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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报联合特刊”存废及其新闻史学意义再析
——兼对李时新先生商榷的回应

2014-03-10刘继忠

阅江学刊 2014年6期
关键词:公会特刊工友

刘继忠

(南京师范大学,南京 210097)

“六报联合特刊”即《新闻报申报时报民报晨报中华日报联合特刊》(简称《特刊》)是笔者在北大图书馆无意间查阅到的一份报纸。这份报纸让笔者意识到中国近现代首个报纸“联合版”不是教材中提及的1939年重庆10家报馆创办的《重庆各报联合版》,而是这份《特刊》,故撰写了《1934年“六报联合特刊”的新闻史学意义分析》(下简称《1934》)一文予以介绍。李时新依据《晶报》等上海小报的资料,撰写《也谈1934年“六报联合特刊”的新闻史学意义——兼与刘继忠商榷》(《国际新闻界》,下简称《也》文)就《特刊》的创办原因与新闻史学意义与笔者商榷。《也》文提供了新史料,解决了笔者一些疑惑,但未对新史料做任何考证,致使《也》文有许多漏洞,对《1934》文亦有所误读。基于学术求真的原则,对《也》文的商榷有必要做出回应,并借此重新解读《特刊》的存废原因及其新闻史学意义。

一、《也》文史实中的讹误

《也》文所引均是《晶报》等上海小报的“报面”资料。*《也》文共22个注释,其中2个是当代文献,2个是《申报》的启事和报道,18个是《晶报》《大报》《东方日报》等上海小报上的资料,共涉及15篇小报报道,13个作者笔名。小报作者大都缺乏新闻职业操守,其报道的真实性值得怀疑已是学界共识。《也》文未经任何考证、辨伪,致使该文出现了许多史实讹误。

(一)《也》文征引的《廿三年各报出〈联合特刊〉》有讹误

《廿三年各报出〈联合特刊〉》(下简称《廿》文)由于叙述了《特刊》出版缘由,成为《也》文引用的重要史料(引用2次)。然《廿》文刊于1933年12月26日,属于预告性新闻*《联合特刊》创办于1934年1月1日。,是道听途说、剪刀加浆糊式的拼凑之作。该报道由两篇消息组成,620字,却有两处“硬伤”。一是《廿》文写道,元旦期间“已规定由新闻报承办,春假由时报承办,劳动节由晨报承办,五卅纪念由民报承办,双十节由中华日报承办”,对于《申报》在哪个休假日承办却只字未提,这与《申报》参加《联合特刊》的事实不符。二是《特刊》报名排序,《廿》文所叙与原件不符。《廿》文说“其报头则将各报报头均行刊入,其次序……均以开设之年代先后为序”。原件的报头排序是分两行竖写。上行从右到左依次是“新闻报、申报、时报”,下行从右到左依次是“民报、晨报、中华日报”,各报头字体所占空间面积一致。按照当时报纸竖排的阅读习惯,报头次序是新、民、申、晨、时、中华;按照“上高下卑,以中为尊、左右为卑”的传统文化心理,报头排序才符合《廿》文所说的“申、新、时、晨、民、中华”的“开设之年代先后为序”。“六报”创办顺序却是申(1872)、新(1893)、时(1904)、晨(1932.4.7)、中华(1932.4.11)、民(1932.5.4)。*若按《民报》的前身1916年1月22日创刊的《民国日报》,《民报》应排在《晨报》之前《时报》之后。可见报头排序并非以年代先后为序,而隐含了六大报的市场地位。

报头排序并非无关紧要。《新闻报》总经理汪汉溪对于“申新”、“新申”二字前后地位排列斤斤计较,对不肯按照“新申”排列的广告客户,甚至拒绝刊登其广告。《申报》张竹平听说后,热情接待被《新闻报》拒绝的老客户。[1]史量才收购《新闻报》股权后,汪氏兄弟才将申报排在新闻报前面。1933年春节休刊期间,申新联合出版的“寒假四天”的号外,其报头排序是“申报、新闻报”*目前发现三期《〈申报〉〈新闻报〉号外》,分别是1月26日、1月27日、1月29日,而1933年春节“寒假”,《申报》1933年1月24日的启事称是“寒假停刊四天”。;两报合办的杭州附刊,汪伯奇也由“新申”改成“申新”。另外,在“六报”刊登的《特刊》启事中,唯独《新闻报》是“按《新》《申》两报刊例,照常收登广告”[2],其它各报均是“按《申》《新》两报刊例”。

