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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沫若易学研究的主要特色

2013-11-16谢金良

郭沫若学刊 2013年1期
关键词:郭氏易学易经

谢金良

(复旦大学 中文系,上海 200433)

郭沫若(1892-1978年),在中国现代学术史上颇负盛名,对中国易学的研究也颇有成就,被认为是运用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研究《周易》的第一人。郭沫若对《周易》的研究,主要体现在两篇长篇论文:一篇是作于1927年的《〈周易〉的时代背景与精神生产》,后改名为《〈周易〉时代的社会生活》(编入《郭沫若全集·历史编》第一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32-89页);另一篇是作于1935年的《〈周易〉之制作时代》(编入《郭沫若全集·历史编》第一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377-404页)。尽管这两篇文章都出自郭氏,且创作时间相距仅有八年,但前后观点不一。因此,如何更客观准确地评价郭沫若的易学研究,也是一个值得注意的学术话题。

一、学术界对郭氏易学的评价

郭沫若的易学研究作品不多,但影响不小,因此学界也把他的易学研究看作一个流派,简称为郭氏易学。毋庸置疑,在中国易学史上,郭氏易学是很有特色的。尽管不是好评如潮,但也不是一无是处,总起来看学界的看法是褒贬不一的。

郭沫若在《中国古代社会研究》之“一九五四年新版引言”中评价自己的研究时说:“这是‘用科学的历史观点研究和解释历史’的草创时期的东西,它在中国古代的社会机构和意识形态的分析和批判上虽然贡献了一些新的见解,但主要由于材料的时代性未能划分清楚,却轻率地提出了好些错误的结论。这些本质上的错误,二十几年来我在逐步地加以清算。”

“郭先生这篇研究《周易》的论文,上篇的缺点是在他的方法不精密与幼稚,然而多少还有点可取;下篇却简直不像话了,其荒谬可说是无以复加。”

“他是首先用马列主义的眼光来研究中国古代史的一个,他天才地一个一个地解开了那些古代的神秘的谜,为我们的理性开辟了一条通到古代人类社会的大道,不管它或许包含着一些缺点,甚至个别的错误,然而它的成果,毫无疑义地成为一切后来研究的出发点。”

董作宾曾评价郭沫若的研究说:“不用说,大家都知道的,唯物史观派是郭沫若的《中国古代社会研究》领导起来的。……他把《诗》、《书》、《易》里面的纸上材料,把甲骨卜辞、周金文里面的地下材料,熔冶于一炉,制造出来一个唯物史观的中国古代文化体系。”

“史学界的同志们,无论是否同意郭老的观点,无论是否有独到的创获,但没有例外,都是随着郭老开辟的道路,随着郭老首先在史学领域举起的马克思主义旗帜前进。”

现代著名易学研究专家李镜池先生不仅跟郭沫若经常书信来往切磋易学,还专门撰文对郭沫若一生的易学观点,予以系统的质疑和反驳,证明其说是不能成立的。

“对《易传》和孔子的关系,我同意范文澜同志《中国通史简编》和郭沫若同志1927年所写的《周易时代的社会生活》的看法(郭老1935年所写《周易之制作时代》的说法,我所不取)。”

“其实,从易学研究的立场说,郭氏的这两篇论文,除第一篇还有一些‘范式’的意义外,第二篇基本上就没有多少可取之处。”

“郭沫若的《周易》研究以‘新兴科学的观点’来审视《周易》,在古史辨(笔者按:原文误作“辩”)派的基础上,深入到了古代的思想及制度,使传统的经学研究一变而为社会的、文化的和哲学的研究,他不仅开辟了《周易》研究的新领域,而且也成为用《周易》打开认识‘古代真实’大门的第一人。这也正是郭沫若《周易》研究的价值所在。但同时郭沫若的《周易》研究也存在不足,如对材料的时代性未能划分清楚,得出了错误的结论;以传解经的错误;疏于考证,有臆测成分及趋时、片面的批评,这也是评价郭沫若的《周易》研究时不可回避的部分。”“从总体上来看,郭沫若的《周易》研究的成就是巨大的……我们后来的研究都是沿着他开拓的道路前进的,这是我们总结20世纪的易学史时所必须承认的。”

以上简要列举了一些学界对郭氏易学研究的看法与评价。不难发现,郭氏易学的成就与不足都比较明显,但其影响力显然是巨大的。就其巨大的影响力而言,笔者认为郭氏易学研究也是应该值得重视的,仍有深入研究的必要。

二、郭氏易学研究的主要特色

关于郭沫若研究《周易》的主要特色,已有不少学者论及。这里,也简要谈谈笔者的一些看法。主要有四方面:

