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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叶芝名诗《丽达与天鹅》的政治与性别维度

2014-03-12翟莹莹

玉林师范学院学报 2014年4期
关键词:叶芝天鹅爱尔兰

□翟莹莹

(广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4)

论叶芝名诗《丽达与天鹅》的政治与性别维度

□翟莹莹

(广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4)

爱尔兰著名诗人威廉·巴特勒·叶芝的《丽达与天鹅》以神话暴力和性色彩著称,具有突出的政治与性别维度,在文本阐释上充盈着理论张力。这首诗隐含了对爱尔兰民族运动的政治期望,以及对整个人类历史命运的思考;体现了诗人对女性的矛盾观点:一方面将女性置于男权话语的被动地位,另一方面又将女性作为历史主体的代表,构成了政治与性别研究的重要问题框架。

叶芝;丽达与天鹅 爱尔兰;政治维度;性别研究

叶芝的名诗《丽达与天鹅》作于1924年,其文本阐释充满了张力,可以从新批评、精神分析、政治蕴涵和性别研究等方面进行探讨。许多研究者认为这首诗体现了爱尔兰民族未来的美好写照;有评论者则认为诗中充满了色情描写,宣扬了一种暴力倾向,还有些研究者从诗歌的神秘色彩角度出发,与叶芝的爱情观、优生学思想、历史轮回观等联系起来进行阐发。本文拟从政治与性别两个维度对其进行讨论。

一、《丽达与天鹅》的叙事特征

这首名诗基于一个希腊神话故事。在希腊神话中,少女丽达是古代斯巴达的王后,宙斯心醉于她的美丽,趁她在林间的河中沐浴时,变成一只天鹅诱奸了她,丽达生下了两个孩子——海伦和克吕泰墨斯特拉。她们后来成为希腊文学女性典型形象:海伦因其美貌被特洛伊王子诱骗并与他私奔,导致了长达十年的特洛伊战争,最终特洛伊城毁灭。而攻克特洛伊城的希腊联军统帅阿伽门农刚从特洛伊凯旋归来就被其妻克吕泰墨斯特拉杀害。

在叙事特征上,叶芝的《丽达与天鹅》以神话暴力和性色彩著称,具有明显的修辞学意义上的象征与寓意属性。借用新批评“细读”方法和精神分析模式可以琢磨其中的微言大义。叶芝该诗的前两节中主要表现了丽达遭袭的过程,宙斯化为天鹅猛袭丽达,粗野而又狂热,丽达在惊恐之下既无助又被动。诗歌从一个暴力的画面开始,“突然袭击:在踉跄的少女身上”[1],丽达在毫无提防的情况下遭受了天鹅的突袭,天鹅的“一双巨翅还在乱扑”[2],这使得丽达在惊恐中无从抗拒。“手指啊,被惊呆了,哪还有能力/从松开的腿间推开那白羽荣耀?”[3]诗歌刻画了天鹅的强大与力量以及丽达的惊恐与无助,丽达在被动的情况下接受天鹅的爱,接下来的诗句中“身体呀,翻倒在雪白的灯心草里,/感到的唯有其中那奇异的心跳!”[4]丽达已经从最初的惊恐无助开始半主动半被动地感受这一爱的过程。而宙斯则在暴力发泄中感到“腰股内一阵颤栗”[5]。这些描写,隐喻了宙斯的化身天鹅的男性强悍与体验,折射了美少女丽达的女性弱势与遭受欺凌。诗歌这些具有代表性的叙事与寓意修辞,提示了该诗研究与阐发的两个重要维度:政治与性别。

二、《丽达与天鹅》的政治维度

叶芝是19世纪下叶举世瞩目的爱尔兰文艺复兴的代表性诗人。最初这首诗的面世具有政治吁求的背景。英帝国对爱尔兰的殖民统治经过了几个世纪,在18世纪达到高峰。虽然爱尔兰人保留了他们的古代“沉积”,继承并发扬了古爱尔兰人—凯尔特人的文化和历史,但是对于已经仅存根茎、濒临消亡的爱尔兰文化和盖尔语,爱尔兰人处处都感到彷徨和迷惘。19世纪中叶以降,爱尔兰民族主义意识高涨,爱尔兰文艺复兴涌现出诗人叶芝、小说家乔伊斯等享誉世界的著名作家。他们努力重建民族文化,实现民族复兴,着眼于爱尔兰文化特性的探索。开始叶芝作这首诗是针对爱尔兰当时的现状,以期能够掀起一场自上而下的民族运动,从而改变爱尔兰的窘困境地。后来他从激进的政治运动本身看到了其弊端,在创作过程中,他又改变了诗歌的政治意图,努力将诗歌的传奇色彩掩盖其政治色彩。