《廿》文存有如此重大错误,除预告性报道有“预告”后新变动外,还在于《廿》文作者侃侃、玄玄没有资格参加上海日报公会的议事,对议事内容不知情。上海日报公会是由报纸的业主和经理组成的团体,“代表报馆出席会议的,是各报馆行政业务方面的主要负责人”[3]。据李国平考证,侃侃是钱华的化名。钱华是浙江宁波人,先后任天津《庸报》《申报》编辑,[4]上海沦陷后,因《申报》停刊生活无着落,1939年被拉去当了《神州日报》的总编辑,不久被打死。作为《申报》一般编辑,除非有史量才的授权,钱华是不大可能参与日报公会议事的,故日报公会商议出《联合特刊》事,很可能是钱华通过同事或《申报》编前会获悉的。玄玄是谁的化名?“补白大王”郑逸梅也未有记载[5],笔者通过中国知网工具书馆在线检索,也未查到。可见,此人并不出名,也不大可能是某大报行政方面的负责人,故其参加日报公会议事的可能性极小。

(二)《也》文中《联合特刊》发行费“由派报工友全得”不符史实

《联合特刊》的发行费是否“由派报工友全得”,关系到派报工友在《特刊》存废中的作用。《也》引用1934年1月1日《上海日报公会会员 申报启事》(下简称《申报启事》),叙述道:“当时爆发了抗日反蒋的‘福建事变’,各报拟出号外予以报道,但遭到派报业工会的反对。各报无法,乃以《联合特刊》代之。为安抚派报工友,上海日报公会决定每份《联合特刊》售价四分五厘,由派报工友全得”。然查原始资料发现,这段文字是《廿》文与《申报启事》的杂糅。其中“当时爆发了抗日反蒋的‘福建事变’,各报拟出号外予以报道,但遭到派报业工会的反对。各报无法,乃以《联合特刊》代之”句,为《廿》文中侃侃所述“最初以闽变风云日紧,均拟各出号外一张,事为派报工会坚决反对,二十三日深夜各报当局召集会议,始决出一联合特刊”一句的改写。“为安抚派报工友,上海日报公会决定每份《联合特刊》售价四分五厘,由派报工友全得”句是《申报启事》中惟恳本报阅户顾念派报工友终年辛劳予以体恤,凡平时向派报工友按时订阅者除每月报费照常付给外,对于‘联合特刊’一经送达,每份另给国币四分五厘”句的改写。《申报启事》及新闻、晨、中华刊登的同题启事*《上海日报公会会员 申报启事》的全文是“启者本报循例于新年休刊三天 一月二日至四日无报五日照常出版 在此休刊期 本报与新闻报、时报、晨报、民报、中华民报发行“联合特刊” 销数在十五万份以上 并按申新两报刊例照常收登广告 惟肯本报阅户顾念派报工友终年辛劳予以体恤 凡平时向派报工友按时订阅者除每月报费照常付给外 对于“联合特刊”一经送达,每份另给国币四分五厘 谨荷诸析 公鉴 联合特刊广告处设汉口路十九号。”另外,《新闻报》《晨报》《民报》《中华日报》的“启事”与《申报》启事基本相似,略有不同的是,《新闻报》说“并按新申两报刊例照常收登广告”,《晨报》则是“每份应付报费国币三分五厘”。见《上海日报公会会员新闻报启事》(《新闻报》1933年12月31日第二张第7版)、《上海日报公会会员 中华日报启事》(1933年12月31日第一张第一版)、《上海日报公会会员民报启事》(1933年12月31日第二张第四版)、《上海日报公会 会员 晨报启事》(《晨报》1933年12月30日第二版)。,均是提醒“按时订阅者”另给派报工友“国币四分五厘”,未见“派报工友全得”等字。

《也》文之所以有“派报工友全得”的结论,可能在于作者被“国币四分五厘”是《特刊》市面售价所迷惑,未考虑到派报工友是否从报馆、报贩子手中免费拿《特刊》的问题。《特刊》市面售价虽然是“国币四分五厘”,但并不意味着《特刊》发行费完全由“派报工友所得”。“惟恳”句表明,《特刊》不在“按时订阅”之列(从“惟恳”句上下文看,“时”应为“月”),但发行方又想收取《特刊》零售费,遂以“顾念派报工友终年辛劳”为由,要求订阅者支付《特刊》报费,由“派报工友”代领,至于

