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文学翻译中信息的传递
——以『赤い高粱』和《寻羊冒险记》中信息要素“太阳”的翻译为例
2014-03-29张南薰
张南薰
(大连外国语大学 日本语学院 ,辽宁 大连 116044)
试论文学翻译中信息的传递
——以『赤い高粱』和《寻羊冒险记》中信息要素“太阳”的翻译为例
张南薰1
(大连外国语大学 日本语学院 ,辽宁 大连 116044)
翻译由于涉及语言形式的转换,常导致语言的信息内核发生改变。本文以莫言著《红高粱家族》的日译本『赤い高粱』和村上春树著『羊をめぐる冒険』的中译本《寻羊冒险记》为对象,比较两个译本中信息要素“太阳”的变化情况,从而得出结论:译者会通过调节语法信息、语义信息和语用信息等手段,更有效地传递原作的整体信息内涵。
文学翻译;信息;太阳
文学作品中的“太阳”,就好像隐藏在绘画作品中的背景因素,看似平常,却往往决定了所处情景的色彩,映射了人物的内心。同样,译作中出现的“太阳”也绝非译者的无心之笔,它往往是译者对作品整体情节的解读与再现的重要手段。林少华就曾在翻译村上春树的『羊をめぐる冒険』①时,将以下一段文字中出现的「日」,进行了如下的翻译处理。
○例句1
僕は川に沿って河口まで歩き、最後に残された五十メートルの砂浜に腰を下ろし、二時間泣いた。そんなに泣いたのは生まれてはじめてだった。二時間泣いてからやっと立ち上がることができた。どこにいけばいいのかわからなかったけれど、とにかく僕は立ち上がり、ズボンについた細かい砂を払った。日はすっかり暮れていて、歩き始めると背中に小さな波の音が聞こえた。
(村上春樹, 2002b:230)
○译文1
我沿着河边走到河口,在最后剩下的五十米沙滩上弯腰坐下,哭了两个小时。哭成这个样子生来是头一次。哭罢两个小时,我好歹站起身来。去哪里还不知道,但反正我从地上站了起来,拍去裤子上沾的细沙。太阳早已隐没。移步前行时,身后传来细微的涛声。
(林少华译, 1999:303)
林少华(2009:121)在《翻译的文体和文体的翻译》一文中指出:“关于「日はすっかり暮れていて」,我就晓得他(村上春树)想说的是‘太阳早已隐没’而不是‘天完全黑了’。如若不信,换成‘天完全黑了’试试,其内敛、隽永、含蓄的韵味难免大打折扣。虽说一个词一个句子可以有无数种译法,但真正合适的译法肯定只有一种。没有这样的信念和追求,文体的传达就无从谈起,优秀的翻译文学就无从产生。” 通过以上文字,可以看出“太阳”在译者心目中,是对原作相应部分的最好诠释与升华。为何译者会如此郑重地对待一个看似简单的细节?它反映了影响翻译行为的哪些更深层次的因素?对于这些问题的思考,或许可以帮助我们对文学作品的翻译行为,进行更加严谨、且更加客观的考察。针对以上问题,本文将利用信息论的相关理论,以莫言著《红高粱家族》的日文译本『赤い高粱』与村上春树著『羊をめぐる冒険』的中文译本《寻羊冒险记》为对象,透过语言外壳对此进行深入的分析与比较。
一、翻译的信息传递本质
(一)信息论、全信息与信息质
众所周知,申农(又译“香农”)的信息论(Information Theory)是采用数理统计方法来研究信息的度量、传输和变换规律的一门学科(贾世楼,2010:4)。这一理论不仅广泛应用于通信领域,同时,也为研究语言现象提供了更科学的依据:语言也是信息与其载体——语言符号的统一体。这就说明分析任何语言现象都不能仅局限于语言形式本身,而应透过符号窥探其信息的本质。然而,申农的信息论没有将信息的使用者——人的因素纳入视阈,也就无法衡量不同语言使用者在不同目的下的信息效用。为此,钟义信(1991:2)在其全信息理论的阐释中指出:通信工程中的信息问题只是整个信息问题中的一部分,它只需要考虑信息中的纯形式的因素, 而为了有效地识别、理解、处理、再生和施用信息, 则还必须计及信息的含义和效用。信息的含义和效用恰恰是语言信息较之传统信息理论中的信息更复杂的地方。
