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解康德晚年思想定位难题
——以《遗著》核心思想的逻辑构图为解题向度
2014-03-09代利刚
代利刚
求解康德晚年思想定位难题
——以《遗著》核心思想的逻辑构图为解题向度
代利刚
主流观点把康德的中后期哲学定性为“先验观念论”和“经验实在论”的统一。然而,国际学界对于康德晚年手稿(《遗著》)的研究成果瓦解了这一传统观点并产生了打破原有“统一状态”的三种对立观点——“质料实在论”、“新的观念论”和“折中的观点”,因而形成了“康德晚年思想定位难题”。对此,Hall通过构建手稿的Ⅹ、Ⅴ束的思想逻辑,试图统一“自我激动”为核心“观念论”和“以太及其运动力”为基础的“实在论”。但是,Hall观点的最大问题是忽视了Ⅹ束的机械力学和有机体理论以及VII束的自我设定理论,进而以康德的“自我激动”理论来消解了“自我设定”理论。解决问题的关键是重构Ⅹ、Ⅻ束,以新的思想逻辑取代Hall对于Ⅹ束的构建逻辑。新的建构图景表明:以“自我设定—机械力学—有机体理论—自我激动”为核心结构的先验观念论和以“以太的运动力”为“基底”的实在论达成了新的统一,对立的观点和定位难题得到了包容和解答。
康德; 实在论; 观念论; 自我设定; 自我激动; 有机体; 《遗著》
随着罗素、维特根斯坦和摩尔等开启的语言转向对传统形而上学的消解,后现代主义关于“哲学死了”的话语甚嚣尘上,使得哲学走入了相对主义、虚无主义和非理性主义的困境。如何走出困境?当代哲学家纷纷反思“现代哲学的基石”——康德哲学。在回到康德的思潮中,《遗著》由于是康德晚年对批判哲学的反思、变革和发展的重要手稿而成为新兴的研究领域,而且还引发了“分析的康德主义”(Analytical Kantianism )、“理性动力学”(Dynamics of reasons)、“科学哲学史”(History of philosophy of science)等具有重大学术前景的学术理念或新兴学科的关注。更为重要的是,从横向对比来看,《遗著》的思想成就堪与当代主流的思潮比肩,所以Jefrey Edwards直言:“在二十世纪的学术史中,学者们常常以两种方式(存在主义和分析哲学)中的一种接近《遗著》中的知识问题。”*Jefrey Edwards, Substance, Force, and the possibility of Knowledge, Berkeley and Los Angels, Califomia, London: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2000,pxi.
《遗著》是康德晚年所写的十二束手稿*手稿的历史和基本情况如下:康德在写作的时候“毫无顺序地写下他所想到的全部思想,然而着手组织和协调”,也就是说,“康德在任意纸片上或书的空白处写下想法、批注、摘要或者关键词,然后他把草稿组织成为稍微清晰点的‘副本’,”对副本有时作有自己的标记。这样的“副本”大概有12束。但是,各束的顺序、每束的各页的顺序依然是混乱的,因为“一方面,康德在写作的时候并没有完全按照每一束的顺序,而是有了想法就当即写出来,没有刻意按照顺序放置;另一方面,手稿在流传的过程中被人借阅后,没有按照原来的顺序放回”(Kant. Opus Postumum. Eckart Förster ed. Eckart Förster and Michael Rosen tran.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3,pxvi.)。所以确定各个部分的顺序便成为一个重要问题。Adickes参考了Reicke、Frause所确定的手稿写作时间,并对比了写作风格和笔迹,先把各个页重新组成小的部分,再重新确定了各页的时间。现在通行的德国科学院版的康德全集《遗著》部分(21、22卷)基本沿用了Adickes所确定的时间。由以上康德对手稿的写作情况和流传史可知,手稿的编排基本上有三种形态:康德自己作的标记;流传下来的12束;后代诠释者作确定的时间。(更为详细的说明参见:Jacque line Karl:《康德遗著——遗世手稿、康德的工作方式和遗稿新编》,方博译,《现代哲学》2010年第3期)。,因为Kuno Fischer(1860) 和Erich Adickes(1912)抱怨
其“毫无价值”*Fischer 认为,批判哲学体系“从来没有鸿沟”,“如果我们考虑到以下两个方面:康德在那时虚弱的身体状况和他已经创立的哲学体系的完整性。……可能要怀疑(康德最后的)手稿的价值”。Kuno Fischer, Gechichte Der Neuern Philosophie, Friedrich Bassermann: Mannheim, vol.3, 1860,p.83.,只是“堕落天使”*Erich Adickes, Kants OpusPostumum Dargestellt und Beurteilt, Berlin:Reuther﹠Reichend,1912, p.162.而少有学者问津。但是,Eckart Förster(1993)的编辑、翻译和解释使得《遗著》的价值凸现,并成为国际学界备受关注的领域。随后,康德全集的《遗著》部分(21、22卷)摘要翻译为英语和法语*Emmanuel KANT, Opus postumum. Passage des principes métaphysiques de la science de lanature à la physique, traduction, présentation et notes par François Marty, Paris, PUF, coll. épiméthée, 1986,p.444.等多国译本,并涌现出了Michael Friedman、Bryan Hall、Paul Guyer、Jefrey Edwards等研究专家以及大量研究性文献。笔者所在的研究团队在多次访学或留学于英国埃克斯特大学、美国西北大学、澳大利亚的新南威尔士大学、悉尼大学和墨尔本大学等期间,已经搜集到了大量文献*具体文献请参阅:《康德〈遗著〉研究:文献与动态》,《自然辩证法研究》2013年第3期。。在研读的基础上,笔者已经在重要期刊上发表文章数篇*《康德〈遗著〉研究:文献与动态》,《自然辩证法研究》2013年第3期,《中国社会科学文摘》2013年第7期转载;《〈遗著〉是理解批判哲学的一把钥匙——批判哲学和〈遗著〉关系问题研究述评》,《甘肃社会科学》2013年第4期,2013年第9期《人大复印报刊资料·外国哲学》转载;《康德的批判哲学有“漏洞”吗?》,《上海交通大学学报》2013年第6期。(以上文章与我的导师安维复合作)。,其中两篇分别被“中国社会科学文摘”和“人大复印资料”转载。这些文章旨在梳理文献、厘清批判哲学和《遗著》的关系问题。以此为前提,将要接近的核心的问题是如何定性康德的《遗著》?《遗著》的核心逻辑是什么?在《遗著》尚无中译本并且对此的研究几乎出现学术空场的情况下,解决这些问题就将是有益的尝试。
