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薪潮的经济学分析*——以浙江省绍兴市为例

张绍平

(中国劳动关系学院 劳动关系系，北京 100048)

2010年，以富士康、本田事件为引子，在广东珠三角地区掀起了一股加薪潮，并且迅速扩散至其他省份，各地纷纷上调了最低工资标准，平均幅度都在10%－20%之间，如此大幅度和大范围的调薪在中国历史上实属罕见。但更重要的是，这种工资增长的势头还延续到了2011年，在整个2011年仍旧保持了工资增长的坚挺，对于以廉价劳动力作为比较优势参与国际分工的中国，这次大幅度加薪将会对中国经济产生怎么样的影响，会不会令中国削弱廉价劳动力这一比较优势，冲击中国的出口，并进而对整个宏观经济造成影响。对此专家、学者、企业家和社会各界人士都展开了积极讨论，但并没有得出确切的结论。学者对加薪潮的讨论主要是从整个中国宏观经济的角度来展开，但是中国各地发展状况和发展模式各异，从宏观的层面来对加薪潮进行把握可能并不能够很好地分析出其在各地的内在运作机制。应对普遍的工资增长，不但需要国家的宏观调控，更需要各个地区自己来因地制宜，制定对策。因此，如果能够从某一地区入手进行分析，则不但能够对当地的政策制定产生较强的实践意义，而且也能够为以后各地的分析提供一个借鉴。因此，笔者希望通过本文，以绍兴市为切入点，将整个薪酬上涨这一现实置于绍兴这一具体背景下，对绍兴市的加薪现象进行具体的探讨和分析。

一、影响绍兴市薪酬增长的因素分析

(一)2009年以来绍兴市薪酬水平变化及现状

根据绍兴市统计局网站公布的工资统计数据，2009年3月城镇以上单位在岗工人平均工资增长为－3.8%，即不但没有出现工资增长，反而出现下降，2009年6月、9月和12月城镇以上单位在岗职工人均工资增长分别为0%、2.3%和1%，因而在2009年绍兴市整体薪酬水平较之2008年反而有些许下降。进入2010年，绍兴市3月、6月、9月和12月的在岗职工人均工资水平增长分别为7.2%、10.1%、9.8%、12%，平均增长幅度高达10%。这种强势增长趋势一直延续到了2011年，根据2011年的统计数据，绍兴市城镇以上单位在岗工人平均工资在3月、6月、9月、12月的增长分别为14.1%，13.6%，12.5%，13.1%。此外，2011年4月，绍兴市上调了最低工资标准，最低月工资标准由每人每月980元调整为每人每月1160元，非全日制工作的最低小时工资标准从8元调整为9.5元，增长幅度接近20%。

表一 2009年、2010年城镇以上单位在岗职工人均工资增长幅度 (百分比)

由以上数据可知，加薪潮在2010年正式登陆绍兴，引起了绍兴职工工资的大幅度上涨，这种工资强势增长的势头还延续到了2011年的年底，这种势头是否还会持续，并且对绍兴市产生什么影响，这是本文后面将要探讨的内容。

(二)影响绍兴市薪酬增长的因素分析

1.劳动力市场供求状况

(1)劳动力市场供求的数量状况

自从进入2010年，绍兴市劳动力市场供求状况发生了较大逆转，劳动力供求从2009年的供大于求变为供不应求。2010年上半年度，劳动力需求人数为106087人，求职人数为95120人，求人倍率 (需求人数/求职人数)为1.24，总体而言，人力资源处于需求大于供给状态。下半年度，需求人数为115781人，求职人数为102106人，求人倍率为1.09，人力资源需求大于供给依然延续。

表二 2010年劳动力供求状况

而2010年和2011年供求状况的逆转主要在于劳动力需求的大幅度增长。2009年是绍兴受国际金融危机影响最深的一年，是进入新世纪以来绍兴市经济发展最为困难的一年。为了应对经济状况上的不利局面，绍兴市企业纷纷采取裁员的手段来节约成本开支。2009年，劳动力需求人数为15867人，较之2008年少了将近4000人。进入2010年后，整体经济逐渐好转。商贸服务业是绍兴市用工的主体，总体吸收就业人数占就业总人数的50%以上。随着绍兴经济的逐渐恢复，2010年绍兴市有好几个大型商贸圈成立，如迪荡世茂广场、柯桥万达广场、红星美凯龙家居广场等商城的开业，新招员工数都需要上百甚至上千名。因此，商贸服务业的用工需求呈现出前所未有的井喷现象。此外，其他行业劳动力需求也有较大的增长，根据2010年下半年数据统计，仅批发和零售业、住宿和餐饮业这两个行业的用工需求人数就比前年同期增加近三千人，比上一年同期上升10.99%。在劳动力需求大幅度上升，而劳动供给没有太大变化的情况下，绍兴市内劳动力供求情况的变化，一定程度上导致劳动力价格的上涨。

