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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析《喧哗与骚动》中的水意象

2013-12-12张春霞

安徽文学·下半月 2013年7期
关键词:罪孽昆丁班吉

张春霞

试析《喧哗与骚动》中的水意象

张春霞

福克纳小说《喧哗与骚动》共分为四部分,本文主要分析其中前两部分,即班吉篇和昆丁篇中的“水”意象。作为小说背景的南方仍然受到清教“贞洁观”“以及“享受等同于罪恶”观念的影响并理所当然视凯蒂的失贞为罪孽。水象征着“净化”,可以洗净罪孽。水同时又具有“毁灭”和“复活”的意义,昆丁选择投河自尽以毁灭罪孽,同时也复活南方精神。此外,“不可逆”也“永恒不灭”的河水也象征着时间。昆丁希望通过溺水使“不可逆”的机械时间停止并且使自己进入永恒时间。

水意象 净化 毁灭 复活 时间

福克纳在谈到他的小说《喧哗与骚动》时,提到小说的创作灵感来源于脑海中的一个画面:“画面上是梨树枝叶中一个小姑娘的裤子,屁股上尽是泥,小姑娘是爬在树上,在从窗户里偷看她奶奶的丧礼。”[3]37这一画面后来出现在以小姑娘(凯蒂)的两兄弟班吉以及昆丁为视角的故事中,并成为小说中一个重要的象征性场景。这个难以用水洗掉的泥巴污点后来成了“她恋爱中的罪孽”。[3]37在《喧哗与骚动》中“泥巴”象征着“罪孽”与“不洁”,而“水”常被赋予“洁净”的功能。另外,水也象征着“毁灭”、“复活”以及“永恒的时间”。本文主要分析小说班吉篇和昆丁篇中“水”的意象以及其象征意义。

一、“水”的意象以及其“净化”意义

在内战结束后的美国南方,尤其是在原来拥有种植园的南方世家,清教主义女性贞洁观仍然占一席之地。“贞洁,优雅,顺从,美丽”是南方淑女的必备品质,而其中“贞洁则是其最为重要的品德”。[2]82南方淑女的“自然欲望和天生权利[被]统统地清除掉”,并被看做是“家族的一个物质存在”,家族之间利益交换的商品或家族荣誉的象征。[2]81,82在小说的班吉篇中,水被看做可以洗去凯蒂欲望之罪孽的 “洁净的媒介”。[6]34在本篇开始部分,班吉回忆起康普生兄妹几个在河沟里玩耍的情景。7岁的凯蒂不顾哥哥昆丁的反对,坚持把衣裙脱了,下到河里并把全身弄湿了而且“屁股上全是泥”。看到姐姐身上的泥,班吉哭起来:“凯蒂全身都湿了,屁股上全是泥,我哭起来了。”后来凯蒂到他身边,“蹲在水里”并安慰他:“好了,别哭。她说。‘我不会逃走的。’我就不哭了,凯蒂身上有一股下雨时树的香味。”[1]18在小说中,智商只有三岁的班吉被赋予一种可以通过嗅觉感知周围世界的超常能力。例如,其奶奶、父亲和大哥去世之时,他虽然被隔离在黑人佣人家中,但还是闻到了死亡的气味。拥有超灵敏嗅觉的班吉对与他最亲近的姐姐凯蒂的变化,表现得尤其敏感。虽然凯蒂一向比较了解班吉的需求,但本人认为她当时误解了弟弟的心理,使得班吉止住哭声的应该是凯蒂“蹲在水里”这一动作。正是这一动作让班吉以为水洗净了凯蒂衣服的泥巴。不过,在本篇的结尾部分,我们可以了解到泥巴并没有洗净,而是沾到了身上。“晚上迪尔西想把污渍搓掉,但是没有搓掉,‘瞧你,’她说,‘它一直透到你身子上去了。 ’”[3]39-40渗透到凯蒂身子的泥巴预示着她难以洗净的“罪孽”。

在班吉篇中,用水来洗净凯蒂“不洁”的场面后来出现了三次。第一次发生在凯蒂14岁时,班吉拒绝凯蒂的拥抱。“班吉,凯蒂说,班吉。她又伸出胳膊来搂住我,可是我躲了开去……‘别哭了,班吉。’凯蒂说‘你会吵醒妈妈的。别哭了。’可是我还是又哭又闹,她走开去,我跟着她,她在楼梯上停住了脚步等我,我也停住了脚步。‘你到底要什么呀,班吉。’凯蒂说。‘告诉凯蒂吧。她会给你办到的。你说呀。’”[1]40后来,凯蒂去了洗澡间洗掉了身上的香水味道。“我走到洗澡间门口。我听得见流水的哗哗声……我听不见那哗哗声了,接着,凯蒂打开了门。‘你在这儿啊,班吉。’她说。她瞧着我,我迎上去,她用胳膊搂住我……凯蒂又像树一样香了。”[1]41凯蒂带着班吉把香水送给了家里的女仆迪尔西后,班吉又一次提到:“凯蒂身上像树那样香……她像树那样香。”[1]42使用香水标志着凯蒂开始走向成熟,而成熟意味着纯真的丧失。只有三岁智商的班吉似乎并不希望凯蒂成熟为女人,而是像他一样永远保持天真和纯洁。

