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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鼐词综论

2014-03-25姜楠

长江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4年11期
关键词:姚鼐词体桐城派

姜楠

(铜陵职业技术学院 管理系,安徽 铜陵 244000)

桐城派是有清以来规模宏大,影响深远的散文流派。生活于乾嘉时期的姚鼐,被列为“桐城三祖”之一,是桐城派的核心人物。其文学造诣和理论成就为后世所景仰,代表了桐城派的最高成就。因此,对姚鼐本人及其创作的研究,也成为桐城派研究的重点方向。但从现有姚鼐研究相关论文的数量来看,针对姚鼐诗文的研究层见叠出,却唯独缺乏针对姚鼐词作的研究。有鉴于此,本文拟从姚鼐词作入手,在探究姚鼐不填词原因的基础上,解析姚鼐词作所体现出的美学意蕴,以期为姚鼐词作研究贡献一份力量。

一、“专力则精,杂学则粗”:姚鼐不填词探因

相对于诗文,姚鼐的词作数量过少。对此,学者深以为憾。1936年世界书局出版的《惜抱轩全集》中,没有收录姚鼐的词作,1937年教育部图书馆编撰的《教育部图书馆丛书目录索引》,也只收录了姚鼐的散文和诗歌;只有1992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刘季高标校的《惜抱轩诗文集》,收录了姚鼐词作八首,但全书收录姚鼐散文26卷,共三百余篇,诗歌十卷,加上补遗和外集,共七百余篇。两相对比,其词作数量与诗文数量上的巨大差异,使研究者将注意力都放在了对姚鼐诗文的研究上,自然忽略了其词作。

关于姚鼐极少填词的原因,多数学者将其归咎于桐城派的义理之说,认为姚鼐与当时文人士大夫一样轻视词。这种观点认为,植根于姚鼐内心的词为小道的传统观念,必然使他将词看作不登大雅之堂的文学形式,从而影响了姚鼐词的创作。对此,笔者不以为然。首先,关于文学体裁优劣的看法,姚鼐曾在《陶山四书义序》中明确指出:“论文之高卑以才也,而不以其体。昔东汉人始作碑志之文,唐人始为赠送之序。其为体者皆卑俗也,而韩退之为之,遂卓然为古文之盛。古之为诗者,长短以尽意,非有定也。而唐人为徘偶,限以句之多寡。是其体使昔未有而创于今世,岂非甚可嗤笑者哉,而杜子美为之,乃通乎风雅,为诗人冠者,其才高也。”[1](P643)姚鼐明确指出,文体本身不分高低贵贱,无论是碑志、序文,还是诗歌,其优劣皆取决于作者才力之高下。既然如此,何来姚鼐轻视词作之说呢?其次,对创作者如何选择相应的文学体裁,姚鼐曾在《与王铁夫书》中指出:文学体裁种类繁多,每种都可表情达意,作瑰丽秀雅之语,但作者必须依其才力而选择相应的文学体裁,如果作者不顾自己的才力,随意选择文学体裁,勉力而为,最终一定会使其作品词不达意,不被人认同。这再次表明,姚鼐认为,作者本身才能的高下,才是决定作品好坏的关键性因素。再次,姚鼐在词作题跋中,曾提及过一段轶事:嘉定的王凤曾因才华不及姚鼐而畏惧他,但在偶然看到姚鼐的词作后,王凤便打趣说,现在发现姚鼐此人无可畏惧;戴震问其故,王凤则用“专力则精,杂学则粗”作为回答;姚鼐听闻后,便毅然放弃了词的创作。这段记载表明,姚鼐放弃填词的原因,并不是轻视词体,而是认为自己的才力不足以填词。早年长于诗文的姚鼐也曾用心于词的创作,但却一直未有佳作,填词并未使他成为一代词家,如若其勉力而为,势必将分散其诗文创作的精力。于是,经王凤点拨后,姚鼐便毅然地放弃了填词。

很多学者认为,由于姚鼐轻视词体,因此他的词多为酬酢应景之作,没有多少研究价值。但由以上分析可知,依据自身的才力而选择相应的文学表达形式,这才是姚鼐最终放弃填词的真正原因。既然姚鼐无轻视词体之心,因此,姚鼐在其早年的词作中,必然会极力展现自己的文学才华,践行其文学主张,以尽力创作出众口称善的作品。由此而言,他自己最终从其词作中筛选出来的八篇词作,应是其满意之作,此中自然也有可以为人称道之处,而并非一如研究者所言的毫无价值。

