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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少年网络依赖的代际特征及教育建议

2014-03-29赵红艳

当代青年研究 2014年4期
关键词:代际青少年教育

刘 磊 赵红艳

(辽宁师范大学教育学院)

一、网络依赖成为我国青少年重要的“代际特征”

互联网尽管问世时间并不久远,但是其以打破时空界限的交互性信息传递为优越性已然成为人们联系周围世界和自我提升的主要媒介,并日益渗透到人们的心理行为和社会文化层面。随着互联网在全世界范围内的普及和推广,心理学家关注到一种特殊的问题行为——网络依赖。20世纪90年代,心理学者发现那些极端网络依赖的人表现出明显的行为成瘾特性(比如,耐受性和退隐性),其中一些学者主张把人们在没有成瘾物质作用下的“上网冲动控制障碍”命名为“网络成瘾”、“网络依赖”或者“网络过度使用”。

自1995年至2013年,在人们开始关注网络依赖的短短18年间,网络依赖的类型却经历了三代蜕变:第一代是互联网诞生早期,以收集率先接触网络的少数人的“病态”信息为特征的网络依赖;第二代是网络游戏大量开发时期,以少数年轻人网络游戏“沉迷”为特征的网络依赖;第三代是互联网普及时期,以“90后”青少年一代较为普遍的过度使用网络为特征的青少年网络依赖。如果说前两代的网络依赖行为在人类上网行为的正态分布曲线中居于小概率区域,属于极端行为,可以被划归“心理问题”的话,那么第三代网络依赖则俨然成为90年代以后出生的青少年较为普遍的生活方式和社交行为特点。

社会学家研究发现:“随着科学的进步和社会变迁的加剧,人与人之间的对立已不再限于血缘和阶级的对立,‘代’的时代随之而来。”[1]不同代际之间的人们在价值观念、生存方式和行为取向等方面呈现明显不同的特征,这便是存在于人类世代关系中的代际特征。谈及对“90后”青少年的印象,许多人的脑海中顿然浮现出这样的画面:一个手持屏幕的青少年,戴着耳机,面无表情。你跟他说话时,他会敷衍两句,然后继续盯着他的屏幕……[2]可以说,对于90年代以后出生的青少年而言,网络依赖已不再是只出现在少数人身上的极端行为,转而构成了他们引人注目的代际特征,并呈现如下显著特点:首先,网络依赖现象在“90后”青少年中绝非个案,也非个别问题学生(学业或德行不良学生)的“专利”。出身于不同社会阶层,学业水平处在优良中差不同级别的庞大“90后”青少年群体均不同程度地表现出对于互联网的热衷、着迷。这一代青少年中,网络过度使用、上网冲动控制障碍的发生率居高不下。据中国青少年网络协会调查,全国青少年网瘾用户约占青少年网民的13.2%,除此之外,非网瘾用户中还有约13%的网民,即约900万青少年存在网瘾倾向。[3]其次,互联网在这一代青少年的生活中占据着不可或缺、无法替代的重要地位,它不仅是帮助青少年获取信息的学习工具,而且还是青少年表达意见、分享观点的交往平台,更成为青少年休闲娱乐的首选媒介。再次,“90后”青少年对于互联网使用技术的更新换代保持着很高的敏感度,他们通常是最垂青新一代网络使用技术的群体:谙熟不同的网络登陆方式,可以轻松自如、因地制宜地通过多种渠道成功登陆互联网;对于最新开发上市的多种网络设备总能做到无师自通;解决网络使用各种难题的能力远远超过成年人。最后,“90后”青少年是多种形态网络虚拟文化的热切追随者,他们置身于个性化、多样化的网络亚文化社区与群落,喜爱观赏网上令人兴奋的故事场景和娱乐片断,甚至试图通过“把虚拟现实化,将真实世界当成虚拟世界的延伸”的方式,暂时遮蔽现实社会中他们所面临的各种困境,并以此获得放松的意境和短暂的满足感。

