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古御今——读《道德经》有感之十二
2014-02-06李良智
李良智
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
——《道德经》第十四章
《道德经》第十四章说:“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意思是说:根据早已存在的“道”,来驾驭现在的具体事物。
此句有争议。帛书本为:“执今之道,以御今之有。”
到底是“执古之道”,还是“执今之道”,两种说法,如果不谈原典文字的对错,单从道理上讲,应该说都能自圆其说,都没错。狭义上讲,道是恒常不变的,既然不变,所以“执古之道”和“执今之道”的“道”,都是一个“道”。广义上说,道有恒常不变的大道和非恒常而变化的小道。执古之道,应该执的是自古以来不变的一直正确的大道;执今之道,应该执的是古道与实践变化衍生出来的小道或新道。
避开“今道”,单论“古道”。
“古之道”,存废之争,自古不休。大凡有两种腔调:祖宗之法不可变,祖宗之法不足法。这其实依旧是走了两个极端,偏偏就少了一个折中。
对于“古之道”,不要一棍子打死,全盘否定,也不要奉为圭臬,照搬照用。古为今用,洋为中用。对“古之道”,不虚无,不照搬,扬长避短,是为正道。
以教育为例。试看今日之教育现状,莫不是动辄谈外国。将掺杂些洋文的教育论著译本摆在案头,奉为经典。要么是美国56号教室,要么是前苏联苏霍姆林斯基,要么是意大利亚米契斯……谈古法的少了,回望原典的少了,把根留住的少了。似乎一谈“古之道”,就僵化了。在有的人眼里,古典似乎就是守旧的代名词,恨不得将其全部颠覆,让吃着肯德基的孩子从小就到外国去接受教育。娃娃留学,已经开始成为一大奇观。我似乎觉得这不是守旧不守旧的问题,倒似乎是还要不要“中国化”的问题。“欲灭其国,先灭其文化”,消灭一个国家,无声的战争,就是消灭这个国家的历史文化。民族的,才是世界的。当完全成了世界的,却回不到当初的民族的。有种消亡,叫同化。创新不是完全颠覆“古之道”,革新并不是要把“古之道”扔进太平洋。教育家魏书生有句话说得好:“守住守住再守住,创新创新再创新。”坚守和创新,这是两条腿,要同步前进。
我们常常用百般挑刺、一叶障目的方法,来攻击原典的正确性。看到郭巨埋儿,就撕烂了《二十四孝》;看到君臣义,就踢毁了《三字经》;看到颜如玉,就藏匿了古经典……这正如吃鱼,看到了鱼刺,就把整条鱼扔了。
实在扔不得,就发明了“删书”。教科书中,删掉了“颜如玉”。《金瓶梅》出版中,“此处删掉xx字”。这正如吃鱼,上桌前,去头去尾去鱼刺,然后端上来,让人不加辨别,眯着眼开口就吃。
有个大学,暑期给学生布置的作业是:读《弟子规》并写出感想。国内一知名教授立刻抨击这一做法,认为这是开历史的倒车。教授的批评和担忧,有他的道理,但我倒是觉得这件事本身并没有错。作为中国人,作为大学生,连《弟子规》写的是啥都不去读一读,就立场先行,把反对的调子人云亦云出来,实在不该。当然,读了,你可以肯定,你也可以反对,你也可以中立,这都是“感想”。对于如此重要的古经典,作为大学生总得了解一二吧,至于读后的态度,则可以允许千人千态度了。
安徽省六安市街头,有人设置了二十四孝公益广告,其一便是“埋儿奉母”,有人大呼:这是宣扬犯罪啊。当然,郭巨埋儿的典故,鲁迅先生也批判过,认为是愚孝。我却觉得,这些是一种修辞术。是用看似极端的事例,让人过目不忘的记住一个道理:那就是孝。有个词汇叫“语境”,这个地方要考虑它的语境,我们看了并不是要“照搬”,去埋儿,而是理解作者这是用触及人们心灵的事例来说理,是一种广义的修辞术。王祥的卧冰求鲤、庾黔娄的尝粪忧心都是如此。
这种修辞术,推而广之,很多。例如:你说埋儿犯罪,那么请问:愚公移山犯罪吗?破坏环境不说,搬山不如搬家,又何其愚蠢?劈山救母犯罪吗?将华山一劈两半,其罪多大?武松打虎犯罪吗?《野生动物保护法》下,老虎可比人金贵。窦娥冤吗?你冤就冤,却搞得六月飞雪、冻了庄稼,大旱三年、饿了乡亲?人定胜天对吗?人能胜天?卖身葬父对吗?公然求包?公然人口买卖?
语境,有科学之境,有描述之境。有时有些励志话、戏谑话,我们要分清,不能用“断章取义”的方法理解。例如:“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别较真,一个人是上不了九天、下不了五洋的。
文化典籍,就是一条从远古游来的鱼。鱼肉鲜美,鱼刺扎人。吃其肉,挑其刺;收其精,剔其粕。既不要像美国人那样,让鲤鱼在河道里泛滥成灾而不去吃;也别大吃,吃得江河里一网下去连条柳叶状的小鱼也看不见了。
给孩子吃鱼,除了个别的刺外,还是端给孩子整条鱼为好。让他自己学会取舍、辨别、动手、思索,吃肉,扔刺,扔刺,吃肉,从而让孩子学会自己吃鱼,而不是先把刺挑干净。毕竟吃鱼的路还长,有朝一日,孩子早早晚晚,要自己面对吃整鱼的格局。
王安石变法时,有句名言:“祖宗不足法”。我们也往往是断章取义地理解这话。实际情况是:王安石针对守旧派提出的“祖宗之法不可变”指出,祖宗之法应当效法,但效法不等于硬搬。不足法,不是不法,而是不能完全效法。这也正如道家的“无为”立场,“无为”不是叫人啥也不去做,而是不要去刻意地做。
我们常常搬出新文化运动的先驱鲁迅,来反对孔家店。其实,孔家店并不是孔子开的。正如鲁迅文学奖,并不是鲁迅设立的一样。那些“古久簿子”里的君臣义和仁义道德的东西,多是后人假孔子之名,生搬硬造出来的货色。鲁迅打的是伪劣的孔家店,而非孔子本人。
就教育来讲,古代的很多东西,是需要我们继承和发展的。《论语》中的教育思想,《大学》中“明明德、止于至善、正心”等思想,近代的陶行知的教育思想,等等,都是我们需要继承学习的。这和向外国学习先进经验,并不矛盾。
没有不可变的祖宗之法。
没有不足法的祖宗之法。
不做数典忘祖之人,永远别忘了:“我从哪里来?”日益加速的全球化步履下,回望我们出发的老家,回头审视古法、古道,五千年累加过来的文明智慧,会让我们更好地“以御今之有”,从而让我们的今天更美好。教育如此,其他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