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论角色配位

河南大学 王志坚

1. 引言

在俄语句法语义研究中，диатеза是一个非常重要且常见的术语，研究者经常把它与залог混淆、甚至等同起来，这给研究带来了诸多困惑和不便。俄罗斯学界对该理论研究较为丰富全面，但往往侧重于态范畴方面，如语言学家В. С. Храковский (1970，1974a, 1974b, 1975, 2004)、Е. В. Падучева (1974, 2004a, 2004b)、А. А. Холодович (1970) 等。国内蔡晖曾对диатеза的问题进行过研究，其《论диатеза》一文在Падучева相关研究基础上，阐释了диатеза的内涵和基本的运作特征。(蔡晖2009: 34)。本文采用她文中对диатеза“角色配位”的译法，并试图将диатеза和залог的具体意义、差别以及相互关系进行梳理，以期弄清диатеза在句法构造和语义构造过程中所起的作用。

该术语是语言学家Холодович 20世纪70年代初提出的，主要用来描写各种非亲属语言，因而在类型学研究方面具有重要作用。диатеза理论的代表人物主要有Холодович、 Храковский、 Мельчук、 Падучева、 Тестелец等，他们关注的是被动结构(пассивные конструкции)、准被动结构(квазипассиыные конструкции)、静态结构(стативные конструкции)、结果结构(результативные конструкции)、相互结构(реципрокные/взаимные конструкции)、非使役性结构(декаузативные конструкции)和反身动词结构(конструкции с возвратными глаголами)等。

2. 角色配位与态

Холодович认为，“角色配位是句法层面单位和语义层面单位之间的相互对应模式” (Холодович 1970: 13)。对于每个动词而言，一定灵活的句法功能与其潜在的范畴——词汇相对应。前者叫作句法题元(синтаксический актант)，是句子的句法结构单位，后者叫作语义题元(семантический актант)，是句子语义结构中的谓词题元。张家骅等(2003: 35)认为，在句子的形式结构层面上用来填充谓词语义配价的句法片断为句法题元；而在句子的语义结构层面上，用来填充谓词语义配价的语义片断为语义题元。因此，角色配位也指“动词的语义题元及其句法题元之间的对应关系” (Холодович 1970: 109)，即题元角色和句法单位之间的对应关系。可以说，角色配位理论是关于语义和句法接口问题的理论。例如，主动结构План составляет дирекция和被动结构План составляется дирекцией，从概念意义角度看，它们反映了相同的现实情景，二者只是语义题元(主、客体)和句子成分(句法题元)之间相互关系方面的差异，决定主动态和被动态之间的语义差异不在于此，这种差异主要表现在语言的语法层次上。

构成角色配位的语义成素在生成语法中叫作题元角色，Ч. Филлмор(杨成凯 1986a, 1986b, 1986c)的格语法称为深层格，而俄罗斯学者则用语义角色来表示，这和语义配价(谓词参项)几乎等同。

角色配位是一种题元结构，反映了深层结构和表层结构之间的对应关系，即语义和句法层次之间的对应关系。深层结构中的题元角色是指情景的主要参项，而动词是表达情景的核心概念。动词核心的周围聚集了情景参项，或者说是语义题元。这些题元角色分为主体、客体，二者的不同主要依据是核心和层级的有序性(一定程度上是动词的配价)。而表层结构的句法元素是指句法主体和其他句子成分，往往包含主语、直接补语和间接补语、定语和状语。

角色配位理论的早期研究一般将它等同于态，或者是将态的定义归入角色配位范畴内。Холодович(1970: 13)指出，态一般被定义为动词在形态上有标记的角色配位。Храковский(1974a, 1974b)曾认为，主动角色配位(активная диатеза)和被动角色配位(пассивная диатеза)之间的区别是: 前者主语位的参项在后者中居于补语位或在句法层面上为零位形式。Лазуткина(1997: 120-121)也曾认为，角色配位和态是等同的，主动角色配位和被动角色配位二者的区别在于句子成分之间关系的方向性。 Л. Теньер(1988: 255)将角色配位分为主动角色配位、被动角色配位、反身角色配位和相互角色配位(взаимная диатеза/реципрок)。

态具有双重层次的语法范畴。深层层次上，态是行为与其主、客体的关系，并在动词的形态和语义中表现出来。而在表层层次上，态是动词谓语和主、补语的关系。在深层层次上有一个特殊的名称——角色配位，而在表层层次上称为态。我们在给态下定义时，强调了主、客体对应关系不只是体现为形式句法题元，还表现为表达层面和内容层面对称的句法对应关系。态必须涉及到动词行为，反映“主体——行为——客体”这种人类认知的普遍模式。通过不同的视角——从施事主体角度出发或从受事客体视角出发来表现不同的态。可以说，角色配位与态均和主、客体有紧密联系。因此，角色配位是基于主、客体关系的表达方式上的对立。所以说，态就是角色配位的序列变化的表现，即语义层次单位和句法层次单位之间对应关系模式的变化。

角色配位中，动词居核心位置，动词的不同角色配位不仅是由动词的不同态的形式表示，而且还可以用同一个动词词形表示出来。如:

(1) a. Девочка намазала хлеб маслом.

b. Девочка намазала масло на хлеб.

