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究事理开新境——读《唐代临淄段氏家族文化研究》

牛卫东

【书评】

穷究事理开新境
——读《唐代临淄段氏家族文化研究》

牛卫东

20世纪90年代以来，地域历史文化研究逐渐兴盛，出现了众多成果，其中大多属于地方文化史通论研究，如对地方文化史、文学史、美术史的勾勒，对历史名人、民俗资料的汇集整理。这些宏观的“梳理”式研究理清了地域历史文化发展的基本线索和面貌，明确了地域历史文化研究中的基本概念和大致框架。另外一些微观“点线”式研究对地域某一个或一类历史文化事件、现象进行了较为细致的考察、整理。总体而言，近年来地域历史文化研究的开展为挖掘地方文化特色、塑造城市文化形象贡献颇多，但也存在一个缺憾，即集中体现地域文化特色的文化世家研究一直较少被关注。而在我国历史上，家族文化特别是世家大族的文化流传在地域文化形成和发展中起到了重要作用，是中国传统文化传承的重要载体。文化世家研究的滞后影响了地域文化研究进一步发展、深入。近期山东师范大学齐鲁文化研究中心编著的山东文化世家研究书系的出版弥补了这一不足，令人欣喜。28种山东文化世家研究专著涵盖了2000多年来在山东文化乃至中华文化发展中具有较大影响的文化世家。其中许智银教授的《唐代临淄段氏家族文化研究》一书记述翔实，论证深入，其开阔的学术视野及丰富的学术成果，赋予此书在地域文化及唐代文学研究中独到的意义和价值。

一、严谨务实的撰述风格

学术研究历来注重资料齐备、真实，古代历史文化领域的研究尤重资料的收集、甄选及对文本的细致考察。《唐代临淄段氏家族文化研究》一书利用了一切相关的正史、总集、别集、笔记、类书、目录书志、出土碑刻、地方志、当今研究成果资料，尤其注重使用出土目录资料。如作者在论述段氏家族唐代婚姻特点及唐代段氏家族兴盛的肇始者段偃师父子四人仕履情况时，利用大量唐代出土的墓志记载，对段承宗妻、段志和女、段怀简女的出身及婚嫁对象的家世进行了细致辨析，对段偃师二子段志感和三子段志和的经历、军功及生卒时间进行考察，明晰了唐代段氏婚姻的门第政治、远距离地缘特色及家族在初唐的军功、仕履状况，考证了唐初段氏家族以武兴家的缘起。再如，在段公路《北户录》一节的研究中，作者上下求索，利用丰富的文献资料考证了唐时岭南特有的物产、民俗状况。又如在对“鸡骨卜”风俗的叙述中，作者利用柳宗元诗《柳州峒氓》、苏轼诗《雷州三首》、龙瑄诗《平乐府》、屠滽《七十喜言三首》、明张岱文、《史记·孝武本纪》、《史记集解》、《史记正义》文字与《北户录》中的记载相对照，完整考述了历史上岭南“鸡骨卜”风俗的发展和存在状况。

文史研究中的文本分析看似简单却因繁杂、无趣常被研究者忽视。文本被草草阅过，不究细微，致使一些研究结论多有疏漏错讹。除了研究习惯、学识深浅外，此现象也是现代社会人心浮躁在学术研究中的显现及科研追求速成的必然结果。《唐代临淄段氏家族文化研究》一书对文本的重视、用力程度超出寻常，表现了一个学者求真务实的学术品格。如“段成式《酉阳杂俎》的文学人类学阐释”一节中关于“段氏记述的‘亲闻亲见’”的论述中，作者翻检《酉阳杂俎》文本，发现“仅在条目中注明有‘成式’字样的就有七十多处”，［1］194并列“虫篇”“木篇”“草篇”“广知”“艺绝”“语资”等篇原文18处，一一辨析内容，明确推断出《酉阳杂俎》中的记录确为段氏亲自发现、观察、试验所得，或亲自访听所录。再如，同节在叙述《酉阳杂俎》“征异”特点时，节录、分析《酉阳杂俎》原文21处；在叙述《酉阳杂俎》“日常生活词语比比皆是”特点时，节录、分析原文42处；在考证《酉阳杂俎》同义词使用特点时，对卷八《黥》中关于“刺”系列同义词11个一一列出，如“黥”、“刺”、“錾刺”、“点青”等，并录出所在句子15个。再者，在论及段公路《北户录》一书保存史籍线索文献价值时，作者把《北户录》所引书籍一一列出，并把所引书目在各篇中出现的次数、篇名统计列表。在附录段文昌、段成式交游列表中把所引材料在古今文献中的出处逐一列出，细至篇卷。如此细碎耗时的工作在《唐代临淄段氏家族文化研究》一书中比比皆是。作者在评论《北户录》价值时有云：“段公路为了证实自己所记内容的真实性，旁征博引事迹材料作历史性考证，显示了其著书态度的严谨务实，同时也使《北户录》具有很高的文献价值。”［1］127其实，这又何尝不是本书作者的追求与研究特色！

