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帝国主义”与青少年文化身份认同及价值观建构
2014-03-29张缅刘轶
张缅刘轶
(上海外国语大学出国培训部及海外合作学院 上海社科院文学研究所)
一、“文化帝国主义”及其扩张
所谓“文化帝国主义”,简单而言,“就是认为一种文化,当然是西方文化,或者是美国文化,完全征服和重组了另一种文化,当然是弱势文化,尤其是第三世界文化,结果将形成某种单一的‘帝国’文化”。[1]20世纪60年代,美国学者赫伯特·席勒(Hethrt Schiller)在分析了当代西方与第三世界之间文化交流问题后,提出了文化帝国主义论,认为文化帝国主义的实质是西方国家运用其先发展的优势,向非西方国家输出自己的政治文化、商业规范、文化习俗、价值观念及生活方式。文化帝国主义存在于文化的三个层次即器物、制度、观念上。并且从结果来看:“客观地说,由于西方提供并推行的现代化理念、现代化模式已经为全球绝大多数国家所接受,并在苦苦实践中,这就意味着,以价值观为核心的文化帝国主义已经在很大程度上得到了实现。这样一来,价值观的最后冲突与利益的最后冲突愈来愈成为全球化的明晰图景。”[2]
对于“文化帝国主义”这一理论至今有着诸多不同意见。无论是贝克的“全域主义”、罗伯森的“地域性”和汤姆林森的专题评判,甚至莫利的“积极受众”与全球媒介的理论,都显示出了对“文化帝国主义”的不认同。但这些不认同,无论是从“现代性”还是“后现代性”来讲,都有着相对的局限性,也无法回避“文化帝国主义”在当下的实际影响。汤姆林森在其著名的论断中,尽管承认好莱坞、麦当劳等美国文化大量呈现在其他“民族”/“国家”的文化之上,但他质疑这种呈现并不一定就代表了“文化帝国主义”,因为在他看来,这种单一的出现并不能说明什么——从接受美学的角度来讲,一个文本在阅读之前无异于一张进口的白纸:仅有物质的和经济的意义,而无直接的文化意义,阅读帝国主义文本在判别文化帝国主义上就成为至关重要的问题。再如贝克在其“全域主义”中,巧妙地通过将“全域主义”置于一个抽象的“大全”概念之上,从而消解了“民族”/“国家”等具体的概念,由此而引出他的重大论题——既然“民族”/“国家”等并不存在,那么,哪里还有“帝国”和“文化帝国主义”?在贝克这里,“谁”是“帝国者”,“谁”又是被“帝国者”,这一问题根本是个伪命题,从而让这个问题在他论调中全然消失——贝克通过“取消哲学的‘主体’和社会学的‘民族’而取消了‘美国化’或‘文化帝国主义’”。[3]但实质上,这些辩护并不能解决当下“民族”/“国家”交往中“文化帝国主义”的实际问题。只要现实政治和文化交往中有着“主体”/“民族”的基础,“文化帝国主义”就无法消除,其在全球化时代就必然发生着不可忽视的重要影响和作用。
从目前的实际来看,“文化帝国主义”在全球范围的扩张以及对其他“民族”、“国家”的影响,在几大方面尤为明显:一是从理论层面来看,其推行的各种理论体系在全球范围内逐年大肆扩张,诸如人文、社科等领域,话语权几乎被其全部垄断。而这种理论体系的核心,是它的社会制度和价值观。二是从大众文化领域来看,各种类型的大众文化通过各种强有力的大众媒介,在全球范围内大肆扩张,如文学、影视、音乐、广告、电子游戏等,通过传统媒介和新媒介,深刻影响着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而这些大众文化直接呈现的是审美意识形态;审美意识形态背后隐藏的,同样是价值观。三是从器物层面来看,以西方发达国家为代表的日常生活方式和行为习惯,通过大众文化和大众媒介,强有力地传达到非发达国家。这种日常生活方式和行为习惯,隐含着他们的文化精神和价值体系。
从我国具体情况来看,“文化帝国主义”的影响同样深刻。简单而言,我国“一是与西方的话语之间存在巨大的‘话语逆差’,二是设置国际议题的能力不足,三是价值观多元化”。[4]在理论层面,我国经济学、政治学、文学、法学、教育学、历史学、社会学等学科的主流话语大多来自于西方,中国学界大量输入西方的学科话语及其概念和表述,几乎成为“文化帝国主义”的追随者,以所谓“普世价值”为主体的国际主流意识形态,为跨国垄断资本、西方中心主义提供了有效的辩护。在文化国际传播能力层面,在涉及国家核心利益的重大问题的议程设置和传播框架上,我们在全球的传播平台上缺乏话语权,受制于人。“西强我弱”的国际传播格局并未打破,传统的国际传播几乎被西方少数发达国家所垄断,世界上最有影响的媒介跨国公司仍然归属于美国、西欧和日本;同时,以互联网为代表的新兴传播技术,西方特别是美国拥有明显优势。在大众文化层面,以好莱坞电影为代表的西方文化工业在世界范围内具有极强的竞争力,我国的相关产业同样无法与之抗争。
