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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龙灯文化发展中的国家与民间社会
——以非物质文化遗产九溪板龙灯为例

2014-03-25李琳

长江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4年11期
关键词:龙灯民间文化民间

李琳

(湘潭大学 文新学院,湖南 湘潭 411105)

国家与民间社会的关系一直以来是学界广泛讨论的若干最基本范畴之一。美国著名学者本尼迪克特·安德森认为,国家权力必须通过文化象征形式得以表达。[1](P137—150)湖南桃源九溪乡政府坚持用文化引领地方发展,逐步走出了一条“文化强乡”之路。九溪乡是常德桃源县西北部的一个偏远乡镇,离县城54公里左右,占地约100平方公里,人口约2.25万。有着悠久历史文化传统的九溪人,自古以来就喜欢唱歌哼戏舞龙灯,他们“忙时扛起锄头种地,闲时登上舞台唱戏”,群众文化异常丰富。板龙灯作为其名牌节目,成功申报常德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近年来,在各级政府的正确引导下,由九溪乡128名农民组成的板龙灯表演队先后应邀出席了省八运会、省第四届农运会及多届省、市艺术节活动,湖南经视“桃花开朵朵、越策走透透”栏目对其进行了专题报道。九溪乡也因群众文化活动开展得丰富多彩而荣获“全省群众文化艺术之乡”、“全国群众文化体育先进乡镇”等荣誉称号。

纵观九溪板龙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发展过程,我们发现,国家权力以一种发散的、多元的状态弥散在当地社会和文化之中,而民间社会则借助国家的资源,在国家话语权下,采取能动性和实践性的策略。正是在这种国家与民间社会之间的良性互动中,九溪板龙灯文化实现了对传统文化的坚守。

一、民间社会的自发运作——九溪板龙灯传承的内在动力

民间舞龙是农耕文化的产物。舞龙活动最初用于祭祀和娱神,龙灯的起源和形成过程反映了中国原始先民宗教信仰的发展、演进。在中华民族的各式龙灯活动中,板龙灯以其粗犷、壮观、别具一格,赢得了广大民众的喜爱。板龙灯又叫板凳龙灯,又名板板龙灯,湖南、江西、江苏等省的多个地区都流行元宵节舞板龙灯的活动。和其他各式龙灯活动不同的是,板龙灯的龙身由若干块木板连结而成,每块木板上扎着燃有三根蜡烛的彩色灯笼;舞龙不是用手舞而是用肩扛,即每两人用肩膀抬着一条龙板进行舞动;有时候,龙板可以达到几十至几百条,场面非常壮观。

每逢正月十五谷龙诞辰,九溪乡的河滩田野上铜锣嘹亮、鞭炮轰鸣,呐喊声声……气势雄伟的板龙灯在河滩上狂跑呼叫,势如排山倒海,远远望去,又宛如一条巨大的火龙在河滩田野奔游,场面非常壮观。根据地方文献记载和民间传说,九溪乡板龙灯活动最初和祭祀祈福联系紧密,承载着农耕民族对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渴望。在桃源九溪乡,至今还流传着谷龙助罗家获丰收的传说。相传明朝初年,江西人罗鼎夫妇为谋生从江西辗转来到湖南桃源,途中拾得一颗大蛋,大蛋里孵出一条金色小龙,当晚罗鼎梦见金龙藏身于他家谷仓,从此罗家谷仓每日可出谷36担。后来果如梦中一样,金龙为罗家带来了稻谷丰收的好运。40多年过去了,罗家已成为当地富裕的大户。明英宗八年,恰逢久旱不雨,庄稼颗粒不收。罗家为救济百姓,开仓赊粮,饥民蜂涌而至,而最后谷龙因出谷过量,死于仓底。为感谢谷龙对罗家及百姓的大恩大德,罗鼎率领民众裁龙身八段,厚葬谷龙,并舞板龙灯祭祀;塑谷龙神像于庙中,供民众祭拜;改玩草龙灯为玩板龙灯。从此,每年的正月十五与六月三十(谷龙生日与逝日)确定为祭祀谷龙日。九溪从此形成了舞板龙灯祭祀谷龙的传统并传承不缀。[2]

