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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语堂笔下中国人的国民性及其思考

2014-03-25刘昉昉

长江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4年12期
关键词:浮士德国民性林语堂

刘昉昉

(福建船政交通职业学院 公共教学部,福建 福州 350007)

20世纪30年代,林语堂受美国著名女作家赛珍珠所托,历经十个月埋头写作,撰成《中国人》一书。在此书中,作者试图超越国家、民族与语言的隔阂,让更多西方人对中国人及其文化,有比较客观全面的认识。作者在《自序》中谦虚地提到,在整本书里,他只是表达了一下自己的观点,而这些都是他历经长期的痛苦思索、阅读和反省后,所得出的结论。作者用坦率幽默的笔调,睿智通达的语言,表达了其对中国人的道德、精神状态与社会生活及文艺情趣等的理解。全书共分为十章,分别为《中国人》、《中国人的性格》、《中国人的心灵》、《人生的理想》、《妇女生活》、《社会生活与政治生活》、《文学生活》、《艺术生活》、《人生的艺术》、《中日战争之我见》,由此全面地展示了一位文化学者眼中的中国及中国人。全书借助精细的描写,让人们认识了一个伟大的中国,认识了真正的中国人,从而很好地达成了其在客观公正的意义上描写中国及中国人的目的。在此书中,作者列举了中国人的性格特点,并从中国悠久的历史背景中,来解释中国人各种不同性格的形成原因,介绍拥有此类性格的人是如何处理好社会、家庭中的各种关系的,且举出西方的例子作为对比。此书虽成于80年前,但其对于深受传统文化浸染的现代中国人而言,依然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

本文拟在介绍林语堂眼中的中国人的国民性的基础上,展开相关思考,以更深入地了解中国人的国民性。

一、生命活力的退化

作者在《中国人》第一章中,便谈到了中国人生命活力的退化这一问题。何为退化?在作者看来,彼时的中国人,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处于一种退化状态。他认为,中国人在艺术上,讲求精美而不讲究力度,在哲学上,讲求合情合理不崇尚敢作敢当。他认为,中国人普遍不喜欢艰苦的生活,并且蔑视勇猛的体格,蔑视体育运动。他指出,中国人生命活力退化的标志,就是其对疼痛与苦难的畏惧;但是,中国人在感受疼痛与苦难时,却又表现得非常麻木。基于对中西方人的总的对比,作者得出了这样的一个结论:中国人,尤其是城市中的资产阶级,缺乏旺盛的活力和创造力,而处于一种生命活力退化的状态;因而,中国人的老成温厚(中国人身上那种所谓的文明社会的品质,是以某种力量和毅力为目标,而不是以进步和征服为目标的)、遇事忍让(中国人对于暴政、动荡不安和腐败统治的容忍度,是许多西方人所无法想象的)、消极避世(在中国已演化成普通人的一种自卫方式)、超脱老滑(使人们只需满足最简单的生活需求)、因循守旧(大多数中国人仍墨守陈规,这种民族本能,深植于他们的血液之中)这些性格特点,都可以看作其生命活力退化的具体表现。在林语堂看来,中国人如此性格特点的形成,既是受中庸之道影响的结果;与此同时,也与中国所处的社会环境,以及封建社会里个人权利的缺乏保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林语堂看来,中国人的文化、精神与其所形成的主观意识形态相融相通,其所反映的,正是宏观上的中国社会文化、社会意识、经济体制及社会制度;同时,其又被这些制度所束缚和制约。[1](P66~90)

时至今日,中国人的生活方式,与《中国人》成书时代的中国人的生活方式,早已不可同日而语,在世界各国文化交流与碰撞日益频繁的今天,人们的思想观念,也已然产生了很大的变化;但是,深植于旧的价值体系中的传统人格,依然深存于我们内心。比如说,我们已经习惯了对有求于己者抱有深深的戒心,乃至于在公众场合,鲜有见义勇为之人。这固然与复杂的社会现实相关,但同时,也与深植于我们内心深处的民族性格不无关系。人们从小就一再得到这样的教育:要善于保护自己,不可过分张扬。因此,我们所见到的学生中的大多数,都有着相似的性格:较为沉默内敛,言语不多。而那些勇敢、热情、充满生命活力的学生,只是少数。与此相应,学生的学习也是紧紧围绕着就业而展开,而并非集中于个人的完善与提高。所有这一切,既与当下严峻的社会现实有关,也与中国人的生活哲学息息相关。

文明的进程,毫无疑问是向前推进的,然而,我们致力于追求的真善美又在何处?或者说,究竟用什么样的价值标准,来评判我们的国民性格?80年前,林语堂所指出的中国人的生命活力的退化,在现代中国人身上,还有没有体现呢?

