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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关节点与历史定位:邓小平与改革开放

2014-03-29韩钢

大连干部学刊 2014年7期
关键词:雇工改革开放改革

韩钢

(中共中央党校 党史教研部,北京 100091)

历史关节点与历史定位:邓小平与改革开放

韩钢

(中共中央党校 党史教研部,北京 100091)

如何认识邓小平在改革开放关节点上所做的抉择?如何认识我们这位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的历史地位?回答这些问题,可以透过历史的维度,深刻地分析邓小平在改革开放关节点上的作为以及他的个人特质、党内声望、民意基础,从而全面客观地认识邓小平与中国改革开放的关系。

邓小平;改革开放;关节点

十八届三中全会通过的 《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将改革开放推进到一个新的战略发展时期。如何理解这样一个新的战略发展时期?有一个维度,那就是历史。从历史的回顾中,可以更好地认识中国改革的演进趋势,总结经验,启示未来。

回顾改革开放的历史,人们最先想到的人物无疑是邓小平。美国著名的中国问题学者傅高义对邓小平作过一个总体评价: “邓小平于1992年退出政治舞台时,完成了一项过去150年里中国所有领导人都没有完成的使命:他和他的同事找到了一条富民强国的道路。在达成这个目标时,邓小平也引领了中国的根本转型,不论在它与世界的关系方面,还是它本身的治理结构和社会方面。”[1]至少在描述的层面,傅高义的结论大致符合事实。中国社会的根本转型是近三十多年的改革开放推动的,而邓小平是改革开放最重要和最富贡献的决策者和领导人。透过还原邓小平在改革开放关节点上的作为,可以从一个方面了解和认识邓小平与改革开放的关系。

一、历史的轨迹

从上个世纪70年代末期一直到90年代初期,是中国改革开放的第一个时期。这个时期的改革开放筚路蓝缕,发生许多争论、分歧,改革开放是在这些争论和分歧中一步步突破、前行的。在这些争论和分歧中,邓小平提出的观点、主张和决策都产生了关键性作用,决定了中国改革开放的走向。

(一)包产到户的争论

中国的改革从农村开始。农村改革一开始就遇到了极大的障碍。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结束不久,党内外就出现了一场关于包产到户的争论,这场争论持续了不短的时间。

1978年12月,安徽凤阳县小溪河公社小岗村发生了一件事,那就是小岗村18户农民把 “田”给分了,还立了一个 “分田到户” (实际上是包产到户)的字据。当时, “分田到户”是一个违法的事情,因为长期以来包产到户在政策上是被禁止的。事实上,像小岗村这样包产到户的生产队不止一个,在其他地方的农村还有一些,只不过安徽搞得更多一些,因为当时安徽省委第一书记万里支持这件事情。所以在安徽,特别像凤阳县、肥西县这些地方,包产到户比较广泛地被推开了。这一推开,不仅在安徽引起了争议,而且在其他省份也引起了争议。

1979年3月12日到24日,国家农委召开了七省三县农口负责人参加的农村工作问题座谈会。包产到户成为会议争论的焦点[2]。会上不仅领导人不同意包产到户,开会的多数人也不同意,只有安徽省农委主任周曰礼据理力争。所以,包产到户没有通过,会议形成的 《关于农村工作问题座谈会纪要》虽然许可深山、偏僻地区的孤门独户实行包产到户,但总体上认为包产到户 “失去了集体劳动和统一经营的好处……本质上和分田单干没有什么差别,所以是一种倒退”[3]1010。会后,大部分省份都要求收回已经实行的包产到户,但也有一些省份不仅没有制止,反而还有一些蔓延,也就是抓住了文件里对深山、偏僻地区开口子的那句话。

