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字发展史纲要》形声字发展说指瑕
2014-03-08石风
石风
(商洛学院语言文化传播学院,陕西商洛726000)
《汉字发展史纲要》形声字发展说指瑕
石风
(商洛学院语言文化传播学院,陕西商洛726000)
《汉字发展史纲要》在论证汉代形声字发展之时,对《说文解字》中部分汉字史料的时代缺乏考辨;对出土文献所用汉字与《说文解字》收录汉字的类型差别,未作区分;对出土文献中的汉字史料利用也不够充分,故而导致其书对形声字发展轨迹的描述不尽准确。《汉字发展史纲要》认为汉代是形声字大量产生的时期,根据近人的最新统计资料,形声字数量在战国时期就超过当时汉字总量的80%,形声字大量产生的时间,应该提前至战国时期。
《汉字发展史纲要》;形声字;文字史料
近年来,汉字发展史研究取得了较大的进展。其中,刘又辛先生提出的汉字发展三阶段说,是非常具有代表性的学术观点。早在20世纪50年代末,刘先生就在汲取前人成果的基础上,提出汉字发展的历史应该分为三个阶段,即象形字阶段(甲骨文以前)、假借字阶段(甲骨文至秦统一)、形声字阶段(秦汉到现在)[1]。21世纪初,刘先生又在《汉字发展史纲要》(下文简称《纲要》)一书中对此说进行了充实和完善,并易名为图画文字阶段(商代以前)、表音文字阶段(从甲骨文到秦代文字)和形音文字阶段(秦汉至现在)[2]321。作为“第一部全面研究汉字发展历史的著作”[3]228,《纲要》对形声字发展的历程,进行了更为详尽的描绘,认为形声字的比例,从商代的26%左右,到周代的50%以上,到汉代的80%以上,是随着时代发展呈递增趋势的;此外,《纲要》还明确指出,汉代是形声字大量产生的时期,此后形声字所占的比例则较为稳定。
《纲要》对形声字发展历程的描述,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但在论证的过程中,由于在文字材料的使用和分析上存在一些瑕疵,影响了其学术观点的准确性。所以笔者认为,有必要在纠正材料使用方法的基础上,对其结论略作辨正,以就教于方家。
一、《纲要》对部分文字史料的年代缺乏考辨
在论及形声字发展之时,《纲要》提到,大量形声字是根据形声字造字原则创制的,并以《说文解字》(简称《说文》)“马部”中的部分形声字加以论证,认为汉代养马、相马专家对马的毛色辨析得非常认真,并各立名目;对马的奔驰、行走等亦有专门术语,而这些字都是形声字。
《纲要》所列《说文》“马部”形声字,大多是以形声字造字原则创制,即形旁加上声旁,形旁均为“马”,表示这些字的意义与“马”相关,声旁则为能代表此字读音之字,这是符合汉字造字原则的。但是,值得注意的是,《纲要》并没有详细分析这些“马部”形声字产生的时代,就将其作为论证汉代文字发展特点的依据。那么,这些形声字是否都产生于汉代呢?根据笔者的核实,《纲要》所列24个有关马的毛色的专用字,除了馰、骠等少数几个文字之外,大多数都能在先秦文献中找到例证,详见表1。其中,在成书于春秋后期的《诗经》中已经出现的文字,占绝大多数。也就是说,《纲要》所分析的马部毛色专用字,大多并非造于汉代,将其作为分析汉代文字发展的依据,是非常不恰当的。
表1《纲要》所列马的毛色专名字见于先秦文献的例证
同样,《纲要》对《说文》中关于马的奔驰、行走等专门术语的分析,所列举的17个马部文字,多半也是先秦典籍中已经开始使用的文字。如“驰”“骋”“骤”“驚”等字,在《诗经》《左传》《庄子》等典籍中,极为常见,此处不再赘述。
《纲要》之所以会出现如此纰漏,在于没有注意区别字典收录文字的情况与社会实际用字情况的差别。“字典收字的数量,一般是大于社会实际用字量的”[4],尤其是《说文》,由于此前没有更多的大型字书保存下来,除了现存文献中的实际用字,其他文字很难判断其造字的年代。《纲要》将《说文》中的文字皆视为汉代所造的文字,是极不恰当的。所以,《纲要》认为“从汉代这些与马有关的形声字,可以看出汉代形声字大量产生的总趋势”[2]252,从其书提供的证据来看,是难以成立的。
二、《纲要》对不同类型的文字史料未作区分
用《说文》中收录的形声字作为探讨汉代形声字发展的例证,在《纲要》中并非个别现象,具有普遍性。《纲要》认为:“从《说文》所收的字来看,汉代文字最突出一个特点是形声字的大量增加。”[2]225-226为了论证这个观点,《纲要》还将金文中的形声字和《说文》中的形声字的数量进行了比较。