(2)劳动力市场供求的结构状况

绍兴市的劳动力市场供求有非常突出的结构性矛盾，对外来劳动力中的技术工人、年轻工人，尤其是女工的需求较大，以至于需求远远超过供给。而普通工人、年龄较大的工人，以及男工，则基本不存在短缺。

根据《2010年下半年绍兴市人力资源市场职业供求状况分析报告》，16—34岁之间的劳动者构成了用人单位用人需求的主体，占需求人数的83.03%。在求职人员中，也同样以青壮年为主体，16—34岁的求职者占总求职人数的67.33%，即这类劳动力面临供不应求的状况，两者之间存在着一个缺口。而在34岁以上的劳动者中，则面临着劳动力供给远远大于需求的不利局面。用人单位对女性的需求也大于男性，两者所占比重分别为57.81%和29.97%，余下12.21%的岗位对性别无明确要求;而求职人员中，男性求职者却多于女性，两者所占比重分别为65.44%和34.56%。同时，技术类员工更是供不应求，用人单位对技术类员工的需求占总需求人数的54.3%，而在求职人员中，有一技之长的求职者仅占36.86%，远远低于用人单位的需求。

表三 按年龄分组的劳动力供求状况

这种突出的结构性因素造成了绍兴市内很多企业所面临的“招工难”现象，为了能够维持企业业务的正常运转，企业不得不对那些存在短缺的员工提高工资。而这类员工工资的增长也带动了与他们存在互补关系的员工需求的上升，也带动其工资水平的上涨。在苏州和无锡两地的调查研究中，“招工难”现象是企业逼迫加薪的重要压力。

图一 技能人员和无技能人员劳动力供求状况

2.物价水平

2010年，绍兴市区居民消费价格比上年上涨4.0%。八大类商品消费价格全线上涨，其中食品类、居住类、医疗保健和个人用品类涨幅分别达到6.2%、5.4%和4.0%。整体价格涨幅略高于全国平均水平。

在物价水平全面上涨的情况下，如果劳动者薪酬没有变化，则其实际工资将会下降，生活水平相比上一年反而有所降低。为了维持原有生活水平，员工有提高工资水平的需要，而这种持续的薪资增长需求推动了薪酬的上涨。对苏州和无锡两地的调研表明，持续增长的薪资需求是企业加薪的最主要压力。因此，物价水平的上涨直接导致了薪酬的增长。

3．地区之间的竞争

浙江省农民工总数已经超过1700万，占全省就业人口的一半以上，是全国农民工的主要吸收省份之一，而绍兴市吸收农民工总数超过200万。富士康、本田事件后，广东省开始涌起增加工资的风潮，并且逐渐蔓延至全省。根据劳动力迁移理论，劳动力的迁移取决于迁移后的成本和收益，只有当迁移的收益大于成本时，劳动者才会迁移。而其中的收益最主要的部分就是工资水平，为了吸收足够的农民工来浙江务工，浙江省的各个地区也需要提高工资，来与广东等地区竞争。

同时，绍兴市还需要与浙江省内其它地区竞争。绍兴市内的大部分主营行业与省内其他地区存在着重合，因而在用工上也存在着竞争关系，例如宁波的纺织业也已经形成了较强的规模和产业实力，绍兴作为纺织业的巨头，在用工上也需要和宁波进行竞争。尤其是近年来，绍兴市开始在部分岗位出现招工难的现象，如2008年以来，绍兴地区裁剪缝纫工的岗位缺口逐渐拉大，现在已经属于人员严重短缺的岗位。为了保证能够留住现有员工，同时吸引其它地方的员工，必须要提高工资水平。

二、加薪潮对绍兴市经济的影响

(一)加薪潮在短期内对绍兴经济的影响

1．加薪潮对绍兴市就业的影响

2010全年全市新增城镇就业91980人，其中市区25496人，全市下岗失业人员实现再就业38051人，其中市区11977人。在上述新增就业人数上，2010远高于2009年和2008年。同时，在2010年，全市城镇登记失业率被稳固地维持在3.02%，低于2009年和2008年。

