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赵之谦印学思想研究

2014-03-25武蕾孙志宜

长江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4年11期
关键词:印学汉印赵之谦

武蕾 孙志宜

(合肥师范学院 艺术传媒学院,安徽 合肥 230601)

文人篆刻发展到清代中叶先后形成了以丁敬为代表的浙派和以邓石如为代表的皖派,这两派先后称雄于印坛,在印坛产生了重要影响。浙派独特的“短刀碎切”法使“印宗秦汉”创作观指导下的仿汉印创作实现了从对秦汉印的形式摹拟到精神实质把握的跨越;皖派则跳出“印中求印”的藩篱,在入印文字上形成了追求线条丰富变化与内在韵律的“印从书出”创作观。尽管浙、皖两派风靡一时,但都面临着发展的危机。晚清的赵之谦敏锐地发觉了这一点,他在对浙、皖两派批判继承的基础上,在印学理论和篆刻实践上均实现了突破。

一、赵之谦关于浙、皖两派的“巧”、“拙”之论

在晚清印坛中,后起的印人对吴让之都给予了很高的评价。比吴让之小三十岁的赵之谦也不例外。赵氏早年曾自制“会稽赵之谦字撝叔印”,其边款云:“息心静气,乃得浑厚。近人能此者,扬州吴熙载一人而已。”可见,年轻的赵之谦对这位前辈是极为推崇的。

同治二年(1863年),魏锡曾带着赵之谦的印谱到泰州访问六十五岁的吴让之。吴让之对赵之谦作品进行了中肯的品评。在《赵撝叔印谱·序》中,吴让之评赵之谦篆刻曰:“窃意刻印以老实为正,让头舒足为多事。以汉碑入印,完白山人开之,所以独有千古。先生所刻,已入完翁室,何得更赞一辞耶?”[1](P606)在这段评语中,我们可以发现其中暗含吴让之对赵之谦的批评。此语显然引起了赵之谦的不满,赵氏对吴让之的评价随之发生转变,其曰:“让之于印,宗邓氏而归于汉人,年力久手指皆实,谨守师法,不敢逾越,于印为能品。”[1](P597)赵之谦认为吴让之治印过于保守而不敢超越邓石如。

后人在研究印学界的这段趣闻时,在赵之谦对吴让之前后不一的评价问题上,多将原因归结于赵之谦的才高气盛,不愿虚心接受这位印坛前辈的批评。然而,在仔细研究赵之谦《书扬州吴让之印稿》关于浙、皖两派的“巧”、“拙”之异的论述后,我们可以发现赵之谦对吴让之的评价,实已上升到流派存亡的高度。

《书扬州吴让之印稿》云:“摹印家两宗,曰‘徽’,曰‘浙’。浙宗自家次闲后流为习尚,虽极丑恶,犹得众好。徽宗无新奇可喜状,学似易而实难。巴(予藉)、胡(城东)既殇,薪火不灭,赖有扬州吴让之。”[1](P597)“浙宗巧入者也,徽宗拙入者也。”[1](P59)赵之谦把浙派归为“巧入”,碎刀短切法为技法支撑;皖派归为“拙入”,即篆法在技法层面的重要性要超过刀法。实际上,就流派发展的生命力而言,赵之谦在此是崇“皖”而抑“浙”的。

对于“浙”派,赵之谦认为:“浙宗见巧莫如次闲,曼生巧七而拙三,龙泓忘拙忘巧,山堂则九拙而孕一巧。”[1](P597)在赵之谦看来,浙派印家中惟有丁敬与蒋仁很好地处理了刀法、笔法、篆法三者关系。至于赵之琛则沦为“巧”之极的地步,这便是过于依赖刀法而形成程式化的结果,最终导致了魏锡曾所说的“浙派后起而先亡”。