根据全信息理论,语言信息可以分为语法信息、语义信息和语用信息。如果说信息是任何正常的认识主体所感受和所表述的事物运动的状态及其变化方式的话,那么符号与符号相组合所表现出的运动和状态的物化形式则可称之为语法信息,而符号形式所体现的状态和方式的含义就是语义信息,这种状态和方式对主体的效用则是语用信息(钟义信,1991:3)。对语言信息传递行为的考察,不应仅仅停留在对信息的量的测算上,还必须通过对三种信息的综合分析,才能全面考察信息的质的变化情况,也才能更准确地考察信息传递的效果和目的。
(二)翻译的信息传递过程与信息测量
翻译也是一种信息传递过程,只不过是一个经历了源语信息提供者到译者,再由译者到目的语读者的双重信息传递过程。在第一个过程里,源语信息经过编码后,被以翻译发起者为代表的翻译机构(有时是译者自身)通过各种渠道提供给译者,译者提炼源语语码背后的信息内核,读取信息;在第二个过程中,译者进行符合目的语语码形式的二次编码,经由书籍、电视、网络等传播渠道,提供给目的语读者,读者解码后最终获取信息。在这样一个二次转码过程中,译者成为两次信息传递的中心,需要完成三种“转换”。由于信息具有主客体二重性,它既是事物的存在方式和运动状态,又与接收者的接收背景相关(张辑哲,2006:11),因此从语言信息角度来看,译者首先要考虑的是语法信息的转换,但同时要考虑语义信息的准确传递,更要考虑语用信息的传达效果。仅考虑语法信息即语言符号形式上的变化,而忽略语言符号所表达的语义信息和语用信息,是不全面、也是不准确的。为此,本文将从信息要素“太阳”出发,比较《红高粱家族》的日译本『赤い高粱』和『羊をめぐる冒険』的中译本《寻羊冒险记》中该信息要素的翻译方法,通过具体分析源语文本和目的语文本之间,信息发生了怎样的变化,来考察作为一种信息传递行为,以及两个译本的异同点。
二、井口晃译『赤い高粱』中“太阳”的翻译
(一)原文为“太阳”,译为「太陽」
○例句2
队伍走上河堤,一字儿排开,刚从雾里挣扎出来的红太阳照耀着他们。
(莫言,2000:21)
○译文2
河の土手に上がると、隊伍は一の字に並んだ。霧の中からようやく現われたばかりの赤い太陽が彼らを明るく照らしている。
(井口晃译,2003:39)
○例句3
太阳一竿子高了,雪白的核心外还镶着一圈浅淡的红。
(莫言, 2000:28)
○译文3
太陽は竿1つの高さまで昇り、真っ白な核を淡い赤がふちどっていた。
(井口晃译, 2003:53)
○例句4
无边的高粱迎着更高更亮的太阳,脸庞鲜红,不胜娇羞。
(莫言,2000:29)
○译文4
果てもなく広がる高粱は高く上った太陽の光を受け、恥ずかしげに顔を赤く染めた。
(井口晃译, 2003:54)
○例句5
五十多只白鸟从墨水河道里扑楞楞飞出来,飞经人群上方青蓝蓝的天,又拐弯向东,飞向那个金子般的太阳。
(莫言,2000:31)
○译文5
五十羽以上の白鳥が墨水河の河床からばたばたと飛び立ち、青々とした上空で東に向きを変え、黄金色の太陽を目指して飛び去った。
(井口晃译,2003:58)
○例句6
奶奶腮上的红润欻拉一声褪去,满脸都是青白,后来青白中又渐渐洇出艳色来,一个脸如同一轮初升的红太阳。
(莫言, 2000:81)
○译文6
祖母の頬の赤らみがさっと退いて、真っ青になり、やがて青白さの中にじわじわとつややかな色がにじんできた。顔全体がまるで昇れたての赤い太陽のようだ。
(井口晃译,2003:153)
○例句7