1979年的下半年,包产到户的情况在一些地区的农村继续发展,关于这个问题的争论也越来越大。在这个过程中,中央有领导人开始表态支持包产到户,一位是陈云,一位就是邓小平。尽管有领导人表态,但在制度上、政策上,包产到户总体上仍然是被禁止的。1979年9月,十一届四中全会通过 《关于加快农业发展若干问题的决定》,维持了七省三县农村工作问题座谈会的基调,还是不允许包产到户,只是某些因副业生产的特殊需要和边远山区交通不便的单家独户除外[3]992。随后,10月4日至11日,中央召开了各省市自治区党委第一书记会议,会上争论依然非常激烈,大多数省委主要负责人不同意包产到户。

1980年4月,邓小平有了一个表态。他同胡耀邦、万里、姚依林谈话,意思比较明确: “对地广人稀、经济落后、生活穷困的地区,政策要放宽,使他们真正做到因地制宜,发展自己的特点。要使每家每户都自己想办法,多找门路,增加生产,增加收入。有的可包给组,有的可包给个人。这个不用怕,这不会影响我们制度的社会主义性质。”[4]151接着,他进行了那次后来广为人知的谈话。5月31日,邓小平同姚依林、胡乔木谈话,说得更明确: “农村政策放宽以后,一些适宜搞包产到户的地方搞了包产到户,效果很好,变化很快。有的同志担心,这样搞会不会影响集体经济。我看这种担心是不必要的。”他还指出, “现在农村工作中的主要问题还是思想不够解放。”[5]这次谈话后来在党内做了传达,影响很大。

邓小平谈话之后,这年9月,中央再次召开各省市自治区党委第一书记座谈会,通过了 《关于进一步加强和完善农业生产责任制的几个问题》的讨论纪要,中共中央批准印发这个纪要。这是中共中央关于包产到户的第一个正式文件,文件提出可以在一些有条件的地方实行包产到户,肯定包产到户依存于社会主义经济,而不会脱离社会主义轨道[3]1050-1051。这时,包产到户才算开始落上 “户口”,取得合法 “身份”。两年以后的1982年年初,中共中央发出关于农村工作和改革的第一个 “一号文件”,正式肯定包产到户的性质,认为包产到户等各种形式的生产责任制都是社会主义集体经济的生产责任制。

包产到户从争论到最后被肯定的过程表明,邓小平起了关键性作用。虽然在邓小平表态之后,党内还有不同的认识和争论,但是无论如何,包产到户在1980年9月落上了 “户口”,取得了 “合法”身份。此后,农村的改革才进入了一个有实质性突破的阶段。

(二)特区风波

1979年4月,中央工作会议上广东省委提出在邻近香港、澳门的深圳、珠海、汕头等地建立对外出口加工区的意见,得到邓小平等人的赞成和支持。邓小平提议叫特区,并建议中央批准广东省委的意见。7月,中央决定在广东和福建的4个地方兴办经济特区,即深圳、珠海、汕头和厦门。

从1979年一直到1980年代初,四个特区开始建设。四个特区最初起步不易,但终于打开局面,取得了很多过去不可能取得的成就。当然,也出现了不少的问题,最大的问题就是走私。由此,引发了一个大的争论。党内有不少人提出异议,有相当资深的领导人认为特区不是要发展,而是要收缩的问题,要整顿。还有些人认为现在的特区实际上已经资本主义化了,特区现在已经姓 “资”不姓“社”了。社会上也有不少议论。在这种情况下,1982年2月,中央书记处召开广东、福建两省座谈会,书记处的主要成员、中央和国务院的相关部委负责人参加。会上,不少人严厉指责和批评广东和福建两省省委,特别是批评广东省委第一书记任仲夷和福建省委第一书记项南。当时,一家政策研究机构还发了一个材料,叫 《旧中国租界的由来》,意思是说现在的经济特区就像是旧中国的租界。这不仅给广东省委和福建省委造成极大压力,而且使特区的发展遭遇了很大挫折。

