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与权力:现代空间想象的两种表征
2014-01-21吴红涛
吴红涛
(上饶师范学院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江西上饶 334001)
一
作为“上帝之子”的人类,从断发文身的荒蛮生涯,到五光十色的现代生活,离不开“想象力”的支撑。“想象是人类文化的基石”,[1]没有想象力,技术的进步就无从谈起,文明的演化也只是空中楼阁。而幸福生活的感知、艺术之美的发现以及日常生活的滋味,更是少不了“想象力”的参与。我们甚至可以说,“想象力”是人之为人最重要的品质之一:“能否拥有丰富的同情心与想象力,这对于个体的人拥有作为‘物种统一性’的人性事关重大”。[2]正因此,康德才会将“想象力”誉为“一个很伟大的艺术家,甚至是个魔术家”。[3]55从这个角度来看,说“空间”亦能被纳入人类“想象力”的建构世界里,自然是合理且有效的。
然而,将“想象力”和“空间”进行配对组合,并不意味着对人类“想象力”边界的简单扩展或补充,而是透过“空间”来证实并反观“想象力”在当前时代的另类表征。用当代著名学者大卫·哈维(David Harvey)的话来形容,这是一种“空间性想象”:
想象(思想、幻想和欲望)是各种可能的空间世界的肥沃资源,那些世界能够预示——尽管没有条理——形形色色的话语、权力关系、社会关系、制度结构和物质实践。在研究社会过程及其结果的替代性绘制时,空间性想象具有至关重要的意义。[4]130
在这里,哈维不仅肯定了“想象力”对于人类认识“空间”的重要性,同时,他还敏锐地把握到了“空间性想象”在审思社会生活、政治权力等领域核心问题的必要性。但是我们知道,“想象力”尽管是一种“人性的标尺”,[5]但它并不纯然意味着正面价值,就这个词汇本身来看,它是个中性词。人们不能说圣人有“想象力”,而恶人则没有。同样的道理,建造一座美丽“花园”需要想象力,建造“奥斯维辛集中营”也少不了想象力的参与。“借助于想象我们能上升到天堂,同样借助于想象我们也能坠入地狱”,[6]段义孚(Yi-Fu Tuan)的这番见解绝非危言耸听。有鉴于此,哈维有意在“想象”一词的背后添加了括弧备注,因为除了“思想”,它也包含了“幻想和欲望”,这再一次显示了“空间性想象”的多义与复杂。因此,“想象力”的运用便有了鲜明的伦理及价值属性。就像康德所说的那样:“想象力的独创性当其与概念相协调时就叫做天才;当其与概念不协调时,就成为迷狂。”[3]59显然,康德也否认了“想象力”的纯粹性,是“天才”还是“迷狂”,在于它是否与概念相协调。换句话说,在于它遭遇了怎样的“外力”。
那么,在哈维的“问题域”里,其最为关心的又是何种空间性的想象外力呢?概而言之,我们可以将其化约为如下两种:“资本”与“权力”。随着启蒙运动和现代性的不断深入,人类对于空间的想象已经完全不同于前现代时期,他们开始强调“空间”的实用性、功能性与社会性,“空间”成为人类想象中文明进步的“工具”。在这种情境之下,随着现代性而发生的资本积累发现了空间的价值,其和“权力”一同对空间进行了利用性的想象,深刻改变了时代的空间品质。
二
先来看“资本”与“空间”的关系。首先要强调的是,对这二者之关系的关注,在大卫·哈维的空间理论出现之前,马克思尤其是列斐伏尔早已在其理论著作中,对之进行了相关论述。但不同的是,后者“未能正确解释为什么空间生产对资本主义的生存至关重要,它又是如何发挥这些重要作用的”,[7]72针对这个问题,哈维进行了系统性的补充与论证。