尤其值得关注的是,“文化帝国主义”对我们整个社会及各阶层的影响巨大,其中尤为深远的则是青少年群体——这一群体对外来事物的兴趣、对新事物的接纳、对西方科技文明的憧憬以及他们自身的文化观念的不确定性和动态性,都注定了“文化帝国主义”对他们的影响将更为深刻。
二、“文化帝国主义”与青少年文化身份危机
与“文化帝国主义”紧密相关的,则是文化身份的认同问题。在乔治·拉伦看来,文化身份的形成以对“他者”的看法为前提,文化身份的认同总是在与异质文化的对比、交流和冲突中显现的,因为“无论侵略、殖民还是其他派生的交往形式,只要不同文化的碰撞中存在着冲突和不对称,文化身份的问题就会出现”。[5]当然,对文化身份的理解有两种方式,一种是本质论的,一种是历史的。对历史观的文化身份来讲,它“既是‘变成’,也是‘是’,既属于未来也属于过去。它不是某个已经存在的,超越地域、时间、历史和文化的东西。文化身份乃至某个地区,有自己的历史。不过像一切历史性事物一样,它们经历着不断的变化”。[6]因此在谈论“文化帝国主义”与文化身份问题时,也就必须先正视这一点。在确定自己的文化归属和文化特质问题之时,要看到当下的文化身份认同,既是被动的,又是主动的,既是自我选择和创造的,又是被塑造和被选择的这一复杂的过程。因此,“文化帝国主义”以不同的方式影响着我们的文化身份认同,尤其是青少年的文化身份认同,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有着不同的特点。
文化身份观与个人身份的形成紧密相关,在个人身份的形成过程中,多数个体也获得团体的忠诚感和团体特征(如宗教、性别、阶层、种族、性和民族性等),这有助于使主体及其身份感具体化。在全球化、信息化、网络化的今天,文化间的交流和碰撞随处可见,霍米·巴巴认为:“那些作为文化之间进行比较的基石的东西,比如同质化的、自愿的、临近的历史性传统的传播,或者有机的种族社区,正面临着重新定义的深刻过程。”[7]不过,在后殖民理论的观点中,它往往强调文化的杂交性(“文化杂交/文化杂种”)来解构西方中心霸权主义的力量,使得一种不同文化间的真正意义上的对话和交流成为可能(重点是不发达国家的文化能够获得与发达国家强势文化间的真正对话和交流)——这似乎也是对“文化帝国主义”进行了另一种角度的反驳。值得深思的是:这种文化间的对话和交流,假如是“真正意义”上的,那么究竟是谁要将谁的文化进行杂交?这种“文化杂交”有没有充分重视其中的文化主体性和文化不对等性问题?尽管在理论上全球化能够带来西方文化中心主义的解构,亦或是对“文化帝国主义”的解构,但实质上,“文化杂种理论……从更深层次上说,抽取所有文化的历史性和具体性,将它视为可以随意杂交、置换、位移的最小公分母,不仅不能保持所有文化的平等地位,而且会将所有的文化、文化消费者和批评家统统置于从属地位”。[8]
所以,在全球化下文化身份的危机感,尤其是青少年的文化身份认同的危机,可以认为源自于这样一种情况:无论是“文化帝国主义”还是“支离破碎的文化形态”都会对固有的文化身份形成冲击,使得今天的文化身份模糊而不可靠。在“文化帝国主义”中,全球化是一种“文化帝国主义”形式,在这一帝国主义形式之下,西方世界的价值观、时尚和观念迅速传播,影响巨大,甚至可以“窒息单个国家的民族文化”。[9]这种“文化帝国主义”形式对民族文化身份构成的冲击显而易见。“支离破碎的文化形态”观点则认为,全球化社会是以多样化的文化共同呈现而非文化的同质化为特征的,本地的传统会掺入大量外来的文化形式,为人们提供众多的可供选择的生活方式,但也因此而使人不知所措,“我们所看到的是支离破碎的文化形态,而非统一的全球文化”。[10]