邓小平对走私问题态度很明确,要求严厉打击,但是对特区政策到底有没有问题,特区政策还要不要继续实行,特区还要不要继续坚持办下去,一时没有表态。他看了两年,到1984年的一二月份,视察了深圳、珠海和厦门三个特区,分别给珠海、深圳题了词,即 “珠海经济特区好”和 “深圳的发展和经验证明,我们建立经济特区的政策是正确的”。这是经济特区兴办四年后,邓小平第一次表态。视察结束到上海后,邓小平针对 “收缩”特区的意见说: “我这次看了几个特区,看了几个饭店。现在看,开放政策不是收的问题,而是开放得还不够。”回到北京,他找胡耀邦、赵紫阳、姚依林等中央领导人谈话,再次强调: “我们建立经济特区,实行开放政策,有个指导思想要明确,就是不是收,而是放。”就在这次谈话中,邓小平还提出进一步开放沿海的城市,在这些城市实行特区的某些政策。4月份,中共中央作出决定,开放大连、秦皇岛、天津、烟台、青岛、上海等14个沿海城市。

由此,中国的对外开放逐渐形成以经济特区为龙头,以沿海开放城市为第一梯队,以沿海经济开放区为第二梯队,再向内地辐射的战略发展格局。这个格局与邓小平1984年视察特区后对开放的战略思考有直接关系。到了1980年代中后期,中国的对外开放以特区政策的进一步推进为特点,有了更大的发展。

(三)雇工问题之争

在经济特区问题激烈争论的同时,另一个争议也浮出水面,就是雇工的问题。雇工问题,同非公经济的出现和发展有关。 “文化大革命”时期,国内已经积累了大量的待业人口 (实际上是失业人口),而 “文革”结束后大批的上山下乡知识青年回城,又加剧了就业的紧张。据专家提供的数据,1979年中国整个城镇待业或者失业人口近2000万[6]。当时全国城镇总人口为1.85亿[7],失业人口占城镇人口的10.8%,相当于城镇人口每十人即有一人失业。当时给国民经济带来极大压力的问题之一就是就业。

中央出台了一个解决就业问题的政策,允许自谋职业。这样,就开始出现个体户。个体户的经营规模扩大后,单家独户经营人手不够,因此就发生了雇工问题。在传统意识形态里,雇工是剥削行为。1950年代初期,党内就曾围绕党员新富农雇工问题发生争论。新时期,雇工问题再次引发争论。1982年,一家政策研究机构有人写出调查报告报中央,不同意发展以雇工经营为主的私人企业。有人甚至找出经典根据进行反驳,称马克思在 《资本论》第一卷第三编第九章划分 “小业主”和 “资本家”的界限是雇工七人,即雇工七人以下是个体经济,雇工到了八人就不是普通的个体经济,而是资本主义经济,是剥削了。广东一位农民承包鱼塘雇工,省社科院经济所的两位专家专门为此写了一篇调查报告,新华社记者以此为据写了一篇报道,发在 《内部参考》上。这期 “内参”引起中共中央总书记胡耀邦重视并作了批示。中央书记处农村政策研究主任杜润生、中央书记处一位书记都作了批示。那位书记处书记的批示很严厉,指责这是离开了社会主义制度,要求广东省委明确规定予以制止并在全省通报[8]。

这场争论持续到1983年秋冬。因为雇工的个体户里面有不少是党员和干部,当时中央纪委常委多次开会讨论这个问题。多数人主张开除雇工的党员党籍,只有中纪委副书记李昌坚持不能开除的意见。李昌认为,雇工是农村经济发展必然出现的一个现象,实行包产到户后,农村经济刚刚有所发展,这个时候开除那些带头发家致富的党员,势必动摇党的农村经济政策,既不符合现实,也违背了农民群众的意愿[8]。中纪委把这个问题提交到中央书记处讨论,中央书记处争论也很激烈。书记处向邓小平汇报,邓小平的主张是 “不争论”,他说“看两年,不争论,既不提倡,也不反对”。这样,书记处终于没有作出开除雇工党员党籍的决定,关于雇工问题的争论才渐渐平息。