工资的上涨并未对就业产生负面影响，反而在一定程度上对就业有着一定的促进，造成这种原因，主要是因为2010年下半年度整体经济的好转。绍兴市进入2010年后，金融危机的阴影开始褪去，尤其到了下半年，经济整体开始好转。在金融危机期间一些对经济形势较为敏感的制造业和服务业的企业由于裁员而带来的职位空缺需要在经济好转时期通过吸收新的就业人员去填补。2010年用人单位的用人需求超过20万，大大高于2009年和2008年。

从经济学的角度看，工资的增长会同时产生使企业劳动需求人数减少的规模效应和替代效应，两者的同时作用使得企业雇佣人数减少，失业人数增多。但是，如今绍兴在工资增长的同时还伴随着整体经济形势好转，企业经济效益提高的良好机遇，而这又产生了增加劳动力需求的规模效应。最终就业人数是否增多，失业率是否能够降低将取决于正的规模效应和负的规模和替代效应的净效应。而绍兴市就业增长的情况说明企业经营良好的形势所产生的规模效应超过了工资增长所产生的规模和替代效应的总和。

2.加薪潮对绍兴市吸引外资的影响

对于各地所关心的劳动力成本上升对外资是否会产生负面影响?绍兴又是什么情况呢?2010年全市当年引进外资项目235项，比上年增加61项。新增项目平均投资规模1146.5万美元，同比增长23.4%。新批 (含增资)投资总额超1000万美元项目98项，重大项目中超3000万美元以上项目27项，比上年分别增加34项和17项;实到外资9.53亿美元，增长17.5%，实到外资完成全年目标任务的113.3%。利用外资9亿美元，创出近三年来的新高。

由以上数据可知，加薪潮对绍兴市外资未产生较大的影响，绍兴市吸引国外投资仍旧维持在较好的水平，并没有在劳动力成本增长的情况下引起外资的迁移，整体情况仍然较为乐观。这主要是因为绍兴市优异的整体环境，使外资能够保持较好的增长趋势。绍兴有着卓越的地理位置、优异的自然环境和人文环境，在近十几年，经济高速发展，如今经济总量居长江三角洲地区第9位，全省第4位，已经成为投资商关注的焦点。最重要的是它具有庞大的市场潜力，并且在十几年来都没有经过有效开发，因而已经成为一个具有吸引力的因素，对外部投资形成一股拉力。虽然劳动力成本有所增长，但是绍兴具有投资商最关注的投资潜力，因而在2010年仍将能够保持源源不断的外部投资的进入。

3．加薪潮对企业经营影响

在衡量整体经济形势的企业家信心指数上，2010年3月、6月、9月、12月的企业家信心指数整体都在130以上，显示整体经济不断改善，企业家对2010年整体形势都非常满意。

表二 3月、6月、9月和12月企业家信心指数

在对绍兴一个民营企业家的访谈中，他表示由于招工方面的困难以及企业业务的增长，他们企业自愿提高工资以满足企业经营要求。虽然工资增长会挤压企业利润，但是今年企业业务爆满，企业营业额的整体增长足以抵消成本增长所带来的不利影响，扣除劳动力成本后，企业利润额已经是近几年的新高了。从员工工资占营业总成本的比重来看，整个制造业大约仅为9%，最高的纺织行业也不到11%，但是在2010年，企业的整体销售额却以飞快的速度增长。根据绍兴市统计局公布的数据，2010年绍兴市从2月到12月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增长每月均超过19%，商品交易市场成交额增长在有统计的几个月中均超过25%，两者均高于绍兴市工资的增长幅度。产品市场的繁荣足以消化劳动力成本的提高给企业经营造成的负担。

此外，绍兴市具有非常发达的民营企业群，并且在其长期的发展过程中，已经形成了非常专业化的产业集群模式，在产业集群区域内，企业面对的是就近的、众多的原材料供应商、设备供应商，能以更低的成本、更高的要求、更快的速度购买各种投入品，包括各种社会服务和各种人力资源。发达的产业集群使得外资在进入绍兴后能够保证原材料的稳定供应和稳定的产品销售市场，以最低的成本获得最多的收益。即使在劳动力成本上升的情况下，其产业集群的运作模式也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抵御工资上涨的负面影响。

(二)加薪潮对绍兴市经济影响的长期端倪

以上加薪潮对绍兴市经济的影响主要是集中于短期的分析，由于各种影响已经开始显现，并且有数据的支撑，因而结果显得较为直观。但是，从长远的角度看，加薪潮又会对绍兴产生什么影响呢?

