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周星驰的人生经历谈《西游降魔篇》

徐雪婷

周星驰的三部《西游》作品都受到了极大的关注，曾有人说，在不同的年岁看周星驰的《大话西游》会有不一样的感受，当年的喜剧俨然不再仅仅只是喜剧，更是一种对人生、对爱情等等的感悟。

这大概是很容易解释的，导演在拍摄作品时所传递的不仅仅是一部作品的本身，也更是导演在岁月打磨中积淀下来对人生、对生命的感悟与理解。而这种感悟与理解，对于不同群体、不同年龄会有不同的反响。许是强烈的共鸣，许是极大的不解，甚至是反对。

这部《西游降魔篇》，作为继两部优秀《西游》作品后，又一次掀起了热潮。而为何这部作品能引起极大的、褒贬不一的热议呢？笔者就该部作品谈一些看法。

一、善恶争斗下的真善美

在分析这部作品之前，笔者认为，首先必须要引柴静《看见》中访问周星驰这一视频作为基础。

《看见》中这样阐释一个天才加白痴的导演：一个全力以赴做好一件事情，认真工作的人，这种执著常常演变成了众人口中的“自我”；一个认为自己江郎才尽，没办法想出新东西，内心极为恐惧的真实人。早期与离异的母亲、姐弟生活在香港穷人区的经历和长达六年的跑龙套对于他以后的电影内容有着极大的影响。

可以这么说，周星驰的成长中充满着辛酸与坎坷，而这种辛酸与坎坷给予他的不是放弃，更是一种积极向上的正能量，也是他在日后作品构成的材料来源。

了解一名导演，进而更为深入认识一部作品。当我们回到作品时，对于周星驰一直以来电影中的各种表现样式及人物形象应该更理解了。

《西游降魔篇》便也是如此，寄予了周星驰的重要人生经历及人性理解。

如果要说全剧最吸引我的地方，可以说便是开头的那对父女。即便是全剧终的时候，最后停留在脑海中的，也是那对父女。女儿的一哭一笑，都牵动着父亲的各种动作、行为。而当父亲在水下遇水怪挣扎时，女儿以为父亲还在逗自己开心而不停地大笑时的强烈对比，软软而深刻地打在观众的心里。而周围渔民蜂拥而至下的紧张情绪，在女儿的大笑中显得更为苍白、无力。

当然，这样的一个开头首先是寄予了周星驰对于早期父母离异，自己对于父爱的期盼，将这种对父爱的渴求放入作品中，真实的感情更为感动人心。而其次，我们不能忽略的是导演在对女儿形象的刻画上。这是一个懵懂的幼女，甚至不懂人间疾恶，不懂世事复杂。这样形象的铺垫，对于之后所要表达的主题思想起到了一个很好的铺垫作用。

玄奘首先遇到的妖是水妖——沙僧。由此引出了女主人公——段小姐。一个是柔弱书生，胸怀大爱想要拯救苍生，一个是大大咧咧、功力强大的女驱魔人。完全相异的性格，被周星驰组合在一起，首先便实现了他所要表现出来的喜剧效果。其次便是导演传达出的两人的爱情：一个躲避爱，一个勇敢爱。而这种爱在驱魔过程中变得越来越强烈，最后当段小姐被孙悟空杀害后得到了最大的爆发。“我爱你，一千年，一万年。”“一千年，一万年太久了，就爱我现在吧！”

周星驰在柴静访问的最后谈起自己的感情时说：“我还有机会吗？……如果能重新来一次，我希望能去做我想做的事情，而不是这么忙。”这可以说是他对于过去感情的后悔，大多数潜心于工作的人，其实都是在逃避着一些东西。或是生活，或是感情。玄奘多多少少带上了周星驰自己的形象，躲避爱，不敢爱，而等到最后失去了，后悔，顿悟，才发现，最初的拥有成了奢侈。

这种男女之爱，便也是全剧终时，玄奘所说的大爱的一个组成部分，成为整部《西游降魔篇》的一大思想。

沙僧之后出现了两大妖魔，猪刚鬣、孙悟空。前两个妖魔有一个重要的共性——都曾是至善之人。沙僧本善良，在河边救落水孩子被村民误认为是人贩子，扔入河中日夜被鱼食。猪刚鬣本是情种，因长得丑被媳妇嫌弃，媳妇与美男通奸用耙将其杀害。两者都积怨过深，最后变为妖。其实他们的善都是有源可述的，沙僧在被打成原形时与玄奘相视一笑，猪刚鬣在人形时一直保持微笑的表情，都在表现其内心的善。而这在与玄奘师傅传授玄奘《儿歌三百首》时的初衷——人之初、性本善，唤起人内心的真善美是呼应存在的。

便是在与恶的争斗中，也要心存善心，努力恢复人善的本性。这也是周星驰在导演作品中想要传递的又一重要思想。而这种对于人性本善的呼唤，也成了玄奘所追寻的大爱的又一组成。