“派报工友”从报馆或报贩子手中是免费拿去报纸,还是按多少折扣拿报纸,《申报启事》未有片字说明。《特刊》刊登这一启事的目的,一是不想把《特刊》发行费让利于“按时订阅者”,二是避免“报纸承包贩子”与“按时订阅者”可能产生的报费纠纷。所谓“报纸承包贩子”,是指“把店家住户要看的报纸,按月包下来每天送达,奉月底收款”的一群人,“他们多有××记、××号的组织,如商店营业一样。这种报贩收入稳定”[6],对于报纸发行量影响甚大,报馆大都不敢得罪。《申报》发行部的徐阿七“1921年手下的报贩多达百余人,有各报固定订户凡二万余份,为各家报馆所重视”。[7]

(三)《也》文中其它五处细节性错误

一是上海日报公会何时召集会员商议出版《特刊》的事宜,《也》文根据《廿》文中提及的“前日”一词,断定为1933年2月24日。然《廿》文中由侃侃撰写的第二条消息却说“二十三日深夜各报当局召集会议,始决出一联合特刊。”《也》文对此只字未提。二是搞错了1930、1931年《申报》阳历元旦和阴历新年的休刊日期。1930年阴历新年,《申报》未将阴历新年假期移至国历元旦休假9天,而是与1929年阴历新年一致,休刊7天,1931年的情形也不和1930年相仿,而是将阴历新年的7天移到了阳历元旦休刊9天。*《也》文说“譬如,1929 年阴历新年,除了国民党党报《民国日报》,《申报》等民营大报仍旧休刊七天;1930年阴历新年,各大报照常出版,将七天假期移至国历元旦,共休刊九天。1931年的情形和1930年相仿,1932年却又发生了反转,各报国历新年休刊五天,阴历新年从除夕开始停版四天”。原件显示《也》文叙述与史实有较大出入。《申报》1930年阳历元旦和阴历新年的休刊与1929年相同,均是阳历元旦2天,阴历新年7天,未在国历元旦休刊9天。1931年才将阴历新年的7天移到阳历元旦休刊9天,1932年是阳历元旦休刊5天,阴历新年未休刊,1933年是阳历元旦休刊5天,阴历新年休刊四天。三是对《时报》1934年元旦出版的叙述源于行云的一篇报道*《也》文说“比如,《时报》就擅自行动,除了出版夜报,还大搞促销活动,赠送内容精美的画报、舞刊、影刊、戏刊,发行没有报头的号外,‘开报界未有之奇观’”。行云的叙述是:“又时报除夜报不停外,并出‘无名头百姓’之大张报纸,有报无头,开报界未有之奇闻,尤趣事中之趣事、夜报则五家齐出、新夜报且改为大张、时报夜报亦增送画报舞刊影刊戏刊颇多精采,竞争之烈可知也”。见行云:《年头报业小纷争》,《晶报》1934年1月6日。,有不确之处。其中“开报界未有之奇观”仅指《时报》出版的“没有报头的号外”(因未找到该号外,而仅找到《夜报》赠送的画报号外。故此号外是否出版,尚不能确定),不是指《时报》在元旦期间的所有出版行为。“内容精美的画报、舞刊、影刊、戏刊”是《时报》的子报《夜报》而不是《时报》“增送”的,其一切促销活动也是《夜报》搞的。四是对1935年元旦期间各报出版的叙述,完全源于侃侃的一篇预告性报道*《也》文叙述是:“到了这年年末,日报公会本来议决新年休刊三天,但因为有夜报的日报打算照常出版夜报,《申报》于是决定在休刊期间发行一份号外(《申报》无夜报——笔者注);而《时事新报》准备扩充版面,篇幅比平常还要多;《晨报》则同时出版日报和夜报;《民报》仅在元旦休刊一天;2日和3日发行号外”。侃侃的叙述则是:“经日报公会议决通过后,但以附有夕刊之各报,其夕刊拟仍照常出版,故形势又变,申报在休刊期中,决出号外一张,新闻报、时报则以夜报代替日报,时事新报且增加篇幅,晨报日夜不停,民报元旦停一天,二日三日出号外,仅中华日报老实休息三天”。见侃侃:《变相不休假之各报》《晶报》1935年1月1日2版。,亦有不确之处。其中《时事新报》元旦休刊3天,仅在1日发行元旦特刊三大张,元旦期间并未扩充版面;《晨报》的主报、新夜报及晨报快报均停刊,并未“同时出版日报和夜报”,仅在元旦期间发行号外一大张;《民报》并非仅在元旦休刊一天,2日和3日发行号外,而是休刊3天,每晨刊发号外半大张。五是在论述《特刊》出版原因时,《也》文遮蔽了“打倒野鸡报”的史实。《也》文引证的小报资料表明,《特刊》出版原因有二:1)在“闽变风云日紧”下,各报拟出号外,遭到派报工友的“坚决反对”和报馆职员的抵制。2)各报出联合特刊防止“野鸡报”搅乱广告市场。《联合特刊》的出版“盖其动机,因每年逢阳历阴历新年中常有人出野鸡报,名曰年报。各报以各大戏院广告,大利所在,故主张各出号外,但以职员反对,故改出联合特刊以打倒野鸡报”。[8]《也》文遮蔽了后者,详叙了前者,将前者阐释为“长期困扰上海报界的休刊问题以及与此相关的报馆职员休假问题”。