一、难题与解题:康德晚年思想定位难题与Hall的解题模型*需要说明的是,本文关于《遗著》的标注均来自德国科学院版的《康德全集》,如21:572.16-24表示康德全集21卷572页第16行到24行。
“质料实在论”。 持此观点的学者认为,康德在批判时期的经验实在论面临困境并最终走向了“质料(以太)的实在论”(包括绝对实在论或相对实在论)。批判哲学中的经验实在论的含义是“在经验上确定的意识证明了在我外面的空间里对象的存在”*H.J裴顿:《康德的形而上学》, 韦卓民译,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940页。,而《自然科学形而上学基础》的物质力学理论是康德经验实在论的具体应用。但是Kenneth R. Westpha发现物质力学理论面临着困境:这一理论只是一般意义上的物质理论,没有引入具体外在的物质,不能证明物质的多样性,因而观念论体系缺乏客观实在性。为此,在“《遗著》中,康德发展出了物理学意义上的、一元的以太”*Kenneth R.Westpha, Kant’s Transcendental Proof of Realism,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4, p.161.。由此,Westpha断言:“如果我们以康德的话语方式认真考察他的思想工程的话,其结果是康德不是一个先验观念论而是(绝对是)一个考察物理学对象的实在论者。”*Kenneth R.Westpha, Kant’s Transcendental Proof of Realism,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4, pi.
如果说Westpha的康德诠释是一种“绝对实在论”的诠释的话,Jefrey Edwards就是一种相对实在论的诠释。Edwards认为,康德知识理论不但需要“观念论”作为先验的形式条件,而且需要实在论作为质料条件。具体而言,反对虚空的空间的第三类比(协同性原理)需要一个充满空间的力的“场域”(引力和斥力等),而组建连续性的力的“场域”需要一种“质料”作为“基石”。Edwards认为,作为“基石”的物质就是《遗著》中的“以太”,因为“以太”的运动力充斥空间并刺激主体形成经验。需要说明的是,Edwards所理解的实在论比Westpha的实在论要温和。具体而言,在他看来,虽然“就有普遍连续性的物质力(例如以太运动力)的存在是全部的外在经验的必然条件”*Jefrey Edwards, Substance, Force, and the possibility of Knowledge, Berkeley and Los Angels, Califomia, London: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2000, p.175., 但是这种力“具有先天性和具体性”*Jefrey Edwards, Substance, Force, and the possibility of Knowledge, Berkeley and Los Angels, Califomia, London: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2000, p.175.。所以,他明确指出:“以太理论不是一种绝对意义上的经验实在论,而仅仅是一个相对意义上实在论”。*Jefrey Edwards, Substance, Force, and the possibility of Knowledge, Berkeley and Los Angels, Califomia, London: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2000, p.190.
新的观念论。持这种观点的学者认为,《遗著》中发展出 “自我设定理论”和“先验的直接物质”,形成了新的观念论。Eckart Förster认为,以太及其运动力只具有认识论意义上的实在性,就本质而言,以太是非经验的,“在批判的意义上只是一个先验理念”*Eckart Förster, Kant’s Final Synthesis, An Essay on the Opus postumum,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00,p.91.。更为重要的是,在Förster看来,康德在《遗著》中发展出了自我设定(Selbstsetzungslehre)理论,即主体把自己的身体设定在空间中。 并认为,“只有在我能把自己设定为被激动者,我才能使自己成为可感觉的和物质的个体,也就是成为外感觉的对象。”*Eckart Förster, Kants Selbstsetzungslehre, in Kant’s Transcendental Deductions: The Three Critiques and the Opus Postumum, Eckart Förster ed. Stanford: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9,p.231.不但如此,主体还利用以太运动力范畴来激动自己。在他看来,自我设定和自我激动是康德在先验演绎基础上发展出新理论,是先验观念论的重要发展。