后来,邓小平在中顾委会议上谈到:前些时候雇工问题相当震动,大家担心得不得了,我的意见是放两年再看。他还说,如果你一动,群众就说政策变了,人心就不安了[9]。关于雇工问题争论的平息和解决,不仅使个体经济稳定下来,而且得到了更大的发展。

(四)经济体制改革目标的分歧

关于中国的经济体制改革目标,要不要朝着建立市场经济的方向,这是改革开放第一个时期最大也是最根本的争论,持续时间也最长。

中国长期以来实行的是计划经济体制,从1979年开始,党的领导人在对中国几十年的历史经验的反思中提出了 “市场经济”的概念。党内高层最早提出 “市场经济”概念的是陈云。早在1950年代,陈云就提出 “三个主体,三个补充”的主张,认为在计划生产之外,要有一定的自由生产[10]13。1979年3月,他在一份自拟的经济工作提纲里认为:整个社会主义时期必须有两种经济:一种是计划经济部分,一种是市场经济部分;前者是主要的,后者是次要的[10]245。这里说的 “市场经济”,实际上是市场调节 (“市场经济”这个概念,在后来编辑《陈云文选》时改成了 “市场调节”),不是作为一种体制,只是作为计划经济的一种补充。但这一主张是对无所不包的计划经济体制的一种突破。邓小平当时也有这样的主张。1978年12月,邓小平在中央工作会议讲话的提纲里提出: “自主权与国家计划的矛盾,主要从价值法则供求关系来调节。”[4]98-99这一观点已经显示出市场经济思想的萌芽。1979年11月,邓小平在会见外宾时指出:“说市场只存在于资本主义社会,只有资本主义的市场经济,这肯定是不对的。社会主义为什么不可以搞市场经济,这个不能说是资本主义。我们是计划经济为主,也结合市场经济。”[5]236邓小平这里谈及的计划与市场的关系,与陈云的主张是一致的。

进入1980年代,随着改革实践的发展,国民经济构成里出现了大量原来不被许可的非公有制经济成分,如个体户、私营企业、外资企业、合资企业。计划经济的体制框架面临进一步突破的问题,“以计划经济为主,市场调节为辅”的主张也在实践中遇到了新的问题。正是在这个问题上,党内出现了很多不同的认识,发生了分歧。

1984年,中共中央决定进行以城市改革为主体的全面经济体制改革时,就发生了一场大争论。争论的结果,是十二届三中全会通过了 《关于经济体制改革的决定》,确定了 “建立有计划的商品经济”为经济体制改革的目标。坦率地说,这是一个妥协的产物。在概念上,计划和商品有逻辑冲突。但是又应当承认,这一目标的确定是对计划经济体制的又一次突破。邓小平高度肯定这一决定,说他的印象是 “写出了一个政治经济学的初稿,是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和中国社会主义实践相结合的政治经济学”[9]83。

经济体制改革决定出台以后,关于经济体制改革目标的分歧实际上并没有完全解决,争论依然在延续,甚至出现了反复。十三大关于经济体制改革的目标,有了一个新的提法: “国家调控市场,市场引导企业。”有经济学家认为,这是一个比1984年经济体制改革决定更进一步的突破。但十三大以后,围绕计划和市场问题的争论更大了。特别是1989年的事件发生以后,有些人认为八九事件不仅是政治上和意识形态上 “资产阶级自由化”的结果,也是经济上 “资产阶级自由化”的结果。有人甚至认为,经济方面的自由化是更根本的原因。1990年代初期,围绕经济改革,发生了一场关于改革姓 “社”还是姓 “资”的质疑和批判,其实质是否定市场化方向的改革目标。改革陷入了严重困境。