任副官全无知觉,昂首阔步,有条不紊,迎着齿轮般旋转的太阳,向着村子走。
(莫言,2000:56)
○译文7
そんなことは知らぬ任副官は、堂々と一糸乱れぬ足取りで、歯車のようにぐるぐる回る太陽に向かって、村のほうへ歩いていく。
(井口晃译,2003:103)
(二)原文不是“太阳”,译为「太陽」
○例句8
日头正晌了,河里泛起热哄哄的腥气,到处都闪烁光亮,到处都滋滋地响。父亲觉得,天地之间弥漫着高粱的红色粉末,弥漫着高粱酒的香气。
(莫言,2000:58)
○译文8
太陽は、もう真上にあった。河はむっとするような熱気を放ち、いたるところできらきらと輝き、ジージーと音を立てた。世界中に高粱の赤い粉と、高粱酒の香りが満ち満ちていた。
(井口晃译,2003:108)
○例句9
走了一里又一里,白日斜射,青天如涧,曾外祖父被毛驴甩在后面,毛驴认识路径,驮着奶奶,徜徉前行。道路拐了个小弯,毛驴走到弯上,奶奶身体后仰,脱离驴背,一只有力的胳膊挟着她,向高粱深处走去。
(莫言,2000:66)
○译文9
一里また一里と行くうちに、太陽は西へ傾き、日は暮れかかってきた。曽祖父は驢馬の後方に振り切られ、驢馬は祖母を乗せて、勝手知った家路をのんびりと進む。小さな曲がり角にさしかかったとき、祖母の体がのけぞって、驢馬の背を離れた。力強い腕が彼女を抱きかかえて、高粱の奥へと歩み去った。
(井口晃译,2003:122)
(三)原文的“太阳”,不译为「太陽」
○例句10
队员们多半躺在高粱地里,对着太阳晒鼻孔。
(莫言,2000:51)
○译文10
隊員たちの多くは高粱畑に寝そべって、鼻の穴を日にさらしている。
(井口晃译,2003:106)
○例句11
太阳平西,那辆土黄色的汽车又来了。
(莫言,2000:17)
○译文11
夕日が沈むころ、あのカーキ色のトラックがまたやってきた。
(井口晃译,2003: 33)
○例句12
爷爷把枪放在太阳下晒着,他坐在枪前,睁一会儿眼,闭一会儿眼,又睁一会儿眼,又闭一会儿眼。
(莫言,2000:76)
○译文12
祖父は鉄砲を日なたにおいて、その前にすわり、しばらくは目を開いたり、閉じたりしていた。
(井口晃译,2003:140)
○例句13
曾外祖父与单廷秀一直喝到太阳过晌,才动身回家。
(莫言,2000:65)
○译文13
曽祖父は単廷秀と昼過ぎまで飲み続けて、やっと腰を上げた。
(井口晃译,2003:120)
(四)语法信息的改变与语用信息的强化
汉语“太阳”一词意义广泛。它既可以象征壮丽磅礴的气势,也可以隐喻着顽强的生命力、希望、胜利和炽热的爱情,具有鲜明的文学语用色彩;在莫言的原著《红高粱家族》中,它既出现在战争一触即发的战场里,也升起在爱情燃烧的高粱地里,既是主人公美丽的写照,又象征着英雄人物高昂的革命热情,具有很高的语用价值。同时,它还可以在作品中最为普通的语义信息出现,类如用于指称时间、方向等。
与此相对,在日语表达“太阳”这一信息要素的词语中,有汉字词汇的「太陽」,以及“和语词汇”的「日」「日差し」「日なた」等。中川正之(2005:104)曾指出:“和语”是贴近日本人内心的词汇表达,而汉字词汇往往带有较强的抽象和概括性,距离日本人的感情世界相对遥远。可以说与“亲民”性较强的“和语词汇”相比,汉字词汇是一种格调高远的异质性词汇。因此,日语的「太陽」尽管与「日」「日差し」「日なた」等“和语词汇”相比,具有等同的语义信息(即所指相同)外,还有意境更加深刻的语用信息。
