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4世纪伦敦城市卫生状况考察

马 涛

(天津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 天津 300387)

11-14世纪伦敦城市卫生状况考察

马 涛

(天津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 天津 300387)

11世纪在西欧出现了城市复兴，伦敦就是其中的重要代表。随着经济发展、人口的增长，城市规模也不断扩大，这使得城市的环境状况不断恶化，主要体现在城市的公共环境、居住环境和自然环境三个方面，为此伦敦市民与肮脏的城市环境也展开了斗争。而14世纪席卷整个西欧的黑死病在给伦敦带来灾难的同时，也给伦敦提供了一次重生的机会，清洁干净的伦敦城终于重新崛起。

伦敦；污秽；城市环境；黑死病

一、扩张的伦敦城与肮脏的城市环境

早在14世纪，伦敦就已经从一个只有1 700人口的小城镇发展成为一个人口达10万的大都市[1]。伦敦城开展各种各样的贸易活动，伦敦的船只将英格兰的羊毛带到欧洲各地，也带回所需的葡萄酒、香料和皮革等。贸易的繁荣使伦敦城市迅速发展起来。居住在伦敦的国王颁布了一系列的法令和国王特许状，给予这座城市高度的自治权。正是这种高度自治权的存在，使得很多伦敦城以外的农奴找到了摆脱农奴身份的方式，因为当时的法令规定，只要一个农奴在城市中住满一年零一天，就可免受他原先领主的追捕。这个农奴虽然必须经过全体伦敦市民的一致同意才能继续留在伦敦，但只要没有人对这一年零一天提出异议，就可算是一致同意[2]，他就可以成为一个自由人，而且在伦敦城中还有很多的谋生机会，因此这就使得大量的农奴逃向伦敦，以至于有人据此认为初期城市的居民，是由大量的乡下农奴进入城市而形成的[3]。

但是14世纪伦敦的城市环境十分恶劣。那时的伦敦城甚至连平整坚实的路面也没有，而是充满恶臭，混合了多种污秽的“垃圾场”，街头拥挤不堪，随时会有猪、马等动物出现[4]35。几乎所有的人口都局限于泰晤士河与古罗马城墙之间的狭小面积之内，在相对较小的空间里集中了商店、作坊、住宅等多种城市功能区。在人口不断增加的同时，最主要的交通方式还是步行，这就限制了人们的出行距离，使城市规模不得不建立在一个人一天之内可以来回的这个步行尺度上[4]35，于是整个城市的人口密度和建筑密度都相对较高。14世纪的泰晤士河上只有一座伦敦桥供人通行，桥上异常繁忙，挤满了来往于两岸的人群、动物。各种垃圾都随意地堆积在桥的两边。伦敦城内以前的荒地在这时都变成了建筑用地，地价也随着房屋的增多而逐步提高[4]36。为了挤占更多的空间，房屋在建造时都尽量向中间靠，每座楼房都会建得更靠近街道。有些店面都侵占了道路，仅留出一条狭窄的小路供市民通行。当时的整座伦敦城都是如此的拥挤，伦敦城内的城市环境已经到了临界点，人口的爆炸式增长和建筑物的无秩序乱建已经将这座城市变得越来越不适合生存。

14世纪的伦敦街头，污水混杂着污血在城中随意流淌，动物内脏、粪便堆积如山，恶臭弥漫整座城市。英国地处温带海洋性气候区，潮湿多雨，所以这些垃圾的主要构成成分就是烂泥，这些烂泥在冬天又湿又粘、夏天则暴土扬尘，而且烂泥中还混杂着动物的粪便和内脏等。中世纪典型的家庭结构是生产空间从属于生活空间，一般的市民住房都是三层结构，最下面的一层是手工业作坊、店铺(前店后坊)，二层是主人的居住区，三楼通常则是杂物间、学徒及佣人的生活区。为了保证家庭生活的需要，市民家中通常会自己饲养猪、马、狗等家畜[4]36，所以伦敦城内数量多得可怕的猪、马、狗等动物都在大街上与市民争夺生存空间。14世纪的伦敦人特别喜爱食用猪肉，但他们一般不吃猪的内脏，所以那些不适宜食用的内脏、皮毛、污血就被直接扔到了大街上。在宗教节日期间，人们还会用种类丰富的海鱼代替猪肉，于是这些臭鱼烂虾同样混在其中。除了这些之外，当然还有人类自己的排泄物。中世纪时期的伦敦，厕所还是一个奢侈物，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用得起的，多数人使用夜壶，然后隔着窗子直接倒在街上了事。可以想象14世纪的伦敦市民每天就是走在这些垃圾污秽之上，气味难闻而且充满了诸如沙门氏菌、大肠杆菌等多种致病病原体，这些垃圾会在街上堆积上几个星期，甚至整条街都堆满垃圾，以致没有人能够顺利地从街头走到街尾。