1.祛魅。祛魅,是郭氏易学研究的目的。《周易》,在当代人看来依然是充满神奇的魅力。可想而知,在九十年前的旧中国社会,《周易》在人们看来是如何的神秘。《周易》的神秘,跟其文本内容渊深古奥和占卜功能奇特巧妙等是分不开的,当然还有许许多多的附加因素。也许正因为如此,郭沫若研究《周易》的目的就是试图祛魅,揭开真相。问题的关键是,如何才能有效地祛魅呢?在他看来,“神秘作为神秘而盲目地赞仰或规避都是所以神秘其神秘。神秘最怕太阳,神秘最怕觌面。”《易经》这座神秘的殿堂是由一些神秘的砖块——八卦——砌成的,而八卦又是由阴爻和阳爻两种符号组成的。那么,要祛魅就得从八卦和阴阳符号开始。在《〈周易〉时代的社会生活》中,他首先认为可以很鲜明地看出八卦的根柢是古代生殖器崇拜的孑遗,画一以象男根,分而为二以象女阴,再逐步演化出一系列与阴阳相关的观念;再进一步联系到数字,得出八卦所具有的二重秘密性:一是生殖器的秘密,二是数学的秘密。紧接着,他联系一些相关史料的阐说,论证传说中伏羲、神农、文王、周公等圣人与《周易》草创的关系是不可靠的。在《〈周易〉之制作时代》中,他又根据一些发现和心得,果断得出“八卦是既成文字的诱导物”的结论。由此试图推翻历史传说,而达到为《易经》乃至早期社会生活祛魅的目的。

我们知道,《易经》除了卦爻符号外,还有大量的卦爻辞文句。因此要为《易经》祛魅,就必须对这些片言只语、艰深古奥的卦辞爻辞作出合理的解释。对此,郭沫若的观点和研究方法是很明确的,他认为:“这些文句除强半是极抽象、极简单的观念文字之外,大抵是一些现实社会的生活。这些生活在当时一定是现存着的。所以如果把这些表示现实生活的文句分门别类地划分出它们的主从来,我们可以得到当时的一个社会生活的状况和一切精神生产的模型。让《易经》自己来讲《易经》,揭去后人所加上的一切神秘的衣裳,我们可以看出那是怎样的一个原始人在作裸体跳舞。”深入解读文本,根据文本内容来认识其真相,无疑是为之“祛魅”所必不可少的路径和方法。在以往的易学研究中,人们往往囿于“崇圣尊经”的樊篱,不敢跨越雷池半步,总是在不求甚解的文辞解释中摸爬滚打,以致经典文本的神秘性因素越来越浓厚!平情而论,郭沫若为《易经》祛魅的目的是正确的,方法也是颇为可取的。但是,问题就在于,《易经》的文本本身存在许多问题,它不是一堆凝固不变的活化石,无法被简单地作为标本进行客观科学的解剖和实验。《易经》的卦爻辞,作为语言文字的载体,不论是其形成的过程,还是其本身字句的阐释,都有许多悬而未决的谜题。在这些谜题大多难以破解的前提下,试图从中还原出某种真实的社会生活图景,难免要得出许多错误的结论。理解了这一点,我们也就不难理解郭氏易学研究会有种种的不足。当然,我们也能因此明白郭氏易学研究的价值和意义所在。祛魅是必须的,但应该脚踏实地,实事求是,注重事实依据。

2.还原。还原,是郭氏易学研究的方法。在《〈周易〉时代的社会生活》中,郭氏主要的工作就是想还原历史,即借助《易经》的文本内容,通过分门别类,试图还原出一个《周易》时代的社会生活图景——生活的基础,如“渔猎”“牧畜”“商旅(交通)”“耕种”“工艺(器用)”;社会的结构,如家族关系、政治组织、行政事项、阶级等;精神的生产,如宗教、艺术、思想等。这项工作看似简单,其实极其繁杂,必须涉及到训诂、典故等问题。郭氏的做法大致是,先确定一类主题,再从卦爻辞中找出与之相关的文句来,罗列在一起,然后再对其中的疑难问题加以分析说明。这样的工作多少有些粗糙,但无疑能够说明一些问题。但由于卦爻辞语句的解释难度很大,所以要以此达到历史真相的还原,仍然是相当困难的。除此之外,郭氏还专辟一章“《易传》中辩证的观念之展开”,深入探讨《易经》的思想在《易传》中是怎样展开的。首先,试图规定《易传》的时代性;其次是分节探讨《易传》的思想观念——“辩证的宇宙观”“辩证观的转化”“折衷主义的伦理”“《大学》《中庸》与《易传》的参证”。在这里,郭氏不仅仅是在分析总结《易传》的主要思想观念,而是想借此进一步论证《易传》的产生时代不是在春秋末期的孔子时代,而可能是在战国时代。在该文原创时,郭氏是认为“总之孔子是研究过《易经》的,他对易理当然发过些议论,我们在《易传》中可以看出不少的‘子曰’云云的话,这便是证据。大约《易传》的产生至少是如象《论语》一样,是出于孔门弟子的笔录吧。”这样的观点是令许多人信服的。然而,后来在修改和重版时,郭氏的加注完全与原来的观点相反——果断认为:“这是错误。孔子并不曾读过《易经》……《易传》中的‘子曰’的‘子’,可能就是荀子。”这也是郭氏《〈周易〉之制作时代》一文得出的主要结论。