二、“六报联合特刊”的存废原因再析

在由半殖民地经济与弱势独裁造就的多元报刊并存的畸形报业市场中,造成一份大报存废的原因是多重的。从目前史料看,上海日报公会决定出《特刊》,国民党当局强力“改历”形成纪念日休假制度造成的假日报业市场是远因;预防某些大报节假日不按常规休刊搞“突袭”及“野鸡报”搅乱假日广告市场是近因;至于《也》文论述的劳资矛盾则是次要因素。

1929年5月,当局《修正各机关及学校国家日期表》规定,除阳历新年放假两天外,中华民国开国纪念日(1月1日)、总理逝世纪念日(3月12日)、黄花岗烈士殉国纪念日(3月29日)、国民革命誓师纪念日(7月9日)、孔子诞生纪念日(8月27日)、国庆纪念日(10月10日)、总理诞生纪念日(11月12日)均放假一天。[9]纪念日期间,除硬性规定国民休假外,当局还制定了许多针对纪念日的宣传活动,并迫使各报予以刊登。“改历”和强行推行的纪念日休假制度造成了链锁反应。一是打破了上海报界的休刊惯例。以《申报》为例,自1912—1930年基本是阴历春节休假7天,阳历元旦休假1天(1912年元旦未休假,1913年休假2天)。1931年元旦休假9天春节未休假,1932年元旦休假5天春节未休假,1933年元旦休假5天春节休假4天,1935—1937年间才稳定为元旦休刊3天春节休刊6天的新惯例。而不规则“阳”多“阴”少的休假“曩例”破坏了馆方与职方达成的休假习惯,为后者(职员、印刷工人、派报工友等)抵制假日期间出版提供了借口。二是纪念日休假制度形成了“无报可读”的市场空白。按规定,纪念日休假期间各报要停刊休假。但频繁的休刊遭到舆论讥讽(如1927年邹宗孟就讥讽各报在纪念日莫不休假停刊的怪现象*“我国新旧年节无论矣,他如植物节、双十节、武昌起义、云南护国等纪念日,各新闻莫不休假停刊,值此国家多事之时,纪念日当逐渐增多,吾恐将来一年,三百六十有六日,我国新闻社,将无日不在休假停刊之中矣,哈哈!岂不可笑!”邹宗孟:《日本新闻界》1927年1月18日,转《新闻学刊》创刊号,1927年,16页。,成舍我对此规定上海《立报》除因环境及不得以原因外,“无论任何节日,概不许有一天的休刊”[10]),也给新兴日报和各类“野鸡报”的兴起提供了机会。1924年,《时事新报》率先打破上海各报春节休刊7天的惯例照常出版,7天时间就从时报、商报那里争得大量读者,“做使原来日销仅有六七千份的报纸,几天之间,骤然递增到二三万以至四五万份之多”,节后报纸发行量也有所增加。[11]此后上海各报在元旦、春节休刊期间大都出版特刊、专刊、号外或开办夜报。*如,《申报》1932年春节期间增出临时专刊(1932年2月2日至2月24日,从2月25日至4月1日改临时晨刊,4月1日增出临时夕刊),1933、1934、1935年春节期间均是主报停刊几日,号外出版几日。1933年春节期间的号外是《申报》联合《新闻报》共同出版的《申报新闻报号外》。《时报》于1933年1月2日创办《夜报》,《晨报》推出《新夜报》、《新闻报》推出《新闻夜报》等。“野鸡报”即上海小报也趁势卷入,分割大报的广告份额。由此,元旦春节期间的假日报业市场形成。但当假日报业市场竞争达到白热化时,各报就陷入了两难困境。即若继续出版号外、特刊、专刊或夜报,既难以维持报馆收支平衡也会损害当局赋予劳方(报馆职员和报贩群体)法定的休假权,加剧劳资矛盾;完全停刊则面临着社会指责及“野鸡报”或新兴大报的“偷袭”。如,1934年元旦各报出联合特刊,“惟有年报数种”*另据行云所叙,发行年报者曾纠集20余人在《联合特刊》发行当日将之当众撕毁。见行云:《年头报业小纷争》,《晶报》,1934年1月6日。,到春节期间,“应运而生之新年报,为数当在十种以上”。[12]这自然需要日报公会出面协调,《特刊》由此诞生。可见,应付“野鸡报”和新兴大报的“偷袭”,避免假日报业市场的恶性竞争才是《特刊》出版的近因。