二、伦敦市民与肮脏环境的斗争

随着这种情况的不断恶化，伦敦人的忍耐力已经达到极限，伦敦城也因它自身的人口爆炸带来的一系列问题压迫的几乎无法正常运作。考古发现，当时忍无可忍的伦敦人发明了一种木套鞋，将其套在脚上，避免直接接触那些令人恶心的污秽。但是因为垃圾过多，估计这种方法并不能达到理想的效果，而且也无助于彻底解决伦敦城的环境问题。伦敦市民还试图将这一糟糕的城市环境问题反映给伦敦市政府。伦敦市民对肮脏的生存环境的抱怨唤起市政府的注意，为此1301年颁布了《排除妨害法令》，开始着手应对因人口过多膨胀而造成的城市环境问题。1347年的一个案例就反映了市政府对危害公共卫生行为的惩治。案例提到Henry Young和John Koenig将自己家的污水通过管道排入隔壁邻居家的地窖里，刺鼻的气味使得邻居无法忍受而投诉，经伦敦市长和市议员的调查，勒令他们二人在40天内把污水管道拆除[5]50。

有关阻止伦敦人把垃圾粪便随意丢在街上的明确的法律条文很少，但也不是没有，例如在1309年就规定，只要被发现乱倒垃圾，不论是在自己家门前还是别人门前，一律处以40便士的罚款[5]51。但在执行当中，富有的伦敦市民似乎非常乐意接受罚款，政府也乐于收缴这些罚款。仅仅是40便士的处罚对于这个因人口过多而带来巨大环境问题的伦敦城显然是无济于事的。最终，伦敦市政府只能自己出面来清除大街上的垃圾。由此还衍生出三种职业：垃圾处理者、路面检测员和淘粪工。垃圾处理者和路面检测员的工作就是负责收集大街上的垃圾，装上马车、轮渡等运出伦敦城，并负责保持城市的环境卫生。他们是由政府出资雇佣。而淘粪工则是最早的下水道清洁工，他们使用耙子和木铲子清理污水沟和厕所。在14世纪伦敦城每天的排泄物总量可达到50吨，这些几乎都需要人工搬运清理。为了不妨碍城市的正常秩序，这一工作通常要在夜里进行，工人们要忍受难闻的气味和排泄物中的多种病菌。按照规定，这些被收集到的垃圾应该被运出城外扔掉，但在实际操作中往往不是这样。大部分淘粪工为了减少工作量，在城内就处理了这些垃圾，将垃圾扔在某些荒地或直接将粪便扔进了泰晤士河。1345年，一个泰晤士河上的船坞被粪便和其它垃圾严重腐蚀，市政当局不得不强制那些使用船坞的船只缴纳税款，用于雇佣5辆马车来清理这些垃圾。随着贸易的蓬勃发展，泰晤士河上的伦敦商人们竟然想出了用垃圾填海造陆的方法，甚至将泰晤士河的河口向前延伸了100米。为了解决伦敦城的公共环境问题，伦敦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但却并不能彻底解决。

三、黑死病与伦敦城的重生

伦敦城市环境卫生的彻底改变不是出于人为的努力，而是一场灾难——1348年席卷整个欧洲的黑死病。黑死病，即鼠疫，由老鼠身上的跳蚤携带的一种病菌所引发的急性传染病。患者在被跳蚤叮咬之后，一般会在腹股沟、腋下或颈部出现一块很大的肿块。这种肿块一般都是成片出现，可在极短时间内使患者出现生命危险。之所以叫“黑死病”是因为起初肿块为红色，而后会变为黑暗紫色或黑色，黑死病可以通过咳嗽、打喷嚏等传播而且传播速度相当快[6]。

黑死病于1348年8月通过一名被感染的水手传入英国的布里斯托尔，由此迅速蔓延到英国的各个城市和乡村，几个月后，便传遍了整个英格兰。到1349年英格兰将近三分之一的人口死于这种可怕的疾病[7]，从而造成了整个英国社会的恐慌。