综合分析例句2至例句7发现,译者将原文的“太阳”都译为「太陽」,看似等值传递了原文的语义信息和语法信息,实则很大程度上提升了原文信息要素“太阳”所具有的语用信息。译者通过用一种与日本人的感知距离相对遥远的汉字词汇「太陽」创造了鲜明的异国情调:无论是高粱地独有的壮丽景致的渲染(参照例句2、3、4、5),还是对女主人公艳丽姿容的刻画(参照例句7),乃至对革命领袖任副官的描写(参照例句6),无一不体现出这种异质性的风格。甚至在原文没有出现“太阳”,但描述的依然是这种高粱地独有的意境时,译者也都使用了「太陽」,为译文注入了新的语用信息(参照例句8、9)。
然而,在例句10至例句13中,当“太阳”仅仅意指时间或用来间接表达空间时,译者则将其译为「朝日」「夕日」「昼過ぎ」「日なた」「日」。例句13和上文所提的例句8一样,同样是为了表达时间“过晌”,前者(例句13)仅仅传递的是一种语义信息,而后者(例句8)所处的语境预示着一场生死之战即将拉开帷幕,「太陽」是高语用信息的表达,“照亮”的是译者心目中作品的高潮部分、以及心目中的主人公。又如,例句7中的“太阳”烘托了任副官的英雄气概和革命的光辉未来,而例句10和12中的“太阳”因为缺失了英雄形象的登场,则显得不那么神圣伟大,因此译者仅仅用「日」进行了弱化处理。综上所述,译者在作品的重要语境部分,会通过使用大量的汉字词汇「太陽」,来增强译作的异质性色彩,从而有效地传递了原作的整体语用信息;而在译者认为非重要的情节中,会通过意译等方式,进行弱化处理。
三、林少华译《寻羊冒险记》中「太陽」的翻译
(一)原文为「太陽」,译为“太阳”
○例句14
太陽が昇って、そして沈んで、人がやってきて、そして去って、空気みたいに時間が流れていくの。なんだかピクニックみたいじゃない?
(村上春樹,2002a:16)
○译文14
“太阳升起落下,人们赶来离去,时间像空气一样流淌,岂不有点像郊游似的?”
(林少华译,1999:7)
○例句15
「着きました」と運転手は簡潔に言った。ドアが開いて、夕方に近い夏の太陽が僕の顔を照らしていた。何千匹もの蝉が時計のねじを巻くみたいに鳴いていた。土の匂いがした。
(村上春樹,2002a:109)
○译文15
“到了。”司机简单地说。车门打开,傍晚的太阳照在我脸上。几千只知了打钟发条一般叫着。一股土味儿。
(林少华译,1999:69)
○例句16
男は全体的に浅黒く日焼けしていたがそれがどこかの海岸やテニスコートで冗談半分に焼かれたものでないことは一目見れば分かった。我々の知らない種類の太陽が我々の知らない場所の上空に輝いて、それがこのような種類の日焼けを作りだすのだ。
(村上春樹,2002a:88)
○译文16
整个人晒成浅黑色,但一眼即可看出,那并非在哪里的海滩或网球场半开玩笑晒成的,而是由我们所不知道的那种太阳光闪闪悬挂在我们所不知道的上空创作的结果。
(林少华译,1999:57)
○例句17
太陽の最後の光が黄色く染まったかえでの葉にオレンジの色取りを加えていた。樹樹は高く、まだらの光が林を抜ける砂利道の上にちらちらと揺れていた。
(村上春樹,2002a:99)
○译文17
车完全看不见以后,我从两根立柱中间穿过,爬上坡路。被太阳最后的余晖染黄的枫树叶渐次着了橙色上去。材很高,斑驳的夕晖在林间沙路上一闪一闪地摇曳。
(林少华译,1999:219)
○例句18
地面はしっとりと湿り、夕方近くの太陽が草原を柔らかな光で包み込んでいた。まるで解き放たれたように鳥が鳴き始めた。
(村上春樹, 2002b:163)
○译文18
地面湿湿的,傍晚的太阳以柔和的光芒笼罩大地。鸟如获释一般放声歌唱。
(林少华译,1999:87)
○例句19
太陽が高くなるにつれて草原から水蒸気が立ち昇り始めていた。
(村上春樹, 2002b:145)
○译文19
随着太阳的升高,草场开始腾起水蒸气。
(林少华译,1999:249)
(二)原文的「太陽」,不译为“太阳”
○例句20
