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风·扬之水》主旨探析
2013-12-12余晓雪
余晓雪
《唐风·扬之水》主旨探析
余晓雪
关于《唐风·扬之水》的主旨主要存在两种观点,古代的“政治说”和现当代的“婚恋说”,本文主要分析了产生这两种主旨说的原因。
《唐风·扬之水》 政治说 婚恋说
扬之水,白石凿凿。素衣朱襮,从子于沃。既见君子,云何不乐?
扬之水,白石皓皓。素衣朱绣,从子于鹄。既见君子,云何其忧?
扬之水,白石粼粼。我闻有命,不敢以告人。[1]
《诗经》中的《唐风·扬之水》末句和首两句的诗歌样式不符,似有阙文,人们对其颇为关注。而关于它的主旨,迄今以来也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一
关于《唐风·扬之水》的主旨,古代主要有这样几种说法:
其一,刺晋昭公说。毛《序》认为是“刺晋昭公”,因为“昭公分国以封沃,沃盛强,昭公微弱,国人将叛而归沃焉”。[2]
其二,叛归桓叔说。朱熹《集传》言:“沃盛强而晋微弱,国人将叛而归之,故作此诗。言水缓弱而石巉岩,以比晋衰而沃盛,故欲以诸侯之服从桓叔于曲沃,且自喜其见君子而无不乐也。”[3]这种说法实际上是对“刺晋昭公说”的发挥。
其三,揭发潘父说。这种说法也比较有影响,严粲《诗缉》云:“时沃有篡宗国之谋,而潘父阴主之,将为内应,而昭公不知,故此诗深警之……此正发潘父之谋,其忠告于昭公者,可谓且至。 ”[4]郝懿行《诗问》亦云:“《扬之水》,沃人忧乱也。晋昭侯封桓叔于沃,沃强晋弱,其党潘父等助之,欲顷宗国,有密谋。君子微泄其事,风昭侯惎沃能戒之。”[5]程俊英《注析》:“这是一首揭发告密诗。 ”[1]
其四,访贤说。季本不同意这是“国人将叛归桓叔而作”,他在《解颐》中认为:“此篇皆以水石起兴,盖指贤者所居水石之间,又以见其悠扬之中常存刚介也。诸侯亲至其地而访之,以得见为幸,及闻其教命,但中心藏之而不敢以告人,盖贤者因诸侯求见之诚,而其言痛切时弊,诸侯恐其为人所忌故,不敢泄也,非真心求治者,能如是乎? ”[6]
二
到了近现代,思想观念和学术文化发生深刻转变,尤其是中、西方文化的撞击与融合,对学术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此时,《诗经》研究完成了从传统向现代的转型。现代诗经学摆脱了传统的以注释文本为基础的传、序、笺、疏的思维模式,研究方法上也突破训诂、考证、义理的藩篱而有了新的创新,将新的观念和方法引入到了诗经学领域。这一时期的学者不采用以前学者政治比附的方法,试图用现代的观念和思想来解读《诗经》,给《诗经》中的诸多篇章赋予新的意义。
关于《扬之水》的重新解读也颇多。以蓝菊荪为代表的“思念征夫说”,他的《今译》认为:“这是民间的诗篇,这明明是妇人思征夫的诗篇。”[7]还有林维民《<唐风·扬之水>新解》、张启成《<诗经·唐风>新探》等的“爱情婚姻说”。综上所述,关于《唐风·扬之水》的主旨主要存在两种观点,古代的“政治说”和现当代的“婚恋说”。二者的分歧主要在于对诗句的不同理解上。
首先,持“婚恋说”者认为《唐风》中的“扬之水”同《诗经》中《王风》、《郑风》中的“扬之水”具有同样的意义。后二诗中有这样的句子“扬之水,不流束薪”,而“束薪”,马瑞辰在《毛诗传笺通释》中说“诗人多以薪喻婚姻”,所以《王风》、《郑风》中的《扬之水》是两首婚恋诗。那么,相比附之下,《唐风》中的“扬之水”也与婚恋有关系。然而,《唐风·扬之水》中并没有出现过“束薪”字样,怎能断定这首诗就必然与婚恋有关?“扬之水,白石凿凿”以及其后的“皓皓”、“粼粼”,仅是《诗经》中惯用的“起兴”手法。《毛传》对首句的注释为:“兴也。凿凿然,鲜明貌。”[8]对“扬之水”的解释为“激扬之水”,这两个解释应该是最贴切的,是从文字本身出发的。从字面上看,首句“扬之水,白石凿凿”,应理解为河水激扬,水底白石清晰可见。联系它“起兴”的作用,可以推知当为某个事物或某件事已为众人所知。既然这首诗不一定同婚恋有关,那么结合郑玄对《毛传》阐释“激扬之水,波流湍急洗去垢浊使白石凿凿然。兴者,喻桓叔盛强,除民所恶,民得以有礼义也”,首句的起兴隐含的意义同郑玄的阐释是可以符合的。
其次,“素衣朱襮”,持婚恋观点的学者或认为这是女子出嫁时所穿礼服,或认为这是女子见情郎时所穿的衣服,是白衣红领。《尔雅·释器》云:“黼领谓之襮。”[9]《说文》也有同样的解释。黼是贵族礼服上所绣的纹饰,《尚书》记载:“予观古人之象,日月星辰山龙华虫作会彝藻火粉米黼黹犮 纟希绣,以五彩彰施于五色作服汝明。”[10]从该句中可以看出黼是高贵者才能使用的图案。《礼记·郊特牲》也记载:“绣黼丹朱中衣,大夫之僭礼也。”[11]因此,如果从古代学者认为的“政治诗”主旨去解释,郑玄将之释为“国人欲进此服去从桓叔”也是合理的,符合“国人将叛而归沃”的历史事实。