14 世纪的伦敦已是英格兰手工业和商业中心，在这里居住着接近十万的市民，房屋十分密集，使得生存空间相对狭小[5]50。过度密集的人口拥挤在这狭小的街区中，卫生条件极其恶劣。霍莱斯特曾这样评价伦敦的卫生条件：“用今天的标准衡量，那时的伦敦城狭小、肮脏，是一个臭气熏天的、易于发生火灾的废物堆。”[8]但是这种恶劣的环境却是老鼠和跳蚤们的天堂，从而加大了瘟疫的传播速度和破坏力。“瘟疫大概在万圣节( 1348 年11月1日) 传播到了伦敦，此后每天都夺走许多人的生命。”[9]64从1349年2月2日到4月12日，每天死亡的人数超过200人[9]65。据推测在黑死病期间伦敦大约有51 000人死于黑死病，这个数字占伦敦市当时总人口的一半还多。

因为黑死病主要在城市中传播扩散，这就使得大量的伦敦市民逃离伦敦而去往乡村。再加上大量的人口死亡，使得伦敦人口大幅度减少，这在一定程度上也缓解了伦敦城的拥挤，减低了人口密度，为今后伦敦城发展的重新规划提供了前提条件。而且令人惊奇的是，在有三分之一市政人员死亡后，政府依然有序地运行，选定专用墓地，整齐地掩埋了黑死病死者。大疫之后，伦敦这座古城得到了重生。人口数量大幅下降，政府开始倾尽全力解决城市的肮脏环境。英格兰各地纷纷颁布了有关城市公共卫生的法令，组建市政健康委员会，对那些危害公共卫生的人处以更重的罚金，甚至拘捕、拷打，例如伦敦市政府对非法倾倒垃圾的罚款也增加到了20英镑。与此同时城市清洁人员的数量也大幅增加。1385年伦敦港进行了英国历史上第一次港口检疫，要求所有来自伦敦城以外的船只，必须让船员、旅客以及货物在隔离区停留一段时间，以检测他们是否携带有传染病的病菌，这便是后来“检疫区”的雏形。

黑死病还使伦敦人开始认识到肮脏的城市环境同疾病之间的关系。在细菌还没有被发现的14世纪的欧洲，人们还没有认识到疾病和污秽之间的关系，认为疾病产生的根源是心中的恶魔，所以钻孔疗法在这一时期十分风行。但经历了黑死病的考验之后，人们开始认识到身体的恶臭和瘴气是致病的原因。随着瘟疫传染性被认识, 防疫意识越来越发展。人们逐渐意识到用香料或甘菊类的植物熏蒸居室、公共庭院和人口密集的地方，以期起到消毒的作用。虽然和今天的科学知识相比，这样的认识还显得很幼稚，但相比之前已有了很大的进步。对黑死病、死亡的恐惧，也使得伦敦市民开始自觉地注意自己的行为，不再将垃圾随意倾倒在街道上。这样便改善了城市的公共卫生环境，控制了病毒的传播扩散。黑死病带来的灾难提高了伦敦市民的自觉维持公共环境的意识，使得良好的城市环境是城市繁荣发展的前提的观念深入人心。正因如此，国际上又把黑死病之后西欧城市卫生的整治，称为人类历史上的“第一次城市卫生革命”。当然，干净整洁的环境的形成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但公众利益的观念已经开始深入人心。一场认知的革命已经开始，革命中的所有伦敦市民都团结起来向肮脏的生存环境宣战，清洁干净的伦敦城终于重新崛起。

[1]肯尼恩.O.摩根.牛津英国通史[M].王觉非，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3:200.

[2]泰格，利维.法律与资本主义的兴起[M].纪琨译.上海:学林出版社，1996:83.

[3]马克垚.英国封建社会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219.

[4]黄毅.中世纪欧洲城市的功能混合与分区研究[J].山西建筑，2007(35).

[5]Bruce. M. S. Campbell. Before the Black Death: Studies in the Crisis of the Early Fourteenth Century [M]. Manchester: 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 1992.

[6]Gransden，Antonia. A 14th Century Chronicle form the Grey Friars at Lynn[J].The English Historical Review，1957(72)：270.

[7]高铁军.近几年国内中世纪黑死病问题研究综述[J].世纪剑桥，2007(6)：95.

[8]霍莱斯特.C.沃伦.欧洲中世纪简史(影印版)[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8: 151.

[9]Rosemary Horrox. The Black Death [M]. Manchester: 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 1994.

责任编校：徐希军

2013-10-22

马涛，男，山东莒南人，天津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博士研究生。

时间：2014-6-17 14:29 网络出版地址：http://www.cnki.net/kcms/doi/10.13757/j.cnki.cn34-1045/c.2014.03.018.html

X321

A

1003-4730(2014)03-007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