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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语方言词语用字原则探析
——以江汉平原天沔话词语为例

2014-03-25李华平

关键词:方言词本字理据

李华平

(长江大学 文学院,湖北 荆州 434023)

当前,各地方传媒及文学作品中的方言热为方言用字提出了新的要求:既能体现方言特色,又能有助于文化传播。汉语用字讲究字理,记录语言的字要既能记音又能表意。汉语普通话的用字大致符合这一原则,记音字、假借字、训读字等(以下统称代音字)虽不合字理,但可以通过约定俗成构成新的字理。方言主要是口头语言,多不见于书面语言,用字情况要复杂一些,但无非也是考本字或选替代字。同时,方言用字还要考虑到方言区以外的人的可接受性,至少字义不能让人误解。方言词语具有源流的差异,如古语词的沿用、方言的创新、外族语的借用等。[1]不同源流的方言词用字情况会有不同,我们采用的方法是,先将方言词语分为汉语地域变体词、古语遗留词、来源不明词三类,再分别从本字的有无、常用与否、意义流变等角度探讨每类词的用字情况。本字的考证我们参考梅祖麟的方法,[2](P1-12)方言词语用例以江汉平原地区的天沔话词语为主。①江汉平原天沔话一般认为属西南官话,但其语音与周边武汉话、荆沙话有明显不同。天沔话的调值(仙桃城区)分别为:阴平[44],阳平[13〗,上声[21],去声[42],阴入[36],阳入[35]。方言间的词汇差异要小于语音差异,本文选取的天沔方言词语也多通行于周边区域。

一、地域变体词

这类词语以现代汉语普通话的常用词素和构词法构成,汉语中大量的同实异名词即是。语音也多与普通话相同(有的稍有讹变),是典型的现代汉语方言词语,其构词理据和用字理据明显。

其一,有些词是方言地区人们根据自己的生活状况、思维习惯与造词方式创造的,极具地方特色。这类词一般通行较广。如:落屋回家,位处位置/地方、茶匙/瓢羹汤勺/调羹、瓢子水瓢/大勺子、把缸搪瓷缸、把碗陶瓷碗、茶瓶开水瓶、滚水开水、滚子轮子、罩子蚊帐、蒙褂/幔褂子外套、胶纸/亮纸塑料纸、盘缴路费、水浮子浮萍、邪货水货/次品、洗口/涮口漱口/刷牙、过早吃早点、扯闪打闪、落土太阳下山、该钱欠钱、高头上边、赶街/赶场赶集、作劲使劲、往回以前、喜得/得喜幸亏/得亏、么事什么事等。还有一些已经具有了通语性质,如:热乎暖和、背时不走运、烧火做饭、做事干活、怕丑害羞、板凳凳子、屋里家里、脑壳脑袋。这类词语是语法词汇差异的方言词,构词用字有“讲头”,人们可以见字知意,完全可以用本字。

其二,有的方言词在通用意义上引申出了新义项,新义因只在方言地区通行而成为方言词。如“左”由左借右贷记账法引申出“借”的意思,“左钱”即借钱。有的新义项已成为该词的中心义项,如“消”由“散失”引申出“避让”之意,“消开”、“消边”就是让到一边之意,而其“消失”、“消散”义则分别转由短语“不见了”、“散开了”等表示。“暗”由“光线不明”引申出“时间晚”之意,方言说“你暗些时候来”(“些”读为轻声)即指晚些时候来或者特指傍晚时分来;而“暗”的本义则转由“黑”表示,如说“屋滴好黑”一般不说“屋滴好暗”。“过细”由“十分仔细”引申出“办事热情周全”之义,如一般说“你还买这么多子的东西(指礼物)来,真是太过细了”。“过细”还可当成离合词拆开来用,如可以说“不要过太大的细”。表示本义的“过细”在本方言中可作谓语,如“他搞事蛮仔细”;也可作状语,作状语时一般说成重叠式的“过里(老/了)过细”,如:“我过里过细地检查哒一遍,应该是冇得问题滴”。这类词主要是词义差异的方言词,它们有本字,其意义与通语义之间具有引申关系,在语境的帮助下不会有什么理解障碍,也可以直接用本字表示。

