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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散文看莫言的传奇性营造
——以《会唱歌的墙》为例

2014-03-12熊小菊

宜宾学院学报 2014年7期
关键词:莫言传奇唱歌

熊小菊

(仰恩大学,福建 泉州 362014)

传奇是莫言创作的一个重要特色。莫言在谈到《红高粱家族》时说,“在我的心中,没有什么历史,只有传奇”。可谓没有传奇不成莫言。但莫言作品的传奇性营造既缘于他天生会讲故事,更缘于他善于讲故事,即他后天的营造传奇的才能。瑞典著名汉学家、诺贝尔文学奖终审评委马悦然评点莫言说:“莫言非常会讲故事,太会讲故事了”。厦门大学王宇教授在西方的中国形象梳理中,也论述了莫言写作乡土中国传奇的价值与前景。[1]作为真性情的散文最能窥见人的动机,莫言曾说“我把散文当小说来写”[2],可见,要探究莫言的传奇性特色,其散文无疑是一个好的角度。莫言的散文《会唱歌的墙》[3]就体现出作者对独特的传奇性的营造。

一 传奇环境的设置

《会唱歌的墙》是一篇怀念故乡的散文。莫言的故乡是高密东北乡,他生于斯长于斯,对故乡的传奇书写信手拈来,但还是有明显的设置印痕。比如作者讲述“我”的出生环境,“高密东北乡东南边隅那个小村,是我出生的地方。村里几十户人家,几十栋土墙草顶的房屋稀疏地摆布在故河的怀抱里”。这是一个非常平实的地方:几十户人家,几十栋土房,一条河流,这在无数中国人的心中,是一道抹不去的根的记忆。但经作者讲来,却充满了传奇色彩:东南边隅、土墙草顶,杂乱无章生长的槐、柳、柏、楸树,还有那些无人叫出名字,尤其“路边的树有的是参天古木,有的却细如麻秆,宛如刚栽下的树苗。但据我所知,几十年间谁也没在这黄沙大道两侧栽过树”。诡异的氛围无不让人联想翩翩,那是一个适合产生传奇的地方。如《聊斋》的孤坟、野景,充满了神秘。在对话孙郁中:我从小就是在这样一种聊斋文化的氛围中长大的,谈狐说鬼是我日常生活的重要一部分,而且我小时候也不认为他们说的是假话,是真的认为那是存在的。这种独特的文化已经融进莫言的血液,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

莫言善于营造传奇的环境。不仅取法于蒲松龄,也是他个人的创造。有人说蒲松龄的狐鬼充满了人性,而莫言则从狐鬼世界直接走向人间生活。如《会唱歌的墙》的蛙鸣,“一阵湿漉漉的哇鸣从不远处的另一个池塘里传来,月亮的光彩纷纷扬扬,青蛙的气味凉飕飕地沾在我们皮肤上。仿佛高密东北乡的青蛙都集中到这个约有半亩大的池塘里了,看不到一点点水面,只能看到层层叠叠地在月亮中蠕动鸣叫的青蛙和青蛙们腮边那些白色的气泡”。这不可谓不叫人惊心。但那是一个朦胧的月夜站在池边,蝉叫虫鸣,满耳朵的蛙鸣,充斥着耳鼓,这夏天的声响也就让人惊心之余又让人欣然接受了。莫言对传奇环境的营造不仅重视原生态的描述,他更重视的是此时此地此人的情感,他对这种生活的独特体悟。因此,这些蛙鸣蝉叫,这些天籁,渗透进岩石,也渗透进故乡的每个人的心中。莫言的小说对传奇环境的营造也有这种特点。评论家张志忠就说,莫言创作的特色之一是以一种独具的生命感觉和神奇想象,将心灵的触角投向生生不息的大自然,获得超常的神奇感觉能力,以触觉、听觉、视觉、嗅觉、幻觉的体察入微和奇特显现,更新了我们对似乎已经熟视无睹的世界的体验,创造出全新的意象、画面和审美情境。[4]莫言本人也强调在写作的过程中,作家所调动的不仅仅是对于气味的回忆和想象,而且还应该调动起自己的视觉、听觉、味觉、触觉等全部的感受以及与此相关的全部想象力。[5]64在莫言的写作中,他调动了自己的感官,也调动了读者的各种感官,那是一种超常规的想象。如《会唱歌的墙》对“雪集”的描述。雪集类同中国其他地方的赶集,但莫言笔下的雪集,却是一个没声音的世界。你只能用眼睛看,用手势比划,用全部心思去体会,但是你绝对不能开口说话。这是一个神奇的世界,没有声音,却少不了色香味俱全。“主宰着雪集的是食物的香气:油煎包的香气、炸油条的香气、烧肉的香气、烤野兔的香气……”莫言调动各种感官营造了一个独特的生活场景。但呈现于读者的却不仅仅是一个赶集,还有那若隐若现的雪集独特景象在现实生活中的意义。“人民的沉默据说是一个可怕征兆”,莫言的作品总是让人深思,或者余味无穷。如雪地上瞎眼狗的主人门老汉的背鬼故事一反聊斋的书生与狐精设置,这个年轻时也许了不起的汉子,他碰到鬼,鬼要他背,背回家放下,到底是男是女,是恶是善,长得怎么样,不得而知,不由不叫人联想。总之,莫言的环境都是一个传奇的设置。