19世纪初,歌德在《浮士德》中塑造了一个典型人物形象——浮士德。终其一生,浮士德都将行动作为自己的准则,其从未停留于一种思想或感情体验上。作为西方文化的代表,浮士德身上所彰显出来的善于行动这一品质,与其同时代中国的传统文化精神背道而驰。与浮士德不同,同时期的中国人,笃信儒家的中庸之道,安守本分的人生信条,唯恐突破常规或者过于显露。在古老的希腊神话中,那种徒劳无功地推动永远来回滚转的沉重岩石上山的劳役,无疑是一种最可怕不过的刑罚,因此,只有人类中最奸猾的西绪福斯才受此惩罚。对于浮士德来说,不停地行动,不断地追求那些不可能的东西,而在其不断的追求中,其又不断地被“不幸地转了回来”,这的确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然而,也许就在挥汗如雨,疲倦地看着那块巨石滚下山去的那一刹那,在永恒漫长的时间历程与无限的空间中,浮士德发现了一个真理:行动乃生命的最高表现形式,我行故我在。或许,这正是歌德所塑造的浮士德这一形象的意义之所在。国人视知足常乐、安分守己、安居乐业为最高的永恒的幸福,但浮士德从不相信有永恒的凝固的幸福。他总是把幸福视为一瞬间。他在不断地追求其欲望的同时,又总是在不断地超越其已有的欲望。如果抛弃掉浮士德身上所有的贪婪的一面的话,我们最终不得不承认,在永不止步而不断超越的浮士德的身上,确实有着旺盛的生命活力和不竭的创造力。以守成为务的中国人,其所缺乏的,恰是这一点。由此而论,时至今日,林语堂对中国人国民性中所固有的生命活力的退化的论断,依然有着一定的现实意义。

18世纪法国唯物主义者霍尔巴赫认为,利益或对于幸福的欲求,就是人一切行动的唯一的动力。人类永不枯竭的创造欲,永不满足、永无止境的追求欲,是一切人间奇迹产生的根本,也是人性之根本。生命的伟大,正在于行动与创造。令人欣慰的是,在一切讲究速度和效率的当代中国,以锐意进取,革新图存,不断超越,以及破规越矩的改革为代表的全新的价值观,正越来越为今日的年轻人所接受,并正逐渐内化成其性格的一部分。他们身上所展现出的旺盛的生命活力和不竭的创造力,正在成为中国人新的国民性格。

二、中国人的面子

中国人所谓的面子,或许是西方人最难理解的一个概念。所谓面子,实则是中国传统社会中,主体对自己能力、地位、尊严、道德等社会身份或声望在他人心目中的一种期待。在人际交往中,中国人常用面子来调节和解释其社会行为。每个中国人或许并不能明确地说出面子的确切含义,但无疑都深谙其中的奥妙。林语堂在《中国人》一书中,指出了中国人的面子所固有的抽象的不可捉摸的特点,并将其概括为中国人调节社会交往的最细腻的一种标准。在林语堂看来,面子在中国人的生活中无处不在,一个人面子的大小,与其身份、地位,乃至其所拥有的财富,都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

与此相应,史密斯在《中国人的性格》一书中,也将好面子列为中国人所有性格中的首要性格。史密斯认为,“面子”这个词,是打开中国人最重要特性之锁的钥匙。史密斯指出,中国人宁死也要保住面子,中国旧时的地方官在被杀头时,还要穿戴官服,其目的就是为了保住其面子。史密斯认为,中国人有着很强的演戏的本能,其举止总喜欢摆出演戏的姿势,其思维习惯于使用戏剧化的语言。史密斯认为,在所有复杂的生活关系中,中国人完全依戏剧化样式而行动,有人捧场,中国人就会觉得很有面子,一旦有人喝倒彩,中国人就会觉得非常丢面子。[2](P21~32)史密斯对中国人的看法,或许带有西方人对中国人所固有的刻板印象;但其旁观者身份的言说立场,使其能在一定程度上,客观地揭示出了中国人好面子的国民性格。