如表2所示,金文中形声字的数量,与《说文》同一部首中的形声字的数量相比,相差极为悬殊。据统计,《纲要》所选择的“玉”等30多个部首中,金文形声字仅有310多个,而《说文》形声字的数量则多达5 800多个。《纲要》据此认为,“从这些数字中可以大致看出汉代文字中形声字发展的明显趋势。这种趋势从根本上改变了汉字体系的性质。”[2]230但是,《纲要》所统计金文中的形声字,都取自出土文献。出土文献由于数量有限,且皆有特殊用途,只能反映周代某些特定领域的用字情况。而《纲要》在论及汉代形声字时,却使用了性质特殊的传世文献——字书。据统计,社会实际用字量,自商代以来,基本上稳定在四五千字左右,而字书往往将前代废弃的旧字悉数录入,所以历代字书收字的数量,都大大超过当时的社会用字数量。而作为现存最早的一部大型字书,《说文》收录文字数量近万,是此前一千多年造字的集大成之作,其文字不可能主要是汉代所造。先秦至汉初传世文献中,周代主要文献“十三经”使用了的6 000多个单字,《史记》使用了近5 000个单字,都说明当时的用字量要远远超出已经释读出来的甲骨文、金文的文字数量。而且,从商代至周末,长达一千多年的时间里,其间不断有旧字退出历史舞台,《说文》中所收录的大量汉代社会不太流通的生僻字,相当一部分便是这些旧字。所以《纲要》在描述商代、周代、汉代的形声字的发展时,用性质完全不同的文字史料进行比较是欠妥的。
表2金文、《说文》《诗经》中部分部首文
此外,《纲要》忽略了金文以外的传世文献中形声字使用的情况。据笔者统计,《诗经》中所使用以上所列部首的形声字,数量多达1 530多个,是金文中形声字数量的五倍左右(详见表2),占《诗经》使用单字数量(2 900多个)的一半以上,可见,《诗经》中形声字的比例是非常高的。其中,使用艹部形声字159个,人部形声字117个,木部形声字110个,心部形声字106个,水部形声字172个,都反映了形声字在《诗经》时代已经极为丰富和发达。在其他传世文献中,这一情况同样存在,如《左传》等儒家经典使用的文字,形声字的数量也非常大。
当然,《诗经》等典籍历经辗转抄写,其中文字的字形发生了一些变化,这可能也包括将假借字转写成形声字。但是,正如上文所言,《诗经》中使用艹部、人部、木部、心部、水部的形声字,数量都多达百余个,如此大规模的形声字,不可能大部分都用假借字来替代。
出土文献由于没有经过后人的篡改,反映的是当时社会实际用字的情况,相对来说是比较可靠的。不过,出土文献也具有一定的局限性,正如洪诚先生所言:“写汉语史,殷代的资料,只用卜辞,不用《商书》是个损失。……卜辞在语言内容方面存在很大的局限性。……语言形式简单,千篇一律……句子中的定语贫乏,形容词少,复合句少,没有象声词和叹词。这都是由于卜辞的性质和文体所决定而产生的必然现象。”[5]洪诚先生说的是汉语史研究中史料运用的情况,其实研究文字的发展之时,出土文献的用字情况也存在类似的局限。显然,这种说法,对汉字发展研究而言,在一定程度上也是适用的。所以,《纲要》以《说文》中收录的文字作为描述汉代文字发展的依据,对形声字发展的判断有较大的误差,形声字大量产生的时代,要比汉代早得多。
三、《纲要》对出土文献中的文字史料利用不全面
分析先秦两汉时期汉字发展的情况,出土文献是最为可靠的史料,利用不同时代的出土文献的用字情况进行比较,可以反映当时某些社会领域中社会用字的情况。然而,《纲要》在讨论形声字的发展时,不但忽略了汉代出土文献中的文字史料,对商代至秦代的文字史料的利用,也不够充分。
《纲要》对商代、西周文字的分析,大多是依据《甲骨金文字典》一类的工具书,由于甲骨文、金文研究较为成熟,所得的数据尚基本符合事实。而对战国以后的文字史料,囿于当时的研究水平,所言不甚详细,故而得出了失时的结论,即认为,在汉代,“形声字从战国文字的50%左右上升到80%以上,这个巨大变化从本质上改变了汉字的性质”[2]253。
根据最新的研究成果,商代至秦代的文字史料中,形声字数量所占每个时期文字总量的情况,已经有了最新的统计,详见表3[6]。与《纲要》的数据相比,表3的年代划分更为细致,也更便于分析形声字在不同时代的发展状况。二者相比,最大的不同,便是对战国时期文字史料中的形声字比例的差异。表3中,战国形声字的比例占到80%以上,比《纲要》多出了30%,与汉代及其以后形声字所占的比例,已经基本相同。
表3商代至秦代文字史料中形声字比例
这种趋势,从对周代以后新增汉字的分析中,反映的更为明显。据《古汉字发展论》的统计,西周时期新增汉字646个,其中新增形声字522个,占80.8%①;春秋时期新增汉字626个,其中新增形声字599个,占百分之95.7%,“战国和秦代新增字基本上都是形声构形方式构造的”[6]506-507。也就是说,战国以后新产生的汉字,都是形声字。正如裘锡圭先生所说:“在周代,特别是春秋战国时代,形声字增加得非常快,新造的表意字则已经很少见。”[7]形声字大量产生的时代,应该是战国时期,而不是《纲要》所说的汉代。
四、结语
《汉字发展史纲要》作为“第一部全面研究汉字发展历史的著作”[3]228,它提出“汉字演变的历史可以分为两个方面:一是字体的演变;二是文字本身的演变”[2]50。《纲要》一书重点讨论文字本身的演变,即通过统计每个时代表形字、假借字、形声字所占比例分析该时代汉字的性质,其成就是毋庸置疑的。然而,此书却在材料的取舍上存在一定的问题。尤其是在论证汉字形声字发展之时,对《说文》文字产生的时代缺乏有效的考辨,这种现象在《纲要》中存在一定的普遍性,究其根源,是因为《纲要》对出土文献所用汉字与《说文》收录汉字的类型差别,未作区分。而且,《纲要》对出土文献中的汉字史料利用也不够充分,故而导致其书认为汉代是形声字大量产生时期的结论,是错误的。根据近人的最新研究成果分析,形声字大量产生的时间,应该提前至战国时期。