二、解析青少年“网络依赖”代际特征的复杂成因

(一)空前沉重的课业负担成为青少年网络依赖的重要社会动因

苦不堪言的学业压力是这一代青少年精神上的共性特质,催生他们形成以网络依赖来消解、逃避和抗拒学业竞争残酷事实的短时应对策略。我国已进入高等教育大众化时代,越来越多的民众已经有条件并且可以清晰洞察到其子女在未来享受优质物质与精神资源的可能路径。优质待遇的获得取决于相对稀缺的优质就业岗位;优质就业岗位的获得取决于相对稀缺的名牌高校的毕业证书;名牌高校的入学资格则属于考试竞争的胜出者。尽管近年来我国高等院校毛入学率不断攀升,但是越来越多的中国家庭萌生享受优质高等教育的更高期望,这就迫使教育在更低的层面上对青少年进行筛选和分层。在90年代以后出生青少年的记忆里,考试成绩、名次、升学率、补习班,不仅填满了他们的中小学生活,而且也无情地撕碎了他们的童年梦想,打击着他们对于周边世界的探究兴趣。社会竞争历史境域中所形成的这种课业负担经历和记忆,在很大程度上成为这一代青少年精神深处最为重要的一种心理压力。为了挣脱成年人为其营造的漫无休止的教育竞争,“90后”迫切需要将目光转向一个能够远离课堂、书本和考场的地方,互联网的普及使他们不约而同地找到了目光的凝注点——电脑或是手机。中国互联网协会近年来的网民调查数据均表明学生是我国网民中规模最大的群体,2012年,学生在我国网民总体中的比率为25.1%。近几年,相关的国际比较研究显示,我国青少年网络依赖的程度或者网络成瘾的流行率明显高于东西方发达国家。[4]胡谏萍等人研究发现,中美两国青少年在上网动机方面存在明显不同:“减缓学业压力构成我国青少年最主要的上网动机,而美国青少年主要是借助网络来降低孤独感、满足人际交往需要。”[5]

(二)独特的心理结构促使青少年选择网络为代群的文化标志

先锋性、独立性和叛逆性是凸显青少年文化性格的典型表征。青少年处于文化知识的集中地和最新科学技术的前沿窗口,反应的敏感性和行动的率先性是他们对于新事物所表现出的一般特征。与之相对应的是,网络技术本身对于其使用客户群也具有强烈的筛选功能。只有那些手指活动灵活、目光移动迅捷、对于新生事物具有极大开放性和好奇心的人群才能在互联网异常频繁的更新换代中游刃有余地驾驭其使用技术,而这一群体非青少年莫属。“90后”青少年价值观念和社会行为的先锋性在一定意义上恰好契合网络技术的择选要求,而这种契合预示着青少年较成年人、老年人更容易陷入网络依赖。青少年期是人一生中自我表现和独立发展诉求最强烈的时期,他们只想表达自己:用各种含糊、淡漠、词不达意、高声大气的方式。他们只想证明自己,证明自己的存在。他们只想做自己生活的主角,哪怕在虚幻世界也好。[6]这便注定了青少年是现实角色与心理追求发生激烈冲突的一代。他们想成为社会的主宰力量,但又没有相应的社会地位和能力。在电脑游戏的虚拟世界里,在拼装的现实夹缝中,青少年发现自己竟然成就了做主角的梦想。在操纵飞行模拟器时,孩子们觉得自己俨然成了飞行员,他们玩游戏的时候,索性把游戏中英雄的使命内化为自己的使命。[7]与成年人和老年人相比,青少年的生命与未来发生最长时间的联系,他们的关注点始终是面向未来的,并与主要受制于传统和习惯的现实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8]青少年不喜欢安于社会强加给他们的规定性角色和文化,他们企图质疑既定社会制度的合理性,打破文化常规的限制和藩篱。从某种意义上讲,疏离现实、依恋网络,正是青少年与生俱来的叛逆品格在当下社会的温和表达。

(三)特殊的时代文化背景加剧青少年网络依赖的形成与扩展

按照玛格丽特·米德的分析,社会变化速度越快、变化程度越大,不同年代出生的代群之间的代际差别就越明显。当整个社会处在一个前所未有的变化局面之中时,年轻人和老年人——青少年和所有比他们年长的人——之间隔着一条深沟互相望着。[9]我国90年代以后出生的青少年作为整个社会人口结构中的一个“同期群”,正经历着市场经济所引发的激烈的社会竞争,与此同时,技术主义疯狂增殖,都市化进程大大加快,人口再生产模式发生了根本性转变。经济和科学技术的高速发展使他们一出生就乘上了社会现代化的高速列车,在享受现代物质文明丰硕成果的同时,也见证了前代不曾遇到的甚至是令人难以想象的规模巨大、程度空前的社会流动、社会分化与贫富差距。在全球化浪潮、现代性传播的共同影响下,这一代青少年面临着与传统社会明显不同的现代化、多元化的精神文化环境、伦理秩序和价值空间。[10]在成长过程中缺乏与同伴的沟通、互动,成为“印刻”在“90后”一代独生子女成长记忆中挥之不去的缺憾;面对社会价值观的相对主义和价值尺度的多元化与不确定性,“90后”一代青少年愈益深切地感受到“精神家园”的失落。恰逢此时,以互联网为代表的新技术、新工具、新媒体的出现和广泛使用,为这一代青少年开辟了满足交往需求的互动平台,为他们创设了填补意义缺失的虚拟世界。就此而言,对于网络的依赖或者过度使用,恰恰折射出我国“90后”青少年在极富变化的社会转型时期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成长困惑和深层的文化危机。正如玛格丽特·米德所言:“与年轻一代的经历相对应,年长的一代将无法再度目睹年轻人生活中出现的对一系列相继而来的变化的深刻体验,因为这种体验在老一辈的经历中是史无前例的。”[11]