其三,有些词具有地方文化意义,记载着本地独特的历史民俗,或是在地域文化基础上产生出了修辞意义,这些词主要是文化词。流行较广的词语如“上头”(女子在婚前一天,由长辈为之梳头束发以示成年,称“上头”,是笄礼与婚礼相结合的形式)、“小神子”(民间信奉的一种邪神,现喻指阴阳怪气、爱捉弄人的人)、“解手”(指上厕所。传说明初江西填湖广时,官兵将百姓悉系其手,牵之而行,遇内急上厕所时才将手解开)、“不上腔”(本指唱词不符合曲调的要求,现喻指说话做事不合规矩,或事情做不好。还可说成“不上弦”)、“坛子”(指女儿。坛子盛酒,女孩子长大出嫁,要以酒孝敬父母,故称女孩为“坛子”)等。这几个词语通行相对较广,下面再举颇具江汉特色的几例。

(1)台坡,又写作“坮坡”,指高出周边空地的房前平地。江汉平原河湖纵横,又有江、汉两大河流,水患频频,人们筑堤阻围垸,又加高宅基以成高台,建屋处叫台基,屋前的叫台坡。现在很多村庄也有以“坮”命名的。

(2)挑土,指帮人做事。来源于打麻将。因为打麻将又称“修长城”,手气不好时让人替打几把,好像请人挑土一样。后来词义扩大到各种换班以及帮人做事之意。

(3)赶兔子,指剩余劳动力进城打零工。赶工者被称之为“兔子”,他们分布于城市各个角落,四处打探,竭力寻活来干。江汉平原一带最早称之为“赶工”。

这一类词语不能光从字面理解,必须联系到地方文化及其引申义。它们虽然也有“讲头”,但只限于本区域,方言区以外的人不易理解,因此最好用普通话词语表示,如不说“坛子”而说“女儿”,不说“挑土”而说“帮忙”,不说“赶兔子”而说“赶工”等。

其四,有些词语因保留古音或方音而具有方言特色,它们与普通话语音有对应关系,是语音差异的方言词。如方言[xu44]或[x44](指骗人,现多用“忽”记音)与普通话“哄”对应,“哄”中古匣母送韵,与[xu55]声母相同,韵的主元音相同韵尾不同,具有对转关系。天沔话里有词语“忽哄”,仙桃民歌《十想》有“二想做媒滴鬼东西,只顾堂前把酒吃,两头忽哄你”。北方话“忽悠”、“糊弄”的本字也都是“哄”。再如,汉阳一带指开水烫人的[thɑ35]本字应是“烫”(汉阳去声调值为[35]),“烫”中古透母唐韵,与[thɑ35]只是韵尾不同;当地农村有宣传语“中国XX(通讯公司),话费岔倒打”,“岔”记录的是方言词[tshɑ21]的语音,其本字应为“敞”,在方言中[tshɑ21]、“敞”都有“放开”、“无须节制”之意,只是韵尾的不同,“[tshɑ21]倒打”即“敞开打”。以上都是阴阳对转现象,下面再举几个其它对应的例子。

(1)方音见组(含晓匣母)开口二等与普通话舌面前音的对应

[kan44]难—艰[ian55]难,[kai42]板子—解[iɛ214]木板,豆[kɑ42]子—豇[iɑ55]豆[khɑu44]打——敲[hiɑu55]打,[khan44]进去—嵌[hian51]进去,[khɑ35]断—掐[hia55]断[xɑ42]目—项[iɑ51]目,[xan42]进去—陷[ian51]进去,不得[xan13]—没空闲[ian35]