在《希望的空间》(SpacesofHope)一书中,哈维开宗明义地指出:“资本积累向来就是一个深刻的地理事件。如果没有内在于地理扩张、空间重组和不平衡地理发展的多种可能性,资本主义很早以前就不能发挥其政治经济系统的功能了。”[8]23为什么哈维会如此认为呢?对此,他在《后现代的状况》(TheConditionofPostmodernity)中解释到,文艺复兴时期的“透视法”,改变了“空间观看”的方式,“地图”是其最为典型的体现。众所周知,由哥伦布所刮起的时代风潮,将当时的“地图”更多地运用在航海、殖民征服及开采资源等事务上,它不仅预示了地球空间的可用性与可识性,也拉开了早期资本积累的大幕。于是,“地理知识在一个越来越有赢利意识的社会里成了一种有价值的商品,财富、权力与资本的积累与个人化的空间知识、个人对于空间的要求有了联系”。[9]303
而在人们的传统印象中,资本积累与资本流动似乎只是时代发展及人类世界的一个普通症候,很大程度上它源于这样一种共识:要维系社会结构的正常运转,保证文明世界的持续进步,资本积累和资本流动必不可少。然而,“必不可少”是一回事,“过度利用”又是另外一回事。在很多事务的处理上,正是由于人类过于迷信所谓“共识”的权威,才压抑了更多真理的现身。就像资本的原始积累,一方面它给许多地方带去了文明技术,但另一方面它也产生了大量的杀戮与血泪。哈维之所以关心资本的空间想象,正是在于他深知资本系统是高度动态且充满扩张性的,它能够“持续且稳定的重塑我们生活其中的世界”。[10]9无疑,这对传统马克思主义是个很好的补充,因为它们过于迷恋对资本主义制度的集中批判,进而忽略了对资本积累和资本流动中“空间想象”部分的系统考察:“马克思关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之下积累的理论,其空间向度已经遭忽视太久了。这有部分是马克思的过错,因为他关于该课题的著述零星而片段,只有很粗略的发展。”[10]9
事实上,资本积累和资本运转自出现以来,天生便带有一定的空间性:“货物和服务(包括劳动力)的交换总是伴随着位置的转换。从一开始,它们便勾勒出一组互相交叉的空间运动,从而创造了一种与众不同的人类交往地理学。”[7]78和人类的其它活动一样,这种空间想象本来便无可厚非、无关好坏。“生产意味着货币、生产资料和劳动力在某地的集中,所有这些要素汇集到某个特定的地点,在那里新的产品被生产出来,接下来,产品再被运送到位于另外一个地点的市场上,在那里进行出售并供消费者进行消费”,[11]155诸如此类的活动都是资本空间性的正常体现。没有空间性的参与,资本根本谈不上“生产”,更谈不上“流通”,原本开放的人类生活也会因此而会陷入封闭幽禁的漩涡之中。但问题的复杂性在于:“一切皆流,无物常驻”,任何事物不会永远停留在原初状态里,在时间年轮的推进中,它们要么继续深化自我,要么背离自我,进入另一个别样的轨道。就像资本的发展,当它连接了现代人的需求与欲望,就会呈现出和之前完全不同的风貌。丹尼尔·贝尔言之有理:“现代人的傲慢就表现在他拒绝接受有限,坚持要不断扩张”;[12]同样,由于迫切想超越现世,追求更多的财富与文明,现代人将“资本”的“空间想象”也利用到了极致,进而带来也许多意料之外的问题。
这种对“空间想象”的极致利用是如何实现的呢?我们知道,“空间”是整个资本系统得以运转的必要条件,因此资本的循环必定会遭遇空间的限制,譬如:想要为资本进行更好的扩充,就不能固守原来的有限空间,它必须得进行相关“地点”的转移,这不仅可以摆脱地域限制,也能节约成本、开辟更多的市场。就像美国著名电影《走出非洲》中所描述的一样,影片中的瑞典男爵罗布里克森为了谋取更多利润,将资本生产转移到了非洲的肯尼亚,并雇佣了一千多名当地的廉价劳动力,这种转换空间的资本积累方式,其带来的效益是显而易见的。而由莱昂纳多主演的影片《血钻》(Blood Diamond)也在另一个角度展现了资本的空间性问题:贫困的非洲地区无力消费名贵的钻石,欧美有消费能力,但又面临着空间生产的限制。为了赢取巨大的市场利益,一批资本投机者伙同非洲当地的武装组织,以极其廉价的成本生产出钻石,进而克服空间障碍,将钻石运往欧美进行销售。