如果说Förster所认为的新观念论还有些许实在论意味的话,Vittorio Mathieu则认为,康德在晚年走向了一个彻底的观念论。在他看来,就连以太范畴“从来不是物理学的范畴,而是一个心理学的范畴”*Vittorio Mathieu, kants opus postumum, Klostermann :University of Georgia Press, 1989, p.97.,以太作为一种“中介范畴”(Mittelbegiff)*组合词“Mittelbegiff”对应的英文词组应为intermediate(Mittel)concept(begiff)。如何翻译?应回归到Mathieu的语境中。他认为,以太及其运动力范畴是“源自于四组范畴的先验范畴”(p.119),是自然科学的形而上学基础过渡到物理学的关键。因此,应译为“中介范畴”。是 “经验的先验形式”,“就它被当作先天范畴而言,它是运动力体系的图型”*Vittorio Mathieu, kants opus postumum, Klostermann :University of Georgia Press, 1989, p.138.。也就是说,以太及其运动力只不过是先验观念论的延续。
折中的观点。以上两种观点争论的一个焦点是“以太及其运动力”是观念的还是实在的问题。Michael Friedman则避开这一问题,把关注点放在了以太及其运动力的功能上。在他看来,以太运动力具有两方面的功能:一方面,以太及其运动力作为“原初物质”(Materia primaria)形成“派生物质”(Materia secudaria),构成了世界的物质力学体系,所以具有分析性和构成性;另一方面,“统一的、分散的、一直波动或震动的热物质或以太是唯一适合这样角色物质:统一全部的物质运动力(一个理想的、完备的科学的基础)。因此,这使得经验作为一个整体成为可能。”*Michael Friedman, kant and the exact science, Cambridge, Massachucetm, London: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92,p.311.也就是说,以太运动具有统一物质的范导作用。
“以太运动力”的两种功能使得从方法论上完全统一先验观念论和经验实在论成为可能。具体而言,《自然科学的形而上学基础》主要阐明先验的观念如何构成经验的物质范畴,是一种从先验观念论向经验实在论推演的路径;《遗著》中,以太运动力具有的构成性特征可以完成这一推演;而《判断力批判》中理性反思判断的范导性不断把特殊的经验事实或定理统一为一种更高的原理,是一种从经验实在论推演到观念论的路径,以太及其运动力的范导性可以完成这一范导性路径。因此,能够进行双向推演的以太运动力“作为一种先天的表征物可以统一构成性和范导性进程”*Michael Friedman, “Eckart Förster and Kant’s Opus postumum”, Inquiry: An Interdisciplinary Journal of Philosophy, 2003,46:2, p.225.,进一步而言,以太及其运动力可以统一具有实在论意蕴的物质力学理论与具有范导性功能的观念论体系。如果Friedman主张《遗著》使得观念论和实在论在方法论上达到统一的话,Beth Lord则认为观念论和实在论在时间上是相继的,他也反对只从一个方面的单向度解读的做法。在他看来,《遗著》的早期手稿发展出以具有统一能力的“以太力”为基础的实在论(第Ⅲ, Ⅸ束),但是在晚年,他却把以太定性为内在于经验的先验范畴(第Ⅹ,Ⅺ 束)。也就是说,《遗著》的思想过程是:康德开始试图为知识成立寻找质料条件,后来才关注知识成立的先天条件,“康德从关注质料条件转变到关注先验条件”*Beth Lord, "“The Virtual and the Ether: Transcendental Empiricism in Kant’s Opus Postumu”, Journal of the British Society for Phenomenology, Volume 39, Number 2, May 2008,p.34.。
以上三种观点之间的争论形成了康德晚年思想定位难题。也正是在这种意义上,Eric Watkins认为“《遗著》是一个很有争议的手稿”,所以他避开评论《遗著》。但是,康德思想是“现代西方哲学的基础”、“分析哲学的基础”*奥特弗里德·赫费的《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现代哲学的基石》确立了康德作为现代哲学基础的地位,这一说明得到了学界的广泛认可,如汤姆·洛克摩尔的《在康德的唤醒下——20世纪西方哲学》又以“表象主义和建构主义”为线索,重新梳理了康德哲学对于分析哲学、马克思主义哲学、实用主义和现象学的影响。Robert Hanna的《康德和分析哲学的基础》(Kant and the Foundations of Analytic Philosophy)通过系统论证确立了康德哲学作为分析哲学基础具有重要的地位。因此,康德对于现代西方哲学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遗著》作为康德对于批判哲学的反思和重要发展应当引起重视。,回避《遗著》不能真正理解康德哲学,也妨碍我们理解现代西方哲学。
作为英美著名康德《遗著》研究专家的Bryan Hall认为,因为争论的焦点集中在以太理论,所以解决《遗著》研究中的“观念论和实在论之争”的策略应该是构建“以太证明理论”(第Ⅴ束)和以太运动力的认识理论(第Ⅹ束)。
Hall认为,第Ⅴ束的过渡11(Übergang11)清晰地呈现了以太证明的结构*笔者在拙文《〈遗著〉是理解批判哲学的一把钥匙》为解决批判哲学的关系问题,已经详细介绍了Hall对Ⅴ束的构建逻辑,这里为行文需要只是略述要旨。参见:《甘肃社会科学》2013年第4期。,其逻辑理路有三个基本前提:前提(P1),经验知识整体具有统一性(21:572.16-14,《判断力批判》有相关阐述);前提(P2),只有在那些外在对象通过运动力激动主体时,主体才能产生关于外部客体的经验(21:572.16-24 和21:572.25-7/573.1-13,《纯粹理性批判》有相关阐述);前提(P3),虚空的空间不能激动(affect)主体(21:572.25-27/573.1-13)。从三个前提出发,Hall展开了逻辑推理。(1)根据P1/P2/P3,一定存在一个真实的客体,这个客体是可能的经验的整体所具有的统一性范畴可以分析出的结果(21:572.25-7/21:573.15-17);(2)根据(1),“真实的客体可能是这样的:a物体的机械结构的整体位于空间中或者独立于空间,或者b以太及其运动力具有如前所述的属性*也就是具有前提条件p1/p2/p3的属性。(但不是这些属性的综合)(21:574.14-20);(3)机械结构的整体一定会有虚空的空间,虚空的空间不能激动主体,所以(2)a和P3矛盾,根据选言谬误推理,(2)a不成立(21:574.14-20),只有(2)b成立。因此,结论R:具有以太运动力是真实存在的客体 [选言三段论]( 21:572.25-7/573.1-13)。