《也》文强调的劳资关系仅是《特刊》出版的次要因素。这在于:1)《也》文提供的职方视元旦休假期间出版号外视为“苦事”和派报工友“坚决反对”,属于玄玄、侃侃二人提供的“孤证”,根据“孤证不立”原则,不应采信。2)《也》文提及的小报作者大都是报社的一般职员,并非各大日报的主要负责人。据考证,侃侃为《申报》记者钱华,行云是有“小报界教父”之称的钱芥尘,白露是鸳鸯蝴蝶派作家、南社成员江红蕉。此人是包天笑的内表弟,叶圣陶的妹夫,黄金荣的门徒,曾任职于《民国日报》《新申报》,主编过《家庭杂志》和《银灯》等期刊*据孟兆臣给笔者的邮件,另据可能是曾任上海开明书局和光华书局的编辑的贺玉波周家珍编著:《20世纪中华人物名字号辞典》,北京:法律出版社,2000年。,故其文章观点站在劳方不足为奇。3)不可否认真有职员视出版号外为“苦事”,但更多史实表明,这种“苦事”在1933—1934年间未累积到抵制出版的程度。其反证是:劳资关系最为紧张的《时事新报》未参加《特刊》的出版活动,单独出版两大张八大版的“年节特刊”[13],也未招致职员罢工和派报工友的抵卖。参与《特刊》的六家日报的经济实力均比较雄厚,劳资关系较为缓和。1933年申、新营业均有盈余,“闻新闻报达三十余万,申报亦二十五万元”。[14]如《也》文论述,申、新、时均能在休假期间“增给特酬”或“阳历年终发双薪”。民、晨、中华三报是披着民营外衣的党报,且接受政府津贴*国民党中央宣传委员会曾自1935年7月份起,分别按月给上海《晨报》5000元,给《中华日报》1000元“奖励”。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常务委员会会议录》(影印本)(第21册),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桂林,1999年,第78页。,劳资关系不会紧张。四是《特刊》的废止也表明劳资关系与《特刊》出版的关系不大。《特刊》废止是《特刊》的出版未能有效避免假日报业的恶性竞争。如《也》文所述,《时报》既参与《特刊》,又单独行动出版夜报,并由《夜报》附送各种画刊、舞刊等,《时事新报》不参与等史实均是恶性竞争的表现。4)若因维护假日休息权,派报工友抵制发行号外,也会出于同样原因抵制发行《特刊》,但目前没有证据表明派报工友抵制发行《特刊》;若因经济因素,派报工友更应抵制《特刊》而非各报发行号外,因为各报发行号外对派报工友更有利,且各报还可采取笼络报贩,让利给派报工友的方法消除其抵制。