尽管如此,我们从这首诗歌里仍然能够辨识出蕴涵的政治维度。海伦和克吕泰墨斯特拉这两位女性调动了一系列的悲剧事件,性爱导致了男性之间的冲突,而历史就在暴力的极端形式——战争中发生转变。“腰股内一阵颤栗”[6]是对宙斯的生殖行为的一个反讽,“断垣残壁”、“浓烟烈焰”揭示了特洛伊的毁灭和阿伽门农之死,而更具反讽意味的是,西方文明和荷马竟在这里得到了孕育。在丽达的后代身上发生了历史的逆转,同样是女性的代表——海伦和克吕泰墨斯特拉引发了人类历史的大变革。丽达“被天空的野蛮热血制服”,叶芝又提出了一个问题:“她是否获得了他的威力,他的知识?”[7]这个疑问显露了叶芝的犹豫,丽达在被征服之前她是否已经具备这样的力量,她是否真的屈从?人在战争中毁灭,同时,古希腊文明在人与神的结合中诞生,最终又走向灭亡。诗歌中“断垣残壁、城楼上的浓烟烈焰/和阿伽门农之死”[8],意味着残酷的历史在神话中得到了深刻的印证。全诗充满了一种暴力与性的冲突,天鹅与丽达的结合代表了力量与智慧的结合,也预示了在旧文明毁灭的瞬间新文明的诞生,这一切体现了叶芝对爱尔兰尴尬政治现状的憎恶和对未来灿烂文明的向往。

丽达与天鹅性交配生下的海伦引发了特洛伊的沦陷和阿伽门农的死亡。丽达具有双重的矛盾性格——她既软弱无力,在潜意识里又随时可以迸发出激情;她既憎恨自己的软弱,不得不屈从于宙斯从他那里获得知识与力量,又浑身洋溢着挣脱这种束缚的热情。这种女性的双重性格恰好与爱尔兰的民族个性相契合。从这一角度来看,丽达代表着爱尔兰这一历史主体,宙斯就代表了英国的殖民统治精神。爱尔兰在英国的长期殖民统治下,拥有两种文化的相互作用——宗主国的精英文化和土著文化,这就导致了英—爱人民一方面从英国的统治中得到了先进的知识和文化,他们用英语思考、交谈、书写等,另一方面,英—爱人民又从中丧失了自己想要保留的爱尔兰独特的民族性,如濒临灭亡的盖尔语。爱尔兰民族身处这种矛盾的夹缝中,就像叶芝所说的“有时,仇恨甚至毁了我的生活。我的恨与爱,爱与恨折磨着我”[9],爱尔兰人民就活在爱与恨的交织中。

叶芝习惯于运用女性形象来展现整个爱尔兰民族,例如在他的作品中,胡里痕的凯瑟琳、爱尔兰母亲、黑色的罗莎琳等形象都体现了“女性代表了民族的理想或目标”。同样,在这首诗中,叶芝想要通过丽达的形象表达他对爱尔兰民族寄托的希望,虽然爱尔兰像丽达一样在英国优秀的文化面前显得柔弱无力,但是到了历史的变革阶段,爱尔兰也应该像丽达这样的女性一样,不断以智慧和力量与英国相抗衡,以期爱尔兰民族能够创造历史,书写自己独特的文明。

三、《丽达与天鹅》的性别维度

从女性主义的角度来看,作者在诗歌中对女性的态度是矛盾的,从话语方面来讲,叶芝在诗中表现了父权制的优越性,但是从宏观的历史角度来看,作者把丽达这一女性形象作为诗歌的主人公,而且作为结果的一系列的事件最终导致了西方的文明毁灭及诞生,其中也暗含了一种对女性历史主体性的肯定。

在性别研究维度,诗歌体现了叶芝对女性的矛盾态度。一方面他潜意识中以男性的眼光看待丽达,另一方面,他在诗中又展现了女性在历史中发挥的主体能动性。丽达与宙斯的结合带来了战争和死亡,打破了人类文明的平衡状态,导致了历史的更替。

