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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爸爸 军人爸爸

2013-11-04刘诗哲

湖南文学 2013年8期
关键词:军人爸爸同学

■刘诗哲

提到诗人,人们往往会想到玉树临风放荡不羁的李白、一生落魄为民呼号的杜甫,想到扑朔迷离的杀妻者顾城、多愁善感的自杀者海子……提到军人,脑海中浮现的形象应是坚韧不屈、刚正不阿、恪守职责、保家卫国的真汉子。这似乎是两类人,无论形象还是气质都相去甚远。如果有人拥有诗人和军人的双重身份,那他究竟会是自相矛盾的纠结体还是兼具浪漫情怀和责任心的完美化身呢?我的父亲刘起伦大校,他军中的战友,都知道他是个有点名气的诗人;他的诗人朋友则说他是个标准的军人。

爸爸的诗龄和我年龄一样。那时,爸和妈两地分居。妈生我时,爸爸赶回老家探亲陪产,不会做家务又不懂照顾产妇的他,除了陪妈妈说说话,其余时间略显无所事事。一天,他从《湖南日报》上看到了高中好友聂沛的诗作,彼时,聂叔叔已在全国有了诗名。回想高中时代,他们在那所坐落于镇郊黄土高坡的中学为奔前程埋头苦读上下求索的景象,一下子点燃了本来就喜欢文学的他的激情。爸心想,身边的同学已能把诗歌写得这么好且写出影响来了,自己不正好可以试试?那时,他刚好被组织挑中去机关任职,正在发愁怎样为一个精力充沛的单身干部找到一种更好且更能够持久一点的兴趣和事情,以打发郊外的夜晚和业余时间。自此,爸开始写诗并很快发表,此后竟一发不可收。

爸爸选择文学,写诗,也缘于他对自己充分的自信。为了体现这种自信和对诗歌的热爱,他为刚出生的宝贝女儿取了个与诗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名字(一定还有对于我人生的一种期许和暗示)。据妈妈、爸的中学同学们说,他的文字基础一直不错,这得益于他从小对阅读的热爱。上小学时,《水浒传》等还属禁书,他便从知青的伯父那里借来了。尽管连书中的字都认不全,但不妨碍他如饥似渴地反复阅读。后来,常听父亲说,他受《水浒传》影响太大,中毒太深,以致早早形成了讲义气好朋友的性格。不到十岁,就学着梁山好汉的样儿,大碗偷喝自家酿制的米酒;所以他称自己的酒龄远比诗龄长。他常常从清贫的家里“偷”一些东西和食物周济比他家更贫困的同学。直到参加工作,只要老家有人到长沙找他,不管认不认识,他都接待,都帮着办事(很多事未必办得了,但他的热心肠赢得老家好多人的称赞);哪怕借钱也要陪朋友下馆子,一醉方休。扯得远了。初中时接触到的文学作品更多了,白天要上课,晚上还要晚自习,爸爸只好利用半夜睡觉时间看,不识字的奶奶以为她儿子是在废寝忘食在学习课本知识,总是既欣慰又心疼地提醒他:“孩子,可别把眼睛看坏啦。”在那个刚刚恢复高考制度,平民子弟可以通过这一途径实现鲤鱼跃龙门的年代,老爸的行为无疑是叛逆和冒险的。在乡下课外书籍较为贫乏的学校,他甚至在初中毕业那年还模仿《西游记》,写下好几个算术作业本的章回故事,在同学中广为传看,并博得一些好评。只是因为他那些“作品”放在床的席子下,被爷爷看到,以为是用过了的练习本,全部裁掉去卷旱烟了,才让他心疼之下,暂时放弃了继续写作,而转向课程学习。也许,爷爷的无心之举,挽救了他走向“邪路”。不过,他自己说,他的学习成绩一直都很好。他的眼睛也没因为看小说而看坏,不然若干年后也不能成为一名威武的军人了。