一个动词可以有数个角色配位。有时角色配位的变化是有形态标记的，我们称之为态的变化。态是语法上动词有标记的角色配位，即句法单位和语义单位的对应关系中的动词标记。所谓动词的有标记性，是指通过加词缀(-ся)的综合法和系词加被动形动词分析法形成有标记动词，即生成语法中所说的动词被动化的形态标记。

20世纪60年代和70年代转换生成语法认为，态完全是无语义的，它只是纯粹的句法同义转换。这一观点受到认知语言学的猛烈批评。我们认为，态不仅是句法范畴，更是语义范畴，说话人根据语义因素对态的最小语法单位进行选择、组配。态的意义属于交际层面的意义、非命题意义，表示的是语句的交际结构。严格说来，主动结构和被动结构不是同义结构，它们具有相同的语义结构，但其交际结构并不一致，因而，它们的语义概念也不相同。被动结构中，施事主体从主语特权地位被驱逐出去，从而被边缘化，它要么占据句子其他次要成分的位置，要么在句法上为零位。同时，原始补语因此提升到空缺出来的主语位置。如:

(2) a. Сливу съели. (主动结构)

b. Ваня съел сливу.(主动结构)

c. Слива была съедена Ваней.

(被动结构)

d. Слива была съедена. (被动结构)

题元角色的变化也可能没有标记，(2a) 中，动词съесть的题元结构通常有施事，但这里句法题元没有体现出来。态的变化影响着意义的变化。任何一个角色配位发生变化，都会引起情景参项的句法地位及其语义角色关系的变化，甚至引起参项交际等级(коммуникативный ранг участников)的变化。如，例(2b) 中施事处于中心位，在 (2c)中则处于边缘位，而在 (2d) 中则完全不见踪迹。参项从中心位转为边缘位，改变了其视域位置。而 (2a) 中施事虽然仍是情景的参项，但已经处于视域之外，不再是关注的焦点。任何角色配位变化，即参项的句法位置变化往往导致语法顺序不同，被认为是参项的交际等级发生变化:

(3) a. Польские архитекторы реставрируют ГостиницуМетрополь.

тся польскими архитекторами.

一般认为，主体就是行为的发出者，事实并非如此。很多种情况下，主体和施事并不对应。例如，主体位置不仅可以被施事占据，也可以被其他任何句法角色占据。(Богданов 1978: 40)客体与受事同样也并不始终对应。因而，主、客体具有某种模糊性: 主、客体可以对应于任何语义角色，即任一情景参项。主体可以担任多种语义角色:

(4) Иван бросил камень.

(主体担任施事角色)

(5) Иван получил подарок (或 Иван потерял деньги).

(主体担任受益者或受损者角色)

(6) Иван любит Марию.

(主体担任体验者角色)

(7) Нож режет хлеб.

(主体担任工具角色)

(8) Дрова сохли во дворе.

(主体担任受事角色)

(9) Москва издавна славилась гостеприимством.

(主体担任地点角色)

因此，主体是各种不同语义角色的概括。在态的转换过程中，主体和主语的不对应性表现得特别显著。在主动态和被动态的转换中，语义关系不变，但句法关系发生了变化。尽管大多情况下，主体和主语一致，客体和补语一致，但往往会有例外，角色配位反映了这种现象。

角色配位是角色和句法位(交际等级)之间的相互关系，而角色配位的变化是参项的交际等级的重新配置，态的变化则是动词形式的有标记的角色配位变化。因此，二者表现为不同层次的相关概念: 角色配位概念是语义—句法的、普遍的，任何一种语言中的任何一个动词至少有一个角色配位，而态则是形态方面的概念，不具有普遍性——不是任何一种语言、也不是任何一个动词都由两个彼此不同、与角色配位彼此关联的词形表示。角色配位和态的变化机制在于重新调配相对不变的语义角色所表示的句法题元。