二、姚词的厚重之美:善用典故

在词中善用典故,应是姚词的第一大特色。其《三姝媚·侍潞川入都邀饮寓舍填此》一词,上片便化用了杜牧《遣怀》一诗。杜牧《遣怀》表达了出身名门,年少即春风得意的诗人,在牛李党争中遭受排挤的苦闷。在该词中,姚鼐借古人之意绪,以表达自己的怅然之感。姚鼐虽有显赫的家世,却家道中落;虽天资聪颖,却科场坎坷。姚鼐的人生经历和情感世界,与杜牧如出一辙。其词中“短萧吹醉”的“醉”字,巧妙地将词人与杜牧合而为一,表达出词人对失意人生的无奈,似与古人在共同探求摆脱逆境的出路。

其《琵琶仙·柬问潞川微疾》首先化用宋末元初诗人蒲寿宬《渔父十三首》中的第二首诗意:“江渚春风澹荡时。斜阳芳草鹧鸪飞。莼菜滑,白鱼肥。浮家泛宅不曾归。”[2](P4537)借以劝慰好友离开官场,在诗意山水中寻求安逸自在的生活。词接着又运用夜奔相如,当垆卖酒的卓文君,在得知司马相如将聘茂陵女为妾时,以凄婉的《白头吟》和哀怨的《诀别书》赠予司马相如的典故。词借司马相如的遭际,暗喻好友至今孑然一身,身心交瘁的现状,以此宽慰好友。姚鼐慰藉好友的良苦用心,以及对其的关切之情和惦念之意,跃然纸上。

此外,其《水龙吟·咏芦花二首》中第一首的最后一句,化用了屈原《湘夫人》“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以及“搴汀洲兮杜若,将以遗兮远者”之句,以表达词人对远方亲朋的惦念。其《桂枝香·和郑前村咏邻家女子扑枣》一词,单从词题上,就能让人联想到词人意在化用杜甫《又呈吴郎》诗意,而词的下片首句,则明确点明了此意。其“数于今授衣近也”一句,则又化用《诗经·豳风·七月》中“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之句,以凝练之语,描画出百姓之辛劳。其《台城路·咏秋蝶》一词,首句使用庄周梦蝶的典故,以表达物我同一,万事皆空的哲理。其《定风波·迟呐堂将入都》一词,则沿用周密《声声慢》(柳花咏)中“休缀潘郎鬓影,怕绿窗、年少人惊”一句,以刻画词人的离愁别绪。

由此可见,姚鼐的八首词作,几乎篇篇用典,有的甚至在一首词中使用了多个典故。喜用典故且多用典故,一方面,这是姚鼐的博学多才使然;另一方面,则是其受桐城派理论的影响。用典是古典诗词创作中的常用之法。诗词贵在含蓄蕴藉,立意须要精深而不浅露,语言须要精炼而耐人寻味。典故正是用凝练的文字,蕴涵复杂深切的思想情感,言简意赅,可于经济的笔墨中,传达委婉厚重的韵味,提升作品的表现力和感染力。姚鼐深明此理。在他的诗歌中,我们同样可以看到大量的用典。虽然典故的过量堆砌,使人不免觉其有炫耀才学之嫌,但在姚鼐的词中,其典故运用得恰到好处,使人有锦上添花之感。

刘勰将用典分为“举人事以征义”和“引成辞以明理”,即引事和引言两类。姚鼐的八首词作中的用典,便既有引事,亦有引言。姚鼐词中用典形式多样,种类繁多。其词既间接地引用历史故事、诗词名句,亦直接沿用前人成句。灵活的用典,使姚鼐的词与其诗歌一样,有着悠远的意境和深邃的情感,体现出深沉厚重之美。