面对经济改革的种种诘难和质疑,特别是面对改革出现的曲折,邓小平再次鲜明地指出市场经济的改革方向。1990年12月,他同中央几位负责人谈话,有针对性地强调: “我们必须从理论上搞懂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的区分,不在于是计划还是市场这样的问题,不要以为搞点市场经济就是资本主义道路,没那么回事。”[9]363这个表态显然是针对姓 “社”还是姓 “资”、姓 “公”还是姓 “私”的非难的。1991年1月至2月,邓小平在上海同上海市负责人谈话,再次指出: “不要以为一说计划就是社会主义,一说市场就是资本主义,不是那么回事,两者都是手段,市场也可以为社会主义服务。”[9]367这是邓小平第六次谈到市场经济。

1990年底到1991年初,邓小平这两次谈及市场经济的内部谈话,并没有平息对市场经济的质疑和责难。在这种情况下,1992年1月至2月,邓小平才视察南方,发表了著名的视察南方的谈话。最有影响的一段话就是: “计划多一点还是市场多一点,不是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本质区别。计划经济不等于社会主义,资本主义也有计划;市场经济不等于资本主义,社会主义也有市场。计划和市场都是经济手段。”[9]373这次谈话以后,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才最终被确立为经济体制改革的目标。

关于经济体制改革目标的分歧,延续的时间是最长的,从1980年代初期一直到1990年代初期。在这个问题上,邓小平的理念非常执着,所起的作用也最为关键。

二、历史的分析

中共中央对于邓小平在整个改革开放中所作的贡献和所起的作用有一个高度评价,这个评价其实就是对邓小平的一个历史定位。党的十四大报告指出: “邓小平同志是我国社会主义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的总设计师。”为什么邓小平在改革开放的关节点上能作出这样的贡献?这与他的个人特质、党内声望、民意基础都有关系。

(一)个人特质

邓小平在改革开放的关节点上之所以能起到这样的作用,首先同他的资历、经验、水平乃至性格,有非常重要的关系。邓小平是1923年旅欧的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成员,从这年开始到1978年,他的共产革命经历有55年,应该说是党内的资深元老。以这个经历,在1978年的中共最高层的领导群体里面,他的资格也是最老的。重要的还不在这里,而在于邓小平参加共产革命以后有非常丰富的经历。他既有从事党务工作的经历,也有在军队从事兵运工作和军队政治工作、领导一个方面的武装力量的经历。这样丰富的阅历,是一般人不多见的,特别是在1978年的中共最高层领导群体中不多见。 “文化大革命”之前,邓小平虽然不是中共中央副主席,在中央常委里面排名第七,但在中央高层的位置非同一般,这一点可以用毛泽东的一段话证明: “权力集中在常委和书记处,我叫毛泽东,挂正帅,就是大元帅;邓小平挂副帅,为副总司令,我们两人一正一副。你是总书记嘛!”①

邓小平在 “文革”前已经具有了全面负责党务、政府甚至包括军队事务的经历,他的资历是非常丰富的。但最重要的还是他的经验。他 “文革”以前的经验,包括共产革命和战争时期的经验,这些是非常重要的资源。 “文革”以前,邓小平作为“副帅”,虽然在党内的地位很高,但大政方针一般都是毛泽东作决策,所以这个时期邓小平在决策方面的独创性并不突出。 “文革”后期开始,他的独创性就显现出来了,这大概同他在 “文革”中的遭遇有关。邓小平曾说: “我一生最痛苦的当然是‘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其实即使在那个处境,也总相信问题是能够解决的。”[9]54“文化大革命”的时候邓小平被打倒了,他是痛苦的,但是这个经验对他来说又是非常宝贵的,因为 “文革”让他对整个中国共产党的历史、对于中国共产党的政策进行了很好的反思。所以, “文革”以后他说过这样一段话: “我们根本否定 ‘文化大革命’,但应该说 ‘文化大革命’也有一 ‘功’,它提供了反面教训。没有 ‘文化大革命’的教训,就不可能制定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的思想、政治、组织路线和一系列政策。”[9]272“文化大革命”的经验对邓小平来说,对他日后成为党和国家最高权力核心是具有重要意义的。