上述推理过程的实质是从经验整体的统一性范畴、非虚空的空间中“分析”并证明以太运动力的存在,所以康德认为,以太运动力是“从可能性推演出的实存”(拉丁语“A posse ad esse valet consequential”*Kant, Gesammelte schriften 21, Berlin: Druck Uno Derlag Don Georg Reimer, 1936,p.592.)。事实上,这种证明方式在1763年的《证明上帝存在唯一可能性的根据》中已经有所呈现。在那里,康德认为三种证明上帝存在的方式(本体论、宇宙论、物理学神学证明)均失败,唯一正确的证明方式是从全部实存可能成立的基础来推演出上帝存在,所以“上帝的存在是一个事物的绝对肯定”*康德:《康德全集》第2卷,李秋零等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80页。。不同的是,《遗著》不是证明上帝的存在,而是证明宇宙论的“基底”(“以太及其运动力”)的存在。
Hall对第Ⅴ束的构建证明了经验统一性的“质料条件”以及其运动力的存在,构建了以以太运动力为基础的世界图景,这是对经验实在论的重要发展。但是,以太及其运动力打破了康德理论哲学原有的平衡,使得理论哲学出现了内在的困境和矛盾。具体而言,作为“原初质料”的以太运动力组合为物质,形成了新的、具有统一性的物质理论,而《纯粹理性批判》(以下简称KRV)中的知性范畴及其原理只能加工时空范畴接受的“感性杂多”,而不能应对这种运动力,所以新的物质力学理论和原有的观念论体系产生了冲突。对此,Hall指出:“如果没有具有认识能力的主体,以太还是不能作为经验知识成立的根据。”*Bryan Hall, Kant Realism and Anti-realism, B.A.,University of Denver, 2005,p.232.走出这一困境的路径在于,构建第Ⅹ束手稿的思想序列,以整理出新的先验演绎。换言之,第Ⅴ束的主要内容只是证明以太存在的理论,而第Ⅹ束的主要内容是认识以太及其运动力的理论。
Hall对X束的构建逻辑如下:(1)“经验知识整体的绝对统一性产生了一种要求:意识的绝对统一性(主观)必然要契合独立于思想之外的经验对象的统一性(以‘以太’作为物质条件)”*Bryan Hall, Kant Realism and Anti-realism, B.A.,University of Denver, 2005,p.243.(22:228)。(2)“为了产生经验知识整体的统一性,在主观和客观之间必定存在着一种和谐。在原则上,这种和谐是可能的,只是因为物质运动力的系统统一性范畴本身就是作为以太的先天范畴”*Bryan Hall, Kant Realism and Anti-realism, B.A.,University of Denver, 2005,p.243.(22:228)。在此,康德证明了内在的物质运动力范畴的存在。(3)“通过原理把物质运动力的统一性范畴放入(Hineinlegen)到知觉当中”*Bryan Hall, Kant Realism and Anti-realism, B.A.,University of Denver, 2005,p.245.(22:281,312)。(4)“物质运动力范畴通过一定的原理契合于知性范畴”*Bryan Hall, Kant Realism and Anti-realism, B.A.,University of Denver, 2005,p.239.。也就是说,“放入”需要原理“1直观的公理,2从直观到知觉,知觉到经验的类比,3主观—4过渡到一个力学系统性为基础的经验知识统一性(客观)”(22:289,292,294)。(5)“放入”需要统觉的参与,统觉的功能:“1把原理放入知觉,2在意识的绝对统一性中,协调那些认知”*Bryan Hall, Kant Realism and Anti-realism, B.A.,University of Denver, 2005,p.251.(22:297)*Bryan Hall关于统觉和物质运动力范畴存在关系的证据不是来自康德对于“统觉”的直接表述,而是利用康德提到的“自发性”(spontaneity)功能证明统觉的存在。毕竟,这是统觉独有的功能,所以Hall的证据是间接的。。根据以上逻辑演绎[(1)→(2)→(3)→(4)→(5)],推演出最终的结论(R):“统觉的行动通过原理把具有统一功能的物质运动力范畴(这是物质运动力范畴的客观应用)放入进知觉”*Bryan Hall, Effecting a Transition: How to Fill the Gap in Kant’s System of Critical Philosophy, Kant-Studien; Philosophische Zeitschrift; 2009; 100, 2, p.207.,以此,康德能保证意识的绝对统一性与外在以太运动力的“和谐”。也就是说,“物质运动力的统一性范畴”为核心的先验观念论和以“以太运动力”为基础的实在论达成了新的统一。
根据以上建构逻辑及其结论, Hall认为解决了学界的争端以及晚年思想定位难题。在他看来,Westpha认为以太及其运动力的只具有物理学属性是错误的,因为以太及其运动力也是一种“假设”和“先验理念”;Edwards的相对实在论较为契合康德本意,但是忽视了以太移动力的认识论部分(第X束);Hall的构建体系中没有自我设定理论,所以他对Förster所提及的“自我设定”理论表示怀疑;以太及其运动力是“由可能推出的必然”,所以具有认识论的实在性,而Mathieu的观点(他认为以太及其运动力仅仅是一种心理学范畴)失之片面;Friedman所提及的以太运动力的构成性与范导性正契合Ⅹ束和Ⅶ束的构建结果,所以他的观点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但是Friedman回避了本体论问题,没有对以太及其运动力的本体属性做正面回答;Beth Lord 割裂了手稿的前后联系,不能明晰康德的真正意图。
二、困境与出路: Bryan Hall等学者的构建逻辑存在的问题与补救策略