但孙悟空是一个异类，他不同于前两者。全剧并不曾对孙悟空从前的心理状态作阐述，只是通过他本人之口构建一个强大的、极具破坏性的形象。而他对抗的对象就是佛祖，这与孙悟空最后反复问玄奘“你还信佛祖吗”也极为呼应。可以说，孙悟空是一个善与恶争斗的集中体。一方面他帮助玄奘收服猪刚鬣，一方面又欺骗玄奘放他出了五指山并伤害众人。五百年间对于佛的参悟并没有让他顿悟，而是增加了他的怨气和不解。这是善恶争斗下真善美的失败体。

在孙悟空与沙僧、猪刚鬣的对比中，也便说明另一个问题，善恶争斗，其结局到底如何？是否善能永存？剧中恶的对抗性在孙悟空身上达到了极致，那又该如何对待这样的恶？

周星驰构造出的玄奘，在他最后的做法中还是有些不细致。强大之后的玄奘通过镇压来收服孙悟空的方式是暴力，这与之前所坚持的原则有悖。此外，玄奘究竟如何让孙悟空突然温顺？导演讲述得并不详尽。

这大抵也是善恶争斗时的矛盾所在。究竟该如何对待善与恶？善恶争斗下是否真的能唤醒真善美？这是导演留下的一个问题。

二、典型人物形象分析

当我们把目光追溯到前两部《大话西游》时，很明显地可以感受到，《西游降魔篇》中的玄奘与之前的孙悟空其实是同类人。而如今的段小姐，也能在从前的紫霞仙子身上有迹可循。

通过观赏周星驰的作品，我们不难发现，这个天才导演手下的主要角色都是丑角。在柴静《看见》中这样评价道：周星驰电影中的主角是无厘头的小人物，通过不断嘲讽、漫画，使人们形成对于英雄的崇拜。最后由小人物变为大英雄，反差感借助着喜剧的表现形式展现得淋漓尽致。无论是《喜剧之王》，或是《功夫》，等等，均是如此。

玄奘则又是一位实现小人物到大英雄转换的形象，这可以追溯到早年周星驰的生活状态。平民区的幼年生活，一个孩子群体中的小跟班，可以说受人欺侮，手无缚鸡之力，这跟玄奘有着很大的相同之处。而后来对于李小龙的着迷，开始学习“武功”，并自认为自己达到了很高的境界，如此，一个大英雄的形象在周星驰心中显现。

玄奘便是如此，早期的玄奘拿着一本《儿歌三百首》驱魔，手无缚鸡之力，但这点柔弱，也印证了他的勇敢和内心的坚毅。而他的这种勇敢和坚毅，也一直支撑着他在今后驱魔过程中的种种经历：水妖口中救孩子，勇敢面对猪刚鬣，寻找孙悟空拯救众人，以及最后表达出自己对于段小姐的爱。性格所致，一切都来得自然而合理。

玄奘的形象，也在表达周星驰对于过去电影中英雄人物“高大全”形象的对抗。当面对村民死亡后那种无助的哭泣，便是在说明一个英雄的无力，一个英雄的柔软。

而玄奘和段小姐之间的爱，我首先打一个问号，且先谈谈这个神奇的段小姐。

周星驰在访谈中坦言，无论是柳飘飘，还是紫霞仙子，还是段小姐，其实都是以母亲为原形。母亲内外都坚强地支撑整个家庭的形象在周星驰的成长记忆中印得极为深刻。而段小姐便是这样一个女子，有美丽的外表、强大的内心和强大的武功。因此玄奘爱段小姐，或者说其实是周星驰爱段小姐。

但是段小姐在剧中说了这样一句话：“我有一个小理想，找一个如意郎君，组一个家庭，生宝贝。”小女人姿态显露无遗。在段小姐与她的姐妹聊天谈及玄奘时活蹦乱跳的情态，也都表现出了一个在爱情面前的傻姑娘。最后为了吸引猪刚鬣跳的一段舞，成了最后击溃玄奘内心的关键。

这样一个看似坚强的段小姐，也有着正常女子的心中所想，并受其牵制着一颦一笑。

在上文中，我提到，对于段小姐和玄奘之前的爱情，打一个问号。我始终无法理解这段爱情，大概同大多普通人一样，都觉得周星驰导演下的爱情都有些莫名其妙。虽说周星驰所言也是合理，他认为，玄奘之所以爱段小姐，因为她漂亮、武功高强，三番五次救玄奘，而自己又不是“新鲜萝卜皮”。而段小姐爱玄奘，则是因为他内心的勇敢及有心。