以上《联合特刊》存续原因的史实表明,上海日报公会在《联合特刊》的存废中“起到了关键性作用”,至于史量才在其中是否扮演了关键性角色。《也》文虽否定却未提供有力证据,笔者目前仍未找到原始档案,仍坚信史量才在其中扮演着重要角色。除《1934》一文的证据外,再补充四点佐证。一是上海日报公会是各报业主和经理组成的松散性的民间组织团体。这个团体在协调各会员报的行动方面的作用有限,其协议没有法律效力。故没有拥有申、新两报和上海日报公会会长的史量才的认可或默许,该会是不大可能达成任何一项有效的决议。如在未收购《新闻报》前,史量才召集上海日报公会的商议,常被《新闻报》以请示北京福开森为由,使一些问题议而不决。[15]二是史量才重视社团工作,在日报公会的活动中起到了重要作用。如1916年主持日报公会商议如何刊登“洪宪元年”;1929年主持修订了公会章程,将外商报纸剔除日报公会*据马荫良回忆,“一九二九年时,上海日报公会有洋商报纸参加,因此政治主张不能一致。他设法收购其股权,改组为华商企业,并修改上海日报公会会章, 严格规定,会员必须是华人投资、华人经营的日报, 并得经会员二人介绍,全体通过。”见马荫良:《一位爱国的新闻事业家——纪念史量才先生殉难五十周年》,《新闻记者》,1984年第11期。;1931年12月19日夜主持日报公会,要求各报第二天一起刊登宋庆龄宣言:《宋庆龄为邓演达被害宣言》;1933年1月多次召集日报公会商讨声援刘煜生*江西省政协樟树市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江西文史资料:第38辑,杨杏佛.中国文史出版社,1991年04月第1版. 130页。等。三是史量才的人脉关系和申、新两报的影响力,意味着只有史氏才能胜任协调各日报间的矛盾,达成出版《特刊》的共识。三是从六大报的人际关系言。1934年,史氏54岁,《申报》主笔张蕴和62岁,在各报负责人中算年长者。《新闻报》汪氏兄弟尊称史量才为“世伯”,哥哥汪伯奇谦和节俭,遇事优柔寡断,少远见;弟弟王仲苇豪爽决断,做事爱拖拉,主笔李浩然为人忠厚。《时报》的黄伯惠和《晨报》的潘公展均40岁。黄氏是官宦之家,富资财,对办报素有兴趣;潘公展曾在史量才麾下供职,后从政成为CC*指陈果夫和陈立夫两兄弟,又叫“二陈”,在国民政府中长期负责组织及党务。的骨干,兼任多项官职。《民报》胡朴安56岁、管际安的39岁,《中华日报》的林柏生32岁。*《民报》由叶楚伧在《民国日报》基础上改组而成,1934年,叶已任中央政治会秘书长,1935年改任中央宣传委员会主任委员。四是报纸影响力方面。申、新两报已据上海报业的垄断地位,日发行在15万份上下。《时报》刚摆脱亏损不久,形成了“体育和社会新闻”的办报路子。《晨报》依托教育局和副刊站稳脚跟,印数曾高达1.1万份,超过“老店新开”的《民报》。《民报》是老牌《民国日报》改组而来,背靠中政会、司法院等单位;《中华日报》背靠行政院、司法院等单位。三报发行量和社会威望均不高,且重宣传轻经营,在“党化民营报业”的旗号下,是乐于参与《特刊》的。《时事新报》在张竹平主持下,力求赶上申、新两报,且张氏已与史量才交恶,故不参加《特刊》有情可原。史家最忌孤证,记录事件原貌的“本事”最要,“然若旁涉中的证据不止一件,或者多了,也有很确切的事实发见”。[16]上述多种旁涉中的证据都指向史量才,表明史氏在《联合特刊》出版中扮演了重要角色。《特刊》的废止只能表明史氏在日报公会中的影响力有限。另外,史氏“报业托拉斯”的理想,也可能会让各日报感到威胁,使他们以各种借口阻止《联合特刊》的续办。如《晨报》提出《联合特刊》售价四分五厘太贵,《时报》不满广告刊例按“申、新两报”,《新闻报》提出印数太多,等。