当然,类似于以上两部影片的例子还有很多。通过它们,是要说明这样一个道理:资本是一种革命的生产方式,“总是不安地寻找新组织形式、新的技术、新的生活方式、新的生产和剥削模式,因此也寻找新的时空客观定义。空间关系和空间再现的周期化重组总是具有非常有力的影响。”[4]273同时,与这种资本空间化进程相伴相生的相关行为实践,如打造更好的通讯方式、建筑更好的生产车间、配备更好的运输工具等,也顺利地掩饰了资本的本质以及投机者们不可告人的野心利益。
马歇尔·鲍曼曾一针见血地指出:“就资产阶级所展现出来的一切了不起的活动模式而言,对其成员来说真正有价值的惟一活动就是挣钱、积累资本和堆积剩余价值;他们的一切事业都只不过是达到这个目的的手段,其本身只有短暂的媒介性质的意义。”[13]的确,比“资本”更可怕的,是由“资本”所引发的功利性想象:一切有利可图,一切皆有价。在这种伦理立场的支撑下,资本对空间的侵占与控制也就变得更加肆无忌惮。正如列斐伏尔所指出的,唯利是图的资本精神,其所导致的社会关系,“也就是剥削和统治的关系,是通过整个的空间并在整个的空间中,通过工具性的空间并在工具性的空间中得到维持的”。[14]136这和哈维的观点不谋而合:“资本主义能存活至20世纪,乃是透过空间关系的转变和特殊地理结构的崛起才得以确保。”[10]10殊不知,在进行空间征服的同时,“资本”也为自己布下了一张无形之网:由于过度依赖空间,所以一旦“空间”出现困境,那么“资本”势必将遭受限制。因此哈维才说道:“资本主义活动的地景学景观充满了矛盾与紧张,在面对各种各样的技术和经济压力的时候,这一地景学景观永远处于不稳定的状态。竞争与垄断、集中与分散、固定与变动、动力与惰性,以及各种不同范围的经济活动之间的紧张状态,无一例外地都产生于资本的无限积累在时间和空间中的分子化过程之中。[7]83
时至今日,在我们所生活的这个世界,已经很少能够找到不受“资本”渗透的“空间”了。从琳琅满目的购物大厦,到人满为患的旅游景区;从装修奢侈的星级酒店,到纸醉金迷的酒吧夜店,这些空间形态的背后,无不游荡着资本的幽灵。于是,美丽的街道,正在商业欲望的攻击下摇摇欲坠;纯真的大海,渐渐失去那相见如初的动人容颜;古朴的小镇,也已迷失在无数的喧嚣与噪音中。资本的脚步如此轻盈,人们甚至来不及道别,只能随着时代的浪潮一路向前。然而,比这些更糟糕的,是由“资本”精神所导致的社会关系变异:无处不在的剥削与欺骗,愈演愈烈的歧视与冷漠,同生共长的贪婪与虚伪。乔治·索罗斯说,这是一个无知与傲慢的时代;艾柯则干脆说道,这是一个“倒退的时代”。所有这一切,都能在“资本”与“空间”的诸多面向中感知到。为此,哈维特别将资本的空间想象形容成一张卫星云图:
如果我们把资本在世界各地的运动过程用图形描述出来,那么它看上去将类似于气象系统从太空中拍摄的一张卫星云图,围绕着海洋、山川和大面积平原而蜿蜒盘旋。我们将会将看到某个地区一切都顺风顺水,另一个地区则可能因为天气状况无法起航,这里处在反气旋涡中,其它地区则出现了程度和范围不同的气旋。龙卷风常常会偷袭这里或那里,偶尔台风或飓风裹挟着海浪而来,危及那些回家路上的人的生命。一场及时雨会使得万物重新恢复生机,而干旱则会使某个地区寸草不生。[11]150
通过这段形象的描绘,哈维向我们传达了这样一个信息:在资本的空间版图中,所有的事物都不能孤立存在,此处的安定可能就意味着别处的战争,自我的快乐可能就是他者的痛苦。所以,“资本”的发达,并不意味着生活的甜蜜;“资本”的想象,也不意味着空间的稳定。在资本全球化高度发达的今天,作为空间存在的个体,其对现实生活的感知和体验,不能脱离其它空间情境的参与。