在这种“文化帝国主义”或“支离破碎的文化形态”语境下,青少年文化身份认同危机的主要表征为:一是与本土文化与外来文化(尤其是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发达国家文化)的关系更加复杂。尽管本土文化在青少年的文化身份认同中依旧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但本土文化的作用在文化身份的建构中到底有多大、占到多大比重值得探究。二是传统文化与当代文化的互动日趋削弱。在青年文化中,传统文化渐行渐远,当然,这种渐行渐远的原因极为复杂,包含有政治社会的诸多历史现实因素,并非与当代文化天然成为对抗关系。在传统文化的影响力逐渐减弱之时,当代文化的影响力油然而升。而我国现当代文化的主要内核,是由“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所奠基的西方现代文化思潮。改革开放以后,西方当代文化的大举进入,更在一两代人身上烙下深刻的集体文化记忆。三是主流文化的影响力降低。主流文化总是相对于边缘文化、亚文化、多元文化而言。在大一统的意识形态之下,主流文化与非主流文化的差异并非那么大。只有文化多元之下,主流与非主流的差异才越发明显。一般而言,我国当代的主流文化是指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是用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整合社会观念和社会思潮的文化。而在当前,“作为应该在社会进程中起重要引导作用的当代中国的主流文化,不够突出,不够‘主流’,未能充分发挥‘主流’的引导和影响作用,甚至在各种文化思潮的变幻、交织、杂响中,声音不够响亮,缺乏应有的感召力,无法充分发挥文化化人的作用”。[11]
总而言之,“文化帝国主义”所带来的青少年文化身份认同危机显而易见,而这种文化身份认同危机的背后,则与青少年价值观的困境和建构紧密相关。
三、青少年文化身份危机的应对方式
既然“文化帝国主义”通过明显的或潜在的文化身份认同来影响着青少年,那么,在这一文化身份认同的危机应对中,常常可以发现诸多不同方式,其中有两种极端做法尤其值得关注:一种是“无条件的接受”,亦即是无鉴别或者较少鉴别地接受某种文化,而且将这种文化作为一种新的文化标识,从而急不可待地“建设出一种新的文化身份”。在青少年中,这种情况较为常见。例如在流行文化中,一些青少年群体,通过对某一特定流行文化的认同,从而建构出“有别于其他社群的文化身份”。近年来的“耽美”文本、“屌丝派”等皆属于此。第二种是在所谓保持文化纯洁性的思路中,排斥外来文化,在与外来文化的对抗中获得文化身份的安全感。这种思路在传统的文化管控和治理方式中最为常见。
然而不管以上哪一种做法,都无助于从真正意义上解决当下青少年的文化身份危机问题。因为“无条件的接受”,必然带来泥沙俱下、鱼龙混杂的局面,它的不利之处显而易见。不过,依照早前“文化纯洁”的思路,面临着更为复杂的问题:一是“文化纯洁”是相对于谁而言?对传统?还是对主流?抑或是对两者?二是“文化纯洁”要到何种程度?三是这种“文化纯洁”究竟有多少可靠性?
当然从历史上来追溯,包括我国的文化身份认同问题,包括青少年文化身份认同问题,其实并非源自于当下,而是出现在中国现代化进程的步伐中,而它的应对措施也与之伴随而来。当中国现代化的进程开始,中国文化身份的建构问题便随之出现。在中国文化身份的建构中,它首先是体现在对民族文化观念的倾向和态度上。“中国近代在外来文化的冲击下出现的变革主张无论怎样纷纭杂呈,基本可归入三个类型:一是复古主义的传统派,二是激进主义的西化派,三是保守主义的体用派。”[12]按照一般的看法,传统派者主张对于中国文化应坚定不移地继承和发扬光大,对外来文化应坚决抗拒,以避免民族文化遭到外来文化的侵蚀。西化派则认为中国不如西方的关键不在于物质也不在于制度,而是整个文化,只有从文化的根本上来进行变革,才能使得中国和中国的文化在新时代立足和发展。体用派则力图在前两者之间进行调和和折衷。我们可以看出,无论是“传统派”、“西化派”还是“体用派”,与今天的各种主张都有着相当多的切合之处。
在青少年文化身份认同危机方面,除了个人和群体的应对外,还必须看到作为代表了民族和阶层整体的国家层面上的应对。在特定的国家内部,民族政府充当着文化的把关者,调节着文化的流动。“事实上,作为全球化文化的把关者,民族政府面临着越来越多的困难。一方面,它们必须加快适应国外的文化变迁,另一方面它们需要保留本国文化遗产中的一些因素。一种极端是像加拿大这样的国家面临来自美国的媒体文化的大举‘入侵’,有失去其身份属性的危险。另一种极端是专制政权试图将全球性文化连同它的民主化和现代化影响一起拒之门外,这样一来它陷入了能够扼杀各种创新的文化孤立之中。”[13]
总体而言,在对待青少年文化身份认同危机这一问题上,无论是青少年这一特定群体还是民族国家,都采取了一些应对方式。这些应对方式,最终的目的或者说理想,是为了获得明确的、自信的文化身份(无论是新的还是传统的)。
