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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禅一味”渊源与流传研究

2014-02-12张蕾蕾

特区实践与理论 2014年2期
关键词:佛门茶事茶汤

张蕾蕾

在历史文化的演进中,原本是平常日用之物的茶,因着与佛教日益密切的关联,越来越散发着灵性悠远的气息,对寺僧日常生活乃至修行开悟亦发挥着莫大的作用。在静虑间感受茶之和敬清寂,在饮茶中体味禅之清悠淡远,茶与佛教俨然难以两分。圆悟克勤大师所提之“茶禅一味”,言简意幽,将原本飘渺不可言说的禅重新拉入日用生活中,无言地阐释着“平常心是道”的真意。考其渊源流传,实是一段佛教与中国文化相融之佳话。

一、佛门茶事之普及

中国古代文献中,很早就有关于食茶的记载,据称“茶之为饮,发乎神农氏,闻于鲁周公。齐有晏婴,汉有杨雄、司马相如,吴有韦曜,晋有刘琨、张载、远祖纳、谢安、左思之徒,皆饮焉。”[1]然茶在社会各阶层中被广泛普及品饮,大致还是在唐中期陆羽《茶经》传世以后。佛门茶事源于世俗社会亦盛于中唐,其最早之记载则见于两晋。东晋怀信和尚的《释门自镜录》有文云:“跌足清谈,袒胸谐谑,居不愁寒暑,唤童唤仆,要水要茶。”[2]《晋书艺术传》又载:敦煌人单道开在邺城昭德寺修行,于室内打坐,平时不畏寒暑,昼夜不眠,“常服小石子,所服药有松、桂、蜜之气,所饮茶苏而已。”北魏杨炫所撰《洛阳伽蓝记》对寺院饮茶亦多有记载。

当然,佛门茶事至唐代更为兴盛,常为人们征引的是唐代封演《封氏闻见记》:“茶早采为茶,晚采者为茗。本草云:止渴,令人不眠。南人好饮之,北人初不多饮。开元中,泰山灵岩寺有降魔师,大兴禅教。学禅务于不寐,又不夕食,皆许其饮茶。人自怀挟,到处煮饮,从此转相仿效,遂成风俗。自邹、齐、沧、棣,渐至京邑,城市多开店铺煎茶卖之,不问道俗,投钱取饮。其茶自江、淮而来,舟车相继,所在山积,色额甚多。”这位降魔禅师是禅宗北派神秀的弟子,渐修禅悟,将饮茶提神视作重要辅助手段,使僧众不吃晚餐,并延迟睡眠时间坐禅,几年内“学者云集”,乃至使煮茶风俗由南至北蔓延流传开来。

茶在寺院中饮用的普及,与茶本身之品性息息相关。佛教认为“茶有三德”:坐禅时通夜不眠;满腹时可帮助消化;茶为不发之物,可抑制性欲。僧人辞亲出家,行为沙门,首要之事即为修行开悟,又要严守戒律,禁欲、禁酒、戒荤吃素,乃至过午不食,是极为辛苦的。茶汁性淡,醒脑提神,破除睡眠,生津止渴,既符合佛教戒律要求,又有利于修行禅定,佛家视茶为“神物”,历来倡导饮茶。唐用茶饼,故需煮饮,如煮饭然。丛林谓过午之后饮食为小药,故茶又谓为茶汤,如药汤然。时人认为饮茶亦有助于健康,兼具养生功效,如宋代日本来华僧人荣西撰写《吃茶养生记》,在卷首就说“茶也,养生之仙药也,延龄之妙术也”。

值得注意的是,佛门茶事活动的普及与丛林的农禅制度也是密切关联的。唐以来,寺院栽茶、制茶俨然成为寺院,尤其是产茶区寺院农禅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南方凡名山寺院适宜茶树生长发育的地方,往往是寺必有茶,有茶就有名茶。如四川甘露寺蒙山茶,湖北玉泉寺仙人掌茶,云南感通寺感通茶,福建武夷寺岩茶,江苏洞庭水月院碧螺春茶,浙江杭州法境寺香林茶、龙井寺龙井茶、余杭径山寺径山茶、天台山国清寺华顶茶、景宁惠明寺惠明茶、临安禅源寺天目青顶茶、普陀寺佛茶等等。