洗面所の彼女の歯ブラシは化石みたいに乾いて干からびていた。そんな部屋にぼんやりとした春の光が降り注いでいた。太陽の光だけはいつも無料だ。
(村上春樹,2002b:134)
○译文20
洗脸间里她的牙膏如化石又干又硬。春天淡漠的阳光泻人如此的家中。唯独阳光是免费的。
(林少华译,1999:86)
○例句21
鮮やかな太陽の光がテーブルを区切っていた。僕は光の中に、彼女は淡い影の中にいた。影には色がなかった。テーブルの上に枯れてしまったゼラニウムの鉢植えが載っていた。
(村上春樹,2002a:28)
○译文21
我坐在桌对面,指尖按住眼睛,鲜亮的阳光把桌面分开。我在光之中,她在淡淡的阴影里,阴影没有颜色。桌上放一盆枯萎的天竺葵。
(林少华译,1999:14)
○例句22
彼女は向かいの席で腕を組んで眠っていた。窓から差し込む秋の朝の太陽が彼女の膝に薄い光の布をそっとかぶせていた。
(村上春樹,2002a:77)
○译文22
她在对面座位上抱臂打瞌睡。车窗泻入的秋晨阳光在她膝头悄然铺上一层淡淡的光布。
(林少华译,1999:205)
○例句23
イナゴの大群れが黒く空を覆い、熊笹の海が秋の風に揺れ、うっそうとした針葉樹林が太陽を隠した。
(村上春樹,2002b:109)
○译文23
虾夷鹿、熊、狼在大地出没,一大群蝗虫黑压压遮天蔽日,漫无边际的山白竹在秋风中此起彼伏,蓊郁的针叶林不见一线阳光。
(林少华译,1999:225)
(三)原文不是「太陽」,译为“太阳”
○例句24
僕は川に沿って河口まで歩き、最後に残された五十メートルの砂浜に腰を下ろし、二時間泣いた。そんなに泣いたのは生まれてはじめてだった。二時間泣いてからやっと立ち上がることができた。どこにいけばいいのかわからなかったけれど、とにかく僕は立ち上がり、ズボンについた細かい砂を払った。日はすっかり暮れていて、歩き始めると背中に小さな波の音が聞こえた。
(村上春樹,2002b:230)
○译文24
我沿着河边走到河口,在最后剩下的五十米沙滩上弯腰坐下,哭了两个小时。哭成这个样子生来是头一次。哭罢两个小时,我好歹站起身来。去哪里还不知道,但反正我从地上站了起来,拍去裤子上沾的细沙。太阳早已隐没。移步前行时,身后传来细微的涛声。
(林少华译,1999:303)
(四)语用信息的弱化与语义信息的强化
村上春树的作品历来被认为是不同于日本传统文学作品表达方式的异类。这种异质性色彩从作品中「太陽」的使用就可捕捉到。它或升起在辽阔的草原上,呈现出一幅广袤的异域画面(例句18、19);或吐露于市井小人物的口中,凝造出与人物身份格格不入的奇妙感觉(例句14、16);或像一颗定时炸弹一般埋藏在琐碎的生活细节中,营造出一丝紧张悬疑的气氛(例句15、17)。村上笔下的「太陽」是让人思考的信息符号,这种神秘的、充满异域色彩的语用信息恰恰是作品整体风格的一环,是日语中“汉字词汇”“和语”的相互对立互补所形成的独特的语法信息。另一方面,这种独特的语法体系也就为译者的忠实翻译提出了难题——将这种语法信息绝对忠实地传递给目的语读者近乎不可能。但这并不等于译者对语用信息与语义信息的忠实再现是无能为力的。以上例句的译文中,译者都使用了“太阳”进行处理,尽管在词的层面无法完全传递原文的语用信息,但正如中川正之(2005:47)曾指出的那样:“与和语相比,日语汉字词汇具有的某种特殊含义,往往是对其汉语同形词的某个含义的强化”。换言之,汉语的“太阳”虽然弱化了「太陽」中的抽象性与异质性,但弱化不等于抹杀,我们依然能够嗅到译作表达风格的独特。