从这个传说可以得知,祭祀谷龙、祈盼丰收是九溪板龙灯活动的最初目的。《湖南民间舞集成》也有这样的记载:“板龙灯流传在桃源北部的九溪、漆河、双溪口等地。传说参加者可保五谷丰登,人丁兴旺。”此外,由传说中江西人罗鼎在九溪板龙灯活动中举足轻重的地位,再联系江西上饶县、婺源、玉山等一带农村也有舞板龙灯“舞龙求雨”的习俗,我们大致可以推知九溪板龙灯与江西板龙灯之间的某种渊源。

明朝末年,九溪祭祀谷龙的活动达到鼎盛,九溪官坪的上山坪专门修建了占地2400多平方米的九层堂屋供奉谷龙神位。罗家外甥、当时重臣杨嗣昌为武陵人,他当时深受崇祯皇帝信任。据说当年杨嗣昌曾专程来九溪看望舅父罗为裳,在九层堂屋对谷龙神位礼躬朝拜,并亲笔书赐“龙吟虎啸”金匾,高悬堂上。当时举行的盛大的板龙灯活动,每条灯的板已由以前的8块和18块发展到108块。清朝末年,板龙灯的板已发展到1008块板,并伴有隆重的祭祀活动,逐步形成了融宗族祭祀与庙会娱乐为一体的板龙灯文化。

九溪板龙灯文化在发展过程中,还和九溪独特的地方历史文化联系在一起,形成了鲜明的地方特色。据说元朝时,九溪人民为反抗朝廷横征暴敛,以正月十五玩龙灯为名举事,特意创造了一种新型的龙灯。起义军肩扛木板,木板合而为龙灯,木板拆开则为武器,名为“板龙枪”。他们以此作为掩护,发动起义。最后起义虽然失败了,但板龙灯活动却由此传承下来。每到正月十五,民众自发组织板龙灯活动。玩龙灯时,板龙灯在乡村城镇的小道上穿行,灯光闪亮,引来万人空巷,热闹非凡。板龙灯舞起来有时达到数百块灯板,阵容浩大,长达四五公里,时而缓缓行进,时而迅猛如风,时而如一支长蛇大阵,摇头摆尾,有时还不断舞出“神龙戏珠”、“福禄寿喜”、“游龙戏水”、“双龙出洞”、“天鹅抱蛋”等技巧造型。舞龙的人都是乡人,每家每户都会出一块灯板。龙灯所到之处人们都要秉烛燃香,以示敬奉。舞龙的人群也要参拜四方,虔诚地祈祷新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直到今天,这种融宗族祭祀与庙会娱乐为一体的板龙灯文化,还深受民众的追捧与热爱,广大群众已把玩板龙灯作为寄托美好祝愿、放松身心、进行情感交流的最好的娱乐方式之一。

二、国家的进入——九溪板龙灯文化发展的外在动力

在经济全球化和科技革命不断深化的当今世界,文化已成为一个国家软实力的核心构成部分。各国纷纷把提高文化软实力作为主要发展战略,非物质文化的保护问题也纳入国家的视野,就正如杜赞奇在《文化、权力与国家——1900~1942年的华北农村》一书中指出的,国家通过策略性干预,实现了对民间文化资源的渗透和利用。[3](P19)在当下的中国,乡村的建设和发展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政府的引导和投资。也正是在这个过程中,国家权力得以充分展现。