赵之谦评皖派吴让之云:“今让之所刻,一竖一画,必求展势,是厌拙之入而愿巧之出也。”[1](P597)“让之称次闲,由此让之论余印,以近汉官印者为然,而它皆非,且指以为学邓氏是矣,而未尽然。非让之之不能知也,其言有故,不能令让之易,不必辨也。”[1](P597)赵之谦批评吴让之过于重视刀法,而在篆法、章法上缺乏开拓精神。“厌拙之入而愿巧之出”一语说明赵氏批评吴氏在创作实践中未充分理解皖派的优势。从对吴让之作品的考察中,我们可以认为赵之谦的这段评价有失公允,但显然跳出了个人好恶的狭隘心理而将吴让之的篆刻置于流派存亡的高度上,意在说明吴让之篆刻创作对皖派的发展不具有积极的意义,甚至会重蹈浙派的覆辙而陷入程式化的境地。

由此可见,年轻的赵之谦在印论中,以浙、皖两派“巧”、“拙”之论为中心,“广泛涉及了流派的艺术特征、流派兴亡的规律、印外求印、形式和内容、守陈和出新等诸多印章艺术发展的重大问题”。[2](P298)这种思想的高度和理论的深度,为之后形成的“印外求印”论奠定了基础。

二、赵之谦的“印外求印”论

赵之谦对吴让之的批评从另一个侧面说明,这种仅依靠治印者个性书风决定印风的创作模式,其发展潜力毕竟是有限的,如何突破“印从书出”的局限性,是吴让之以后的印人必须攻克的难题。

针对这一问题,赵之谦在将个性书风引入印章创作的同时,还将印章取法的资源拓展到印章之外,以一切印外的金石资料大胆入印。胡澍在《赵撝叔印谱·序》中说:“故具摹铸凿也,比诸三代彝器、两汉碑额,雄奇噩厚,两美必合;规仿阳识,则汉氏壶洗、各碑题跋,瓦当砖泥、泉文镜銘,回翔纵恣,惟变所适。”[1](P608)叶铭则在《赵撝叔印谱·序》中将赵之谦的创作方法归纳为“印外求印”。[1](P610)这一新的印章创作模式把篆刻艺术提到了更高的境界,是赵之谦对印学创作理论的重大贡献,也是时代发展的必然。

晚清大量金石文物的出土无疑为篆刻家提供了丰富的印外资源。清末民初印人王光烈在《印学今义》一书中将这些印外文字作了归纳:“以上数种文字(按:指甲骨文、金文、陶文、汉碑额文、古砖瓦文、泥封文字等)不啻古人真迹,非如后人附会自作可比,如能备置浏览,自于印学,有无量裨益。如钟鼎、彝器、泉布文字,可用拟古玺及秦朱文印;镜鉴、秦权、诏版,于作秦印时亦多补助;陶文、甲骨文多利古玺,《石鼓》亦然;秦、汉碑与碑额文皆足为秦篆之助;砖瓦文字于作汉印时,颇可假以神其变;至封泥尤为汉印嫡派,用作朱文自然纯古,皆不可不夙为习服者也。若融会贯通,自为一派,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则在个人之才力精能而已。”[3](P8)治印者在利用这一取之不尽的印外资源时,面临着一个如何“融会贯通”的问题。在王光烈看来,这完全要依靠“个人之才力精能”。通过对晚清篆刻名家作品的考察,我们可以将这一“才力”归纳为两点:其一,治印者必须要有扎实的“印内”基础;其二,治印者必须同时具备高超篆书书写与识鉴能力。

实际上,“印内”与“印外”的概念,赵之谦在《苦谦室论印》中已经提出。他说:“刻印以汉为大宗,然后随功力所至,触类旁通,上追钟鼎法物,下及碑额、造像,迄于山川花鸟,一时一事绝无非印中皆趣,乃为妙语。印以‘内’为规矩,以‘外’为巧,规矩之用熟,则巧生焉。”[4]赵之谦所谓的“印内”实指以汉印为大宗的传统印章,以为汉印是印人最重要的印内基础,即“胸有数百颗汉印则动手自远凡俗”,他视汉印为“功力”、为“规矩”,指出只有“功力所至”、“规矩之用熟”才可能触类旁通向印外求印。

三、赵之谦“拟古出新”的篆刻观

赵之谦批评吴让之“谨守师法,不敢逾越”,在寻求浙、皖两派共同之处的同时,更注重对两派的超越,体现了他“拟古出新”的篆刻实践观。

赵之谦篆刻初由浙派入手,遍临西泠诸家,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但他并不囿于门派之见,在师法浙派的同时,又将取法的对象转向以邓石如为代表的皖派。赵之谦对此二派的学习无疑具有很强的批判意识。这不仅体现在他在印学理论上对浙、皖两家的精辟分析,还表现在他的印章边款中,如“魏锡曾”、“稼孙”对印的边款曰:“稼孙目予印为在丁、黄之下,此或在丁之下、黄之上。”他又在“赵之谦印”款云:“龙泓无此安详,完白无此精悍。”