(2)方音重唇音与普通话唇齿音的对应

[phɑu42]小鸡—孵[fu55]小鸡,[mn13]子—蚊[un35](<[▯vjwn]<[▯jwn])子

土[xuei21](<[uei21]<[▯fwi]<[▯piwi])—土匪[fei214],[xuei44]常—非[fei55]常

(3)方音齐祭支韵四等字部分与普通话[i]韵母

[mei13]子—谜[mi35]语,[phei44]评—批[phi55]评,[tei21]债—抵[ti21]债

作[pei42]—作弊[pi51],[pei42]子—篦[pi51]子,[phei44]挂—披[phi55]挂

(4)特殊音变

装(读为[42]调),把棉絮匀放入棉衣或被单中,如“装棉絮[sei42]”。照(读为[44]调)护,照看,如“把伢照护好”。记(读为[44]调)倒,表示惦记,如“专心读书,不要记倒玩”。凝(读为[42]调),表示结冰,如“河里凝起来哒”。坏(读为[35]调)货,水货或者不中用的人,如“你真是个坏货”。这些调值变化可能与破读有关,也可能有些方言间调值影响有关。有些方言词的语音变化涉及合音等情况。如做什么事一般说成“搞s21事”,其实来自于“搞甚个事”,s21是“甚个”的合音。“搞mɑ215”是“搞么家”的合音,“lɑm21搞”是“哪么搞”的合音,“巴不得”pa44pute说快了就成pa44pe,“可为啥”说成“可啥”,表明白、恍然大悟的sɑ432(多写作“撒”)来自于“是啊”的合音。正反问中,“不”往往虚化而省,但其声调却附在前一谓词上并使之音调上扬,如“高不高”说成“高高”kɑu56kɑu44,“红不红”说成“红红”xu25xu13,“好不好”说成“好好”xɑu25xɑu21,“去不去”说成kh56kh42。

像这类保留方音的词语,赵元任等《湖北方言调查报告》采取的方式是以方言实际语音为标准,选用代音字如“真朝”(=今天)、“阵在”(=现在)、“冒得”(=没得)等,这是出于语言调查的需要。我们要同时关注方言词音义特点及其理解,因此对能明确语音差异的词语还是以选用本字为好,避免代音字会导致的误解。

二、古语遗留词

方言词语中有一部分是古代汉语词汇(也有通语和方言之别)的遗存。从语音角度看,有的古今语音变化不大,有的则保留着古音或地方音。从用字角度看,有的较为常用,有的已不常用。

其一,顺着方言词语的意义去觅字,可以找到古今语音变化不大的本字。

(1)有些本字比较常用。如方言“条子”指细长的小棍子,“条”本义为细长枝,《诗·周南·汝坟》中“伐其条枚”即用其意。“条子”约在六朝时期开始出现,明清小说中用得较多。《醒世姻缘传》第五七回:“晁思才将小琏哥拉夺回去,把手里拿的条子劈头劈脸的乱打,打的那小琏哥待往地下钻的火势。”“袱子”是指用以擦拭或披盖的巾幅。《红楼梦》第五三回:“正面炕上铺着新猩红氊子,设着大红彩綉‘云龙捧寿’的靠背、引枕、坐褥,外另有黑狐皮的袱子,搭在上面。”方言中还有“手袱子”(手帕)、“抹汗袱子”(手巾/浴巾)、“围巾袱子”(围巾)等之说。“有偏”表示对偏待对方的歉词,也说“偏过”。《绣球缘》第九回:“是晚赛全在酒楼饮了数杯,屡屡在铁家歇宿,是以转到铁威家中。铁威一见便请入席,赛全道:‘小弟有偏了。’”“难逢难遇”指难得。冯梦龙《喻世明言》卷二六:“我闻京师景致比别处不同,何不闲看一遭,也是难逢难遇之事。”

有的方言词用字虽常见,但只保留古语时期的部分义项。如“瞄”在天沔话中只保留有“迅速地看”之义(读为阴平),《施公案》第四三九回:“这和尚也非善种的样子,将本部堂瞄了一眼,他随后就进庙去了。”“造孽”或作“造业”,由佛教用语演化而来,有“做坏事”、“可怜”之意。天沔话中只保留后一意义,《醒世姻缘传》第三一回:“嗟下民造孽深,惕上天降割已甚。”“天道”有“自然规律”、“天气、气候”、“时局”等多个义项,方言只保留“天气”一义,《水浒传》第三二回:“冬月天道,溪水正涸,虽是只有一二尺深浅的水,却寒冷的当不得。”“奈何”原有“为何”、“怎么办”、“对付、整治”等诸多义项,在方言中只剩“对付、整治”之意,能够对付称“奈得何”,不能对付称“奈不何”。如不肖生《留东外史》第六七章:“如果国民大家不怕死,袁世凯的严刑峻法也奈不何。”“白田”原有“空置田”、“未灌溉田”、“旱地”等意,方言只指“旱地”。

有的古语词引申出与普通话不同的词义,比如“穷斯滥矣”语出《论语·卫灵公》:“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意思是君子即便穷困,也会坚守底线,而小人一旦穷困就会胡作非为。江汉方言中指穷得一无所有,如:“他从小好吃懒做,屋里随么事都没得,真是穷斯滥矣。”“躁人”原为性情暴躁的人,刘基《郁离子》:“昔郑之间有躁人焉。射不中则碎其鹄,弈不胜则啮其子。”在方言中指烦躁、烦人,又有短语“躁死人”,意为“烦死人”。“索子”指长而粗的绳或链,《水浒传》第十三回:“我们把索子缚绑了,本待便解去县里见官。”方言中词义缩小,指用于纳鞋底的粗棉线,或转指麻将牌的条牌。表粗绳之意则用“绳子”或“缆子”。