在九溪板龙灯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过程中,国家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政策、法规的制订与实施,为板龙灯文化提供了指导与保障,推动了板龙灯文化发展的进程。在国家政策和资金的支持下,九溪乡政府成立了文化工作领导小组,出台鼓励扶持政策,制定发展规划,设立文化发展基金,培训演艺人才,保护传承民间文化。九溪乡政府还一再加大对板龙灯文化的投资力度,修建了影剧院和全市第一批“示范乡镇综合文化站”;乡财政每年拿出专项经费8万元,扶持社会力量参与民间文化建设;2014年,地方政府多方筹措资金近100万元,建成了农民文化宫;还采取群众自筹资金、利用板龙灯演出收入、企业赞助等多种方式,筹集资金300多万元,新建了九溪板龙源大舞台,使之成为方圆百里演艺交流的舞台,为九溪乡民间艺术的繁荣与发展提供了一个交流展演的平台。在政府部门的大力扶持下,板龙灯成功申报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参演省八运会、省农运会开幕式,赢得一片喝彩,还在“百团大赛”群众文化比赛中获得一等奖。

国家行政力量具有强制性和极强的渗透力,但这种强制性和渗透力必须是在群众喜欢并乐意接受的前提下才能发挥其最大功效。“对文化部门组织的文化下乡活动,88%的农民表示了‘不满意’。分析原因,不是农民不喜欢‘文化下乡’活动,而是因为这类活动主要集中在集镇上,表演时间不能适应农时,表演内容有时不合农民口味,表演时接待费用较高等,因而觉得那不是给农民看的。”[4]随着农民的经济生活愈来愈富足,他们对文化的需求也日益高涨,但他们需要的是适合自己口味的文化。农民的“口味”不是大都市人的口味,他们可能觉得某港台大明星的专场演唱会索然无味,但对贴近他们的生活、为他们所熟悉的板龙灯以及其他反映农民生活的民间戏曲却趋之若骛。其实政府部门需要做的是退到后台为农村文化建设服务并提供方向保障。素有“戏窝子”之美誉的九溪,这里的老百姓喜欢听戏唱戏,玩板龙灯,在乡里,乃至县里都非常闻名。近几年来,随着地方文化转变成为一种可开发的资源,各地群众文化开展得如火如荼。九溪乡政府积极引导将九溪人祖辈流传下来的传统文化包装成当地具有代表性的文化节目向外界推广,从而使以板龙灯文化为首的九溪群众文化活动得以走出深闺,为世人所惊艳。

可见,在板龙灯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过程中,国家以地方政府为媒介,通过立法、立项、资金支持、教育等手段,把板龙灯文化保护纳入政府范围,成为它的组成部分。在国家提供的发展舞台上,板龙灯等非物质文化遗产应邀走出民间,参与到政府或附属于政府的活动中,实现了国家对民间文化资源的渗透和利用。

其实,九溪板龙灯文化发展中地方政府的引导和投资,是国家权力在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中的有益探索。凝聚着深刻民族记忆和民族精神的板龙灯非物质文化遗产,是农业文明时代特定地域与特定历史时期生成发展起来的艺术。当社会发展到工业文明时代,其原生环境发生改变,已不能完全依赖于市场的自然选择,而是需要在政府一定程度的干预下才能获得延续,使国家权力得以在民间充分展现。

三、国家权利与民间社会力量的完美对接——九溪板龙灯发展的成功经验

正如杜赞奇所说,权力的执行是以文化网络为基础的。但不同权力之间会因为具体事件,或彼此协商,或彼此博弈。国家与民间社会彼此协商的新型国家管理模式,越来越受到国际社会的广泛关注和推崇。这种共同协商的新型国家管理模式,与传统的自上而下的国家管理方式相区别的是,国家与民间“在众多具有不同利益但共同发挥作用的领域建立了相互合作关系”,[5]最后在结果上达到双赢或互惠。九溪板龙灯发展的例子告诉我们,地方政府是国家权力与民间进行沟通、协商和执行的联接体,在板龙灯文化的发展中,国家与民间社会在各自利益上彼此达成了一致,从而实现了一种情境性的权力对接。