在篆刻实践上,赵之谦将皖、浙的章法、刀法精华进行了有机融合,打破了先前两派二分印坛的局面,确立自己静穆稳健的风格。他尤其在刀法、篆法上兼容浙、皖之长,如将皖派流畅的朱文篆法与浙派苍浑的刀法融为一体,极具古雅之美,避免了皖派朱文印浮滑之弊,开朱文印之新面貌。反之,在白文印上,以皖派的冲刀法配以浙派的篆法,比邓吴皖派更显苍出,也远胜于浙派过于刻板的时弊,诚如他在《树庸审定》边款上体会道: “悲盦作此有丁邓两家合处”。

“力追秦汉”也是赵之谦篆刻极为重要的创作宗旨。他说:“汉铜印妙处,不在斑驳,而在浑厚”(“何传洙”印边款)、“息心静气,乃得浑厚”(“会稽赵之谦字撝叔”印边款)、“汉铜印中最安静者”(“沈树镛”印边款)。对于汉印风貌的把握,赵之谦反复强调一个“静”字,即不仅仅停留在其“斑驳”之表象,而在其古朴浑厚之气息。汉印的浑穆安静之气,也成为赵之谦印章最基本的气息。

赵之谦的“印外求印”的篆刻实践视野极为开阔,战国钱币文、石鼓文、秦权量、诏版、汉镜铭文、汉代碑额及碑文、三国《天发神谶碑》、北朝摩崖无所不用。这在其印款中可见一斑,如“星甫将有运行,出石索刻,为摹汉铸印法。谛视乃类《五凤摩崖》、《石门颂》二刻,请方家鉴别”(“北平陶燮咸印信”印款)、“汉镜多借‘竟’字,取其首也。既就简,并仿佛象之”(“竟山”印款)等等。赵之谦本人对此也甚自负。赵之谦三十四岁所作“松江沈树镛考藏印记”的边款云:“取法在秦诏汉灯之间,为六百年来镌印家立一门户。”显然,他对自己确定的“印外求印”创作方法是极为自信的。

正因为赵之谦取法的印外文字范围极广,表现出的风格面貌也多种多样,故将这些印外文字与其篆书风格相统一,是极为困难的。赵之谦印风对书风的表现,更多地体现在通过其书法识见、对印外文字的处理上。对于各种字体,他并不是简单移植到自己的印章中,而是取其基本特征,根据印章创作时的需要加以变化,以再现其内在的意趣。从这个意义上讲,他的“印外求印”又是以其书法修养为基础的。换言之,赵之谦的“印外求印”是对皖派“印从书出”创作模式的发展和深化。

综上所述,赵之谦的篆刻,融合了浙、皖两派前人的创作方法,并在晚清大量金石文物出土的背景下,扩大了印章创作的文字取材范围,进一步发展了皖派“印从书出”的创作观,开辟出“印外求印”的创作理念。赵之谦“印外求印”的印学思想,将治印者的目光引向精彩纷呈的印外世界,成为自晚清以来篆刻艺术发展的动力和篆刻不断创新的源头活水。

参考文献:

[1]韩天衡.历代印学论文选[C].杭州:西泠印社出版社,1999.

[2]黄惇.中国古代印论史[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94.

[3]王光烈.印学今义[M].南京:南京图书馆藏铅印本,1918.

[4]赵之谦.苦兼室论印[J].书法赏评.1990(2).

猜你喜欢

印学汉印赵之谦
民国印学研究概述
舟泊石门忆事有作·其一
中国印学研究的“经纬网”
——读《中国印学理论体系》
古代印论中的动静观
陈錬《秋水园印谱》及其篆刻艺术研究
赵之谦篆刻边款艺术价值与文化意蕴探赜
怎样临摹汉印
临摹汉印的方法
赵之谦妙助吴昌硕
临摹汉印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