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认-他者-自我:从镜像视角解读《女勇士》中的无名姑姑
2013-12-12李媛
李媛
《女勇士》作为成功进军美国文学主流的华裔文学首部作品,以自传体小说的独特方式,塑造了一群打破男与女、父与女、白种与黄种等二元对立的女勇士形象,为构建具有“华裔性”的华裔群体的自我身份的大厦添砖加瓦。《女勇士》开篇的无名姑姑无疑便是其中的女勇士之一,从拉康的镜像阶段理论上看,无名姑姑的悲剧性下场具有丰富深远的内涵。拉康认为,人类处于一个从无意识时期的同化渐渐进入到有意识的他者阶段以及最终寻求自我构建自我身份的过程。本文拟从镜像理论的“同化—他者—自我”三个阶段出发,一步步解读无名姑姑投井自杀的镜像意义以及其对于华裔的身份构建所起的作用。
“镜子”在中西诗学中均作为重要的象征物被人们反复地运用,文学作品是现实世界的影子,是彻头彻尾的幻象。《无名女人》一章中,镜子、类似镜子的眼睛、玻璃以及具有镜子的反射的水坑、小溪等在重要的时刻、重要的场合反复出现。这些 “镜子”反复出现以及其功能的延伸与扩展,对无名姑姑和身处美国的华裔女子“我”的自我意识、自我认知的形成,自我身份构建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
一、对父权男权的认同——自我的误认
拉康认为,6到18个月的幼儿(尚无法有效控制自己的碎裂身体)在镜子中看到自己的影像,产生了想象性的认同关系,并将这一影像误认为是自己,拉康把这个过程命名为 “一次同化”,即婴儿与镜像的“合一”,然而这正是拉康强调的,这是一种本体论上的误指关系。“为了保持恋爱时的美貌,她经常对着镜子梳妆打扮,设想什么颜色和式样会使他感到高兴。她不时地改变颜色和款式,目的就是为了求得最合适的搭配。她希望他能回过头来看她一眼。”①7按照拉康镜像阶段,在同化阶段里,无名姑姑对着镜子梳妆打扮,在镜子里看到的美丽会使他高兴的形象,近乎完美,因为随着式样和颜色的改变,那个男人的目光会被她的“完美形象”吸引住。正如镜像理论的婴儿一样,她认同这个形象,认为那就是自己。因为“她顺从了他,她逆来顺受惯了”。①5无名姑姑镜子里出现的完美顺从的女人形象,是男权统治下的隐忍、顺从的玩物形象,是父权威慑下的乖巧听话的女儿形象。为了保持与镜中理想的形象一致,为了讨男人的欢心,她“对着镜子把自己的头发梳成别具一格的发髻”,一发现下巴上有一颗雀斑,“她用烧烫的针把那个雀斑挖掉,并用氧化液清洗了伤口”。为此,当众人发现她因为不贞怀孕之后,村民们或者说是父权制要惩罚她时,她没有暴露孩子父亲的任何消息,当此之时,她完全是父权和男权为她描画出的形象,成为父权和男权的顺从的奴隶,因为孩子的父亲必定恐吓过她不许说出他的任何消息。
从另外一个角度上看,无名姑姑是华裔女性的一面镜子,无名姑姑在父权和男权中心论面前展现出的顺从和服帖是这个社会父权和男权中心论以及东方主义语境下的刻板形象——美丽、热情、顺从。通过无名姑姑这面镜子,汤亭亭意在告诉华裔女性同胞,这一第一阶段的认同感是对自己的误读,华裔女性的形象和地位一直被美国主流社会、男权世界一厢情愿地构想成了他们心中的模样。而作为无名姑姑本身、华裔女性本身,在这一阶段还没有认清自己的形象、只是像那个没有辨别能力的婴儿一样,对着这一影像手舞足蹈。因此,在父权社会,女性自身的感受与表达一直被男性 “代言”。这必然导致女性身体镜像的变形,女性按照男性叙述的标准来建构自己的身体镜像,从而放弃了对自我身份的认证。在镜像的驱使下,她把男人的标准内化为自己的追求,逐渐成为自我的他者。男性控制女性的身体和思维,迫使她们沉默,在幸福的伪装下,建立起无可置疑的男性文化霸权。
二、他者形象——自我的异化
当婴儿发现镜中之我既是又不是婴儿自己,当婴儿企图触摸镜像时发现它并不存在时,他才开始意识到自我与镜中之我的对立,总是作为一个他者而存在,被自身无法掌控的外部力量所决定,永久地被限定在与自己异化的境地——这就是“自我的异化”阶段。经历了第一阶段对于女性刻板形象的认同之后,爱美的姑姑不满足于传统女性认同的美丽,她渴求得更多,“不过我姑姑是不会对这种普通的美丽感到满足的。过年的时候她渴望有个情人。”①8这时,原本的“我”不再完全吻合现实中的“自我形象”了,“她诅咒过年、家庭、村子和她自己”。婴儿与作为“他者”存在的自己的影像建立起认同关系,从而使这个“他者”成为自己的竞争对手或敌手。婴儿与自我影像、婴儿与他人之间一方面表明他们之间存在着一种互相依恋的关系,但另一方面他们又同时存在着攻击性和竞争性。