Hall对Ⅴ束的构建是成功的,其原因是Ⅴ束的主要部分过渡11(Übergang11)本身是完整的。其原因是,Ⅴ束是康德出版著作之前誊抄的一个副本,它是较为正式的一束手稿,基本可以呈现康德的“以太证明”致思理路。
但是Hall对以太及其运动力的认识论(第Ⅹ束)的构图的最大问题在于,以“自我激动”(Selbstaffektion)理论消解自我设定(Selbstsetzung)理论,取消了康德表达的一个关键理论——自我设定。何谓自我激动?根据Vilem Mudroch的总结,“自我激动”有三重层含义:1)“在先验感性论中,康德认为,我们的思想自身的活动激动了思想(mind)本身,这一活动指的是思想主体放置(Posit)时空的直觉形式的行动”*Vilem Mudroch. Historical Dictionary of Kant and Kantianism. Lanham: The Scarecrow Press, 2005,P.36.(B67/68);2)在先验演绎中,康德认为“知性激动了内感觉”*Vilem Mudroch. Historical Dictionary of Kant and Kantianism. P.36.,包括了时间的图型;3)“在《遗著》中,……康德表达了这样的思想:主体把运动力范畴放入知觉之中(而不是如第一批判中那样,把四组知性范畴放入经验知觉中)”*Vilem Mudroch. Historical Dictionary of Kant and Kantianism. P.36.。第1)、2)重含义都是第一批判中的含义,第三重含义和Hall的核心理念(他对Ⅹ束的构建第三步)相同。从Hall对Ⅹ束的构建逻辑可知,他的第三步是整个构建图景的核心。如果第三步是自我激动的话,那么,Hall对第Ⅹ束构建图景的本质就是自我激动理论。
至此,我们触及到了《遗著》研究中的核心难题:《遗著》的核心理念是自我激动还是自我设定?对此,有两种观点:其一是上述Hall和Beiser等的观点,即不存在自我设定理论,只有自我激动理论;其二,Föster和Cynthia María Paccacerqua等学者认为,自我设定理论存在并且是自我激动理论的前提。Paccacerqua认为,自我设定是“主体把自己放入自然世界中”*Cynthia María Paccacerqua, The Doctrine of Self-posting and Receptivity in Kant’s Late Philosophy, New York :Stony Brook University, 2010,piii.,同样,Föster认为自我设定是“主体成为既定时空中的经验对象。”*Eckart Förster. Kant’s Final Synthesis.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00,p.103.同时,自我设定是自我激动的前提,即“我是时空中的对象”使得“我是物质的,我才能被物质的运动力激动。同时,我能自我激动”*Eckart Förster. Kant’s Final Synthesis.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00,p.106.。
经过查阅相关文献,本文不同意上述两种观点。
第二种观点虽然承认了自我设定理论的存在,但是在自我设定和自我激动之间没有发生作用的合理机制。Föster认为,作为自我设定的“第一个行动的应有之义是我自己成为确定的对象,……超越了自我意识的逻辑层面,第二个行动是综合的”,具有综合功能的第二个行动的含义是,主体把自己设定在时空中,进而接受外在的刺激,受到外在刺激的我变成了经验的自我,主体对经验的我再进行综合作用(也就是自我激动),进而形成知识。Paccacerqua在理解自我设定与自我激动之间的关系时,也仅仅提出两个步骤:“自发性的行动”(Act der Spontaneität),即自我设定;接受性的行动(Act der Receptivität),即自我激动,二者之间再无其他作用机理*参见“The Doctrine of Self-posting and Receptivity in Kant’s Late Philosophy”最后一章。。总之,Föster和Paccacerqua都认为,主体的自我设定是为了接受外在的刺激(包括以太的运动力),接受刺激是为了主体的自我激动(包括主体把运动力范畴放入知觉),进而形成知识。但是,这种观点在学理上有漏洞。具体而言,在批判哲学层面上,主体接受的只是声色等的刺激。而在《遗著》中则不同,主体把自身设定在空间中是为了接受外在力的作用。在接受外在的力学作用时主体先天时空不能单独完成这一功能,主体必须有机械力学机制才能接受外在运动力的刺激。人不是机器,机械力学机制还不能完成认知工作,主体和身体必须是自我运动、自我作用的有机体才能处理把外在力的作用转化认识并施加反作用。在机械力机制和有机体机制共同作用下,主体才能完成认识并采取行动。因此Föster和Paccacerqua的理论如果不引入这两种机制,他们的自我设定和自我激动理论之间依然存在断裂。
因此,上述两种观点都是对《遗著》的片面解读,《遗著》的核心理念既有自我激动理论,也有自我设定理论,并且在自我激动和自我设定之间一定有着某种作用原理。经过对《遗著》文本的细读,在自我设定和自我激动之间有两个重要的理论(机械力学原理和有机体理论)一直是受“康德和自然科学关系”研究者的关注,但是一直没有进入《遗著》研究专家的视野。但是康德本身是自然哲学家,自然哲学和形而上学是一体的,割裂二者的关联是不合理的(在下一部分的构建中将详述机械力学和有机体理论在联结自我设定和自我激动中的重要性)。一旦我们把这两个重要原理引入对于核心理念的构建,我们发现《遗著》的核心理念(主要集中在Ⅹ、Ⅶ束)可表述为“自我设定—机械力学、有机体理论—自我激动”。
时间手稿康德全集康德的标记思想单元1799.5-8V束22:535-612Übergang1-14新科学和自然哲学以太证明1799.8-1800.4X束22:282-40922:282-31022:324-328A-Z,dazuAA,BB新的先验演绎过渡机械学原理以及有机体理论机械学原理以及有机体理论1800.4-11Ⅶ/Ⅹ束22:409-421;22:3-131Beylage……V形而上学的认识论自我设定
。根据康德的书写习惯
*
手稿延续了康德一贯的写作风格,康德先在纸上写上自己当时想法,四边留空白,对纸上的内容有新的想法就写在四边的边缘上。
