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财政的治理维度
2014-01-21毛寿龙
毛寿龙
(中国人民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北京 100872)
假设有5个人,张三不喜欢喝酒,李四喜欢喝白酒,王五喜欢喝红酒,赵六喜欢喝啤酒,孙七喜欢喝黄酒。对市场来说,酒是好东西,但是对张三来说,酒并不是个好东西。对其他人来说,酒是好东西,但是具体的酒,对李四来说白酒是好东西,对王五来说红酒是好东西,赵六啤酒是好东西,黄酒对孙七是好东西。所以,宏观上酒是好东西,在微观意义上有很大的差异。宏观意义上酒的生产量和消费量,必须考虑微观意义上的个性差别。否则宏观数据没有什么意义。
如果这几个人自己吃饭,显然,张三不会喝酒,李四会选择喝白酒,王五选择喝红酒,赵六会喝啤酒,孙七当然会喝黄酒。理由很简单,每个人都会选择喝自己喜欢的酒。他们这时是自由的人,他们的治理结构是散在的、无中心的。每个人为自己做决策,每个人为自己的决策付出成本,并获得自己喜欢的收益,皆大欢喜。这就是市场的治理结构,其特征是散在的、无中心的,每一个个人就是决策中心,而且成本收益是对称的。
如果张三、李四、王五、赵六和孙七,分别建立微信群,每个群上百号人,每次10名起聚,AA制,每周聚会一次,那么这个社会就出现了不同的消费群体,分别有饮料、白酒、红酒、啤酒和黄酒群体出现,并对同一类饮料和酒进行细分,并给其定级。这些级别每年定一次。于是,同样的饮料或者酒,就出现了市场细分,分为高端、中端和低端等市场。而且由于口感等不同,酒类进一步细分。于是每一种酒,都实现了其充分的市场价值。可以预料,随着市场细分,饮料和酒也会越来越多,品质的差异,也会越来越多,其价格也会出现更多的差异。无中心的单一市场治理结构转变为多中心的复合的自主治理结构,市场也越来越复杂,酒的财富价值也越来越得到实现。这种结构具有扩张性,而且还会和其他结构相兼容,从而形成不同的酒文化,酒企业,并和世界的酒市场相结合,从而汇入到世界性的多中心治理结构中去。在这里,不需要国家,也不需要政府。假酒很容易被发现,在多中心的治理结构中,存在的空间非常小。
不过,在有些国家,政府的权力结构是单中心的。在这样的结构里,出现了秦一,还有刘二。秦一是市长,张三、李四、王五、赵六和孙七,都是局长。在单中心的治理结构里,实行命令等级制原则,讲究令行禁止。在这样的结构里,领导喝什么酒,大家就喝什么酒,领导不喝酒,大家也就不喝酒,但领导要喝酒,下属不喝酒也不行。所以,当市长秦一提出会后喝酒,各位局长几乎没人反对。平时不喝酒的张三,也喝了点酒,虽然不胜酒力,也不喜欢喝酒。李四、王五、赵六和孙七,当然也跟着喝了个痛快。但是市长是留学归来的,喜欢喝加拿大的冰酒。这个酒一千多一瓶,是品着喝的。但是,这些人习惯于大口喝酒,唯恐没大口喝领导会不高兴,于是大家伙一顿酒喝下来,喝了一箱。大家的确喝得很高兴,但是从酒的角度来说,一箱冰酒却是实实在在地浪费了。因为这些人除了市长,都喝了自己不喜欢喝的酒。这些酒,并没有实现它的实际价值,反而产生了负效用。
如果我们把酒当成了公共财政,我们就可以看到,张三是教育局的,李四是卫生局的,王五是体育局的,赵六是环保局的,孙七是林业局的,他们每个局都有自己的财政需要,每个局所管辖的事情也需要财政的支持,它们各不相同。按道理,他们应该根据各局的需要来争取财政,财政局也需要根据各局的需要和财政的盘子来给予财政拨款。这是多中心的公共财政。