凯蒂17岁时与名叫查理的男孩约会,被夜晚独自外出的班吉发现。“我拽住她的衣服,想把她拉走…… 坐在秋千架上的那个人站起来走了过来,我哭着,使劲拽凯蒂的衣服。”[1]46由于班吉的哭闹,凯蒂离开了查理,回到了家中。“凯蒂和我跑着。我们跑上厨房台阶,走到后廊上,凯蒂在黑暗中跪了下来,搂住了我……‘我不会了。’她说。‘我永远也不会再那样了。班吉。班吉。’接着她哭起来了,我也哭了,我们两人抱在一起。‘别哭了。’她说。‘别哭了。我不会再那样了。’于是我收住哭声,凯蒂站起身来,我们走进厨房,开亮了灯,凯蒂拿了厨房里的肥皂到水池边使劲搓洗她的嘴。凯蒂像树一样的香。”[1]48凯蒂与男孩接吻的行为不符合南方淑女观,并被视为是一种罪孽。天真的班吉认为水可以洗净罪孽,而凯蒂似乎同意这种看法。

如果前面两次班吉眼中的“不洁“——香水和男孩的亲吻——可以用水和肥皂洗掉,那凯蒂最终的失贞却是不容易洗去的。凯蒂19岁第一次委身于人后回家,班吉大哭,试图把她拽到洗澡间。“凯蒂来到门口,站在那儿,看着父亲和母亲。她的眼睛扫到我身上,又移了开去。我哭起来了。哭声越来越大,我站了起来……她伸出双手,可是我拽住了她的衣裙。她的泪水流了下来……她继续上楼,我跟着上去,边走边哭,她退缩在墙边,盯看着我。她打开她卧室的门,可是我拽住她的衣裙,于是我们走到洗澡间,她靠着门站着,盯着看我。接着她举起一只胳膊,掩住了脸,我一边哭一边推她。 ”[1]69

虽然班吉希望凯蒂能够通过洗澡洗净她的罪孽,但凯蒂本人清楚这种罪过是洗不掉的。她似乎认为只有“水中的死亡”才能够使这种罪孽最终净化。在昆丁篇中,昆丁讲述了接下来发生的事——凯蒂来到河边,把自己泡在水中。“我在蛐蛐鸣叫声的真空中跑下山……她正躺在水里她的头枕在沙滩上水没到她的腰腿间在那里拍动着水里还有一丝微光她的裙子已经一半浸透……你别泡在水里了你疯了吗 可是她没有动她的脸是朦朦胧胧的一团白色全靠她的头发才跟朦朦胧胧的沙滩区分开来 快上来吧 她坐了起来……”[1]148-149凯蒂一半裙子泡在水中的画面让人联想到《哈姆雷特》一剧中奥菲莉娅溺水的情景。凯蒂也许想过只有通过自溺 ——即通过水中死亡的洗礼,才会重获纯真。

二、昆丁篇中“水”的意象以及其“毁灭”与“复活”意义

“为了使女性 ‘像清澈透明的水一样纯洁和清白’不辱家门,南方贵族世家的男性始终把监督和保护南方女性的贞节视为己任,甚至可以献出自己的生命。”[4]49昆丁从小受到南方骑士精神的影响并曾在学校为保护女同学而与男孩打架。然而,他最终没有能保护自己妹妹的贞洁,使得家族蒙羞。本人认为受清教“淑女观”、“女性贞洁观”和“享受等同于罪恶”等思想影响的昆丁选择投河自尽,一方面似乎是代替凯蒂承担罪孽并将其毁灭,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防止自己犯下类似的过错。与此同时,他也希望通过自溺以“复活”南方精神。

在凯蒂失贞的晚上,昆丁来到外面寻找凯蒂,发现她泡在河水里并将她劝回岸边。后来,他回忆起凯蒂小时候弄脏裤子的情景,然后打算与她同归于尽。“你可记得大姆娣死的那一天你坐在水里弄湿了你的衬裤 记得 我把刀尖对准她的咽喉 用不了一秒钟只要一秒钟然后我就可以刺我自己刺我自己然后……用不了一秒钟我尽量不弄痛你。”[1]151昆丁在这里并没有用刀杀死妹妹然后自杀,而是最终和她一起回到家中。但正如凯蒂本人所说的,“我反正是个坏姑娘你拦也拦不住我了”,[1]157她的堕落没有到此终止,后来未婚先孕。