,边缘部分都是对本页内已经写好的主体部分的反思,也就是说,机械学、有机体原理和自我设定和自我激动是密不可分的。因此,我们主要构建新的演绎的主要依据是:自我激动理论所在的第X束、自我的设定理论所在的VII束、有机体理论和机械学原理所在的第Ⅰ、Ⅱ、Ⅴ章
*
可以图表化为:
。
第二,从建构理路上看,为了还原康德晚年的致思路径,除了坚持“自我设定—机械力学和有机体理论—自我激动”的主线外,还必须构建完整的自我激动理论。Hall在Ⅹ束的构建中,已经指出“把物质运动力的统一性范畴放入(Hineinlegen)到经验的知觉”中,但是当身体受到外在以太运动力刺激,主体同时施加以太运动力范畴,第一批判已有的时间图型已不能完成“施加”活动,必须建立主体和外在对象直接发生作用的空间图型*关于空间图型的必然性以及自身结构,参见笔者和导师(安维复教授)合作的文章:《康德的批判哲学有漏洞吗?》,《上海交通大学学报》2013年第6期。,对此必须扬弃Förster所主张的空间图型理论。其一,“扬”的方面。Förster的对《遗著》的核心观点虽然有漏洞(上文已批判),但是他的重要功绩在于:Förster把空间的图型*Förster开始提出“空间图型”理论时,著名康德研究专家Michael Friedman进行了尖锐的批判,但是在他最新出版的新书中转而支持这种观点(参见Michael Friedman, Kant’s Construction of Nature: A Reading of the Metaphysical Foundations of Natural Science,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3).(下一部分将详述其内涵)理解为自我激动理论的重要部分,这对于理解自我激动和 “以太运动力”的关系有着重要的意义。其二,“弃”的方面,Förster的空间图型理论由于缺乏“想象力”的参与而存在缺陷,而Cynthia María Paccacerqua的相关观点可以作为有益的补充(补充性论述将呈现在下一部分)。
三、重建与再解:对Ⅹ、Ⅶ束的重新构图与难题的解决
如果说第一批判的先验演绎的目的在于证明统觉把范畴运用于经验对象的合法性,那么,康德在《遗著》中演绎的目的也是要证明统觉利用范畴运用于以“以太的运动力”为基础的物质世界的合法性。Hall的构建已经包含了统觉、知性范畴我、自我激动、物质运动力范畴以及运用的原理,但是,问题在于Hall用自我激动消解自我设定,所以,构建完整的演绎的关键就在于以“自我设定—机械学、有机体理论—自我激动”与“空间图型”为核心进行重构,以取代Hall对Ⅹ束的构图的、使《遗著》的完整逻辑成为认识 “以太的运动力”为基础的世界的根据,实现“自然科学的形而上学基础向物理学的过渡”。
以上重构最为核心的问题是阐明核心线索(“自我设定—机械力学和有机体理论—自我激动”),特别是机械力学和有机体原理。在批判哲学中,特别是在《判断力批判》中,为了解决机械论和目的论的二律背反,康德进行了“划界”*参看《判断力批判》65、67和78节。,有机体受目的论原理支配,而非有机界受机械论支配,有机体不能用机械原理解释。有机体遵循合目的性的原理,“这种秩序与自然的一种在这里不能满足我们的纯然机械作用的秩序完全不同”*康德:《康德著作全集》第4卷,李秋零等译,第392页。。但是,“在《遗著》中,康德似乎试图为有机体的机械力学解释寻找一个路径”*Paul Guyer, “Organisms and Unity of Science”, in kant and The Sciences,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1, p.276.。事实上,这与康德的整体构思有关。Hall对Ⅴ束的构建证明了以太运动的存在,此时的主体受以太运动力的激动,主体如何接受这种运动力并做出反应。因此,(Ⅰ)在Ⅶ束的自我设定中,康德把自我置于时空中,也就是把身体设定在时空中。但是如果若使身体受外在运动力的作用,那么身体必须有与力相互作用的机械力学机制。
有机体理论只是为了证明主体 “把一种有机的运动力引入身体”(21:213)合法性。这种有机的运动力就是以太运动力,是一种先天范畴,因为“我们可以把以太运动力看作或规定成先天的,它必然属于从形而上学基础过渡到物理学的必然要素”(21:218)。Förster和Paccacerqua显然没有看到机械力学原理和有机体原理分别在接受运动力刺激和证明先天运动力范畴合法性的重要性,所以没有在自我激动和自我设定之间建立机械的和有机的作用机制。
但是,主体把以太运动力引入身体需要一系列演绎。首先,我们“通过原理把物质运动力的统一性范畴放入到经验的知觉当中”,使得内在的以太运动力可以和接受外在刺激力的身体交互作用。需要经过的必然步骤是:(Ⅳ)主体作为有机体施加以太运动力必须通过知性范畴。Förster虽然没有承认有机体理论在形成以太运动力中的重要性,但是对以太运动力和范畴结合的合法性是认可的。他认为,“分散的以太不仅仅具有连续的力的属性,而是蕴含了超出这种属性的推演进程,以太概念(理念)‘具有我们赋予的属性’,那些属性已经分析性的归入和对应于范畴表。”*Eckart Förster, Kant’s Final Synthesis, An Essay on the Opus postumum,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00,p.111.以太和运动力有着更为深入的结合,“既然以太是无所不包的和独立的(拉丁语nunica),它必定具有普遍的分散性(量);为了成为全部的运动力的基础,它必定具有无所不能的穿透性(质);既然以太的内在运动被认为是物体形成的条件,它必定具有无所不在的运动性(关系);既然经验的统一性不允许有断裂,以太的内在运动必定是永恒的,也就是说必然性(模态)。”*Eckart Förster, Kant’s Final Synthesis, An Essay on the Opus postumum, p.97.所以以太运动力“相对于量来说,既是可称量的又是不可称量的;相对于质,它是可压缩的又是不可压缩的;相对于关系,它彼此之间是可结合的又是不和结合的;相对于模态,它是可耗尽的又是不可耗尽的。”*Eckart Förster, Kant’s Final Synthesis, An Essay on the Opus postumum, p.111.