3. 角色配位类型和句法解释

如果一个动词有一个以上的角色配位，可以划分出初始和派生角色配位两种。所谓初始角色配位(исходная диатеза)是指谓词及其句法题元在深层词汇—句法结构层面上的最初句子结构配置，又称直接角色配位(прямая диатеза)，每个情景参项都是由句中与之对应的静词成分表示，而句子的每个静词成分表示与之对应的情景参项。初始角色配位直接反映了句子语义称名方面语义角色层次，表现为常规句子，见例 (10a)。而派生角色配位(производная диатеза)，又称间接角色配位(косвенная диатеза)或参数性角色配位(параметрическая диатеза)，最初的语义角色和句法题元之间的对应关系发生变化，或者受到破坏，导致语义角色占据其他句法题元的位置，或者不具有对应的句法题元，是初始角色配位的变体形式，常表现为非常规句，见例(10b)，该句的直接补语是直接参数参项，而 (10a) 的参数则是由五格静词词组表示。

(10)a. В 2004 году американцы выбрали президентом Буша.

(初始角色配位)

b. В Армении выбрали президента.

(派生角色配位)

初始角色配位变为派生角色配位，主要通过以下手段来标示角色配位有标记性: 动词的形态变化(Дом построили. ⟹ Дом построен.)、名词形态变化(Царь пожаловал Ермаку шубу. ⟹ Царь пожаловал Ермака шубой.)和剥夺名词的句法位置(Бабушка вяжет кофту. ⟹ Бабушка вяжет.)。(Храковский 2004: 508-509)综合它们逻辑上的组配，还有以下几种组合方法: 通过动词和名词的形态变化(Сосед построил баню. ⟹ Баня была построена соседом.)、动词形态变化和剥夺名词句法位(Ректор принял вас в институт. ⟹ Вы приняты в институт.)、名词形态变化和剥夺名词句法位(Маша выбила пыль из ковра. ⟹ Маша выбила ковер.)、动词、名词形态变化和剥夺名词句法位(Сосед построил баню. ⟹ Баня была построена.)。

角色配位是建立词汇语义动态模式的核心概念，是一个词语义角色和句法题元(包括句法零位)之间的对应关系。通过参项交际地位的变化，角色配位发生变换，动词的语义能够得到有规律的区分。角色配位变化可以区分一个词的不同意义。如:

(11) a. решил, что делать (派生角色配位)

b. решил уехать(初始角色配位)

有些动词只有初始角色配位，而没有派生角色配位。例如：动词предпочесть的搭配与выбрать相似，但在角色配位方面，предпочесть的参项角色不同于выбрать的参项角色: 前者只有初始角色配位，而后者既有初始角色配位，又有派生角色配位。初始角色配位和派生角色配位能够区别一个词的不同意义和不同的词。试比较:

(12) a. выбрал в преемники Абдуллу

(原始角色配位)

b. выбрал преемника

如图5所示，ST攻击抗ST多抗血清致敏的小鼠足跖后1 h足容积和容积差显著增加，12 h回落，24 h再继续升高，呈现速发相1 h和迟发相24 h两高峰。因此，本研究在后续药物实验中，选择1 h作为速发相时间点，24 h作为迟发相时间点。

(派生角色配位)

(13) a. Ваня предпочел в качестве места свидания ресторанМетрополь.(初始角色配位)

b. *Ваня предпочел место свидания.(派生角色配位)

形式上，выбрать的参数可以由静词词组五格形式表示，也可以由直接补语表示，而参数意义却只能由直接补语表示，例 (10a) 中，参数既可以是静词词组五格形式，也可以是直接补语，而例 (10b) 和例(14)中直接补语表示参数，但三个例句中参数意义均不能由动词的其他句法题元来表示:

(14) В Армении выбрали Буша.

(派生角色配位)

应该指出，意义相近的动词也可能有不同的角色配位。如，залить和налить:

(15) a. Я залил бензин в бак.

(16) a. Я налил бензин в бак.

b. *Я налил бак бензином.

动词залить具有两种不同的角色配位，而налить则只有初始角色配位。地点参项和地点的变化同许多其他类型的信息体现在动词中。

Падучева(1999)以关联词引导的从句表示疑问性问题和连接词引导的一般从句表示陈述说明的动词为例，研究了初始角色配位和派生角色配位问题。她证实了带关联词的从句可以充当派生角色配位:

(17) a. Я решил, куда поеду отдыхать.

b. Я решил, что поеду отдыхать в Испанию.

(18) a. Я решаю, куда поеду отдыхать.

b. *Я решаю, что поеду отдыхать в Испанию.