三、“六报联合特刊”的新闻史学意义再析

《特刊》的存废是新闻史长河中的一滴水。这滴水却是蕴藏丰富,充满纠葛色彩的历史性褶皱。德勒兹认为,世界是被折叠进每个灵魂之中的,只有一个褶皱的一小部分被照亮。每个时代皆有各自的主体化过程,它使得存在如同一件艺术作品,它不断地在权力散射的空间里褶皱出新的生活可能性。[17]也就是说,褶子既是多元的,又是“生成”的,“生成”则意味着它面向眼下,面向新的东西。《1934》文从《特刊》创办中解读出30年代的上海报业“结成的暂时、松散的联合关系”,《也》文从《特刊》夭折中解读出“上海报业激烈的竞争态势”。这两种观点并非如《也》文所叙是彼此对立的,而是一体两面,是20世纪30年代上海畸形报界错综复杂的竞合态势烙在《特刊》上的一个褶皱(其它褶皱《1934》文中有论述)。褶皱的展开则是以激烈竞争为主流,妥协合作为支流,竞争烈度与强度略有缓和的上海民营报业的历史画面。

上海报业本是在半殖民、半封建的上海商业文化中,从由租界、政府当局、黑帮势力三方架构的“人治”型公共空间中生长出的一朵畸形花。这朵花不是在《也》文预设的“完全市场”中而是由弱势独裁政治造就的“消极的自由环境”中,通过无规则竞争成长的。“激烈的竞争态势”自始自终都存在,且在商业报业中表现得最为淋漓尽致。这种竞争有广告争夺、业务效仿、人才流动、资本控股、商标争夺、合纵连横等商业行为,也有告密、陷害、落井下石、使绊、仗势豪夺、相互倾轧等非法行为。残酷的竞争至少导致两种现象:一是为对抗外界压力,协调内部矛盾、避免零和竞争的诸如上海日报公会、上海报界工会、上海新闻记者联合会等民间团体的纷纷出现,它们既缓和了竞争的激烈态势,也使竞争延伸到民间团体中。《特刊》的存废就是日报公会前期协商成功与后期协商失败的结果。二是政治迫害、恶性竞争等因素导致报纸的消亡兴替频繁发生。其表现是每年均有不少新报创刊,也有许多报纸被迫关门,造成上海报业市场的极不稳定、市场空隙不时涌现的奇特现象。当某报率先在某一市场空隙中获利后,均引起大量效仿者,并在短时间内使该市场空隙达到饱和。如1928年9月上海名医陈存仁创办《康健报》,引出30多种医学小报效仿,并延续到30年代,各大报聘名医担任医学副刊主编后,此类小报才逐渐消失。[18]1924年《时事新报》打破常规,率先开辟了春节假日报业市场,引起各大报警觉并卷入竞争。

到20世纪30年代,申、新、时等各大报已在上海报业市场中找到各自的生存模式,错位竞争的态势形成。申、新两报执上海报业之牛耳,《申报》注重时事政治类新闻,《新闻报》面向工商界,注重经济新闻;《时事新报》主要面向知识群体,以介绍学术见长;《时报》走“体育和社会新闻”的路线获得成功。晨、民、中华依托各自官方背景,也基本站稳脚跟。上海大报处于“相安无事”状态,竞争也逐渐从相互倾轧转到发行、广告等业务领域,子报间的竞争、新兴市场的竞争逐渐替代主报间的厮杀。庞荣棣甚至称申、新两报“两家合为一家,竞争成了竞赛”。[19]经过20年代的无序厮杀,上海小报的数量急遽减少,并从鼎盛走向衰落,小报数量减少,竞争也趋于缓和。

30年代的政经形势也为上海报业间的缓和与合作创设了空间。一是30年代各方势力造就的畸形言说空间,迫使大报联合起来争取报业生存必需的言论自由。二是国民党“党化”上海新闻界的意图,也使商业报纸在“党化”与抗拒“党化”中趋于合作;三是日本加快侵华步骤,爱国民族主义情绪日渐高潮,也使各报在民族大义前趋于合作。可见,《也》文提出的30年代上海报业“合作则绝无仅有”的残酷竞争,仍缺乏强有力证据。《特刊》存续更多地表明,30年代中期的上海报业更像是竞争程度有所缓和,合作有所增加的竞合态势。

(上海师范大学的吴晶博士生和国家图书馆的郭传芹博士为本文提供了不少史料,谨此谢忱。)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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