(Ⅴ)如果把以太运动力融入知性,必须有知性的范畴的作用原理。康德在《遗著》中也有涉及:“1直观的公理,2从直观到知觉,知觉到经验的类比,3主观-4过渡到一个力学系统中的经验统一性(客观)(22:289,292,294)(这也是Hall对Ⅹ束的构建逻辑的一部分)。但是经查阅《遗著》的原文,康德没有对这些原理进行深入阐释。
进一步而言,如果以太运动力的知性范畴要与身体的感应性还是应激性的各种机械力(神经力、肌肉的缩放需要的各种力)发生相互作用,作为直观的时空是必不可少的。时间的图型在第一批判中已经建立,但是当康德引入以太运动力时,(Ⅵ)康德试图建立一种空间的图型。这是主体通过身体和外界发生作用的重要中介,也是有机体的主体和受机械力原理支配的身体发生作用重要通道。时间的图型是知性范畴通过时间与感官对象之间连结的媒介,同样,空间的图型是主体通过以太运动力的知性范畴对身体所接收的各种力的纯综合,是主体把以太运动力范畴放入知觉中的关键环节。《遗著》中的空间图型理论也得到了国际学界一些重要学者的认同*从批判哲学的角度看,“空间的图型”理论是合理的。在第一版《纯粹理性批判》中,康德只是建立了时间的图型,并认为“外感官的现象由空间整理后,还要由内感官最终去感知”(杨祖陶、邓晓芒著,《〈纯粹理性批判〉指要》第79页)。所以,在地位上时间优于空间。但是在第二版《纯粹理性批判》中,为了反对贝克莱主观主义,康德认为,“不借助外部经验性的直观之助而单从内部意识和我们的本性规定出发”有“一种认识可能性的局限”,因此他明确指出:“范畴的客观实在性,我们不仅仅需要直观性,而且永远需要外部直观”。(康德:《康德三大批判合集》上,(邓晓芒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88页)。而外部直观保证范畴优先性的必要条件是建立外部直观和范畴直接联结的通道,即空间的图型。正是在批判哲学中,范畴的客观实在性没有得到完全确证,康德才会在《遗著》中主张建立对象和范畴直接关联的空间图型。,Föster是德国科学院版《遗著》(再版)*这一版将以发生学的方式重现康德晚年的思考过程。具体而言,根据康德的书写习惯勾画出康德晚年思考的过程。的主编,他认为“自我设定提供了外感觉的图型”*Eckart Förster, Kant’s Final Synthesis, An Essay on the Opus postumu, p.114.,他的自我设定其实包括了自我激动,所以在他看来,《遗著》的自我激动就是空间的图型。Paccacerqua从想象力参与空间图型的方式证明空间图型的存在(下文会有说明)。康德在《遗著》中大致从以下几个方面论述了空间的图型,这些论述也从侧面说明了,康德在晚年却有构建空间图型的思想。
其一,康德已经说明了空间图型发生的基本过程。以太运动力和四组知性范畴结合,所以运动力可分为四类。“四种机械力是一种理性的力,也是交互作用的力,通过施加四种力的行动,主体激动作为对象的自身。”(22:508)但是遗憾的是,由于《遗著》是未完成的手稿,康德在论述空间图型时,没有详述质、量、关系和模态分别通过空间和身体的机械力如何运作。
其三,在康德看来,想象力是空间图型的重要组成部分。图型是“一个活动的、能动的环节,是想象力的‘运作’(verfahren)和‘方法’(Methode)的表现”*杨祖陶、邓晓芒:《〈纯粹理性批判〉指要》,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176页。,所以没有想象力参与的图型是不完整的。但是,Föster所理解的空间图型理论缺乏一个重要的因素——想象力。事实上,康德在Ⅶ束中提到了想象力的参与。他认为,“打个比喻,人们常常在大理石块上看到美丽的雕刻图,对此,我们可以认为,某人通过想象力制作了雕刻本身,同时雕刻家真正的利用了想象力。以这种物来类比,时空是我们自己的想象力的产物(原初产物),因此,具有自我创造性的知觉是主体的自我激动的结果,因而自我创造的对象只是表象,不是事物[sache]本身。物质元素(物[Ding]自体)等于Ⅹ,物质元素仅仅是我自己活动的表征物”(第Ⅶ束,22:37)。
在《纯粹理性批判》中,康德也有过用“大理石”、“纹理”、“想象力”来比喻时间图型的原理。在Ⅶ束中,康德论述图型时,依然用“大理石”和“纹理”作比喻,但已不再仅仅表述“时间”,而是表述“时空”,这说明《遗著》中康德确实确认了“空间图型”的存在,并把想象力当作“自我激动”的来源,也就是,主体利用想象力把作为略图的“以太的运动力”放入空间中。因此,知性范畴、作为略图的物质运动力、想象力结合为一个完整的空间图型理论。对此,Cynthia María Paccacerqua 认为,“主体进行系统化构建的基石是想象力所规定的‘略图’(Monogram)一般来说,个体利用‘略图’把外感觉中的形式和内容组织为真实的关系。”*Cynthia María Paccacerqua, The Doctrine of Self-posting and Receptivity in Kant’s Late Philosophy, New York :Stony Brook University, 2010, p.156.