从前面的分析中，我们可以知道工资增长在短期内并没有对绍兴经济产生负面影响，相反，各方面较之前几年都有明显的好转。但是这主要是因为两个原因:其一是由于金融危机的影响逐渐消退，绍兴经济开始整体恢复，因而带动了整体市场的繁荣，在短时间内产生了井喷现象;其二是因为劳动力成本本来就较低，因而工资的适度增长并未到伤筋动骨的程度。而今后这种劳动力成本的上升会产生什么影响呢?虽然答案并不确定，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劳动力成本的增长必定倒逼一些企业进行生产模式的转型升级。

以绍兴市的纺织行业来说，之所以能够在世界范围内形成如此强的竞争力，一方面是因为绍兴市的独特产业集群模式，另一方面则是产业内廉价的劳动力。廉价劳动力能够使纺织产品在市场上维持一个较低的价格，在国际市场上以低廉的价格来吸引客户。而现今劳动力价格的增长，以低廉的劳动力价格形成的竞争优势必定减弱。在这种不利的局面中，那些处于盈利的边际状态的企业就将面对亏损，而仍然能够获利的企业其盈利额也将减少。为了重新获得竞争优势，企业需要升级其生产模式，并且这种趋势已经渐露端倪。2010年绍兴市工业性投资增长14.8%，为5年来最高。在与一个纺织行业的企业家的谈话中，他透露他们公司将引进几台昂贵的外国进口机器，虽然代价很高，但是长痛不如短痛，在劳动力价格持续上升的情况下，这是一种较为长远的战略。

三、应对加薪潮的对策建议

(一)对企业的对策建议

企业应当转换思维，在思想上树立一种长期发展的理念，抛弃以往单纯以劳动力价格为竞争优势的简单发展路线，做好企业的转型升级。

第一，企业需要加大科研开发、节约能源资源等的力度，加速产品与技术的更新换代。绍兴市具有强大的产业集群，产业集群内的企业分工精细、整合紧密，这为企业发展提供了一个好的环境，但是这也造成了一个弊端，某一企业可以进入这个产业集群中，并且凭借着对某一个企业生产产品的简单模仿就迅速发展壮大。如柯桥的纺织行业的产业集群中，从事某一个特定分工的企业大多千篇一律，没有自己独特的优势。而当凭借着简单的仿制和廉价的劳动力就能够得到发展时，企业根本不可能再去进行费用高、周期长的科研开发。而这也制约了企业的长期发展，必将在劳动力价格持续增长的条件下付出惨痛代价。为此，企业需要明确科研开发的长期收益，加大产品开发的力度，再一次找回自己的优势。

第二，企业需要对其人力资源进行整合和优化。劳动力价格上面的优势使得企业忽略了劳动力的素质，因而劳动力密集型企业都很少对员工进行培训。而在企业转型升级这个紧要关头，并非靠几个人闭门造车就能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而是需要足够多的人才来对企业形成强有力的支撑。因此，在新形势下，企业需要先从自己的员工着手，通过一系列人力资源管理措施，例如岗位轮换、职业生涯规划等来吸引、保留和激励人才。

(二)对政府的对策建议

政府必须要采取政策措施对处于转型升级的企业给予支持。西方国家发展历史表明，企业的转型升级是一个漫长和曲折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有些企业可能能够度过这段痛苦时期并且成功转型，获得新的生命力，但是非常多的企业却未能克服这方面的困难而最终遭到淘汰。因此，政府需要采取积极的政策，对处于转型升级过程中的企业予以扶持，以此来配合企业的转型升级，例如对这些困难企业减免税收，给予其向地方银行贷款的优惠等。政府也可以组织专家为有“转型升级”需要的企业作诊断并提供方案，以及制定或利用各种政策，帮助企业引进人才、培养人才、激励人才和留住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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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林燕玲.破解“加薪潮”的影响与冲击——访中国劳动关系学院教授林燕玲［J］.中国制衣，20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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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中共浙江省委宣传部办公室课题组.浙江省农民工素质状况调研报告 ［Z］.2011，(5).

［10］绍兴市人力资源市场2010年上半年职业供求报告，2011年1月 28日，http://www.chinajob.gov.cn/DataAnalysis/content/2011－01/28/content_599669.htm

［11］绍兴市人力资源市场2010年下半年职业供求报告，2011年2月 5日，http://www.chinajob.gov.cn/DataAnalysis/content/2011－02/05/content_598459.htm

［12］关于绍兴市2009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计划执行情况与2010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计划草案的报告，2010年2月25日，http://app.sx.gov.cn/childweb/srd/third.jsp?article _ id =201006180000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