主义业已枯竭,小说形式面临危机,文学亟待向后现代生存开放想象。纳博科夫不仅在文学批评理论上颇有建树,他在先锋小说创作中也树立了元小说叙事的典范。他用支离破碎、花样多变的形式让已被宣判死刑的小说重新获得新生,让读者们在其经验残片和文本迷宫中获得毁灭的狂喜。
总之,后现代文学经历着“想象力异变”和意义上的不确定性。仔细研读分析后现代文本结构,我们不难看出,在从现代到后现代写作模式的转向中,“确有一条小说风格的衰变轨迹,这便是从象征隐喻的严肃释义,走向玩世不恭的戏谑反讽。”[3]
二 纳博科夫密码:反叛与超越
后现代哲学研究著名学者王治河指出了后现代主义分别具有否定性的后现代主义、建设性的后现代主义和庸俗的后现代主义等三种形态。[6]其中他对建设性的后现代主义的阐释令人耳目一新。后现代主义这种最为复杂的思潮并非对现代性一味的结构与批判,而是具有建设性、超越性与包容性,鼓励多元的思维风格。 因此,以建设性的后现代主义的视角去观照纳博科夫的文学创作会对我们重新了解纳博科夫有着重要的启示意义。
纳博科夫在创作之余顺应并超越新批评理论在西方文评界盛行的潮流,建构起小说美学理论批评观。他的重要文论《文学讲稿》《堂吉诃德讲稿》和《俄罗斯文学讲稿》等为解读纳博科夫创作密码提供了源泉,成为运用文本细读法对作品进行具体分析的范例。
在纳博科夫的艺术创作世界里不仅仅是反叛与颠覆,而且在现实与虚构中“独创一个新世界”。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纳博科夫的文学创作思想具有建设性的后现代主义的思潮维度。面对60年代的文化情绪和“文学枯竭论”的小说危机,纳博科夫的思想似乎更富有乐观精神和建设性,以积极寻求重建小说艺术的“美丽新世界”。“纳博科夫的小说美学理论非但不是以讽刺推动它走向末日,而恰恰相反,纳博科夫意在让小说艺术从根本上获得重生。”[7]他创作的《微暗的火》《阿达》以及遗作《劳拉的原型》等后现代元小说文本并非将小说引向枯竭的末日,相反,纳博科夫正是在超越小说艺术的时代局限、建构独特的美学思想上做出的种种尝试与努力,在小说形式危机的论调中发出了自己的最强音,“从而恢复与培育小说艺术的无限生机与自身的内在活力。”[7]
读者们如果阅读《微暗的火》一定会惊讶于小说奇异的艺术结构。在纳博科夫看来,“文学是创造。小说是虚构。”[5]纳博科夫的意图是要读者与作者合作去探索和创造出一个“真实的虚幻艺术世界”,“通过反复对照阅读,自行在头脑中构成一个曲折的故事情节。”[8]另外,纳博科夫运用戏仿、反讽和拼贴画等手段,在语言上大胆地进行试验,在创作艺术上有意识地创新。众所周知,后现代主义的“基本特征是反理性中心主义,反主体性,反统一性的一种现代思维方式,提倡非确定性,主张非连续性、碎片化。”[9]《微暗的火》以及遗作《劳拉的原型》便是典型的碎片文本写作模式,这种非连贯的,绝对碎片式的写作模式彻底颠覆了传统的连续性的小说叙事模式。这就要求读者具有创造性的想象力,在错综复杂的文字游戏和迷津一般的叙述里耐心地探索出口、识破谜底。
碎片写作模式其实内在地折射出纳博科夫的美学观和文学观,正如他曾说,“文学应该给拿来掰碎成一小块一小块—然后你才会在手掌间闻到它那可爱的味道,把它放在嘴里津津有味地细细咀嚼;于是,也只有在这时,它那稀有的香味才会让你真正有价值地品尝到,它那碎片也就会在你的头脑中重新组合起来,显露出一个统一体,而你对那种美也已经付出不少自己的精力。”[10]
三 纳博科夫主题:解构与建设
西方评论界对纳博科夫小说形式美学与主题建构上一直有着不小的争议。一些评论者认为“纳博科夫只是一个玩弄噘头和花招的魔术师,一个醉心于纯形式的作家”,[11]然而,对于一个饱经风霜的海外流亡作家而言,“纳博科夫不仅是一个艺术家和梦想家,而且是一个遵从道德律和约束力的伦理个体,即便是他那些最复杂的技术构思也反映了作家对人类的恒久兴趣。”[12]纳博科夫作品的文学主题折射出了后现代社会与文化的特性。他在创作独特的小说艺术形式的同时,同样关注的是审美愉悦背后的道德哲学和人文主义主题,而其创作中的“彼岸世界”主题实际上是形而上学、伦理学及美学三者的统一。
在美国评论家玛丽·麦卡锡看来,60年代的作家开始创作一种“建立在无国度/无品格基础上的新小说”,[14]而这个时期每位重要作家都以某种方式触及到疯狂这个主题,“当社会生活被抛在一边,自我作为有限主体开始消解,唯一剩下的主题就是分裂。”[13]后现代作家们笔下的人物精神错乱、郁郁寡欢,他们善于运用内心独白、黑色幽默等手法描绘着荒诞虚无的世界。