二 传奇类型的选择

莫言的传奇营造不仅表现在环境设置,还有他对传奇类型的选择。“我想一个作家的成熟,应该是指一个作家形成了自己的风格,而所谓的风格,应该是一个作家具有了自己独特的,不混淆于他人的叙述强调。这个独特的腔调,并不仅仅指语言,而是指他习惯选择的故事类型,他处理这个故事的方式,他叙述这个故事时运用的形式等全部因素所营造出的那样一种独特氛围。”[6]210可见莫言对传奇故事类型选择的重视。莫言喜欢讲故事,但喜欢讲故事与善于写故事是两码事。他曾讲到,有一友人讲的故事很精彩,但写出来就味同嚼蜡,读来很乏味。莫言这种把故事变成文字的能力,对传奇的营造除了语境的设置,还有对传奇类型的选择与加工。莫言的传奇根据文本需要,主要有如下类型:一是神仙鬼怪。莫言说,离我的家乡三百里路,就是中国最会写鬼故事作家的故乡。当我成立作家之后,我开始读他的书,我发现书上的许多故事我小时候都听说过。于是,莫言讲起神仙鬼怪,很是得心应手。如《会唱歌的墙》门老汉的捉鬼故事。与门老汉背鬼的奇情构想相比,放牛娃的巧夺天机便显得平淡简单。放牛娃从风水先生处得知天机,夜半三更池塘会涌上一朵奇大的白莲花苞,如趁花苞开放时,把祖先骨灰罐子投进去,注定后代儿孙要高中状元。故事于是围绕放牛娃的儿孙中状元展开。这类故事在莫言的文本中并不多见。莫言比较青睐生活中的英雄传奇,即民间英雄。如门老汉,莫言一再强调他年轻时的了不起,他背鬼的故事。这只是他英雄事迹的一方面,无论门老汉背的是男鬼或是女鬼,最终结果如何却不是很重要。而对大土匪许大巴掌的传奇讲述,则是通过与许世友将军的比试枪法和他们的豪言壮语开始,“咱俩都姓许,一笔难写两个许字”。读莫言的作品,从这些耳熟能详的传奇中,总是能感受到他草莽英雄的气概。在民间口述的历史中,没有阶级观念,也没有阶级斗争,但充满了英雄崇拜和命运感,只有那些有非凡意志和非凡体力的人才能进入民间口述历史并被不断地传诵,而且在流传的过程中被不断地加工提高。而讲述者在讲述这些坏人的故事时,总是使用着赞赏的语气,脸上总洋溢着心驰神往的表情。[5]62莫言也是如此。因此才有许大巴掌的一脉单传的重孙——那孤独独腿少年——站在河堤上,挥动着手中的鞭子,抽打着堤岸上的野草,一鞭横扫,高草纷披,开辟了一块天地。也才有渭河边垂钓的姜子牙与他鱼篓中稀奇古怪的鱼,鳖成了精的灵物。这些民间英雄成了莫言作品中最神奇的一部分。

不仅如此,莫言传奇的生活习俗描写也是一道独特的风景线。如《会唱歌的墙》中的苍白少男与红衣少女,红光亮丽的少女,嘴巴紧闭,彻底的沉默。她仅仅是孙家这个阴骘家族中诸多美貌哑巴中的一个。“那一年九个哑巴姐妹叠成一个宝塔,宝塔顶端是她们的夜明珠般宝贵的弟弟——一个伶牙俐齿的男孩。他踩着姐姐们造出的高度,放声歌唱:莲花白白如奶奶……这歌声渗透着他的姐姐们的眼睛里,每当我注视着孙家姐妹们冷艳的眼睛,便亲切地听到了那白牙少年的歌唱。这歌唱渗透到他的姐姐丰满的乳房里,变成青白的乳汁,哺育着面色苍白的青年。”苍白少年与红衣少女,莫言用极强烈的色彩与极端的无声赋予这个独特时代特有的悲情。这种声色兼具的笔调在莫言的传奇营造中极富特色。从莫言的小说中我们也可以看到他对生活习俗传奇的热爱。比如在《红高粱》中奶奶的传奇一生。或者在《娃》中的姑姑等。莫言的生活习俗传奇离不开对日常生活的反思,如“雪集”的情景:你只能用眼睛看,用手势比划,用全部心思去体会,但是你绝对不能开口说话。人生若如此,其实倒也省去不少时间。但“人民的沉默据说是一个可怕征兆,当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时,这社会大概还有救,当人民都冷眼不语时,连骂娘都不愿意了时,这社会其实已经到了尽头。”莫言总是在赋予他传奇丰富的浪漫色彩之余,也展现出鲜明的现实意义。