另一方面,日语原作的「太陽」很多情况下并没有处理为汉语同形词的“太阳”。例如,例句20至例句22中,「太陽」都是出现在描述主人公与其女友的感情世界时出现的。「太陽」为这些温情片段投射出了温暖,但同时又形成了些许距离感。抽象性的「太陽」兀自出现在描述男女爱情的浪漫情节中,这种蹩脚别扭的搭配正是作品的风格所在,体现了作者村上春树透过爱情的表象对其本质进行的哲学思考。然而,这种日语独有的语法信息体系所产生的特殊韵味,却不能照搬到译文中。试想以上例句中的「太陽」都直译为大气磅礴的“太阳”,这与细腻的感情世界会是多么格格不入。当语言形式(也就是语法信息)的等值传递,会影响到译作语篇的语义逻辑性时,译者往往会舍弃前者,而重视后者的传递效果。换言之,当原文独特的语法信息体系(例如,汉字词汇与“和语词汇”的对比反差营造的文体风格)影响了译作语义信息的表达时,译者更注重后者的实现。
值得注意的是原作小说中唯一一处没有「太陽」,但译文译为“太阳”的例句24。该句处于小说的尾声部分,刻画了主人公“我”揭开所有谜团,内心的复杂情感得到释然的心境。如例句24所示,原文没有再使用具有张力的、耀眼的「太陽」,而是通过「日はすっかり暮れていて」凝造出一种戛然而止的尾声气息。为此,译者选择了汉语的“太阳”,代替“天已经黑了”,汉语的太阳以其温暖的色调为作品尾声带来了宁静祥和的气氛,一种内心的平和与恬静油然而生。可以说,例句24中的“太阳”所具有的语用信息和语义信息,起到了全作品的终结作用。译词形式的不忠,实际上是对全作品整体信息内涵的忠实,作品整体的语用信息和语义信息都在“太阳”一词中得到了有效的信息迁移。比较例句23,同样描绘的是太阳消失的黑夜,例句23却并不具备例句24的尾声作用。译者为突出森林的幽闭黑暗,将其译为“看不见一丝阳光”,反映了其对语义信息的准确理解。
四、 “忠实与不忠”背后的信息传递行为
在翻译界看来,孤立地比较原作中一个词与译作中的对应词,是片面而不可取的。符号学理论认为:任何一个符号都不是孤立存在的,它反映了所处语言符号体系的价值观与思维方式(池上嘉彦,2013:32)。如上所述,在井口晃的译作与村上的原作中,「太陽」一词在整个日语语篇中的出现,都体现了日语的汉字词汇与“和语词汇”的对立与互补,传递了独特的语用信息。例如,井口晃译『赤い高粱』中「太陽」的出现,烘托了独特的异域风貌与感情世界,「太陽」与其他近义词在译作中的相互交融与呼应,反映了译者本身对作品的解读。可以说,异质性的「太陽」映衬的正是井口晃心目中的『赤い高粱』。由“太阳”到「太陽」,看似忠实的直译,恰恰是整体语法信息的改变,这一改变造就了新的语用信息的诞生。
同样,村上春树也在『羊をめぐる冒険』中大量地使用了「太陽」,产生出作品独有的情节上的紧张感和语体风格上的抽象意境。这种语用信息的产生,根植于日语词汇体系的固有特点。一般情况下,如果采用忠实于原作语言符号的直译,不但不能达到相应的汉语语用效果,甚至会破坏译作语义信息的表达。为此,译者通过一定程度的意译,弱化了原作独特的语法信息,突出了译作整体的语义信息。然而,这并非意味着译者会忽视日语语法信息所蕴藏的特殊语用价值。在作品的关键部分,译者会大胆地使用新颖的汉语表达方式(如例句24提到的“太阳早已隐没”),最大限度地突破汉语语法体系的束缚,适度地再现原文的异质性,最终实现语用信息的有效传递。语言形式的“不忠”,恰恰反映了译者对原作整体信息内涵的忠实。
不同语言,其内部的语言符号之间的关系是不同的,这种语法信息的不同,也会影响到语用信息的表达方式与效果,最终形成不同的语义信息。从信息论的角度来看翻译,语言符号的忠实与否,不等于信息整体效果是否等值。即便像“太阳”与「太陽」这类中日同形词,也会出现如此丰富多变的翻译方法。可见,语言符号的相同,其背后往往隐藏的是语法信息、语用信息和语义信息的不同。如果说译者的翻译行为其本质就是信息的传递行为,那么,译者的行为就必须从全面解读并接收文字背后的信息开始,而最终的目标则是译者对信息的取舍与再传递。对语言符号背后信息的考察,似乎更能体察译者的良苦用心。