为什么关联词引导的从句 (17а) 和 (18а) 中的完成体和未完成体动词形式均可接受，而带有一般从句的 (18b) 中未完成体动词不成立呢？这是因为关联词引导的从句表示疑问性的问题，含有派生角色配位，例如 (18а)，而连接词引导的从句表示一种陈述，不含有疑问色彩，句子表达的是初始角色配位，如 (18b)。况且，(18а) 中未完成体动词решать的派生角色配位表示正在思考回答地点参数意义的问题，而 (18b) 中，该动词的派生角色配位表示已经得到回答，与主句表示的含义不吻合。

关联词引导的从句和参数名称构成了同义关系，这正是因为派生角色配位在起作用: Я знаю, когда он вернется. = Я знаю время его возвращения.如果句子中使用未完成体выбирать的初始角色配位，那么就会产生如 (18b) 这样不正确的句子。同样，把前面不正确的句 (13b) 改为Ваня выбирает местом свидания ресторанМетрополь就很好解释了。

通过角色配位，我们可以确定动词语义角色和句子成分之间任何相互对应关系。角色配位是人类语言普遍的、共性的概念，处于深层的抽象层面。任何语言中的任何动词词汇至少都有一个角色配位，但形成角色配位的手段通常由个别语言和具体词汇单位等参数决定。

4. 角色配位的组句谋篇意义

在现代类型学中，角色配位变化绝不仅仅局限于态的句法功能，因为角色配位不仅可以由态表示，还可以由动词的不同配价，即不同支配关系来表示，如前面提及的动词выбрать和предпочесть的搭配。

角色配位在组句过程中也发挥着重要作用。组织一个句子需要经过三个层次: 语义角色层→主、客体层→主语、补语层。(Богданов 1978: 39)第一层是不依赖于句法现实的命题，第二层为中间层，用来描写现实，是命题(即语义)单位对应句子(句法)单位的手段，因而不是单纯的语义单位，而是语义—句法单位。第三层是句子的表层结构，或者说是，句子的句法结构。角色配位反映了第二和第三层的对应关系。换句话说，一→二层的角色配位的转换要先于二→三层的转换。

此外，还有一个主体和述体层次，该层不仅在句子的句法、语义上，而且在篇章方面也具有重要意义。图示如下:

语义角色层→主、客体层→主语、补语层→主体、述体层

表面上看，这四个层次关联并不紧密，其实，这四个层次割舍不断。例如，第三层是造句层，它是孤立、静态的，处于句子层。第四层是谋篇层，用于篇章和情景上下文中。三→四层转换，反映了这样一种事实: 孤立的句子进入动态的语境——篇章之中。第三和第四层的转换成分不对等(这和第一、第二层次转换有些类似，因为第一、第二层次过渡也是成分数量不相等)，它们之间的区别不仅在于第四层次只有两个构成要素，而且还在于该层次成分，即主体或者述体，原则上也可能只有述谓成分，这种述谓成分在其他层次则不会出现。

态作为角色配位范畴，具有两个基本功能: 题元移动和题元变化。态的转换改变了第三层次的句子结构，也影响并改变第四层次中句子结构。第一和第二层次单位成分的数量和特征是固定不变的。例如：三成素被动结构和主动结构，语义角色和主、客体的数量没有发生变化。发生变化的是第三和第四层次的数量，我们可以通过题元删除或题元缺省的操作方法进一步解释，如: Рабочие построили школу. ⟹ Школа построена. 后者删除或省略了主体; Отец ругает сына. ⟹ Отец ругается. 后者缺省了补语，因而出现题元变化(最少数量题元)的派生角色配位。但是最少数量的题元的角色配位向最多数量题元的派生角色配位转换过程中，谓词的配价出现了变化，并不是每一个情景参项都通过题元表示出来。题元变化的功能首先和非语义的第三层次的省略有关，这种省略语义上往往是允许的，因为省略导致语义变项取代语义常项。这种省略不涉及第一层次单位和第二层次单位，但涉及到和这些角色对应的词。

题元的句法功能由动词谓语所规定的词序制约，其左边最重要的位置被主语占用，而右边则被直接补语、间接补语或状语占据。

5. 结语

动作参项与动词不同词形的搭配模式中，句子成分之间不同的对应关系就是角色配位，即我们前面所说的句法题元单位和语义题元单位之间的对应模式，属于语义功能方面；而有标记的角色配位就是态，即动词的有标记手段，属于形态方面，这是角色配位和态本质上的差异。从以上论述可以看出，态包含在角色配位的研究范围之内。

任何一种语言都有自己独特的角色配位模式，角色配位为描写各种不同交际宗旨的句子提供了最佳途径，为揭示篇章功用(动词的时、体形式、句位的填充方法以及主体—述体构造等)提供了语义和语法上的指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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