邓小平的魄力、胆识和眼光,在中共元老中也是出众的。周恩来曾经评价邓小平的工作作风是举重若轻,并表示更欣赏邓小平的这种风格,而他自己实在做不到。邓小平举重若轻的行事风格,显露出他的魄力、胆识非同一般。他的语言风格也和别人不一样,在他的讲话里, “不要怕”、 “大胆地试”、 “不要紧”、 “没什么可怕”这种语言特别多,这种语言透露出来的风格,正是周恩来概括的那样——举重若轻。举重若轻和举轻若重这两种风格本无高下,但在不同的局面下,又有不同的作用。开局的时候,举重若轻这种风格对于破局作用更大一些,因为开局的困难最大;但是在做局的时候,举轻若重风格的作用更重要,因为做局需要更为审慎细心。所以,既要大胆地开局,大胆地破局,同时也要小心地做局,谨慎地做局。邓小平具有这样的一种风格特征,所以每一次遇到改革关节点的时候,总是他出来扭转困局。

(二)党内声望

邓小平在党内的声望,到了建国初期的时候已经很高。毛泽东对他有过很多评价。1956年,要选八届中央常委、选中央总书记,毛泽东介绍说:“我看邓小平这个人比较公道,他跟我一样,不是没有缺点,但是比较公道。他比较有才干,比较能办事。你说他样样事情都办得好呀?不是,他跟我一样,有许多事情办错了,也有的话说错了;但比较起来,他会办事。他比较周到,比较公道,是个厚道人,使人不那么怕。”②甚至在 “文化大革命”时期,毛泽东重新请他出来的时候,对他还是作了很高度评价。1973年底,毛泽东提议让邓小平进中央政治局,他说: “我们现在请了一位总参谋长。他呢,有些人怕他,他是办事比较果断。他一生大概是三七开。”毛泽东多次说过他很喜欢邓小平这个人,直接用的就是 “喜欢”这个词。除了党的最高领导人外,在党内高层,邓小平的威信也非常高。

改革以来,邓小平在党内的声望如日中天,而这种情形同他在 “文革”当中的经历,特别是同他1975年领导各方面整顿的经历极有关系。 “文革”结束前,邓小平一生中最为出彩的经历就是1975年。这一年领导整顿,他面临的困难非常多:一方面, “文革”没有结束,还有 “四人帮”在;另一方面,当时的社会经过了九年 “文革”,社会已经千疮百孔。邓小平领导各方面整顿,国内局面开始改变。尽管最后又一次被打倒,但是这个经历让党内高层很多人对邓小平非常佩服和敬重。所以,“文革”以后党内高层很多人希望邓小平尽快复出工作。1978年年底召开中央工作会议,讨论中有不少人的发言是高度评价邓小平的。例如有人说:“小平同志不只有两下子,而是十八般武艺,样样俱全。小平同志搞党政军民学都行,国际斗争、外交谈判都很漂亮。有人说, ‘反周民必反,反毛国必亡’,我看还要加一句, ‘反邓国必乱’。”这次会上,邓小平能成为实际上的中央领导核心,这跟他在1975年的经历很有关系。