三
在对资本的空间想象进行批判的同时,哈维也非常警惕权力对空间的控制与规训,因为“地理作为一种景观,它是具有某种特殊空间构型的人工环境的‘第二自然’,这种‘第二自然’是在资本的控制下生产出来的,因此直接体现了政治权力。”[8]9哈维自己也说道:“空间与时间实践在社会事务中从来都不是中立的。它们始终都表现了某种阶级的或者其他的社会内容,并且往往成为剧烈的社会斗争的焦点”,[9]303显然,在哈维的判断中,资本和权力对于空间的渗透几乎是同步进行的,两者没有先后之分,它们甚至相辅相成我们可以将之理解为:现代社会中,资本要想更好地破除空间的阻碍,就需要权力的支援;权力对无数空间的渗透,同时也伴随着资本的进入。那么,需要思考的问题就变成了:到底是空间的哪些特质,吸引了权力的关注呢?对此,列斐伏尔给了我们一个很好的启示:“空间在建立某种总体性、某种逻辑、某种系统的过程中可能扮演着决定性的角色,起着决定性的作用。”[14]23-24正因为“空间”在人类社会中这种“元身份”式的先天特质,才让现代权力倾心不已,它深信:如果能够利用好“空间”,那么在许多事务的处理上,它将取得事倍功半的效果。套用美国学者阿特休尔的观点来说,“权力”的成功运行需要诸多“媒介”的参配合,[15]“空间”亦是其中之一。
在《资本主义的残存》(TheSurvivalofCapitalism)一书中,就权力“侵占”空间这一现象,列斐伏尔曾做过十分生动的描述:“权力,维护依附与剥削关系的权力,并不固守于一个明确的战略性的‘阵线’,它不同于地图上的边境线或地面上的战壕。权力到处都是,它无所不在,充满整个存在。权力遍布于空间,它存在于老生常谈中,存在于警棍和装甲车下。古玩里有权力,导弹里也有权力。……权力已然将其领域扩展到了每一个人的骨髓之中,扩展到了意识的根源,到了隐匿在主体性的褶皱下的‘特殊空间’里”。[16]以上文字一言以蔽之:权力无处不在。因此,在现代性的宏大规划里,“空间”已身不由己地被纳入到政治和权力的视野之下。“情况表明,空间是政治性的。空间不是一个被意识形态或者政治扭曲了的科学的对象;它一直都是政治性的、战略性的”,[14]46列斐伏尔如实谈到。
而当空间被权力规约之后,它成为了某种“工具”,和其它商品一样,它最终指向了“生产”。例如我们可以看到,在西方现代文明的推进中,“自然空间”作为一个对象,它被不断地开发利用,而在它们身躯之上则被强制性地生产出一批新的“空间”:商品房、办公楼,乃至新都市。这些“新空间”的生产,被纳入到政治功利的“策略”之中:“就如空间一般,自然环境也被政治化了,因为它构成了各种有意无意之政治策略的一部分。国家公园的位置,等等已经是一种策略”。[17]在这种“策略性”空间里,人的“主体性”被慢慢消解了,其步履之轻,人们甚至难以察觉。对此,哈维表达了自己的忧虑,他担心权力与资本的价值体系最终会化身为某种不可反抗的“权威”,可以无声地将“空间的定义强加给人们”。[4]254
一旦“空间”被“权力”所定义,那么它给个体人会带来怎样的感受呢?对此,英国著名建筑评论家迪耶·萨迪奇(Deyan Sudjic)给了我们一个很好的回答。萨迪曾在其著作里,谈到过一个著名的“权力空间”:希特勒的新总理府。且看它是如何注入权力元素的:
新总理府入口前的广场由施佩尔设计完成,它完全脱离了外部的空间和时间,形成一个自我为主、自我参照的内部空间,没有希特勒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得出入。洁白泛光的墙面将广场围城一个独立于城市之外的空旷空间,希特勒的卫兵在其中来回演练,在庞大的背景下投下巨大的影子,喊号声和大理石地面上整齐的踏步声充斥着整个广场。精心设计的广场有着特殊的目的,它就是希特勒权力的象征。[18]18