一方面,在众多的男性书写话语中,女性是弱势群体。她们是可轻可重的玩物,没有话语权,在男性的眼中她们只能逆来顺受,她们的柔弱、无助等等弱点,往往成为男性轻视她们最好的理由。在这首诗的前两节中对丽达的动作及心理状态的描写都是以男性的眼光来书写的,因此她的态度是模棱两可的、含糊的。米利特曾经指出男性作家凭借其性别意识,在他们的作品中将女性局限在父权制意识的牢笼中。从社会性别的角度出发,诗中体现了叶芝对女性生殖器官的极力贬损,从丽达的暧昧可以看出,相对于男性生殖器,女性形象是一个被动的、崇拜阳物的、没有自主性和自由意志的对象性存在。但这并是说叶芝在诗中是刻意地宣扬了父权制的优越性,将女性置于极为低下的地位。造成这一事实的原因是复杂的,人类的正常思维就等同于男性话语,在被父权话语包围的世界中,叶芝不自觉受父权制标准的影响,将丽达置于了受支配的地位。“女性只是象征性地造成一个骚动就算了事,并没有在再尽更多的力量。她们所获得的只是男人愿意去给予她们的东西;她们没有自主地争取到任何权力,她们只是去接受被给予的权力。”[10]西蒙·波娃认为,女性的历史主体性常被视而不见,“是男性为主宰的父权制文化体制压抑着妇女,使妇女变得地位低下,而不是因为妇女地位下而应受支配”[11]。在男权话语中,女性真正的形象被歪曲,女性同样具有的自主性、独立性和创造性被掩盖。

另一方面,诗中的女性形象颠覆了父权制的压迫。海伦和克吕泰墨斯特拉的身上洋溢着女性真正的气质。从她们身上我们不仅看到了女性作为一个主体所具有的能动性,而且也揭示了女性具有顽强的韧性,在历史变革时期,她们依然能站出来,主宰历史的前进方向。

从女性的视角出发,丽达作为一个女性主体,本来就该拥有创造历史的知识和权力,但是在父权制的历史背景下,女性作为男权的对立面,其能动性的本质被抹煞,她们甚至被压制成了传宗接代的生殖机器。虽然从生理角度来讲,丽达被宙斯所制服,但是在意志上她从来都未曾屈从。她以行动向证明了女性除了母性的本能之外,她们身上潜藏的与生俱来的知识和力量是可以在关键时刻颠覆历史的。在叶芝心目中,理想的女性是美貌与智慧的完美结合体,他所赞颂的女性具有充分的独立性、自主性,并富有创造性,她们优雅自信,不依赖于男性而生存,更不受社会陈规所束缚,敢于正视自己的命运,同疾病和死亡相抗争,同时,更敢于为民族的命运而奋起。因此可以说,叶芝并没有止步于讴歌女性的传统品质,而是将视角切入了更为深刻的领域——整个爱尔兰民族的命运,甚至是全人类的历史走向。

评论界对叶芝的性主题颇多微词,认为在他的诗歌里充满了色情描写和暴力鼓吹。“卡林福德曾经从历史的维度说明色情文学与男性主流话语的直接关联,认为叶芝诗歌中的男性暴力反应了男性的性欲,而女性已经习惯了男性话语的束缚并从被压抑的从属地位中,包括被动的性关系中,得到了快感。”[12]“梅杰里·豪斯认为这首诗将女性的地位界定在繁衍后代的功能上。”[13]这样的评价是不公正的。叶芝对类似的批评给予了回击,他写道:“不理睬写性的诗人……发现写在厕所墙上的赤裸裸的事实,要么就是他自己被驱使着把它们写在那儿的。”[14]也曾有人问到叶芝为什么会用一个交配意象来表现他的历史哲学观。其实,叶芝并没有在这首诗中刻意宣扬暴力,他将性爱和暴力在诗歌中得以凸显,只是表达在他的信念中,重大的历史事件往往产生于暴力变革的年代。选择交配的意象是为了多层面展现力丽达的个性,以及这一女性凡人作为推动整个历史事件的主人公的作用。

四、从“双性主体”的概念对历史主体的评价

从历史象征的角度来看,丽达的这种双重性代表了人的性格特点。感性与理性在丽达身上相互交织,这就体现了女权主义理论中“双性同体”(androgyny)这一重要的理论概念。从这一概念出发,后现代女性主义不再将男女作为僵持的二元对立,更多地是从社会性别的角度对男女进行性别界定。双性同体就是同一身体上具备两性的特征,法国女权主义理论家埃莱娜·西苏在《美杜莎的微笑》中认为:“双性即每个人在自身中找到两性的存在,这种存在根据男女个人,其明显与坚决的程度是多种多样的,既不排除差别也不排除其中一性。”[15]在西苏看来,双性同体是解构男女二元对立这样的父权制原则的概念,处于男权中心文化边缘的妇女更趋向于双性。通过丽达与宙斯的交配过程正实现了男性气质与女性气质的平衡。通过交配,宙斯和丽达同具备了知识和力量,这对男性气质的优越性构成了消解,女性和男性达到了一个平衡和谐的状态。也就是说,丽达所代表的历史主体是男性气质与女性气质兼有的结合体。人类在社会千百年的繁衍生息中,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从异性的身上获得了异性的特征,从而保证了两性之间的平衡与和谐。因此可以看出,能够让叶芝倾慕的女性是其自身同时张扬着女性的温和及男性的刚强的女性,唯有这样的女性,才能够推动历史的进步,爱尔兰以及人类文明才能走向未来。