世俗旧传统压倒性的力量之镜反射出的无名姑姑的美丽热情顺从的刻板影像成为大写他者Other,而其本身却成为与这一影像有区别的小写他者other,镜中人虽然跟自己有诸多相似点,却不是真正的自我。正是有这一大写他者的出现,自我意识随之而来。当村民们对无名姑姑怒目而视,袭击她的家,对她严惩不贷离开以后,她冲出家门,走进田野,感到要生产的疼痛时,她恍然大悟了:“他们伤我太厉害了。”“这是心灵的创伤,它会将我折磨死的。”①12这一忽然的醒悟,犹如大梦初醒,她仰天躺着,此时,“黑色的苍穹和星星”反射出他者的霞光,而“她就是群星中的一颗,黑暗中的一个亮点”,黑色的苍穹可以理解为父权势力铺天盖地地吞噬无名姑姑的一切,亮点则表明她向黑暗的苍穹之镜发起了对他者的挑战,刺破黑暗,与黑暗形成鲜明对比,一暗一明,成为二元对立体,相互对比相互对峙。
“中国人总是非常害怕淹死鬼。那是水鬼,眼泪汪汪,拖着水淋淋的长头发,皮肤水肿,在水边静静地等候,伺机把人拉下水做它的替身。”①15水淋淋的长头发寓指女性,静静地等候暗含传统女性的隐忍,因此,水井的水面之境,照出的是无名姑姑的异己,发生了变化的自己,传统的父权男权主义者一手塑造出来的他者形象。然而,他们却害怕一个伺机而动,敢于挑战父权制度的“溺死鬼”。男权与女性意识的抗衡、自我与他者的较量、大写他者Other与小写他者other,在镜像第二阶段中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为完成自我身份的构建铺平道路。
三、自我身份构建——“女勇士”
华裔一直在探求“我是谁”这一根本问题的答案,无名姑姑自己不知道,刚刚出生的小孩也不知道。但是无名姑姑通过实际行动证明她的自我意识的觉醒。拉康认为:“一个人自身与另一存在着是认同的一种过程,通过此过程一种自我之连续性的感觉成为可能,并且从他人所提供的持续的同化中,那种称为自我和人格的东西就建立了起来。”②人物主体的建立依赖于自我的异化,自我意识和自我身份构建也是在异化过程中,通过与他者的力量对比中一步步建构起来的。
无家可归的无名姑姑用尽全身力量奔到猪圈去分娩,只为即将出生的孩子寻找一片安全处所——猪圈,此处无疑是最佳选择——神魔鬼怪不会伤害猪圈里出生的孩子,村民们也不会知道。猪圈,有低矮的栅栏围成的小小空间,虽然充满臭气,俨然成为无名姑姑和刚诞生的小生命的保护伞。母爱的力量使这一弱女子变成了一名誓死保护儿女的勇敢的斗士,而且不贞的母亲留下的孩子活在世上注定是一场悲剧,强烈的母爱,使姑姑充满了力量,此时的她视死如归,带着刚刚出生的孩子双双跳下井中,向封建父权制、男权中心论发起最后一击。无名姑姑的自我身份的构建在跳下井口的一刹那完成了,她从前阴柔顺从、贪图享乐与最后的勇敢坚强、宁死不屈,形成了鲜明对比,综合于姑姑一身,以死做抗争,不再屈服于父权制和男权的压迫,成为了一位女勇士,与恶势力作斗争的女英雄,为女性群体发出声音、走出他者阴影寻找到真正的自我谱写出一曲悲壮的勇者之歌。
无名姑姑投井自杀、被至亲至爱的家人忘记,恰恰是华裔群体在美国社会默默“无名”,被消声、被忘记、被边缘化的一面镜子。无名姑姑具有传统的阴柔、顺从、隐忍,却又坚强、勇敢、无畏,这恰恰是万千华裔女性的缩影。汤亭亭巧妙的构思将无名姑姑一章放在篇首,为女性摇旗示威,也为后文把中国神话故事中的花木兰、岳飞、蔡琰的形象移植到美国社会进一步构建华裔群体自我身份,尤其是华裔女性自我意识、自我身份埋下重要伏笔。正如后文所说的:“现在我们属于整个地球了。不管我们站在什么地方,这块地方就属于我们 ,和属于其他任何人一样。”①98
四、结语
汤亭亭通过对无名姑姑的刻板华裔女性形象及其对父权男权的认同和自我的误认,继而发现镜中之形象并非自己,而是男权父权勾画好的屈从的弱者幻象,是自己的异己,但她打破这些陈规与他者形象做斗争,以死明志,冲破传统的束缚,最终成为一名不畏男性霸权的“女勇士”,捍卫女性主体意识,为华裔以及华裔女性的自我身份构建和身份认同做出不懈努力。“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无名姑姑正是这样一面镜子,照出女性的影像,映射出华裔女性的形象,华裔群体以此为鉴,增强对“华裔性”的认识,加速华裔身份的构建的完成。
注释
① 汤亭亭.女勇士[M].李剑波,等,译.桂林:漓江出版社,1998.
② 拉康.拉康选集[M].褚孝泉,译.上海:三联书店,2001:202.
[1]汤亭亭.女勇士[M].李剑波,等,译.桂林:漓江出版社,1998.
[2]拉康.拉康选集[M].褚孝泉,译.上海:三联书店,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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