昆丁一边寻找准备自杀的那条河,一边回忆起和凯蒂的交谈。当时怀有身孕的凯蒂即将嫁给海德而后者对她怀孕之事毫不知情。“我总得嫁人呀 是有过很多情人吗凯蒂 我也不知道人太多了你可以照顾班吉和父亲吗 你都不知道是谁的那他知道吗 别碰我请你照顾班吉和父亲好吗 我还没来桥边就已经感觉到河水的存在了……桥底下,河水清澈平静,躺在阴影之中,打着越来越缓和的旋涡,映照出旋转的天空,在桥墩周围发出了喃喃声与汩汩声。凯蒂那个 我总得嫁人呀。”[1]115在这次谈话中,凯蒂再三请求哥哥照顾弟弟班吉和父亲。也许凯蒂想过除了嫁人以外的另外一个选择——自杀,如此以后便没有机会照顾二人。不过凯蒂最后还是结婚了,并通过结婚把“一棵毒草”给了“爱死亡甚于一切”的昆丁。[1]316选择溺水洗净罪孽的不是视南方女性贞洁观为粪土,并有众多情人的凯蒂,而是一直保持处男之身的哥哥昆丁。 “在她结婚38天后,昆丁投河自尽。 ”[7]131

鉴于昆丁对凯蒂堕落的回忆与他找寻准备自溺的河流并行交叠的关系,在这里,我认为昆丁似乎打算替凯蒂承担罪孽。在知道达尔顿·艾密司使凯蒂怀孕之时,昆丁曾经幻想自己是达尔顿的母亲,在他出生之前杀死他。“达尔顿·艾密司。达尔顿·艾密司。达尔顿·艾密司。但愿我曾是他的母亲摊手摊脚地躺着一面笑着一面抬起身子,用我的手半挡着他的父亲,观察着,看着他还未变成生命便已死去。”[1]81正如昆丁曾幻想在凯蒂堕落之前,杀死她的情人一样,他似乎打算通过自溺阻止将来自己可能犯下的罪孽。“我想着这个下午所经历的事……我想起我以前想过:‘我做不了童男子了,因为有那么多姑娘在阴影里走来走去,用柔和的莺声燕语在说悄悄话,她们待在暗处,声音传了出来,香气传了出来,你看不到她们的星眸却能感到她们用眼光扫射你,可是如果事情那么容易做到那就算不得一回事了,如果那算不得一回事那我算什么’”[1]146

在昆丁篇中,水不仅象征着生命的归宿,还象征着精神的复活。为了自杀能顺利进行,昆丁买了“两只六磅的小熨斗”。[1]86后来,他幻想在溺水之后,那两只熨斗从水中浮起而他也“在耶稣的圣语中升腾起来”。[4]51熨斗从水中浮起的情景共出现三次,而只有最后一次才伴随着昆丁本人的复活。第一次,昆丁想到“自杀后自己的骨头沉在河底的情形”,“于是我就会低下头去看到我那副淙淙作响的骨骼,深深的河水像风儿一样吹拂着,像是一层用风构成的屋顶,很久以后人们甚至都无法在荒凉,圣洁的沙地上把骨头分辨出来了。一直到那一天他说起来吧但是只有铁熨斗才会浮起来”。[1]81第二次,昆丁一边回忆凯蒂结婚前与他的谈话,一边寻找准备自杀的河。“我仍然看得见那个大烟囱。河一定就在那个方向,舔着创伤流向大海,通向安宁的洞窟。它们会平静地落进水里,当他说起来吧时只有两只熨斗会浮起来。”[1]116最后一次,昆丁终于来到了河边,设想如果河中树叶“叶肉会慢慢烂掉,那细细的纤维就会缓缓摆动仿佛在睡梦中一样”。正如树肉死去而纤维仍存,昆丁幻想着自己溺死后同样会浮上水面并且复活。“也许当他说起来吧时,那两只眼睛也会从深邃的静谧与沉睡中睁开,浮到水面上来,仰看荣耀之主。再过片刻,那两只熨斗也会浮起来的。”[1]116本人认为昆丁并不是因为无力承受南方传统价值观的崩溃而自杀,而是希望以这种悲壮的方式恢复南方精神。