三、姚词的阳刚之美:悲凉而不衰颓

姚词在格调上趋向悲凉。其《三姝媚·侍潞川入都邀饮寓舍填此》中的“满筛秋气”,《水龙吟·咏芦花二首》中的“摇秋气”和“染秋团冷”,《桂枝香·和郑前村咏邻家女子扑枣》中的“新霜缀满”,《台城路·咏秋蝶》中的“冷露垂干”,《长亭怨·咏残蝉》的“落叶凉飙”,《琵琶仙·柬问潞川微疾》中的“扬州秋碧”,《定风波·迟呐堂将入都》中的“醉魂黄叶”,都直接或间接地指向悲秋。秋本为收获的季节,但秋的来临,亦意味着天气开始转冷,草木行将凋零。因此,面对秋日,古人虽从中体会到硕果累累的喜悦,同时亦会从中感悟到欢悦背后所深藏的万物衰亡的凄凉。加上文人多怀才不遇,时常叹息自己生不逢时,因此,面对一年将尽的秋天,文人便会自然生发岁月不饶人,且一事无成百不堪的哀痛。于是,在中国文人的笔下,秋便天然地带有悲凉的格调,与秋相伴的,便自然是无尽的落寞和悲伤。姚鼐笔下的秋自然也不例外。其八首词虽然并非以悲秋为主题,但却都是借助秋景之描写,以传达其凄冷落寞之情。王夫之《姜斋诗话》有云:“情、景名为二,而实不可离。神于诗者,妙合无垠。巧者则有情中景,景中情。”[3](P150)姚鼐的词,便已经达到情景相融之境:其《三姝媚·侍潞川入都邀饮寓舍填此》与《定风波·迟呐堂将入都》,都是借秋景抒发与故友分别时的离愁别绪;其《水龙吟·咏芦花二首》、《桂枝香·和郑前村咏邻家女子扑枣》和《长亭怨·咏残蝉》中的秋景,是为了营造萧条之景,以打造深远幽长的情感氛围;其《琵琶仙·柬问潞川微疾》是赠答友人之作,词中所描画的秋景,是为了衬托羁旅中患病的友人的孤苦之境;其《台城路·咏秋蝶》则让美丽的蝴蝶进入萧条的秋季,加深了读者悲剧性的生命体验。

姚词虽然格调悲凉,但却非靡靡之音,可谓酸楚而非衰颓,与其诗一样,具有阳刚之美。其最有代表性的就是其送别词《定风波·迟呐堂将入都》。词的上片虽然以悲景入词,抒写分别之苦,但在词的下片,作者却笔锋陡转,笔底出现诸多笔力雄浑,境界阔大的词语。离愁是送别词无法避开的意绪,但“天长路阔”、“鸿举”等语,却首先激扬起高昂的格调。在此之后,词人又想到用月光浣洗悠悠不尽的尘雾。词最后的“杏花春雨”,描写的则是初春景色:杏花遍地,细雨润泽。这是闪耀在雨中的生命的亮色,也是词人对美好生活的憧憬。以悲秋入篇,以生机勃勃的春天收尾,几经转换,姚鼐的这首送别词,最终彰显出的是男儿力图千古留名的青云之志。意境刚健遒劲,情感奔放豪迈。又如其《水龙吟·咏芦花两首》,虽然借芦花四处飞散后的飘泊无依,以比拟作者知音难觅、孤单寂寞的内心世界,但是词开头两句的写景,却描绘出一副苍茫天宇,清寒大地,孤傲绝俗的悠远画面。再如其另外两首咏物词《台城路·咏秋蝶》和《长亭怨·咏残蝉》,笔触细腻,从内涵上看,其一是借庄周梦蝶,以穷尽自然造化和自由生命的真谛,表达词人对自在人生的向往,而这种对人生价值的思索,本身就具有阳刚之美;其一则是借残蝉咏叹刚直耿介的高洁人生,温润秀洁的措辞下所隐藏的,是一个卓尔不群的君子形象:他虽为世俗所不容,心中隐伤,却依然故我。这种坚韧不拔的高洁品质,同样彰显出阳刚之美。

词在其发展初期,一直被人目为小道,被冠以诗余之名。究其原因,一方面,是由于词源起于民间;另一方面,则是由于词多为佐欢遣兴,流连光景之作。相对于诗歌被尊崇的社会地位和文体价值,词一直为正统文人所轻视。正因为如此,文人们以诗文表达其深切的思想,而只在词中描绘男欢女爱,借以消愁解闷。直到苏轼和李清照,才开始了对词“尊体”的探讨。姚鼐在词中极力彰显刚性的美学意蕴,在词作的内容与用语上,皆力求雄壮浩瀚,以避免柔婉圆润。所有这一切,都是其为肯定词体地位而做出的有益尝试。

在大部分学者看来,姚鼐的词作不能与清词宗主陈维崧、朱彝尊及纳兰性德等人的作品相提并论。但正如前文所述,其之所以如此,并不能归结于他对词体的轻视。姚鼐的词作虽然不多,但其在词体创作上的努力却不容忽视。他极力在词中彰显厚重和阳刚之美,以抗拒轻视词体的传统观念。这也恰好体现出桐城派追求多样性艺术风格的美学主张,亦从侧面反映出姚鼐对词这一文学体裁的认同。对姚词的研究,既可以拓宽桐城派文学理论的研究视域,亦有助于更全面地认识姚鼐的文学成就。

参考文献:

[1]姚鼐.惜抱轩诗文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

[2]唐圭璋,王仲闻,孔凡礼.全宋词·增订简体本[M].北京:中华书局,1999.

[3]谢榛,王夫之.四溟诗话·姜斋诗话[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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