对中国人国民性中的面子观做出了更为深入的分析的,是南京大学的社会学教授翟学伟。翟学伟主要研究中国人的关系问题。他在研究了大量的人际交往关系案例后,得出了一个结论:西方人的人际交换,往往具有等值倾向,以清算、等价、不欠及公平为原则,具有理性的特点;而中国人的人情交换则与之相反,安土重迁和血缘关系,导致了中国人人际交往的长期性和连续性,因此,对中国人而言,算账、清账都是不同人情的表现。他指出,对中国人而言,人情应该是永远算不清欠不完的,这样才能使其人际交往,能旷日持久地延续下去,所以,中国人的人情策略,是在其关系网络中,维持一定的动态平衡,如若有人违反了这一准则,就是丢了脸或者没给人面子。翟学伟认为,中国何止是“世事洞明皆学问”,中国人的一举手一投足,都能拿来做社会学分析的案例,比如金庸笔下的大侠,总会败在小混混的“你杀了我如何在江湖上立足”一句话之下,因为大侠们似乎都很看重面子,再如项羽败北临江自刎时所留下的传世名言“无颜面对江东父老”,无疑也在告诉我们,原来项羽也是因为觉得没面子才自杀的。[3](P45~70)在此基础上,翟学伟进一步将中国人分成四类:第一类人是最受推崇的君子,其个人自身形象好——有脸,其在社会中能得到人们的广泛认可——有面子;第二类人讲骨气,笃信好学,但太正经,自己有脸,可别人不给他面子,不会做人;第三类人大多处于社会底层,无所顾忌,既不给自己争脸,也不在乎别人给不给面子,撒泼打滚无所不作,所以,其大抵可以称之为小人;第四类人不讲究道德修养和社会规范,但是懂得面子的金贵,为人圆滑,见风使舵,尽管没什么突出的个人品格,但善奉承会巴结,在社会上颇有面子,此即人们所谓的伪君子。由此,翟学伟提出了中国人的脸面观。他认为,儒家希望把人塑造成第一类人,可这只能成为一种理想,在现实生活中,第一类人可能会变成第二类人,并强烈排斥第三、四类人;但是,在人情社会里,没有人想做第一类人,因为那太难了,也没有人想做第二类人,因为只出力不讨好太吃亏;第四类人占主流的社会,将出现令人堪忧的发展停滞,因为在那样的社会里,只要打点好关系,即便毫无建树,大家也会给你面子,一片赞许,没人戳穿。翟学伟对中国人国民性中面子观的分析,可谓精辟之极。

林语堂先生在《中国人》一书中,一如既往地延续了其对中国人国民性的批判精神。因不满于国人性格及其德性中过分的麻木、愚弱和安分守己,他严厉地批评了社会、家庭制度对个人自由及独创精神的遏制;但与此同时,他又对中国传统社会中维系家庭制度的田园理想无限向往,对温和平静的中国精神大为赞赏。这种看似矛盾的表达,实则深受其中西文化观的影响。在林语堂看来,现实的中国与其理想中的中国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差异,因此,当他以西方现代性眼光审视中国社会的黑暗面时,他便力图将西方文化的现代性注入中国文化之中,而当其以中国传统文化眼光审视西方文化的现代性时,他又深感西方文化欠缺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审美性。正是在这一基础上,林语堂充分肯定了文化的多样性与差异性,以及东西方文化间的互补性。这样一种观点,对于正处于文化转型期的当时中国而言,是一种难能可贵的世界意识。惟其如此,林语堂借《中国人》以向欧洲介绍中国传统文化的努力,最终才能得以顺利地实现。[4]

参考文献:

[1]林语堂.中国人[M].上海:学林出版社,1994.

[2](美)阿瑟·史密斯.中国人的性格[M].周宁,译.北京:人民日报出版社,2010.

[3]翟学伟.中国人的脸面观[M].台湾:桂冠图书股份有限公司,1995.

[4]刘炎生.向西方宣传中国文化的一部重要著作——评林语堂的《吾国与吾民》[J].华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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