四、当前青少年文化身份认同与价值观建构的紧密性
对于青少年的文化身份认同,首先要先回答的问题是:青少年需要一种什么样的文化身份认同?他们如何去实现这种文化身份的认同?说到底,文化身份认同的问题是价值观的问题。这种认同是对一个社会中核心价值观的认同,是对特定的社会文化内在精神的认同。
正如前面所言,现阶段的这种文化身份认同是与“文化帝国主义”的对抗紧密相关的,“一方面,西方话语扩张了自身,进入到我们的思想体系中,在我们的文化身份中造成‘断裂’,导致‘差异’。在另一方面,西方话语在再造语境化的过程中也被改造了,我们从自己的文化身份出发对它施加着压力和影响”。[14]无论是“融合者”还是“被融合者”,其选择的、主动的空间愈来愈小,都不由自主地卷入其中,无法独善其身。
基于当前的实际国情,当前青少年的文化身份认同,必然与青少年的价值观建构结合起来。这种“文化身份认同”与“价值观建构”,在内核上相互一致,有着极大的互补性和交融性。从其内在因素来讲,无论是“文化身份认同”与“价值观建构”,都应与当前中国社会客观现实、民族传统、民众利益、战略需要的核心价值体系和思想理论相吻合。这种核心价值体系和思想理论能够“在当下实践中构建出一个广为全国广大人民群众——包括各阶层、各群体——都认同的核心价值体系”。[15]亦即是说,马克思主义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的基本立场、观点和方法,既是当下青少年价值观的核心,也是青少年文化身份认同的重要出发点。从其互动性来讲,在一定程度上,青少年“价值观建构”可以通过“文化身份认同”来实现。例如,有人认为,现在青少年容易受到那些所谓民主、自由化言论、淫秽、暴力等不良信息的影响,以及有着一定程度的绝对自由主义和无政府主义等极端民主化倾向,如习惯性批评、习惯性质疑、习惯性反对政府的政策和思想,从而造成价值评价标准混乱。这种混乱,其实与文化身份认同的危机紧密相关。而青少年文化身份的建构,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帮助解决这些问题。正如心理学家霍尔所言,青年期是一种“疾风怒涛”的时期,在这一阶段,青少年价值评价、价值取向和价值认知均呈现不稳定的态势,同时,青少年的价值观也会处于边形成边变化的过程,具有明显的可塑性;在这一时期,青少年价值观的变动性、起伏性、可塑性等,与当下青少年文化多元化相互吻合。从这个角度来看,青少年文化与青少年价值观几乎密不可分。
当然,还有学者从全社会为青少年价值观教育营造良好的社会舆论氛围的角度来谈论这个问题,认为首先要从宣传、理论、新闻、文艺、出版等方面要坚持弘扬主旋律,为青少年价值观教育营造良好的社会舆论氛围,为大学生提供丰富的精神食粮;其次是“各类互联网站都要牢牢把握正确导向,唱响网上主文化、引导亚文化、打击反文化”,“积极传播先进文化,倡导文明健康的网络风气,形成网上正面舆论的强势”;再次,更要“大力发展文化事业和文化产业,为学生提供更多更好的文化产品和文化服务”,“大张旗鼓地反对社会上对青少年科学价值观的不良影响”,[16]尤其是要反对“主观为自己,客观为别人”、“人的本质是自私的”、“一切向钱看”、“为个人主义正名”等形形色色的社会舆论的错误导向给青少年的人生价值观和实践带来的混乱——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出,论者将青少年“文化”作为青少年“价值观”建设的重要外部环境来对待。
无论是哪一个角度,都可以发现青少年文化身份认同与价值观的建构都有着相当紧密的联系,两者的互补和交融极为明显。无论是对待青少年的文化身份还是价值观,都不能用狭隘的民族主义来实现其认同和建构。在当前中国文化多元的情况下,应该在坚持文化主体性的同时,用开放的、发展的、时代规律的方式来进行建构,需要用马克思主义的开放性、发展性优势,借鉴和吸收世界上一切人类文明的优秀成果,丰富和发展我们自身的文化,从而建构出符合时代精神、符合社会发展、符合文化规律的文化身份以及与此文化身份紧密相关的价值观。这或许才是我们当下谈论青少年文化身份认同与价值观建构的意义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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