再次,对于“从子于沃”、“从子于鹄”也有不同的看法。西汉后期学者焦延寿《易林》中“皋沃”、“皋泽”通用,故有人认为“沃”即等同于“泽”,该书中还出现“鹄泽”,而古代“皋”、“鹄”音通,“鹄”作地名时读 gu,三声。故有人就认为《唐风·扬之水》中的“沃”与“鹄”指的是水边高地。还有人认为“沃”为土地肥美的沃土之意,指代美好的家园,因为“沃”在《说文》中释为“灌溉也”。《段注》:“自上浇下曰沃。”[12]所以,可以由灌溉之义引申为枝叶茂盛、土地肥美,如“沃土”。“鹄”本意指箭靶的中心,《礼记·射义》:“故射者各射己之鹄。”[11]由此引申为目标、目的地。这两种看法实际上是认为“沃”与“鹄”并不一定是曲沃及其附近之地,并不一定与《史记·晋本纪》中的晋国桓叔内乱之事有关。但是可以确定的是“沃”、“鹄”为某个地点,这是没有怀疑的。
关于晋国的地理位置,《史记·晋世家》记载,晋献公时“晋彊,西有河西,与秦接境,北边翟,东至河内”。[13]献公在位二十六年,晋国疆域得到空前扩展,实力由弱变强,在其统治晚期晋国“以今晋南为中心,北抵霍山,南跨黄河而有今三门峡一带,西南甚至到达华山之下。此时的晋国,已一跃而成了当时北方一流强国”。[14]及晋文公即位后,助周王室平定内乱,周襄王赐给原属于自己弟弟王子带的处于黄河以北、太行山以南的畿内八邑以示嘉奖,晋国又一次扩大了版图。而晋国的首都即为曲沃,是今山西临汾下辖的一个县。“鹄”也是一个地名,根据《礼记·射义》中的“鹄”指箭靶中心,可得知“鹄”能引申为目标、目的地。因此,“鹄”作地点、地方是可以的。另外,在汉代,今天的山西境内存在一个叫“鹄泽县”的地方。范晔《后汉书·和帝纪》永元十一年四月载:“己巳,复置右校尉官。”李贤注引《东观汉记》云:“置在西河鹄泽县。”[15]据《汉书新注》卷二十八下 ,《地理志第八》下也有关于“鹄泽县”的记载:“西河郡,武帝元朔四年置。南部都尉治塞外翁龙、埤是。莽曰归新,属并州。户十三万六千三百九十,口六十九万八千八百三十六。县三十六:富昌,有盐官,莽曰富成。驺虞,鹄泽,平定,莽曰阴平亭。美稷,属国都尉治。中阳,乐街,莽曰截虏。徒经,莽曰廉耻。皋狼,大成,莽曰好成。广田,莽曰广翰。圜阴,惠帝五年置……”汉代距离《诗经》的写作时间更近,毛《传》释“鹄,曲沃邑也”。在今山西闻喜附近,极有可能指的就是这个“鹄泽”,或其附近。而我们今天看来,闻喜和曲沃离得很近,鹄泽属于曲沃的属地也是有可能的。“沃”、“泽”作为地名同时出现在这首诗中应该不是偶然。这样,该诗与晋昭公、桓叔之事有关并不是牵强附会,并不仅仅是汉儒根据政治解诗。
综上所述,《毛诗序》及郑玄的《毛诗谱》关于《唐风·扬之水》的解释还是合理的,并没有足够的证据能证明《唐风·扬之水》是婚恋诗。关于该诗的主旨,还有待于进一步的商榷。
[1]程俊英,蒋见元.诗经注析[M].北京:中华书局,1991.
[2](唐)孔颖达.毛诗注疏[A]//四库全书(第69册)[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
[3](宋)朱熹.诗经集传[A]//四库全书(第72册)[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
[4](宋)严粲.诗缉[A]//四库全书(第75册)[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
[5](清)郝懿行.诗问[A]//续修四库全书(第65册)[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
[6]季本.诗说解颐[A]//四库全书(第79册)[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
[7]蓝菊荪.诗经国风今译[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 1982.
[8](清)马瑞辰,撰.毛诗传笺通释[M].陈金生,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9.
[9](清)阮元.尔雅注疏(卷五)[A]//十三经注疏[C].北京:中华书局,1980.
[10](清)孙星衍,撰.尚书今古文注疏[A]//陈抗.盛冬羚,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6.
[11](汉)郑玄,(唐)孔颖达.礼记正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12]汤可敬.说文解字今释[M].长沙:岳麓书社,2002.
[13](汉)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82.
[14]李孟存,李尚师.晋国史[M].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 1999.
[15](宋)范晔.后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2007.
(作者单位: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