三、理性应对“90后”青少年网络依赖的“代际特征”

在互联网技术高度普及的境遇下,网络依赖已不再是个别“90后”青少年的极端行为,而是能够表达这一代群发展状况的显著代际特征。诚然,互联网为人们提供了庞大的信息数据库,使知识和信息的获取更加便捷,为青少年个性的丰富和智能的延伸拓展了空间,但是,我们还应当对网络依赖可能给“90后”青少年健康成长带来的威胁作出充分考量。首先,上网侵吞了“90后”青少年原本不多的闲暇时间,令绝大多数学生疏于户外健身活动和运动训练,从而使得这一代青少年的体质状况令人心忧。其次,对于网络的过度依赖可能引发青少年陷入虚拟与真实世界真假难辨的认知困境。网络虚拟世界的危险不仅在于人们把虚拟现实当了真,更在于人们把真实世界当成虚拟世界的延伸。[12]青少年一旦陷入虚拟与真实世界的认知困境,那么他们将对自身的言语和社会行为丧失自我规约的意识,进而做出逃避社会责任、放弃法律义务、肆意残害生命的反社会行为。最后,网络的过度依赖会给青少年的心理健康造成负面影响。有研究发现网络过度使用不利于青少年顺利完成自我认同的发展任务。[13]网络过度依赖还伴生抑郁、孤独、低自尊、焦虑和攻击行为等心理行为问题;一些消极人格特质,如神经质、社会退缩和自恋等的产生和发展也与网络成瘾密切相关。[14]理性应对“90后”青少年网络依赖的“代际特征”,一方面需要对于“90后”青少年表现独特的网络依赖现象进行全面的反应和理性的引导,另一方面需要从根本上改变网络教育的思路和策略。

(一)对青少年所面临的特殊成长困境给予充分理解和关照

课业负担程度对于青少年的网络过度使用具有明显的预测作用,Mai等人在对中美两国青少年网络成瘾的对比研究中发现中国青少年经历着更大的学业压力,这使得中国青少年网络成瘾的流行率明显高于美国。[15]由此可见,改变青少年课业负担过重的现实状态对于消解“90后”青少年网络依赖的“代际特征”至关重要。对此,政府一方面要不断扩大我国中等收入就业岗位的规模,逐步减少过高和过低收入的岗位数量,把社会就业竞争控制在较为合理的强度上,从根本上改变我国青少年课业压力过大的社会基础;另一方面要建立起一套以能力为中心,以岗位需要与人才规格相匹配的人才选拔标准和机制,引导人才使用和人才培养朝向务实而人性化的方向发展,从根本上扭转让所有孩子(不管其内在潜质是否适合)都必须为达到比同伴更高的学术性水准而努力的局面。[16]

互联网文化的新奇性、虚拟性、批判性能够最大限度地满足青少年先锋性、独立性和叛逆性的内在诉求,因此大大增加了青少年网络依赖的风险,而青少年先锋性、独立性、叛逆性的独特品格则源自于他们所面临的“分离—个体化”的特殊发展任务。分离—个体化过程是青少年与父母分离,逐步形成自我感的过程[17],在这一过程的发展中,分离焦虑(青少年害怕与重要他人丧失亲密关系)和争取独立(青少年担心丧失自身的独立性而拒绝父母的过度关注)两种互相矛盾的心态始终交织在一起,这无疑加大了青少年运用网络虚拟平台缓解心理焦虑的风险。因此,改变青少年对于网络的过度依赖,教育者必须对青少年在分离—个体化”过程中产生的特殊心理感受与交往需求保持长期关注,为他们提供平等、温情、稳定、充满爱意的家庭支持,为他们营造和谐、互助、宽容、友爱的同龄群体交往空间和社团活动平台,引导青少年敢于在现实生活中直面自身的成长问题,主动放弃在网络的虚拟世界中寻求片刻安慰的消极防御心理。