此外,“慕诗客、爱僧家”的茶,自唐宋以来越发成为风雅之物事。江南僧皎然在《饮茶歌诮崔石使君》一诗中写道:“此物清高世莫知,世人饮酒多自欺”,“一饮涤昏寐,情思朗爽满天地;再饮清我神,忽如飞雨洒轻尘;三饮便得道,何须苦心破烦恼。”大谈饮茶之精神享受。唐刘贞德的《饮茶十德》则曰:“以茶散郁气;以茶驱睡气;以茶养生气;以茶除病气;以茶利礼仁;以茶表敬意;以茶尝滋味;以茶养身体;以茶可行道;以茶可雅志。”名山名寺出名茶,再加佛寺多处于风景优美的深山之中,寺旁茶园之外更兼多有甘洌山泉。文人僧家以茶相会,香客游人有茶相待,寺僧居士秉茶相赠,茶叶无形中成为联系僧寺与社会的高雅中介,形成一派独特的文化气象。茶事亦融入大乘佛教各项法事之中,成为不可须臾或缺的必需品,举凡自饮、待客、赠礼乃至供佛,都离不开茶之一用,佛门之中甚至发展出一种“茶礼”来,对于什么时候吃茶、在哪里吃、有哪些成员一起吃、座位如何安排、仪式进行的动线、程序和礼节,都有一定的规定。

二、融入佛教法事之茶

清规是中国禅宗寺院组织的规程和寺众日常行事的章则,也可说是中世以来禅林创行的僧制。百丈怀海大师依据中国社会特点所造之《百丈清规》将饮茶列入佛门清规,更进一步将饮茶制度化。自百丈之后,僧人茶事就不仅仅是僧人的物质需求,并上升成为精神需求,乃至成为与禅宗教义相关的行为了。茶在丛林中作为一种“礼”的形式与功用在百丈清规中有明确的记述,从《敕修百丈清规目录》看,丛林寺院的日常生活包含了纷繁多样的茶礼,所收录的专门茶礼就有22种之多,这还不包括融入其他仪式上的茶供。我们将这些茶礼的名称罗列如下:

住持章第五:请新住持(新命辞众上堂茶汤西堂、受请人辞众升座茶汤)、入院(山门特为新命茶汤)、迁化(挂真举哀奠茶汤、对灵小参奠茶汤念诵致祭、出丧挂真奠茶汤)。两序章第六:堂司特为新旧侍者汤茶、方丈特为新首座茶、新首座特为后堂大众茶、住持垂访头首点茶、两序交代茶、入寮出寮茶、头首就僧堂点茶。大众章第七:方丈特为新挂搭茶(库司头首附见)、赴茶汤。节腊章第八:新挂搭人点入寮茶、方丈四节特为首座大众茶、库司四节特为首座大众茶、前堂四节特为后堂大众茶、旦望巡堂茶、方丈点行堂茶、库司头首点行堂茶。[3]

按《百丈清规》,茶汤供养更是频繁,诸如圣节、千秋节、国忌日、佛降诞日、佛成道日、帝师涅槃日、达摩忌日、比丘示寂等都要如仪行茶汤之供养。坐禅、谈话、待客都要饮茶,寺院职事变更,送旧迎新,则办茶汤会。主持、方丈等以茶宴请尊宿(贵客)或寺内高僧互请饮茶的通知方式都做了明文规定。如主持宴请首座或远来尊宿等茶汤,皆开列名单,由侍者通报,告之清单;方丈、库司招待僧众茶单的请柬则用榜公布,首座请柬用状。并规定了茶鼓摆设和知单、请柬在僧堂张贴的具体位置。寺院僧侣种植茶园,采摘茶叶等劳作称之为“普请”。僧侣供养茶布施敬佛、以茶祭奠圆寂高僧,以茶参禅悟道、以茶代餐、举行茶会、茶宴,以茶汤饯飨宾客等。

法堂陈设也为适应僧人茶事而作了变化,法堂于法鼓之外增设茶鼓,法鼓置法堂东北角,茶鼓置西北角。《百丈清规·法器章》载:法鼓,凡住持上堂,小参,普说,入室,并击之,上堂时二通……茶鼓长击一通。茶鼓赋予茶事以宗教色彩,并成佛门风情之一端。寺院格局也因茶礼之规定专设“茶堂”(亦叫茶寮),一般茶寮派一二僧负责,称寮主、副寮,也有叫茶头或施茶僧的,或专事烧水煮茶,献茶酬宾,或为行人惠施茶水。寺院重要茶事活动一般都在茶寮内举行,如茶汤会,较为隆重的要事先出示点茶牌等。上供诸佛菩萨及历代祖师之茶,称“奠茶”;寺院一年一度的挂单,依“戒腊”年限的长短,先后奉茶,称“戒腊茶”;住持或施主请全寺僧众饮茶称“普茶”。茶会成为佛事活动内容,已为僧伽生活中所不可或缺。以茶敬客,更是寺院常规。自宋至清,举办茶宴,已成寺院常规活动。如著名的浙江径山寺即有近千年的茶宴史,其茶宴包括了张茶榜、击茶鼓、恭请入堂、上香礼佛、煎汤点茶、行盏分茶、说偈吃茶、谢茶退堂等10多道仪式程序,对茶道的形成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