权力的意志无形地笼罩在这幢建筑的周围,空间中充满了阴郁感与压抑感。对于时任捷克斯洛伐克总统的哈查来说,前往这样的新总理府拜见希特勒的过程是极其煎熬的,其不只体现在对希特勒政权的恐惧,更在于“权力空间”给哈查带来的精神折磨。
新总统府并不纯然是为希特勒居住和办公而建造的,比这个更重要的,是希特勒有意借助这个“空间”来展现自己的强大权力,以此来击溃到访者们的心理防线。“权力的眼睛”,就这样悬浮在空间的四周,它似乎能看尽一切,直击人的神经底线。终于,在还未见到希特勒真人之前,哈查就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了。而通过这座精心设计的建筑空间,希特勒也顺利实现了他的初衷,“权力”的规训令人心寒。
“空间的力量是巨大的,无论是对于创造还是对于毁灭,它总是积极能动的”,[19]可以想象,随着现代科学技术的进步,当“权力”与“技术”进行更为默契的联袂“表演”,那么其对“空间”的想象又将是何等地令人咋舌呢?在齐格蒙特·鲍曼那里,这种想象变成了让“大屠杀”更加方便的“奥斯维辛”;而在索尔仁尼琴那里,这种想象又化身成了幽暗禁闭的“古拉格”。尽管屠杀和关押人群的空间,在遥远的古代社会并不稀缺;但不能否认的是,诸如“奥斯维辛”和“古拉格”这样几乎超出人类想象的残酷空间,却是现代文明不愿提起的“私生子”。所以,哈维才忧心忡忡地说道:“启蒙运动的规划注定要转而反对它自身,并以人类解放的名义把人类解放的追求变成一种普遍压迫的体系。”[9]303资本、权力、空间、现代技术,四位一体式的组合所能带来的,绝不只是预想中的进步和文明。让我们再来看另一位英国作家鲁道夫·弗尔巴(Rudolf Vrba)的例子,他在某本回忆录中,详细描述了“奥斯维辛毒气室”这个现代权力空间的“反人类”特征:
毒气室里,疯狂的男人、女人们在那一刻知道了奥斯维辛集中营的沐浴意味着什么,他们呼喊着、尖叫着、软弱无力地敲击着门。但外面没有一个人能够听到他们的声音,因为新的毒气室是隔音隔气的。[20]
其中,优秀的“隔音隔气”功能,正是现代技术文明的杰作。在这里,它被权力所利用,进而规划出“毒气室”这样的空间形态。这不仅能够让屠杀者免去与受害者直接接触的干扰,还能使大批量屠杀变得更加干净有效。用哈维的观点来说,这类权力空间被称作“可控景观”,[4]279体现了“空间规模的等级制度”,设计者将“权力”内嵌于空间之中,以此来“组织他们的行为、理解他们的世界”。[8]72同时,“权力”也造成了空间之中人与人之间的等级差异,在哈维那里,其被形容为“不平衡地理”。当然,哈维更喜欢将这个术语应用于全球化资本积累所造成的地区失衡现象上。但我们不应忽略,“权力”之所以对“空间”进行渗透,正在于它力图维护自己的权威,以获得他者的绝对臣服与信任,这个地位等级的版图一样是“不平衡地理”的表现。
当然,像哈维这样的人文地理学者,其之所以对资本与权力这两种空间想象的表征进行考察,并非只是借此来反思现代社会的文明进化和资本主义的制度结构。更为重要的是,通过对此二者的批判性分析,来唤起人们对于空间的重新认识。空间绝非只是现代地理学所宣扬的那种静止、绝对的东西,其充满着人情伦理,是人类生活的场域和人类存在的家园。人们应自觉警惕资本和权力对空间的滥用与误用,避免“空间”成为反人性和反人类的想象性媒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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