笔者认为甚是牵强。若是说玄奘受这般坚韧、与众不同女子的吸引，尚且可以理解。但一个坚毅如段小姐般的姑娘，怎会一开始就爱上如此柔弱的男人。

在这且做一个大胆的假设。如此的感情安排，大抵也只不过是周星驰在小人物大英雄幻想中对于母亲形象的幻想罢了。或者说，周星驰在塑造段小姐的时候，故意留出一块女子的柔软，来供类似自己这样的男子去呵护。

“昨日今天过去不再回来

红颜落下色彩变苍白

从前直到现在 爱还在

愿去等你漂泊 白云外

痛爱 让人悲哀

在世上 命运不能更改

放开 不能再相爱

难道这是上天的安排

情人离去永远不会来

无言无语叹息爱不再

虽然花会零落

但会重开”

好在，在《一生所爱》中，周星驰增添了一笔：“从前直到现在，爱还在。”给一个破灭的爱情增添了些许无奈，也添上了一笔希望。

三、《西游降魔篇》的社会热议

一部作品的出现，如若产生了“一石激起千层浪”的效果，那在它的背后，必定是存在不可忽视的心理上的、社会意识形态上等等的一系列原因。比如当年鲁迅系列作品的备受追捧，定然是社会大背景的产物。

而《西游降魔篇》，首先其导演——周星驰，本身就是个饱受争议的人物。再加之前两部《西游》作品的铺陈，此部《西游》经受的压力，应该是更大的。

《西游降魔篇》所引起的争议点无外乎以下几点。首先是电影中妖魔形象的夸张化，过分的残忍和杀戮，对于不同群体心理产生不同的影响。有人用“不适宜家长带孩子观看”来评价这部作品里的妖魔形象的处理。

笔者认为这样的评价是有失偏颇的，评价电影的好坏，受众群体不是其标准之一，否则便也不会有那么多的影片分类。但会产生这样的评议自然是有其根据，沙僧吃食孩童，猪刚鬣原形的丑恶，的确给人带来了“震撼”的视觉冲击。而周星驰选择将所要表达的情感用最极致的形态表现出来，与上文所提及他的生平也是极为相符的。从一定程度上说，周星驰在往期作品中小人物形象的塑造，同样也是用极致的丑来向大众展现自己内心的同情和辛酸。

而这与善恶争斗下的真善美这样的主题也是呼应的。沙僧、猪刚鬣，却是丑，却是恶。为何真实存在的这种丑恶的展现却不被人接受？将丑恶附于莫须有的妖魔形象上都尚不能被接受，这种社会心态，是该说太过积极了些，还是太脆弱了些。

当然，《西游降魔篇》里的爱情备受关注，众人普遍认为，《西游降魔》是周星驰“给朱茵的情书”。在上文中，笔者已经对于这种莫名其妙的爱情提出了质疑。众人的目光集中在年过半百了的这位超级巨星的感情生活中。曾经与朱茵之间的爱情广为流传，而很多时候，越是被众人津津乐道的爱情，越是走得艰难，乃至最后破灭。

其实我们可以认可的是，周星驰在这部作品里融入了此时人生对于爱情的理解。最后段小姐的完全消失，甚至可以理解为他对于爱情的失望。一边是一句“从前直到现在，爱还在”，一边是“段小姐”的消失。想来，便是已半百的周星驰自己，对于爱情也还是看不透，茫然无目的。

很多人理解为周星驰在后悔，在怀念从前的“紫霞仙子”——朱茵。这种观点实在太为大众所接受。原因很简单，很多人都活在了后悔中。这种不自觉中流露出来的后悔失去曾经拥有的感情弥漫在身边的每一个人的心里，在年轻人中尤为明显。

何尝不是如此，便是心中明了会后悔，便是有人劝导，年轻气盛下的决定容易变得滑稽，这种轮回从来就存在。

所以周星驰在篇中给孙悟空设计了这一一段无厘头的台词：“所以你们这些年轻人，没法讲道理……轻佻，浮躁。踏实一点比较好……”大抵这不仅仅是他对于当下年轻人所想传达的，也是对于自己过去作为的反思。

影片中有一句话在一个年老、丑陋的女仆口中时常出现：“为什么不早说……”周星驰的电影常常以经典的台词被广为传诵，如“一万年”等等。显然他在处理台词时花了很大的心血，而这一句简单的“为什么不早说”常常被人忽略。

“为什么不早说？”质问空虚公子的同时，也在质问自己。这种往昔已逝的后悔感，浓浓地弥漫在电影的字里行间。

观过全部《西游降魔篇》后，看来周星驰的思想有些矛盾。电影的主题是善恶争斗下的真善美，但在这个主题下却饱含了导演本身作为一个个体的丰富感情：后悔，迷茫，遗憾……这种不相称的感情陪在这个主题下，就出现了玄奘、孙悟空、猪刚鬣、沙僧一起西天取经这样潦草的结尾。

连周星驰自己内心都无法得出的答案，又怎能附之于作品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