三 传奇象征意蕴的营造

传奇是莫言的重要特色之一,莫言也总不遗余力地进行他的传奇性营造,这与莫言对文章质量高下的判断有关。莫言认为多义性是衡量文章质量最重要的标准。[5]94《会唱歌的墙》的“会唱歌”指的什么,墙的隐喻又是什么?这种象征意蕴与舒婷的《会唱歌的鸢尾花》等“会唱歌”作品非常相似。虽然隐晦,但活泼、快乐的生命状态一目了然,指向性非常明确。不同的是,舒婷指向的是特殊时代的爱情,而莫言指向的是他那土生土长的高密东北乡。他赋予那个有着茅草房,各种奇树,矮墙的东北乡丰富的内涵。

那是一个声色朴拙却让人充满联想的地方,“朦胧的月夜里站在池边,望着那闪烁光彩的玉雕般的花朵,象征、暗示便产生了。”莫言由池塘边朦胧的月夜想到日本的俳句:“蝉声渗透到岩石中。”他不由得思考声音是一种力还是一种物质?它能“渗透”在磁带里、唱盘里,也必定能“渗透”在岩石中了。正如他说,流传过程就是传奇的过程。[6]26读莫言的作品也是这样,看似平常,但都充满了一种神奇,一种来自最底层生活的底色。如《会唱歌的墙》与许世友比试枪法的许大巴掌,唱着莲花白白如奶奶的苍白少年与他的姐姐们——红衣少女,高大的背鬼的门老汉,甚至瞎眼狗,他们都具有一种独特的意蕴。莫言认为,奇人奇事是故乡传奇的重要内容。历史中某种意义上就是一堆传奇故事,越是久远的历史,距离真相越远,距离文学愈近。[7]69莫言总是尽力挖掘那些最古老,故乡最原始的记忆。《会唱歌的墙》中的槐、柳、柏、揪或众多不知名的树,以及池塘中野生睡莲奇异的花朵,或者那满池塘的青蛙等景物,都是故乡的童年印象,是变形的、童话化了,与现实不一,小说浓厚的童话色彩赖此而生。如那由几万只酒瓶砌成的墙,更具有着别样的意义。墙的本意……这些瓶口一律朝着北,只要刮起北风,几万只瓶子便齐发出声音各异的呼啸,这些声音汇合在一起,便成了亘古未有过的音乐。可见莫言对高密东北乡传统精神的固守与歌颂。最后,墙倒了,但歌声缭绕,永远激励着他的子民。“值得庆幸的是,那高唱,这低吟,都渗透到高密东北乡的灵魂里,并且会世代流传下去。”这种亘古未有过的声音,也流淌进莫言的文字里,使他的文笔色彩斑斓而又声情并茂。在风雨的低吟中,故乡却永远屹立在心中。莫言的传奇象征意蕴由此彰显。

结语

总之,莫言运用他独特的技能,讲述着他独特的传奇故事。莫言的传奇故事,正如他文字中苦心经营的高密东北乡,离不开故乡的一草一木,离不开故乡的子民,更离不开那渗透到岩石的高密东北乡精神。这个传奇也是他高密东北乡的传奇。莫言在对传奇的营造上,无论是在散文还是小说,都有着这样的特色。

参考文献:

[1] 厦门大学人文学院.莫言·诺贝尔奖·中国当代文学论坛在厦门大学举行[EB/OL].(2013-01-07).http://www.sinoss.net/2013/0107/44438.html.

[2] 徐林正.莫言:我把散文当小说来写[EB/OL].(1999-02-09).http://www.sina.com.cn/richtalk/news/culture/9902/020910.html.

[3] 莫言.会唱歌的墙[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5.

[4] 张志忠.莫言论[M].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2.

[5] 莫言.说吧莫言:恐惧与希望[M].深圳:海天出版社,2007.

[6] 莫言.莫言散文[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00.

[7] 莫言.写给父亲的信[M].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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