1980年代,邓小平在党内的核心地位更明确了。1980年11月19日召开的中央政治局会议上,胡耀邦发言说, “不管谁当 (主席),只要几位老同志健在,特别是小平同志,那是我们党的领导核心里面的核心人物。紫阳同志讲得非常好,他是借用外国人的话,今后不管谁当主席,中央最高领导层的 ‘政治设计者’主要是小平同志。这个不是从资格上来看的,而是凭真本事的,包括经验、水平、党性、大局。” “总设计师”的说法由此逐渐传开。1985年7月,李鹏在芝加哥回答美国记者提问时,曾说 “邓小平主任是中国四个现代化建设的总设计师”。1987年,薄一波在中国共产党建党66周年之际,回答新华社记者提问时也说过: “我这里要特别指出,邓小平同志是中国改革的总设计师。”1987年,开完十三大以后,新闻发言人朱穆之也说过: “粉碎 ‘四人帮’以后,他 (指邓小平——引者注)没有担任党的主席,也没有当总书记,但是仍然是党的政策的总设计师。”1992年,十四大报告更是明确指出: “邓小平是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的总设计师”。这些都说明,邓小平在党内的声望奠定了他在改革的关节点上起到关键作用的基础。

(三)民意基础

除了党内声望,邓小平还拥有广泛的民意基础。我的理解,邓小平的民意基础,很大程度上是“文革”时期奠定的,当然 “文革”以前他也有一定的民意基础,但最重要的民意基础是 “文革”时期,特别是1975年形成的。

1976年,发生了四五运动。这个事件3月份从南京开始,郑州、武汉、长沙、广州、昆明、贵阳、西安、成都一直到北京,一些城市民众纷纷自发悼念周恩来。北京是3月底4月初开始的,清明节到了,民众自愿到天安门广场献花圈、花篮,张贴标语、口号、诗词,做朗诵、演讲、辩论。在悼念周恩来的民众自发运动里,一个重要的内容就是同情和拥护邓小平,抗议 “四人帮”。民众之所以拥护邓小平、同情邓小平,就是因为1975年的整顿,让中国民众、让中国社会层面看到了一丝希望。这是邓小平拥有广泛民意基础的一个重要资源。

“文革”之后邓小平复出,他的一些重要的政策主张和实践,如恢复高考、平反冤假错案等,更加强化了他的民意基础。这里说的民意基础,不单单是对邓小平的拥护、崇敬,还有改革的愿望,这是一个更为广泛深刻的基础。 “文革”时期,甚至包括 “文革”之前,中国社会民众的个人利益长期得不到保护,生活得不到改进,甚至生活处于一种下降状态。而多年频繁的产权制度变革,伤及了广大民众的利益;接连不断的政治运动,积累了一大批冤假错案,牵连千家万户。所以 “文革”结束后,各个阶层的民众都心向改革,这同1980年代后期特别是1990年代以来改革的民意基础是不一样的。1970年代后期到1980年代前中期,是改革的民心资源最为丰厚的一个时期,民心向往改革。这也是邓小平能够在改革关节点上做出贡献最为深刻的基础。

梳理和分析邓小平在改革关节点上的历史贡献,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整个中国的这场改革,是一个强势领袖主导模式的改革。邓小平在改革的关节点上推动了改革,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然而,任何历史人物都有局限性,作为历史人物的邓小平同样如此。

注释:

①毛泽东在中共八届七中全会的讲话(1959年4月5日)。

②毛泽东在中共七届七中全会上的讲话(1956年9月13日)。

[1]傅高义.邓小平时代 [M].冯克利,译.香港: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2012:607.

[2]杜润生.中国农村体制变革重大决策纪实[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5:104.

[3]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农业委员会办公厅.农业集体化重要文件汇编(下册)[G].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1.

[4]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邓小平思想年谱 (1975-1997)[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8.

[5]邓小平文选:第2卷 [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

[6]萧冬连.历史的转轨——从拨乱反正到改革开放[M].香港: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2008:621.

[7]国家统计局.中国统计年鉴(1983)[M].北京:中国统计出版社,1983:103.

[8]范泓.党内觉醒者——李昌[M].香港:香港明报出版社,2009.

[9]邓小平文选:第3卷 [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91.

[10]陈云文选:第3卷 [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5:13.

[责任编辑:于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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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6183(2014)07-0021-06

2014-07-01

韩钢 (1958-),男,中共中央党校党史教研部教授、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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