尽管他自己一直不承认,但我认为爸爸中学时代就是个文艺青年。文艺青年的青春期总是比其他青年过得更漫长。爸爸叛逆的青春期远不止熬夜看小说、学梁山好汉饮酒这些。高二时,学校分班,他进入了理科重点班,一次全校作文竞赛,对他还不太了解的语文老师在班上挑选几个同学参赛,但没选中自认文笔不错的爸爸。于是他心中忿忿不平,觉得老师没眼光。恰恰那次,被挑中的同学无一人在学校获奖。毕业前,学校又组织了一次作文竞赛,这次改变规则,要求所有学生参加,实际有为高考备战作文的意图,比赛场设在各班教室。监考老师发下作文纸后,同学们纷纷奋笔疾书,爸爸却无动于衷,他还在为上次没被挑中而耿耿于怀,逆反的他对监考老师说:“我可不可以不参加?”监考老师没想到有学生这么说,错愕了几秒钟后声色俱厉道:“不参加就给我出去!”爸爸顶嘴道:“我不出去,这是我的教室,我的座位,我就要坐在这里自习。”于是,四目相对,相持了好一阵,最后弄得老师不好意思起来,把座椅从讲台搬到了门口。爸爸也觉得无聊了,还是写起作文。但已扬言不参赛的他又不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在写完后,他平生第一次起用了笔名“刘鸿莽”。那时,他刚学完鲁迅的《为了忘却的纪念》一课,里面有个作家笔名叫“白莽”。比赛结果出来后,“刘鸿莽”的名字出现在红榜上,名字非常靠前。是理科重点班唯一获奖者。因“查无此人”,他自己又不肯现身,弄得那份奖品长时间无法落实。最后还是爸爸的同桌李德宝叔叔公开了“此人”真实身份。还有件事,爸爸常常引以为自豪,他以当年全校高考语文第一的成绩,进入大学数学系的,比文科班的同学分数还高。那年文科的语文试卷总分110 分,多出的10 分,是在理科试卷上加了一道古文题。但爸爸从不提起那次数学考试发挥失常,没有考出理想的分数。

成为诗人后的爸爸,在《人民文学》《青年文学》《文学界》《诗象》《亚洲诗坛》等众多海内外名刊发表了大量诗歌,和一些散文、小说作品。诗作入选《新中国50年诗选》《建国五十周年朗诵诗选》《新中国军事文学大系·诗歌卷》《60年青春诗歌经典》以及诗歌年鉴、年选等几十种权威选本。这些作品中令我印象较为深刻的是那首《酿酒的农妇》,这首诗寄托了爸爸对已故奶奶浓浓的思念。一九九四年初,那时我六岁,当时还名不见经传的爸爸突然接到通知,邀请他到北京出席在人民大会堂举行的由《诗刊》牵头举办的一个诗歌大赛的颁奖典礼。通知人在电话里告诉他,诗作《酿酒的农妇》获得了诗赛的三等奖。妈妈开玩笑说:“会不会是多写了一横,可能是二等奖呢。”那次比赛影响力颇大,十几个国家和地区的华文诗人参赛。有趣的是,当爸爸从北京回到家,他从帆布背囊里取出来的景泰蓝奖杯真是个二等奖。还有一次获奖与我很有关系,说起来也有意思。二〇〇三年五一前,一天下班,他对我说:“女儿,送你一个数码相机吧。”我以为他在逗我玩——因为那时数码相机还是个稀罕物,价格也不秀气(一般都要四五千,而当时爸爸的月工资还不到两千)。我心里想要,却一直不敢开口。原来,他的文章《绵绵不尽的倾诉和畅想》获得了长沙市多家单位联合举办的“十六大礼赞”网络征文唯一一等奖,奖品是索尼数码相机。那篇文章本是他单位报纸的约稿,是我在电脑上帮他打成文字稿的。当我在网上看到征文启事,想都没想,就偷偷“帮他”投去了。

如前文所述,爸爸是一九八一年在众人艳羡下以应届高中毕业生的身份和高出重本线不少的分数考入大学,录取进了数学系,成为了技术宅、理工男。原因还不全是因为那年头有句众所周知的口号“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他自己说,他的文科成绩其实比理科还好,只是奶奶听说他初中那些学习不好的同学都进入文科班,就固执的认为儿子必须读理科。孝顺的爸爸从了奶奶的心愿,并通过分班考试进入了理科重点班学习。他还说,进入大学后他确实递过报告申请改读中文系,但没有结果。最后,只好接受了公式和定理。他曾不无遗憾地说:“考入数学系但从中文系毕业才是件可以拿出来一说的事。”那时的大学生们都是天之骄子,国家包分配。他是学生干部,成绩也不错,毕业时有很多好岗位可供选择,参加研究生考试也收到了复试通知。但当时中越边境还有战火,爸爸的几位参军上了前线的师兄回到母校作报告,一下点燃了他血液中的激情。从小就有英雄情结的他动心了,于是他放弃就读研究生班和到地方工作的机会,义无反顾地携笔从戎,投身部队。