想象力和以太运动力参与的空间图型使主体和身体发生交互作用成为可能,使得主体(有机体)的自我感知和运动成为可能。在此基础上,(Ⅶ)主体和身体如何与外界各种力如何交互作用?康德认为,可以通过认识主体施加的等量反作用力来完成,相应的反应(行动)也通过施加运动力的形式。康德认为,“只有主体自身意识到(激动他们的)运动力,并且(在这样的运动关系中,万物都是交互作用的)认识到等量的反作用(我们能够不依靠经验,通过先天来认识这种关系),我们才能预测与之相对的物质运动力,进而确定激动自身的外力的属性”(22:506)。也就是,主体通过自我激动(空间图型)施加以太运动力范畴,进而认识“等量的反作用”,完成对构成世界的以太运动力的认识,进而完成对世界的认识*“我们只有认识我们施加身体的运动力的变化,我们才能获得关于时空中的世界的知识。”Paul Guyer. Beauty, Systematicity, and the Highest Good: Eckart Förster’s Kant’s Final Synthesis, Inquiry-Oslo, 2003, 46(PART 2),p.195.,并通过同样的方式(施加运动力)来应激或采取行动。
总之,通过联合重构第X束和第Ⅶ束,我们可以勾画出康德《遗著》的整体逻辑脉络是:Ⅰ(自我设定)→Ⅱ(机械力学原理)→Ⅲ(有机体理论)→Ⅳ→Ⅴ→Ⅵ(自我激动)→Ⅶ↔以太运动力为基础构成的世界(Hall对V束的构建)。具体而言,主体把身体设定在时空之中,使得自身成为主体和外界交互作用的中介,主体设定的身体是一个遵从力学原理的机械体,同时身体和主体又是一个有机体,有机体的本质特征是自我感知和自我运动。而这一特征实现的途径是主体通过把以太运动力范畴放入到知觉中完成的,而放入行动利用了知性范畴和原理,特别是利用了时空的图型(特别是空间的图型)。通过主体放入或施加的运动力、身体的等量的反作用力与外在世界运动力三者的契合,主体认识以“以太运动力为”“基底”的世界,并对这个世界采取相应的应激行动。以此,康德为新的世界观提供了形而上学的基础。因此,在康德晚年《遗著》中,以“自我设定—机械力学、有机体理论—自我激动”为核心的观念论和以“以太运动力”为“基底”的实在论达成了新的统一,进而使康德理论哲学走向了一个新的高度。康德晚年思想定位难题也得到了解答。
以此看来,Hall的解题模型拒斥自我设定理论是不正确的,应该对此批判性的扬弃;Förster的观点看到了新的观念论的核心是自我设定和自我激动理论,但是忽视机械力学理论和有机体理论;Friedman认为的《遗著》构成性和范导性的统一也必须以“自我设定”为前提;Beth Lord之所以认为观念论和实在论在时间上是相继的是因为没有把《遗著》看作是一个整体;Westpha认为“以太理论”具有物理学意义上的实在性的观点是片面的,以太运动力是“从可能推演出的必然”,“以太运动力”构成的实在论是认识论意义上的实在论;而Edwards的相对实在论则较为符合康德的原意;Mathieu把“以太”定性为“直接经验”看到了以太的运动力范畴和作为对象的以太运动力之间的契合,有合理之处。
结论
从康德晚年对批判哲学的反思(《遗著》)来看,主流观点对于康德理论哲学的定位(“先验观念论”和“经验实在论”以及二者的统一)并不能成为整个康德理论哲学的定论。
第一,从第Ⅴ束的构建来看,康德的实在论并不仅仅是断定经验存在的经验实在论,而在晚年发展为“以太的运动力”为“基底”的物质力学的实在论。
第二,从Ⅹ、Ⅶ束的重构来看,康德的观念论并不仅仅由统觉、范畴、知性原理和时间图型组成,在晚年,康德把观念论发展为从自我设定理论、机械力学原理、有机体理论向自我激动理论递进推演的新观念论。
第三,对《遗著》的“失衡性”解读都具有片面性,康德晚年思想定位难题的可能性解答是,以“自我设定理论—机械力学、有机体理论—自我激动理论”为核心的先验观念论和以“以太的运动力”为基底的实在论达成了新的统一,康德理论哲学在《遗著》中达到了新的高度。
[责任编辑:勇 君]
To Solve the Problem of Locating Kant’s Mind in His Later Years—In the Perspective of the Logical Composition of the Core Idea in Opus Posthumous
DAI Li-gang
(Department of philosophy, East of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Shanghai 200241, P.R.China)
The view of the mainstream takes the philosophy of Kant in his middle and later period as unity of “transcendental idealism” and “empirical realism”. However, result of research of the international academic on Kant’s later manuscript (Opus Posthumous) collapsed the traditional view and broken “state of unity” in three opposing view: “material realism”, “new idealism” and “perspective of compromise”, thus forming “puzzle of positioning the later thought”. By constructing bundle of X and V, Hall tried to unify the “idealism” in core of “self-affection” and “realism” on fundament of “ether’s moving force”. However, the biggest problem of Hall’s theory was that he ignored the theory of mechanics of machinery and the organism and “self-position” in bundle of VII and X, and thus used Kant’s “self-affection” theory to dispel “self-position” theory. The key of solving the problem is to reconstruct bundle of X and VII, and thus use new logic of mind to replace Hall’s logic about bundle X. New picture of construction shows: there are new unity between transcendental idealism in core of “self position mechanics of machinery and theory and organism of self-affection” and realism on foundation of "ether’s moving force”, so opposing views and puzzle of location are tolerated and solved.
Kant; realism; idealism; self-position; self-affection; organism; Opus Posthumous
2013-11-22
国家社科规划基金2012年第三批重大招标课题重点项目“西方科学哲学史”(项目编号 12AZD070)、国家社科基金后期资助项目“科学哲学:基本范畴的历史考察”(项目编号 11FZX020)、华东师范大学“学术新人奖”。
代利刚,华东师范大学哲学系博士研究生(上海2002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