茶与佛教之关联源远流长,饮茶不仅在佛门广泛普及,更被制度、仪式化,成为与禅宗教义相关的行为,为茶与禅的融合提供了物质的基础和制度的保障。不过这还不够,茶禅之所以能够一味,其中尚有更深的“禅机”。

三、茶禅一味的形成与演化

禅宗是中国化的佛教,浸染中国思想文化最深,形成了以直觉观、沉思默想为特征的参禅方式,以活参、顿悟为特征的领悟方式,以自然、凝炼、含蓄为特征的表达方式,改变了过去佛教灌输与说教的习惯,突出了自悟的知觉观照方式。[4]禅宗有言,“平常心是道”,与丛林密不可分、已然普及日用乃至制度仪式化的饮茶,自然亦成为悟道起修的途径。禅宗祖师常以生活中的事情点醒行人,留下许多禅师借茶说禅的公案故事,这其中最著名的自然是赵州禅师的“吃茶去”,《五灯会元》卷四对此有详细记载:

一人新到赵州禅院,赵州从谂禅师问:“曾到此间么?”答:“曾到。”师曰:“吃茶去!”又问一僧,答曰:“不曾。”师又曰:“吃茶去!”后院主问:“为什么到也云‘吃茶去’,不曾到也云‘吃茶去’?”师唤院主,院主应诺,师仍云“吃茶去!”赵州三称“吃茶去”,意在消除学人的妄想,所谓“佛法但平常,莫作奇特想”。自从此法门一开,丛林中多有沿用赵州的方法打念头,除妄想者。赵朴初先生亦曾有诗云:“七碗爱至味,一壶得真趣。空持千百偈,不如吃茶去。”简单而直接的“吃茶去”三字,使茶禅之融合初露端倪。

日本当代禅学专家秋月龙氓在其名著《禅海珍言》中,以“茶禅一味”为题介绍了这样一则公案:“夹山和尚喝完一碗茶后,又自斟了一碗递给侍僧。侍僧正欲接碗,和尚问:‘这一碗是什么?’侍僧一时语塞。”[5]秋月认为这便是“茶禅一味”最初的史迹。而明确提出“茶禅一味”这一法语的,虽公认是两宋时期的圆悟克勤禅师,其定型却与中日佛教文化交流密不可分。余悦在《禅悦之风——佛教茶俗几个问题考辨》一文中对此有详细考证,认为“茶禅一味”是受克勤禅师的影响,而非直接出现“四字真诀”。文章指出,公元805年,日本最澄从中国带回茶籽,形成日本最古的“日吉茶园”,南宋乾道年间(1165-1173年),日僧荣西来华,返回后将中国禅寺的饮茶方法带去日本,并著《吃茶养生记》,饮茶与修禅结合起来。被称为日本“茶道之开山者”的村田珠光,在学习借鉴荣西的基础上参访一休禅师,得禅之教外别传,并从一休处获得了印可证书——圆悟的墨迹。这一墨迹后来成为茶与禅结合的最初的标志,成为茶道界最高的宝物。珠光得到这幅印可证的墨迹以后,把它挂在茶室里最重要、最显著的位置——壁龛里。人们走进茶室时,要在墨迹前跪下行礼,表示对圆悟的敬意,珠光的这一举动开辟了禅茶一味的道路。传说这一墨迹写的就是“茶禅一味”四字,却终不可考。笔者认为,茶禅一味四字法语的出现虽难以确定精确的第一提出人,但其源于茶与佛教日渐交融的事实则毋庸置疑。

“茶禅一味”,其真髓是茶与禅在精神上的相通、都重在清远、冲和、幽静的化境,这一法语起源于中国,流传到海外,成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对世界文明亦贡献出一份力量,其增益于世道人心者可谓多矣。

[1]唐·陆羽,卡卡译注.茶经[M].北京:中国纺织出版社,2006:21.

[2]唐·怀信.释门自镜录.录自.大正新修大藏经51卷:802.

[3]元·德辉.敕修百丈清规[[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11.

[4]余悦.禅茶文化:“茶禅一味”的三重境界[J].农业考古,2004(2).

[5]日·秋月龙氓.禅海珍言[M].桂林:漓江出版社,19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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