由于有对应的本字,意义对应或具有引申关系,且读音相同或相近,因此用对应的汉字来记录这些方言词语一般来说不会影响理解。但方言意义变化太大本字不能表达时,需改用普通话词语,如“穷斯滥矣”要说成“一无所有”之类的词语。

这些本字已成为生僻的“死字”,书面上有的被代义字取代。如“”说成“推”,“臁巴肚子”说成“腿肚子”,“奓”、“奢”说成“张”等等。也有的被代音字取代,如“譑”,《广韵·小韵》:“譑,多言。”《集韵·笑韵》:“譑,弄言。”方言中多指在受指责时的无理诡辩。现多写作“狡”。蹀,方言中指跺脚、顿足,如“急得直蹀脚”,现多写作“跌”。同样,“奓”也被“揸”代替。要说明的是,普通话的词义场和方言的词义场并非全等,因而用代义字取代方言词后,总感觉在表意上有点不确切、不地道。被同音字代替后,会促发部分代音字的词义引申。如“蛮”本南夷之名,用来记录方言中表程度之深的词语之后也具有程度副词之意。“跌”,《说文·足部》:踢也,一曰越也。本为“摔倒”、“落下”,引申为“顿足”。代音字也会使方言词生成新的理据。如“箢桶”乃一种农具,其形外高内低,故名(比较“箢箕”、“碗”、“豌豆”的理据及字形)。文献中有写作“冤桶”,这样,望文生义,“冤桶”有了新的理据,喻指“冤大头”。《官场现形记》第三二回:“我晓得我们化了钱,无非做个大冤桶,替人家垫腰!”

其二,只从意义找不到本字的,可以根据语音演变的线索以及意义的相符或相关关系,寻觅本字。与前面情况相同,有些本字常用,有些并不常用。

(2)有些保留方音或古音的方言词本字不常用,书面上被代音字或是代义字代替。按照约定俗成的原则,这些用字应该是已被认可的。如土块在方言中说成“xuɑ13子”,《左传·僖公二十三年》中的“野人与之块”,用方言说就是“那个种田人给了他一个大xuɑ13子”。《说文·土部》:凷,墣也,从土,一屈象形,凷或从鬼。又云:墣,凷也。说明表土块意思的词既可以读为溪母的“块”,又可以读为滂母的“墣”。唇音的“墣”在方音中又有新字“垡子”,天沔话里则读成舌根送气音(广东话中读为唇齿的擦音faai)。再如“孵小鸡”中“孵”在本方言中说成phɑu42,是上古音的遗留。这一古音早已用代音字“抱”,《方言》卷八:“北燕、朝鲜、洌水之间谓伏鸡曰抱。”又可写作“菢鸡儿”,《集韵》:鸟伏卵也。韩愈诗《荐士》:“鹤翎不天生,变化在啄菢。”现在一般都写作“抱”。又如表不净之意的lɑ44thɑ44也说lɑ44sɑ44,其字“蝲蟽”(又音lai44tai42),《札朴·乡里旧闻·杂言》:“不洁曰蝲蟽。”此外还有多种用字形式,如“邋遢”、“拉答”、“剌達”、“剌闒”、“垃圾”等。姜亮夫曾谓这些字音并声转,“圾或读及或读萨”;又谓“垃圾者累赘无用之物也,昭(按,指云南昭通)人读垃他(读靸同),字作垃圾,盖方俗字也。本音下字当读为苏合切,杭人读萨。”[4](P134,186)由一字的thɑ44、sɑ44两读我们想到天沔话中拖鞋又可以说成“sɑ35鞋”,拖鞋源于“趿鞋”,在部分方言如晋语、潮州话中“趿”音thɑ55,而其中古音则可拟为sp,《广韵·合韵》:苏合切,进足。像“垡”、“抱”、“垃圾”、“拖”等字已经约定俗成,有的字构成新的理据,因此正好用于记方言词。