3.创新。创新,是郭氏易学研究的价值。创新,对郭氏易学而言,在思维上应该是值得肯定的,而其创新所得出的结论到目前为止还看不出有什么价值。所以,我们对郭氏易学在创新意义上的价值评估,主要是注意到他在思维方式上对易学研究所起的推动作用。郭氏易学的创新,集中体现在《〈周易〉之制作时代》中,该文凡十二部分,论题依次是:“序说”“八卦是既成文字的诱导物”“《周易》非文王所作”“孔子与《易》并无关系”“《易》之构成时代”“《易》之作者当是馯臂子弓”“《易传》之构成时代”“《彖传》与荀子之比较”“《系辞传》的思想系统”“《文言传》与《彖传》之一致”“《易传》多出自荀门”“余论”。这些小题目,大多也是郭文所得出的最新结论,很能见出郭氏在很多问题上的别出心裁与自成一家之说。但是,学术研究上的创新始终离不开实证研究。我们发现,郭氏在这一点上把握得很不好。也许是“祛魅”过头,试图还原历史真相的学者也变得晕头转向,郭氏在没有充分理据而得出结论“八卦是既成文字的诱导物”,就因此否定以往有关卦画和《易》书来源的传说,并根据自己的判断对一些重大问题重新作出自己的解说。只顾创新,而对一些关键环节有所忽略,导致错误的结论一个接着一个。这样的研究,当然是失败的。但是,从学术研究的论证过程上看,我们只要与相关的易学研究成果相比,可以发现郭氏在思维形式上还是力图创新的,并有许多创新的结论(即使大多是不令人信服的),可以说是因此构成了郭氏易学研究的一大特色。

4.臆测。臆测,是郭氏易学研究的不足。臆测,就是缺乏实证,主要凭借个人的臆断来猜测,是治学不够严谨的体现。也许是时代的局限,也许是郭氏的个性使然,臆测使得郭氏这位天才式学者的学术成果,在获得强烈关注和巨大影响之后,其学术价值就大打折扣,甚至是让人觉得一文不值。相比较而言,在《〈周易〉时代的社会生活》中,郭氏的论证尽管不失轻狂,但学究气还是相当浓厚的,所得的结论也较为中肯公允;而在《〈周易〉之制作时代》文中,为能证明自己的若干新结论是正确的,郭氏经常以自己的臆测想法代替历史事实。例如,因臆测“八卦符号是于既成文字加以某种改变或省略而成的”,进而得出:“由既成文字所诱导出的八卦,它们的构成时代也不能出于春秋以前。”这个结论是非常重要的,可以说就是该文立论的基础。可惜,该结论不是纯粹实证的结果,而是带有很大的臆测成分。郭氏似乎发现了大部分八卦卦名的汉字与卦符有某种联系,非但不进一步深思卦名是否在卦符的基础上形成的,反而想以此来推证卦符是根据卦名的汉字形体诱导出来的,并借此把八卦符号出现的时间论定在春秋时期以来,这种做法明显是违背时间逻辑和历史逻辑的,明显是一种主观臆测。如此臆测得出的结论,使得他开始信誓旦旦地想推翻《汉书》“人更三圣,世历三古”的说法,于是在一些似是而非的历史材料面前,他果断地采取“利己”的思路,尽可能为自己的错误结论作辩护,以致一错再错!在该文中,还有许多臆测的事例,限于篇幅,不再一一列举说明。总之,过于相信臆测的结论,并在此基础上考证历史,不但没能更好地还原真相,使《易经》得到祛魅的效果,反而使问题变得更加复杂。这无疑就是郭氏易学研究的最大不足!

任何研究都不可能是完美的,即使存在不足也未必就是一无是处。本着这样的标准,重新看待郭氏易学,我们仍然应该切实看到郭氏易学在中国现代易学史上的地位和价值,也能很客观地看到郭氏易学的主要特色,尤其是他的不足之处更应该引起我们学术研究者的警惕和改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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