九溪乡通过政府搭台,民间社会自主管理等方式,为板龙灯等民间文化构建了多元的服务体系,如政府组建了民间文化艺术协会,通过协会对民间艺术团体进行资格认定,对文艺作品进行创作指导、审查把关;政府还组建了九溪文化演艺集团,以公司化运作方式对演艺团体实行统一管理和调配,进行市场运作;按照“强化核心力量、培育中坚力量、壮大新生力量”的思路,在充分发挥板龙灯文化传承人引领作用的同时,政府还与地方高校如湖南文理学院艺术学院签订合同,定向培养演艺人员,并定期邀请省市知名艺术家开展讲座,对演艺人员进行培训指导等等。特别是通过民间文化艺术协会的引导,吸引了大批热爱文艺工作、喜爱民间文化的年轻人,形成了规模近千人的演艺人才队伍。在政府提供方向以及服务指导下,九溪乡成立了由128名村民组成的板龙灯队。无论是政府还是民间组织的大型活动,总少不了板龙灯队的身影,板龙灯也因此成为九溪乡的招牌节目。总之,九溪乡政府作为民间文化的“引导者”、“服务者”,让民间力量自主管理,发挥了民间力量的主体作用,调动了他们的积极性。

但民间文化保护“必须是基于本民族自觉、内在的意愿”,不能完全靠“外来的开垦”。[6]毛泽东1927年在《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中谈到农村的文化建设时就指出,“菩萨要农民自己去丢,烈女祠、节孝坊要农民自己去摧毁,别人代庖是不对的。”[7](P31)虽然国家作为权力机构有能力在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发挥主导作用,“但如果国家和政府以强势力量对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进行干涉,其结果往往就是以官方趣味来替代民间趣味,真遗产变为假遗产,并会出现‘大保护大破坏,小保护小破坏,不保护不破坏’的尴尬局面”。[8](P31)而九溪板龙灯等民间文化是民间社会力量积极履行“民间事民间办”的宗旨、民众自主选择与实践的结果,扩大了九溪板龙灯等民间文化的社会影响。民间艺术团体在重大节日期间举行大规模综合性文艺活动,丰富了广大群众的节日文化。九溪乡第七届“益丰杯”农民艺术节和第八届“佳沅杯”农民艺术节,就是由企业冠名举办、民间艺术团体交流演出的盛会,吸引了近万名群众自发观看。此外,民间艺术团体还积极参加省市级的各种表演和比赛,在提高演员演艺水平的同时,也促成了九溪民间艺术的繁荣。

总之,非物质文化遗产作为历经千百年乃至上万年之久积淀而成的民族文化是民族独特文化身份与文化个性的标志。九溪板龙灯非物质文化发展繁荣的过程中,既有国家符号的存在,也有民间社会力量的投入,一方面国家强调民族传统文化的继承和复兴,甚至可以通过征用非物质文化遗产来达到发展地方经济的目的;另一方面民间社会也需要开发并保护自己的领域,他们之间的通力合作,促进了地方经济文化和社会的共同发展。

参考文献:

[1](美)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想象的共同体——民族主义的起源与散布[M].吴叡人译.上海: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5.

[2]解黎晴.板龙灯,舞出千古的风流[J].寻根,2013(1).

[3](美)杜赞奇.文化、权力与国家——1900~1942年的华北农村[M].王福明译.南京:凤凰出版传媒集团,2010.

[4]王廷兴,陈仁铭,刘明锋.“有些‘文化下乡’不是给我们看的”——襄樊市农民文化需求调查[N].中国文化报,2005-08-04(3).

[5](美)辛西娅·阿尔坎塔拉.“治理”概念的运用与滥用[J].国际社会科学杂志(中文版),1999(1).

[6]周文中.民族文化的自我传习、保护与发展[J].思想战线,1999(1).

[7]毛泽东选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8]胡丽婷.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的国家与民间社会关系论析[J].江西社会科学,20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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