如果代音代义字尚未认可,则应采用本字或选用其它理据合宜的代字。以一些常用菜名为例,kɑu44pɑ本字为“茭白”,现在有的写作“蒿芭”;xan42菜本字为“苋菜”,现在有的写作“汉菜”;本地一种很小的圆粒豆称m35豌,现在有的写作“麦豌”。“蒿芭”无论从字形和读音上看都与原词可以贴合,但“汉菜”就实在不能构成理据了。“麦豌”写作“末豌”或许更为合适,因为“末”与小义有关,语音也相合。再如口语中tɑ35倒的本字为“跶倒”。《玉篇·足部》:“跶,足跌也。”唐慧琳《一切经音义》卷五十八引晋吕忱《字林》:“足跌曰跶。”但由于已有约定俗成的代音字“跌倒”,因而无须再用“跶”。方言词“tou42拢框”喻指事情能做圆满,tou42有的写作“斗”,但其义与本字相差太大,还不如写本字“鬭”。

三、来源不明词

有些方言词可能因音义变化较大而致本字不明,或因通用地区太小而文献未记,或者是尚未融入汉语的外族语遗存(向原住民所借的词,又称底层词)而无字表示。江汉平原在上古曾为百越之地,其后又历经多次人口大迁徙,语言状况十分复杂。事实上,由于不见于书面语,方言中的大部分与汉字挂不上钩,往往是有音无字。对于这种情况,就要考虑到代音和代义字。

其一,代音字的原则是记音且尽量表意,以构成新的合宜理据。比如可以把hɑ44哪xuɑ44(怎么样)写成“像哪方”,因为本地方言往往从邪二母不分,“像”发成hɑ44;“方”有“方式”之意,“哪方”即“怎样”、“如何”,《世说新语·政事三》中“那得方低头看此邪”的“那得方”即“哪样能、如何能”之意。再如,表明人精明能干的liɑu13iɑ44可以写作“嫽精”。《方言》:釥,嫽,好也。又云:靑徐之闲谓好为嫽。“精”有精明之意,中古清韵平声,与方言主元音相近,无论音义上都是比较合适的。又如表示不明事理的xuɑ24xun21可以写作“惶浑(惶里惶浑)”,字面意思和读音都较切合。其它的如,表示说话没有分寸可用“开黄口”“开黄腔”,表示入情入理可以写作“挨筋傍(绊)骨”,扭扭捏捏可用“扭筋跘(绊)筋”,不庄重可用“轻神(轻里轻神)”,惹是生非可用“撩事犯道”,啰里啰嗦叫“结梗”,来回一趟可用“一摆”。还有像“扯皮拉筋”,“辱人败户”,“脸红巴煞”,等都属于理据适宜的记音形式。其实,汉语中不少新词就是方言词语以这种理据合宜的形式进入普通话的,如“灵醒”(漂亮标致,文献作“宁馨”)、“忽悠”、“拽味”、“得瑟”、“瘪三”等。

其二,如果找不到合适的代音字,则要用普通话代义字。比如“黑(读x13)汗水流”改用“汗流浃背”,“拝(读pai44)人”改用“坑人”。网络甚至媒体上,此类不合适的代音字很多,如“日白”说瞎话,“打鼓泅”游泳,“拐家伙”坏家伙,“恶奢”表示程度很高、“斗散放”开玩笑等等。这些词语用字在约定俗成之前难以让人明白,甚至容易造成歧义,因此要用普通话来记录而不能用方言。

综上所述,汉语方言用字的原则是符合字理,即用字能记音表意,既记录方言的实际发音或与方言语音有对应关系,又表达方言词义或能由引申联想到方言词义。如果方言词语的音义的变化与本字差别太大,则要考虑改用代音字与代义字。具体说来,地域变体词是以普通话的词素和构词法构成的,构词与用字都有“讲头”,一般可以用本字表示,但方言词音义变化太大,便要改用普通话词汇记录。古语遗留词也属汉语词汇系统,其本字也具有字理,原则上也用本字,但如果本字已不常用,则改用代义字或代音字。来源不明词没有本字,一般要选用合适的代音代义字。代音代义字除了要符合理据或者重构适宜理据外,还要遵循语言的约定俗成性。

参考文献:

[1]李如龙.论汉语方言的词汇差异[J].语文研究,1982(2).

[2]梅祖麟.方言本字研究的两种方法[A].吴语和闽语的比较研究[C].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95.

[3]赵元任等.湖北方言调查报告[M].商务印书馆,1948.

[4]姜亮夫.昭通方言疏证[A].姜亮夫全集(第16卷)[C].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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