二、丰富的学术成果

段文昌为唐中期政坛的风云人物，为宪宋时宰相武元衡之婿、李林甫政治集团核心力量，曾任剑南西川节度使，穆宗时官至宰相，撰写有《平淮西碑》，与中唐文人多有交游。但除正史对其生平略有记载，别史、笔记、类书、总集对其逸事、诗文简单辑录外，系统的段文昌研究一直空缺。近20年来，国内相关研究论文不到10篇，如《杨巨源研究》、《温庭筠生平事迹考辨》、《〈主客图〉‘瑰奇美丽主’武元衡家世考》、《校书谢幕 相国志墓——段文昌为薛涛志墓的意义和影响》等文，其中有对段文昌的论述，但内容寥寥。相关专著多为通史、诗文选一类，如《山东通史》、《邹平通史》、《唐宋文选》、《全唐诗外编》中有段文昌小传。此外，还有傅璇琮《唐翰林学士传论》、陈寅恪《陈寅恪集读书札记一集》两书，对段文昌行止有一定考证。今《唐代临淄段氏家族文化研究》一书弥补了这一唐史研究上的缺憾，作者对段文昌一生的成长、生活经历进行了细致叙述，对其婚姻、仕宦、交游状况进行了深入的考察，分析了段文昌不同时期的行为特点，并联系成长背景、性格特征、政治环境等因素剖析、解读其复杂心态和独特个性，作出了较为客观、全面的评价。如作者认为段文昌富有才学、官有政绩，任剑南川西节度使时能宽政为治、平抚蛮夷、抗击水害、举荐贤才，但也有穆宗时轻敌致使河朔之地被燕、赵掠走的怠政失职；虽有携私报复、排挤同僚、结党营私的狭隘个性，也有对下属关照宽容的感人之举；难入仕途时曾经惆怅无奈，得志后却大力炫耀奢华；有对僧侣故人的真挚情意，也有与文人交游时的风雅情怀。同时，作者还全面收集整理了段文昌诗文，分析了其文学创作过程、内容及风格特点。此书对段文昌的研究可谓全面、深入，是唐史研究的开新之作。

家学传承为传统文化发展中非常重要的一环，陈寅恪曾云：“夫士族之特点既在其门风之优美，不同于凡庶，而优美之门风实基于学业之因袭，故士族家世相传之学业乃与当时之政治社会有极重要之影响。”［2］经过了长期家族文化研究的低谷之后，近年来关于家族家学研究，特别是唐代家族家学研究出现了一些可喜成果，如《唐代河东柳氏家族文化述略》、《唐代柳氏家族文化与文学研究》、《唐代渤海高氏家族研究》、《唐代京兆韦氏家族与文学研究》等论文。但文中涉及世家家学领域的研究仅限于对家学学科门类的大致归结、对家学特色的简单表述，无细论家学之内容及形成原因。如《唐代河东柳氏家族文化述略》一文认为河东柳氏家学表现于史学、文学、书法学等方面，《唐代柳氏家族文化与文学研究》一文认为柳氏家族家学以史学、谱谍、礼法为代表，其散文创作的家传风格为“简拔、淡泊、尚古”；［3］《唐代京兆韦氏家族与文学研究》一文从唐代文人的接受角度把韦氏家族成员的作品共性归结为“亦多雅俗两界所称赏”。［4］《唐代临淄段氏家族文化研究》一书在段氏家学研究中以宽广的视野、丰沛的史料、深入的考察，全面、翔实地论述了段氏家学的内容特征及形成流变过程、原因，是家族家学研究领域的典范之作。如书中通过对段氏家族人物著述的考察，总结段氏家族家学的特点为“杂”，并从文学体裁、内容、流传三个方面对其“杂学”风格进行详细论证。接着，书中从“幼有才气，学识过人”、“家传藏书，多见秘籍”、“家族迁徙，文化兼容”三个方面分析段氏家学形成原因，又从“重视风土民俗”、“传承记载音乐”“多录动植物”、“审美以味设喻”四个方面考述段氏家学传承主要表现为“著述风格统一”、“内容的因袭相沿”。此书对段氏家学的研究可谓系统、全面，其方法、视角对家族文化传承研究富有启迪。

