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2014-02-25文/约翰·海恩斯翻译/吴美真
文/约翰·海恩斯 翻译/吴美真
对于住在雪地中,日复一日地看着雪的人而言,雪是一本待读的书。风吹时,书页翻动着;角色变动了,角色组合所形成的意象也改变了意义,但是语言依然是相同的。这是一种魅影语言,一种逝去且还会再回返的事物所说的语言。相同的文本已被写在那儿数千年了,虽然我以前没有在此读它,未来的冬日也不会在此读它。这些似乎漫无目的的路、这些小径、这些睡卧处、这些脚印、这些雪地中坚硬、浑圆的小子弹,它们都是有意义的。因为那儿可能写着幽暗的事物——其他生命的讯息,它们的外出和旅行,它们的恐惧和死亡。
一只地鼠或田鼠的小脚在雪地上留下一个简单、不规则的图案,这儿有一个它钻下地的洞穴。接着白鼬的足迹亦朝这个方向过来,快速地到处搜寻,然后也下落到一个白色阴影的洞穴中。
一个春天的早晨,我上坡追踪一只狼仔,依循着那个跳跃而行、足趾朝内的足迹。我追踪了两英里,直至这个足迹终于落入另一个水域才放弃。我想要看看它欲往何处,要做些什么。但是它只是继续前进,清楚自己的目的地,除了冻结在雪面上那些自信、稳健的足迹,以及耀眼的阳光之外,我看不到什么了。
我行走时,雪被风横吹到我面前的公路上,它琐细、飘浮不定的痕迹疾掠而去,就像一群被驱散的雪地族人。雪地之人,他们将前往何处?必定有个极大的危难在追赶着他们。他们仓促而行,然后跌倒了,风推了他们一把,他们站起来,又继续前进……
一月底的一个早晨,我从雷得蒙溪(Redmond Creek)步行回家。在两个水域之间的分水界上,我看见了一只麋鹿和三只狼的战斗场景。这个故事明明白白地写在我脚旁的雪地上。狼从西面沙尔夏河(Salcha River)追踪一个旧足迹而来,然后发现麇鹿在我正在走着的这条空旷、长满草的道路上吃草。
痕迹还十分鲜明,必定是前一晚上发生的事。雪被搅碎了,冻结的苔藓厚片以及断裂的树枝散落一地;四处可见一小撮、一小撮麋鹿毛。混乱纠杂的痕迹散布在被蹂躏的雪地上,可以看出麋鹿成八字形张开的剧痛的脚,狼巨大有毛的肉趾,以及伸展开来的脚趾甲。
我继续往前走,看着雪地。麋鹿是硕大的、独行的,而且几乎可以肯定是一头公鹿。在某处,它往后退,进入一个低洼、树丛悬垂的河岸,以保护它的尾部。狼离开它了——麋鹿的脚是危险的。麋鹿转过身来,奔驰了50码(1码= 0.9144 米),然后战斗又开始了。它们边跑边战,时战时休,在一块变化不定、有车轮痕迹的地区如此持续了约半英里。南边低斜的红色晨光,横射过山丘,情势在变化着,尚无定论。狼缓和下来,围成一个大圆圈往外奔驰至树丛中,然后又围拢过来——被踏碎的雪地上有另一撮麋鹿的毛。
我觉得我认识这些狼。在那个冬天之前,我曾数次看过它们的足迹,而且有一次,它们尚且从我的一个捕兽陷阱夺走一只貂。我相信有一只是母狼,其余两只是几乎已长成的幼狼。如果我没猜错,那么,母狼可能是在教它们如何猎食,而雪地上的一切骚动,可能就是那些必须杀戮求生存的动物所玩的严肃游戏。但是那天早上我没有看到血迹,麋鹿似乎赢了这场战斗。最后,它跃入厚密的赤杨木丛中。我看到它的足迹移动得较缓慢了,正爬过一个低矮的马鞍岭,在浅薄、连绵不断的雪地中,往北前进。那三只狼则往东朝旗溪(Banner Creek)疾奔而去。
原本可能是寂静的事物,那未写下的一页,那缺席的时刻,都在清楚地向我诉说着,如同我曾在那儿目睹一切似的。我想象着有这么一个人,此人可能是地球上最冷的学者,他追踪着雪地上的每一个线索,在前进中写了一本书。此书将是雪的历史,冬日之书,一本遥远时候在这些山丘狩猎的人所阅读的千年文本。谁曾在这儿?谁已经离去?他们叫什么名字?他们屠宰了些什么?吃了些什么?他们留下了谁?
约翰·海恩斯(John Haines,1924-2011)
美国当代诗人。曾在阿拉斯加隐居四十余年。出版《来自冰川的讯息:1960-1980诗选》等诗集,以及散文、访谈、评论合集《远离家园:关于诗与处所的随笔》,自然随笔《一个人在阿拉斯加荒野的25年》(原名《星·雪·火》)与《瓦尔登湖》、《沙郡年记》并列世界三大自然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