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波咸齑
2014-03-15宜晴
宜晴
大学里读《红楼梦》,难免要去配套着看看脂砚斋的批语,只见得一条说是宝玉在家败之后会过上一段苦日子,苦到什么地步呢?批就只留下一句对仗:“寒冬噎酸齑(jī) ,雪夜围破毡。”经此之后,方是悬崖撒手大彻大悟。“齑”是个形声字,字形意义是用酱腌渍的细切的韭菜。“齑”(举齑以赅其余字体。下以引文原书用异体字的均改为“齑”)的文献意义本指用酱醋拌和的切碎的腌菜,或指捣碎的姜蒜等,引申之,有两个常用意思:一是腌菜;一是细、碎(现代汉语“齑粉”一词,义为细粉、碎屑)。当腌菜讲,唐宋以来习见,且都是穷人吃的。
这里的酸齑的“齑”字很是拗口生僻,尽管宁波人口中常常叫着“咸齑,咸齑。” 但为了写着顺手,就会把它简写成为咸菜。其实咸菜是一切腌制蔬菜的泛称,比如北方人把腌萝卜、什锦菜都叫做咸菜。宁波的咸菜,是专指用雪里蕻菜腌制的。
宁波人爱吃咸齑,从前的宁波人把咸齑视作“长下饭”,农村家家户户都腌着一大缸咸齑菜,不管爱吃不爱吃,一年吃到头,乃至“一日三餐咸齑汤,脚骨每日酸汪汪”。甚至还有“家有咸齑,勿吃淡饭”、“蔬菜三分粮,咸齑当长羹”、“咸齑炒炒,冷饭咬咬”等民谣。
以前咸齑是贫苦人家的长年小菜,这是因为雪里蕻成本低、腌制后又放得久。宁波人形容贫困至极的人家叫“咬咸齑”。小康人家也腌咸齑,咸齑的另一个特点是兼容性和组合性特别好。雪里蕻腌制后,咸中带鲜,鲜得很沉着,鲜而不浮,鲜而不腻,清洁爽口。因此不管与海鲜河鲜、肉禽蛋类配合烹调,永远能显示出配角的谦逊,又永远能借着主角的光彩提高自己的品位。譬如可以烤肉炒蛋;可以炖海鲜,大汤黄鱼即是其代表;也可以煨河鲜,即使是咸齑花黄桑鱼汤,也脆嫩宜口;可以清炒可以入汤,清炒放点肉丝更佳,咸齑炒角麂肉是宁波最有代表性的野味,这菜里,咸齑的味道比角麂肉更佳,俗称“借鲜气”。如将咸齑梗碎成末,凉拌以虾米、鸡丝、干贝、火腿丁之类,更是上品的凉菜。
宁波咸齑的著名产地有两个,一是樟村贝母地菜,二是邱隘咸菜。樟村的贝母地菜,是套种在贝母地里的雪里蕻,主要是农家自腌自食,种多了也有雪里蕻鲜菜卖到城里,市民也常有买进自腌的。邱隘只卖咸齑不卖雪里蕻鲜菜,童谣有“小白西瓜上山坡,邱隘咸齑屙缸做”之句。邱隘地处城郊,农作物的商品化程度高,腌咸齑是雪里蕻的深加工,增值率高。商品菜就犹重质量,邱隘咸齑有三个特点,一是菜梗多菜叶少,吃起来更有味道;二是嚼不出渣,很嫩;三是鲜中带酸,爽口。相比之下,樟村贝母地菜老,能嚼出渣。我想,这正是商品经济与自然经济的区别。
邱隘咸齑为了追求市场质量,从种植到加工都很下功夫。菜农说,菜里面最难种的是雪里蕻,关键在于浇水。浇多了长叶,菜梗相对就少;浇少了长筋,就会有渣。长到最恰如其分时就割,有时晚割半天就显老。割上的菜要稍微阴晾一下,让它微黄,才能鲜中带酸,晾久了又会老掉,吃出渣来。另一个关键是腌,邱隘人腌咸齑,下层上层盐量不一,下面盐少,腌久了自然会咸进去;越上层盐放得越多,可随时起出卖。腌的时候,要用盐擦破菜皮,卤水才能渗进去,然后加石头压,将菜汁水压出来。菜农每取一次咸齑,就增放一些石块。据他们的经验,卤汁与空气接触的部分最易变质,这些卤汁如果进入咸齑内,咸齑就会腐败变臭,加石的作用一是让咸齑沉在缸底,二是只让菜汁往外榨,不让坏的卤汁渗入。
宁波人何时开始吃咸齑,已经不得而知了。明末的宁波学者李邺嗣有《鄮东竹枝词》,其中写道:“翠绿新齑滴醋红,嗅来香气嚼来松。纵然金菜琅蔬好,不及吾乡雪里蕻。”这里说的分明就是咸齑。再上溯到南宋《宝庆四明志》有雪里蕻三字的记载。如此一算,咸齑在宁波的历史起码在770年以上,也堪称“市粹”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