三、昆丁篇中“水”的意象以及其“时间”象征

河水在昆丁篇中,不仅象征“毁灭”和“复活”,也是“不可逆转”并且“永恒不灭的”时间的象征”。水与时间相比附缘于以下原因:一是水的流动与时间的消逝性一致;二是水的永远存在与时间的永恒性一致;三是流水向同一方向流淌与时间的单向性一致;四是流水的一去不复返与时间的不可逆性一致。[5]23昆丁一直试图挣脱不可逆的机械时间的束缚。在本篇的开始部分,不愿意感觉到时间存在的昆丁把表砸了。后来,他来到表店准备请人修理,不过最后没有修就拿回了表,因为修好与否其实并不重要。“虽然它已经不能再说明时间了,不过谁又能说明时间呢?”[1]86昆丁砸表的行为可以理解成通过杀死机械时间从而复活真正的时间。“因为父亲说过,钟表杀死时间。他说,只要那些小齿轮在咔嗒咔嗒地转,时间便是死的;只有钟表停下来时,时间才会活过来。”[1]86一直向前奔流的河流象征着不可逆的时间。昆丁跳入河中,也可以看做是为了使得机械时间停住,从而使自己真正的时间活过来——通过死亡赋予自己的人生以意义。

昆丁投河自尽不仅仅因为妹妹的堕落,还因为堕落的“暂时性”,[1]175即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会忘记这件事。昆丁收拾行装准备自杀前回忆起与父亲的谈话中谈到这种暂时性问题。“他说你不禁要以为有一天它 [凯蒂的堕落]再也不会像现在那样地伤害你……一种爱或一种哀愁……是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自己成长起来的。 ”[1]175-176正如一直向前的河流一样,时间是直线前进并且可以使得人的一切情绪具有暂时性,即旧的情绪终将不断地被新的情绪代替。父亲认为昆丁谎称自己与凯蒂乱伦的行为也是对这种暂时性的反抗。“他[父亲]说你是想把一桩自然的出于人性所犯的愚蠢行为升华为一件骇人听闻的罪行。”[1]175当南方传统在时代大潮日渐消亡之时,依恋南方传统的昆丁似乎希望通过这种符合南方神话的罪行使后人即便不能守住南方传统,也能牢记南方的衰落 (凯蒂的堕落也可看做是南方传统衰落的象征)。他之所以撒谎的另外一个原因也与对永恒性的追求相关。昆丁之撒谎说与妹妹乱伦,是因为犯下这一罪行之后,他和[象征着南方传统的]凯蒂就可以被隔绝在时间之外的地狱中,不再被时间侵蚀。不过父亲虽然理解昆丁的想法,但并不赞同他的做法,并认为他的这种做法也是没有意义的。父亲认为即使是最严重的罪行也会随时间推移被遗忘。“如果我们能干出非常可怕的事于是父亲说那也是很可悲的,人们是做不出这样可怕的事来的他们根本做不出什么极端可怕的事来的今天认为是可怕的事到明天他们甚至都记不起来了于是我说,你可以逃避一切于是他说,啊你能吗。于是我就会低下头去看到我那副淙淙作响的骨骼,深深的河水像风儿一样吹拂着。 ”[1]81最终,昆丁想到了投河自尽。奔流的河水如永恒的时间一般,没有办法在活着时征服时间的昆丁希望通过溺水成为永恒时间的一部分。

四、结语

《喧哗与骚动》前两篇中的水意象有着丰富的内涵并且其象征意义与小说主题密切相关。小说中表现的清教主义思想与水的“净化”意义相联系——水可以“洁净”凯蒂的“罪孽”。

水的“毁灭”和“复活”意义与昆丁的南方传统情结相关。昆丁认为河水可以毁灭罪孽,同时复活南方精神。水的“时间”象征意义与小说的时间主题相契合。昆丁希望死亡即杀死机械时间,使自己人生拥有意义。与此同时,他也希望赋予南方精神或者南方精神的衰落以永恒的意义。

[1]福克纳.喧哗与骚动[M].李文俊,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

[2]耿崇焕,吕立朝.美丽的堕落———《喧哗与骚动》女主人公悲剧探因[J].石家庄学院学报,2009(1).

[3]弗·J·霍夫曼.威廉·福克纳[M].姚乃强,译.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1994.

[4]李常磊.死亡的超越——福克纳《喧哗与骚动》中昆丁死亡意识解读[J].山东外语教学,2002(1).

[5]李德民.象同喻反:水意象的辩证解读[J].河海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6).

[6]黎明,刘静,江智利.论福克纳小说中“象征”的多义性[J].重庆师专学报,2000(6).

[7]陶洁.福克纳的魅力:福克纳国际研讨会论文选集[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

(作者单位:南京大学金陵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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