注释:
① 作为本文的研究文本『羊をめぐる冒険』笔者所采用的是2002年第一版第48次印刷版本。著作内容及排版情况均与1985年首次印刷版一致。由于1985年版已经绝版,故笔者引用了2002年版本。
[1] 池上嘉彦. 2013.記号論への招待[M].東京:岩波新書.
[2] 中川正之.2005.漢語から見える世界と世間[M].東京:岩波書店
[3] 村上春樹. 2002a. 羊をめぐる冒険(上)[M]. 東京:講談社文庫.
[4] 村上春樹. 2002b. 羊をめぐる冒険(下)[M]. 東京:講談社文庫.
[5] 莫言. 2003.井口晃訳.赤い高粱[M].東京:岩波書店.
[6] 村上春树.1999.林少华译.寻羊冒险记[M].桂林:漓江出版社.
[7] 贾世楼.2010.信息论理论基础(第三版) [M].哈尔滨:哈尔滨工业大学出版社.
[8] 林少华.2009.文体的翻译和翻译的文体[J].日语学习与研究,(1):120-125.
[9] 莫言.2000.红高粱家族[M].海口:南海出版公司.
[10] 张辑哲.2006.论信息形态与信息质量——信息形态及其意义(上) [J].档案学通讯,(2):12-14.
[11] 钟义信.1991.全信息理论: 定义与测度[J].北京邮电学院学报,(3):1-14.
On the Information Transfer in the Literary Translation: Taking the Translation of the Information Element the Sun in Red Sorghum and A Wild Sheep Chase for Example
During the process of translation, the language change can cause the change of the core of information. The paper analyses the Japanese version of Mo Yan’s Red Sorghum and the Chinese version of Haruki Murakami’s A Wild Sheep Chase. Through comparing the information change caused by the translation of the sun, the paper arrives at a conclusion that a translator will adjust the syntactic information, semantic information and pragmatic information to convey more effectively the overall information of the original work.
literary translation; information ; the Sun
I046
A
2095-4948(2014)04-0042-07
本文为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汉语文化背景下的空间认知计算模型研究”(61173035)的阶段性成果。
张南薰,女,大连外国语大学日本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翻译理论与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