注释:
①《古汉字发展论》第506页:“西周时期新增字中以形表意类汉字占28.1%,形声字已达71.9%。”与第四章“西周汉字”三“西周汉字的结构”所载不符,疑为误植,今据后者。
[1]刘又辛.从汉字演变的历史看文字改革[J].中国语文,1957(5):52.
[2]刘又辛,方有国.汉字发展史纲要[M].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00.
[3]黄德宽,陈秉新,汉语文字学史:增订本[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
[4]胡双宝.汉字史话[M].北京: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166-167.
[5]洪诚.洪诚文集.[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0:99.
[6]黄德宽.古汉字发展论[M].北京:中华书局,2013.
[7]裘锡圭.文字学概要[M].北京:中华书局,1988:39.
(责任编辑:罗建周)
On Flaws of Development of Phonogram s in An Outline of History of Development of Chinese Characters
SHI Feng
(School of Language and Cultural Communication,Shangluo University,Shangluo 726000,Shaanxi)
In the course of demonstrating the development of the phonograms in Han Dynasty,An Outline of History of Development of Chinese Characters was lacking of historical material in studying some certain Chinese characters in Shuowen Jiezi.It didn't distinguish the types of characters in the excavated documents and the corresponding characters included in Shuowen Jiezi, and it didn't make full use of historical material in the excavated document.As a result,some sort of inaccurate descriptions existed in researching the developmental trajectories of the phonograms. According to An Outline of History of Development of Chinese Characters,Phonograms was enormously created in Han Dynasty.However,the latest statistics testified that the number of phonograms exceeded 80%of the total Chinese characters in Warring States,so the age of phonograms enormous creation should be advanced to the Warring States.
An Outline of History of Development of Chinese Characters;phonograms;materials of characters
TM215.3
:A
:1674-0033(2014)03-0078-04
10.13440/j.slxy.1674-0033.2014.03.017
2014-05-02
陕西省“十二五”古籍整理重大项目子课题(SG13001·经005);陕西省教育厅专项科研计划项目(09JK067)
石风,女,陕西户县人,硕士,助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