如愿以偿穿上了军装,并经过一年的严格军训,爸爸认为自己成为扛得起枪、打得好靶的真战士。可那时边境的硝烟已逐渐平息,大学生不再派往战场了。空有一身斗志的爸爸后来做过教员、队干部、参谋、副旅长、旅长等。在我们看来,他在每个岗位上都兢兢业业、恪守职责。但他一直觉得缺了点什么,那就是作为军人没有上过前线。他特别喜欢带兵的感觉,九十年代,湖南经常发生洪涝灾害,爸爸好几年都作为指挥官带着众多学员战士去了灾情严重的常德、岳阳地区救灾。常常一去就是十天半个月的,回来时又黑又瘦,胡子拉碴的,但他精神特好,说自己总算实实在在履行了一个军人的使命,总算是找到了真正属于军人的骄傲。他连续七八年参与组织毕业生的综合演习。二〇〇〇年,爸爸离开院校一年去到广西某装甲团任副团长,他很珍惜这个机会,拿他自己的话说,当兵就该在野战部队干,累得让人心甘。他当学员队队长,带出的学生如今师团职干部都有了不少,但都佩服他。他自己当了师职干部后,还连续两年主动请缨,“降职”担任新兵训练团团长,每一次都连续两月不回家,天天和新兵摸爬滚打,打成一片,以致家属院很多人还以为他与妈妈发生了什么矛盾。他还亲自创作一首长诗《我是一个兵》,在新兵训练结束的汇报晚会上朗诵出来,让人热血沸腾。

二〇〇六年至二〇〇八年,年逾四十岁的爸爸,通过组织推荐和考试,进入国防大学中青班学习联合战役指挥。他满以为毕业后会分配到作战部队带兵,很是兴奋了一阵子。国防大学素被称为“培养将军的摇篮”,而中青班又是个重点培养的班次。但哪来哪去的分配原则,让爸爸去作战部队工作的愿望落空了。回到军校后,也没得到什么提拔。拿破仑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我曾问过大校刘起伦:“国防大学回来的高材生,您有没有那么一点点觉得怀才不遇?”他淡然回答:“一个农民的儿子,祖祖辈辈没当过官,我现在已经很不错了。”其实,我知道他心中还是有些遗憾的,但他保持着一贯的诚实期待和不使这种关注过分令人烦恼的淡泊。只是他不说,只是他不会勉强去做他自己不愿意的事,只是他仍然把属于他的本职工作做得很认真,只是他又在业余时间里阅读文学作品,又写诗了。

还得牵出一件可以一说的事来。九十年代后期,他已在《诗刊》《创世纪》《解放军文艺》等刊获了奖,诗写得开始有了影响,特别是二〇〇〇年,他参加了诗刊组织的“青春诗会”,本可以借此多写多发表,可突然,就停笔了。这一停就是十余年。有文友追问原因,他说,想写就写,不想写就停,就这么简单。看来,这两年又开始创作,是因为他又想写了。

在我看来,爸爸是这样一个有着浪漫情怀的热血男儿,对待朋友特别真诚,对待工作特别认真,对待诗歌创作特别严肃。他长得又还不错,一米七五的个头,挺拔的身姿,加上军人气质,特别是神韵还有点儿像“少妇杀手”陈道明,一定是不少女人心目中的“男神”吧。可他展现在我面前更多的还是一位慈爱父亲的形象。对于他唯一的女儿,除了做人原则上的严格要求,其余时候是宠溺的,以至于工作两年多了,我到现在还时不时能接到他硬塞给我的零花钱(我的记忆里,他对待亲人舍得花钱,接待朋友舍得花钱,自己却很少乱花钱,甚至不太愿意为自己置一身像样的行头,尽管他大小也是一个有几千官兵的单位的领导)。还记得我考研,第一晚由于太紧张而失眠,第二天,正在北京出差的爸爸匆忙办完事飞了回来,陪在我身边像哄婴儿入睡般轻拍我千余下,直到我安然入睡他才离开。

这就是我的诗人爸爸、军人爸爸,一个柔情似水的铁血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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