马克思曾断言人在市场经济中的存在方式是一种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在市场机制中,每个人的生存都被抛向了市场,都面临着社会对个人的压力和危机,因此追求个人利益必然成为个人谋求生存发展的基本观念和手段。[18]由于商品经济是从人作为物的效用价值的角度去看待人、重视人的,故此无止境地追求物质财富,大量生产—大量消费—大量废弃,成为现代人生产和生活方式的显著特征。[19]物化时代的物质主义酝酿了相对主义和虚无主义的危机,而全球化时代又引发了全世界范围内价值观的剧烈震荡,两者共同使现代人陷入价值、道德和文化领域中“没有标准的选择”和“存在主义的焦虑”。 “90后”青少年在社会剧烈变化时期所萌生的“意义失落”,恰恰是现代人深陷其中、难寻其解的深层文化危机的一个缩影。对此,现代人迫切需要从人类“生存安全和生活幸福的最高福祉”出发,在光怪陆离、五花八门的价值冲突中,寻求到广泛而深刻的一致性;在经济主义和消费主义背景下,破解竞争、协作之间的内在矛盾冲突。身处这个时代的青少年亟需成年人引导他们有效建立价值选择的坐标和道德信仰的根基,学会在个人和公共生活领域明智地判断善恶是非,不再以厌世忌俗的心态在虚拟世界中寻求“病理性补偿”①“病理性补偿”是近年来发现的一种互联网使用障碍,患者往往表现为在现实生活中心理需求无法获得满足,转而在互联网上过度寻求心理满足。。

(二)着力培育青少年的网络素养,规避青少年被网络异化的风险

青少年遭遇网络是时代发展的必然,不仅如此,互联网使用技术已经构成“90后”青少年适应未来社会的基本生存工具。然而,相比其他工具性学科(如语言、数学等),互联网使用技术必须通过上网实践才能真正掌握,这在学习方式上决定了青少年必然面临网络依赖的高风险。西方学者研究发现教育者对于儿童进行及时、正确的网络教育,不仅可以使他们知道在网络空间应该做什么、怎样做,而且有助于儿童在复杂的网络环境中学会独立思考、自主判断,自觉调节和改善自身的网络行为。[20]面对以网络依赖为“代际特征”的青少年学生,我们需要从如下四个方面入手扩展和深化网络教育的内容,变革和更新网络教育的形式。

第一,应当在全体“90后”青少年学生当中组织开展有效预防网络依赖的教育活动,而不再像从前那样,仅对网瘾症状明显的个别学生施以心理辅导。既然网络依赖日益成为“90后”青少年较为普遍的“代际特征”,那么学校教育理当加强对这一代青少年进行以健康使用互联网为主要内容的网络素养教育,进而促使那些在网络虚拟平台寻求心理解脱和精神刺激的青少年转变成为具有主动性和批判性的网络媒介使用者和网络文化创造者。

第二,当今的网络素养教育必须由传统的“禁止上网、强行阻断”模式转变为以切实提高全体学生网络使用自我监控与自我管理能力为宗旨的模式。在今天看来,随着互联网技术的迅猛发展,教育者再试图通过人为阻隔的方式迫使青少年学生远离网络,既是不现实的,也是不明智的。面对蓬勃发展的科技文明,我们需要把新一代青少年塑造成信息选择的主体和虚拟世界的主宰。要实现这一培养目标,学校教育必须有效提高青少年学生在网络使用中的自我监控与自我管理能力,使他们逐步学会将自己正在进行的上网活动作为意识对象,在网络使用的全过程中不断进行积极自觉的自我计划、自我监察、自我检查、自我评价、自我反馈、自我控制和自我调节,从而对自身的网络使用行为进行理性的制约和规范。

第三,要将网络素养教育贯穿于学生身心发展的全过程,关注小学、中学、高等院校等不同级别教育机构之间网络素养课程的系统衔接,精心选拔具有互联网技术、教育心理学、文化学等相关专业背景的教师组成跨学科师资团队负责网络素养课程的开发建设。这是因为,在网络素养教育中,既要帮助学生养成健康使用网络的好习惯,又要向学生传授网页制作、网站运营等方面的互联网应用技术,还要引导学生学会理性辨别、选择、运用、创造网络虚拟文化,而上述教育目标不应该也不可能简单地通过德育教师讲授中小学德育课本中的个别网络安全教育篇章来实现。

第四,要把学生的网络素养、道德品质、学业能力、身体素质一并作为评估学校教育质量的重要指标,引领各级各类学校对于“90后”青少年网络依赖的“代际特征”作出积极应对。面对网络依赖所引发的“90后”青少年思想内容和行为内容的变化、思想方式和行为方式的更新,学校教育需要超越传统,进而在更广泛而深刻的意义上展开变革。大量教育改革实践表明,学校教育变革的关键在于学校评估标准的历史性转换。将网络素养纳入我国德、智、体全面发展的教育质量评估体系,既体现了信息社会对于学校人才培养规格的迫切要求,又代表着西方发达国家教育改革的普遍趋势,将会成为推进学校网络教育改革的重要制度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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