除上述两例外，此书还有多处开新之论，如“杂俎体”文体的特征及对后世文学发展的影响，唐时岭南地区动植物、特殊工艺品、食品考证研究等。

三、对唐代文学研究的启示

在唐代文学史上，段成式以其小说《酉阳杂俎》显名，但除小说外，段成式尚工诗文、善词，与当时著名文人如温庭筠、李群玉交往密切，且有大量诗文唱和。《唐代临淄段氏家族文化研究》一书对段成式的诗文、词创作过程进行了细致考察，并联系经历、思想、交游及时代风尚对其诗歌内容、风格进行了深入论述，认为段成式诗歌涉猎广博，感情真挚，“唱和诗”尤有特色，诗中内容多反映“晚唐士大夫的交游情况以及生活情趣”，［1］137且保存了唐代长安的宗教、艺术资料，与温庭筠、余知古唱和的《汉上题襟集》在诗歌史上有较大影响。同时，书中通过大量细致的文本分析，论证了段成式骈文的艺术特色，认为段文词藻华美，喜于用典，文气流畅。唐代正统文人大抵以诗文立身，小说为不登大雅之堂之作。段成式出身显宦，本人曾任职集贤殿、秘书省校书郎，官至尚书郎、刺史、太常少卿，其学养、身份使其对诗文应有较多重视和研习，当时文坛“三十六体”之称也绝非仅凭小说能够博得。《唐代临淄段氏家族文化研究》对段成式诗文的全面研究及客观评价，反映了作者敏锐的学术眼光和深厚的学术功底，其研究对重新认识段成式的文学地位、文学成就有着较大的启发、帮助。

目前段成式《酉阳杂俎》研究已比较全面、深入，除了传统的版本流传、内容、风格、价值分析外，还出现了与佛教、时代文化的联系研究、与外来文化的比较研究等，如《段成式〈酉阳杂俎〉与佛教》、《〈酉阳杂俎〉所反映的唐代军队佛教信仰》、《〈叶限〉与〈灰姑娘〉的比较研究》等文。《唐代临淄段氏家族文化研究》一书用文本分析的方法考察了《酉阳杂俎》所具有的文学人类学特征，作者从撰著态度、语言表述口语化、源自民间的内容特点、百姓化的娱乐审美观四个方面详细阐释了此书的文学人类学取向。目前虽有用文化人类学的动态、历时性研究方法研究《酉阳杂俎》，如《〈酉阳杂俎〉的博杂特征及其文化人类学研究》，但重在探索《酉阳杂俎》博杂特征的文化表现，对其博杂内容特征做出文化解释，并非文学人类学的《酉阳杂俎》专门研究。《唐代临淄段氏家族文化研究》首创《酉阳杂俎》文学人类学研究，为唐小说的深入研究提供了新的方法和途径。

以上大体考察了《唐代临淄段氏家族文化研究》一书主要的撰述特点及学术成就。此书除对山东地域文化研究贡献颇多外，其研究方法和视角也对我国古代历史文化其他领域研究富有启迪。除山东外，我国广大地区，如华北、中原、江南、西北等亦拥有丰富的文化世家历史资源，盼望更多如《唐代临淄段氏家族文化研究》的成果产生，以发掘各地域历史文化中更深层的内涵、精华。家庭教育是人类个体成长的起点和基点，是人才培育的重要因素。我国自古重教育，后代教育尤其为父母、家庭所关注。但百年来，随着旧有传统被打破，社会思想领域经历了几千年未有之变局，特别是当今物质丰富、文化多样，致使一些人们信念混乱，心灵空虚焦躁，家庭教育亦不知所归，出现了孩子厌学、叛逆等一系列教育问题。在我国古代，有众多家族在政治、文化上保持了几代甚至上百年的优势，除去社会外部因素外，在各代人物秉赋不同、经历各异的前提下，其家族必有其独特的文化传承，此文化中的家学、家风亦必有塑人心智、增人才情之功用，方可使其家族代代有才、昌盛不衰。唐代临淄段氏家族人才辈出，在政治、文学方面各有建树，《唐代临淄段氏家族文化研究》一书对段氏代表人才成长经历的细致描述，对段氏家学、家风的形成和发展的深入剖析，可给当今困惑的家庭教育和人才培养带来一些新的启迪和思考。

［1］许智银.唐代临淄段氏家族文化研究［J］.北京：中华书局，2013.

［2］陈寅恪.唐代政治史论稿［J］.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72.

［3］邓军.唐代柳氏家族文化与文学研究［D］.西安：西北大学，2010：76.

［4］王伟.唐代京兆韦氏家族与文学研究［D］.西安：西北大学，2009：前言.

牛卫东，女，1967年生，河南偃师人，河南科技大学图书馆副研究馆员。）

2014－0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