纳博科夫的小说创作不仅具有小说形式和风格上的后现代转向,纳博科夫的道理哲学和伦理内涵是潜藏在其人物的种种意识之下的,无论是《微暗的火》中那个疯疯癫癫的金伯特,与其周围环境不相融的俄国老教授普宁,还是《洛丽塔》中那个不可靠的叙述者亨伯特,他们“都有超越自身的艺术活动去控制他人的企图,这与纳博科夫坚持个性主义并尊重他者的自由的道德观背道而驰,过去的读者由于混淆了人物的观点和纳博科夫的观点,因而未能发现作家的道德意图。”[2]
值得注意的是,读者在解构纳博科夫小说种种后现代招式的同时,万不可丢弃或忽视其小说内容最本质的意义——审美愉悦背后的道德内涵。“纳博科夫从不否认艺术的道德力量,因为在他看来,它是每一部真正艺术品的固有特性。”[14]在布莱恩·博伊德看来,纳博科夫是一个严肃的思想家和道德哲学家。其作品的核心是蕴含的多重意义,是“对生命与死亡、清醒与疯狂、希望与绝望、爱与孤独、隐私与分享、良善与自私、创造与寄生的研究,尤其是一个令人战栗的发现之旅。”[15]
一言以蔽之,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的本质特征在于其批判性、多元性和建设性,一味地拘囿于纳博科夫小说文体与形式技巧的批评违背了后现代主义的批判精神,也无益于纳博科夫研究走向深度与广度。以建设性后现代主义的视角去观照纳博科夫的作品,无论是形式批评、伦理批判,还是现代、后现代的解构与建构批评,多视角的研究思维和建设性的研究精神不仅会拓宽研究者的视野,而且会促进国内外纳博科夫的研究走向多元化、开放性和建设性。
[1]萨克文·伯科维奇. 剑桥美国文学史(第七卷)[M]. 孙宏,主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2:237.
[2]刘佳林. 纳博科夫的诗性世界[M]. 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2,9.
[3]赵一凡. 从胡塞尔到德里达—西方文论讲稿[M]. 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7:35,41.
[4]崔永光. 纳博科夫作品中的元小说写作模式研究[J]. 鸡西大学学报,2013(7):75-76.
[5]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 文学讲稿[M]. 申慧辉,等,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5:5,4.
[6]王治河. 论后现代主义的三种形态[J]. 国外社会科学,1995(1):41-47.
[7]赵君. 纳博科夫对“文学枯竭论”的超越性思考[J]. 外国文学,2006(6):59-64.
[8]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 微暗的火[M]. 梅绍武,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363.
[9]刘恪. 先锋小说技巧讲堂[M]. 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7:188.
[10] Nabokov, Vladimir. Lectures on Russian Literature[M]. Harcourt Brace Jovanovich, Inc. 1981:105.
[11]刘佳林. 纳博科夫研究及翻译综述[J]. 外国文学评论,2004(2):74.
[12] Pifer, E. Nabokov and the Novel [M]. 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73:2.
[13]丹尼尔·贝尔. 资本主义文化矛盾[M]. 严蓓雯,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10:148-149.
[14]石晓杰,崔永光. 纳博科夫密码:审美愉悦背后的道德内涵[J]. 外语与外语教学,2009(5):18,37.
[15]布莱恩·博伊德. 纳博科夫传:美国时期(下)[M]. 刘佳林,译. 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5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