但是,现在这个治理结构是单中心的体制。市长对每年的工作有很多思考,他必须照顾到全面,同时又需要有亮点。财政资源有限,而亮点又不见得要很多。所以,他会满足各个方面的一般需要,然后每年搞个重点。现在,这个市长是体育口出来的,所以他对体育很内行。在这种情况下,他的财政资源的配置,就自然而然地到了体育身上。市长考虑体育事业优先发展,各局局长也自然把资源投向体育事业。教育局开始在学校大搞体育投入,卫生局开始发展运动医学,环保局开始搞体育环保,体育赛事零排放,气象局开始投入到体育赛事气象保障。每一个政府部门都开始围绕市长的构想,来要求财政的支持。这就像喝酒一样,每个都没有喝上自己的酒,却浪费了市长的酒。因为市长喜欢体育,大可以只通过体育局来做这个事情。市长有市长自己的事情,各局局长有自己的事情。如果是多中心的公共财政,是大家各花各需要的钱,而不是都去帮市长去花市长想花的钱。其结果可想而知,大家的钱没有花好,而市长的钱也没有花好。这显然是治理结构的问题。
秦一当了一段时间市长之后,刘二接任市长。刘二是一个很有新思维的市长,他学过治理理论,知道大家都听他的,并不是一个好办法。他喜欢喝茅台,但也知道大家都不见得喝茅台,大家都有自己的偏好,如果都跟他一样跟着喝茅台,不仅浪费,而且还伤身体,是极大的资源配置不当。所以,决定准备了很多种酒,而不仅仅是茅台。各位局长都来了,大家都望着新市长。新市长说,大家各喝各的,我喝茅台,大家喜欢啥就喝啥。酒就在边上,自己倒就是了。新市长认为,大家会像国外的party那样,每个人都拿一个杯子,挑自己喜欢的酒,或者饮料斟上一杯,然后一起吃饭。但他说完后,没人起身去给自己倒酒,反而大家争着给市长倒茅台,然后又给自己也斟上了茅台。新市长平时和这些局长接触不多,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最喜欢喝啥酒,但知道张三酒量有限,就跟张三说,你酒量有限,酒少喝点吧。但谁知道张三拿起酒杯,给市长敬好酒,自己一仰脖子,就喝了个满杯。这些局长纷纷开喝茅台。新市长的如意算盘算是落了个空。市长换了,观念换了,想法换了,但喝酒的单中心格局依然没有变化。
新市长想了个招,他只给自己准备了茅台,要求每个人自己带喜欢的酒。不喜欢喝酒的人想这下子这帮小子肯定带自己喜欢喝的酒了吧。但是,他的如意算盘又落空了。大家每个人都带了茅台,而且是上好的茅台。新市长想来个治道变革,没有成功。新市长很生气,吩咐秘书,和大家说清楚,不能这么做。后来大家的确听市长的话,开始喝自己带的酒。但是,过去是跟市长喝酒,现在是听市长命令喝自己带的酒。其治理之道,其实并没有变化。换个市长,显然依然会回到秦一市长的时代。
公共财政的治道变革也是一样的。市长的单中心财政到各个局的多中心财政,刘二市长再设计,也很难实现真正的多中心财政。即使这些局听市长的话,最后实现了通过各个局来进行财政资源的配置,似乎实现了多中心的财政,就像做了工作真的只喝自己带的酒那样。这种治理之道表面上是多中心的,但却是单中心做出来的。所以,即使市长思想发生了变化,而且可以有组织手段,也有权力,让治理结构变得和多中心一样,但这种变化只是暂时的,因为它依然是单中心的权力结构,只是有了临时的多中心的外表而已。
从市长财政到公共财政,核心不在于行政性的多中心,而是在于是否做到了基于个人的生命权和财产权利。每个人的生命和健康是自己的,每个人都没有权力去牺牲它,而是要爱护他。个人生命意义上的绝对性,使得没有任何人对任何人可以下绝对命令。即使听命于一个人,也只是因为组织上的要求,而不是人身上的依附关系。行政组织的命令等级关系是为了特定的事务,其依据是法律,而且是非常有限的事务。公共财政获得的收入是向个人征收的,个人交出税收给政府,政府获得了收入和支出权力,但公共财政的产权依然是个人的,是公民的,政府获得的只是权力,需要向公民负责。就像一个人可以随便处置自己的100元钱,这是他的权利,但他把钱交给保姆去花,保姆获得了使用100元的权力,但不是权利,不能随意处置,必须对雇主负责。所以,真正多中心的公共财政治理,是以个人财产权为基础的治理。只有这样,才能真正让公共财政的多中心化得到真正地实现,公共财政资源的配置,也真正从治理之道维度得到了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