《丽达与天鹅》这首诗充分体现了叶芝对女性的矛盾思想。一方面,整首诗中叶芝不自觉地以一种男性视角对神话进行诠释,将女性置于被动、受压迫的状态;另一方面,他又突出了女性在爱尔兰民族及人类历史中的主体性,强调了女性在历史进程中不可替代的地位和作用。从女性主义的视角重新审视诗中的交配过程,更能深刻地挖掘女性的双性气质,在此基础上,女性所代表的历史主体的形象就也变得更加清晰。

综合政治维度与性别研究维度,这首诗站在整个人类历史主体的高度,展现了叶芝对整个人类文明未来的期望。从引用的神话中可以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女性凡人代表了全部的历史主体,而男性神则代表着一种历史精神,他们两者之间的性交则展现了一种通过历史宣示的暴力:“一种力量、性别化的男性,个人性主体、性别化的女性,直至出现一种强有力的归顺/屈服。”[16]那么,宙斯对丽达的“突然袭击”就暗示了“踉跄的少女”并不是宙斯欲望的受害者,而是“其创造力的半推半就的疏导渠道”[17]。也就是说丽达只是人类从男性神那里获得知识和力量的一个中介,在这之后,丽达的柔弱性很好地掩饰了令世界都感到恐惧的力量,即她在暴力的历史变革中所表现的女性的狂热。但是历史主体又在这种客观的历史精神的笼罩下,不断重复着旧文明的毁灭、新文明的诞生这样一个永恒的历史链条。但这并不意味着叶芝向我们宣扬了一种消极的没有未来的历史观,相反,虽然天鹅通过丽达播下了文明灭亡的种子,而在丽达这一女性身上,诗人看到了人类文明的希望。从这一点来看,即使在父权制的压制下,女性也不只是一个感性的动物,而是一个感性与理性浑然交织的历史主体。也只有样的历史主体,才能够在与历史命运抗衡中创造历史。 ■

[1][2][3][4][5][6][7][8]刘湛秋,马高明.外国现代派百家诗选[M].贵阳人民出版社,1990:11-12.

[9]W. B. Yeats.Eassys and Introductions,转引自董红.缨冯丽.从后殖民角度透视诗人叶芝民族文化身份——以叶芝诗歌<丽达与天鹅>为例分析[J].安徽文学,2009(12).

[10]西蒙·波娃著.郑克鲁译.第二性[M].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7.

[11]张岩冰.女权主义文论[M].山东教育出版社,1998:49.

[12]Elizabeth Bulter Cullingford. Gender and History in Yeats’s Love Poetry,转引自李静.叶芝诗歌:灵魂之舞[M].东方出版中心,2010:285.

[13]Morijorie Eliabeth Howes,Yeats’s Nations: Gender,Class,and Irishness,转引自李静.《叶芝诗歌:灵魂之舞》[M].东方出版中心,2010:285.

[14]Allan Wade Ed. Letters of W. B. Yeats’s,转引自李静.叶芝诗歌:灵魂之舞[M].东方出版中心,2010:285.

[15]禹建湘.徘徊在边缘的女性主义叙事[M].九州出版社,2004:84

[16][17]Gregory Castle.The Blackwell Guide to Literary Theory[M].UK&USA: Blackwell Publishing Ltd.2007:283,281.

【责任编辑 吴庆丰】

On the Politics and Gender Dimensions of Yeats’s poem “Leda and the Swan”

ZHAI Ying-ying
(College of Liberal Arts, Guangxi Normal University, Guilin, Guangxi 541004)

The famous Irish poet William Butler Yeats’s“Leda and the Swan”is wellknown for its myth of violence and sexual color, with the prominent political and gender dimensions, and its text interpretation filled with the tension of theory. The poem implies the political expectations for Irish nationalist movement, as well as the reflection of the fate of the whole human history; it reflects the poet’s contradictory views on the female: on the one hand, the author puts the female in the passive position according to patriarchal discourse, on the other hand, he treats the female as the representative of the history subject, and constitutes the important problematic in the study of politics and gender.

Yeats; “ Leda and the Swan”; Ireland; the political dimension; gender study

I109.5

A

1004-4671(2014)04-0066-04

2014-01-07

教育部规划基金项目:“当代欧美诗学:范式转型与理论话语史论”(12YJA752020)。

翟莹莹(1987~),女,汉族,河南开封市人,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研究生。研究方向:欧美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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