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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诗人应该像孤岛,与模糊不清的大陆划清界限”

2013-11-04提问

湖南文学 2013年8期
关键词:组诗写诗诗人

提问:远 人

回答:起 伦

本刊编辑远人访谈起伦

远 人:

起伦兄,非常高兴有机会来做这么一次访谈。从你女儿的文章中,我们已经知道,你是一九八八年开始诗歌创作的。你的处女作也是发表在那一年吗?是一首什么诗歌?在哪里发表的?我还想知道的是,第一次看见自己的作品发表,是种什么心情?

起 伦:

谢谢!我的处女诗作发在一九八八年复刊后的《湖南工人报》第一期。当时,我被组织上安排到机关工作,不再给学员教高等数学;学校地处偏郊,单身汉的漫漫长夜总需要点什么来打发吧,于是,想到写诗。因为我的中学同学聂沛、罗鹿鸣都成了诗人。于是写了一个月,再从图书馆找到一些报纸的地址胡乱投出去,没想到就有了发表。看到自己习作第一次变成铅字,很高兴,不过,倒没太多惊奇。呵呵。

远 人:

很多人都说上世纪八十年代是个诗歌时代,你的创作起始时已是八十年代末期,对那个行将结束的诗歌时代,不知有没有切身的体会和感觉?可否谈谈?

起 伦:

刚才说到,我之所以写诗,完全是为了打发无聊的业余时间,当时还没有当诗人的念头。所以对于八十年代是不是诗歌时代也不太在意。倒是,聂沛因身体原因未被大学录取,却因写诗成名,被组织部门破格录用为国家干部,这件事让我生发过感慨,感到那是个重视文学的好年代。而我所在的军校对写诗不鼓励,领导只喜欢通讯报道。我写诗,一般都不和单位的人说,尤其不让领导知道。你看,一九九四年初我到北京人民大会堂领全国诗奖,正值寒假,偷偷去的。最后被人从央视的晚间新闻发现才知道。

远 人:

在你诗歌生涯里,对你最有影响的诗人是谁?你是否也像大多数诗人一样,也有过“影响的焦虑”?是如何摆脱的?

起 伦:

最有影响的诗人可能是里尔克了。其实,我喜欢过很多外国诗人,可以开出一个名单来。不过,我从来没有“影响的焦虑”,因为,我不会在一个大师那里浸淫太久。我那些年总会在秋天到来时开始写作,这个行动之前,我先阅读里尔克的传记,让它带给我一些感动和冲动。如果我觉得这种影响过于强烈,我可以选别的大师来冲淡。

远 人:

如果说,最初选择写诗是为了打发时间,那么到二十多年后的今天,写作的目的必然已经深化,现在的写作目的是什么?是什么让你坚持下来?或者说,觉得诗歌是宿命吗?

起 伦:

其实,现在写作的目的,我还是不十分明确。我还没有当一个大诗人的目标和准备。呵呵。二〇〇〇年参加了诗刊社的“青春诗会”后,几乎停笔达十一年之久,我把主要精力投入到本职工作和对于女儿的培养中。但慢慢我发现这种生活虽充实,还是少了点什么。到二〇一一年,我参加诗刊老编辑王燕生逝世追思会时,当听到他在临终的病榻还写诗时,我感动了。我记起一九九二年参加诗刊“乐山诗会”时他给我的留言:“写诗,是你生命的必然。”想来,还只有写作和阅读能带给我内心真正的安宁和愉悦。这,或许是你说的宿命?

远 人:

在现在这个一切加速的时代,似乎诗人都热衷于短诗,一些诗歌杂志也基本上拒绝发表长诗。但你的长诗《一年:漫游与还乡》可以说是诗坛较为罕见的长诗。能不能谈谈那首诗歌的创作原由?还有,你对长诗是如何看待的?

起 伦:

一九九一年,我至亲的父母在半年之内相继离世,让我在悲痛之余不得不慎重地思考时间、生与死这样一些较为宏大的问题。当年冬天我写了一组《一目十行》,但我觉得还没能达到我想要表达的深度和宽度。又过了几年,有了一些认识,我就用一个月左右时间写出了它。在这首诗里,一年不过是为了抒写的方便:写了十二段三百六十五行合着十二个月三百六十五天。其实写的是一生。至于短诗长诗,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我想,或许多年后,会再写一些更长的?得看自己内心的需要吧。

远 人:

熟悉你的朋友们都知道,在参加过《诗刊》的“青春诗会”之后,你几乎是突然间就中断了诗歌写作。对很多诗人来说,能参加“青春诗会”,是诗歌界对其写作的肯定,也会激起更为强烈的创作欲。但你却反而停下了写作之笔,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你觉得写作的“暂停”是不是有益处?如果是,可否谈谈你的个人体会?

起 伦:

前面我已经谈及此事。这不是我刻意为之。主要是工作原因,二〇〇〇年我在野战部队一个装甲团代副团长,回长沙后我在学员旅任副旅长,身后直接有兵和学员,感到责任重大,尔后又到国防大学中青队上两年学,我不是个一心能多用的人,只好暂时舍弃写作。现在,我的工作岗位相对有些自主时间,所以又重拾诗笔。至于说到“暂停”,这是另一个问题。每个作家和诗人都不可能像开水龙头那样写作,没有停下来阅读和思考,很难相信他的写作会有提高。即使作品源源不断,也是重复的机械劳动,对诗歌艺术没有意义。

远 人:

曾经有人说过,我们这一代诗人是读翻译诗成长起来的,是“心灵长在肉体之外”。你如何看待翻译诗对自己的影响?它给予过你哪方面的塑造?

起 伦:

至少,我就是读着一部分翻译诗过来的。当然,我还要说明一点,我也阅读过很多中国古典文学,它对我的帮助和影响更大。你也知道,诗是最难翻译的,弗罗斯特还极端地说:“诗就是在翻译的过程丢失的东西。”但不管怎样,它的思想架构肯定还在。当然,翻译的好坏肯定对读者有影响,可这种影响自己并不知道,你没有能力直接读原文啊。至于说到塑造,那是无意识的,一时还真梳理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远 人:

二十多年的诗歌写作应该是漫长的了,你觉得这么多年,你的诗歌可以分为几个阶段?每个阶段的代表作是什么?

起 伦:

从时间划分,两段,从开始写到参加“青春诗会”,因为此后我停笔了,再从二〇一一年到现在以至将来。如果从对于诗歌的感悟,好像可以分三段吧。第一阶段:从一九八八年开始学诗到一九九一年冬天。这段时间以《一目十行》为代表,说明我对诗歌有了一些真切的理解。第二阶段:一九九二年至二〇〇〇年参加“青春诗会”。这一阶段的写作,聂沛称之为“发现”。呵呵。我认为好一点的诗歌作品是长诗《一年:漫游与还乡》,和题为《抒情或不抒情的诗》的三十来首短诗。第三阶段,是二〇一一年至今,回归写作,还没有写出代表作呢。如果大家有耐性,我想是可以期待的吧。

远 人:

你早期的《一目十行》是非常引人注目的一个组诗,可否谈谈那组诗的创作过程?另外,那组诗给读者的形式感很强。你当时是怎么选择形式的?

起 伦:

一九九一年冬天,我回到家乡祁东休寒假,将一年的思考作了梳理,用大概五、六天时间写了二十多首十行诗。本来想写一百首,这口气没有延续下去。“一目十行”,我是在字面上找到的形式,每首诗的题目,是一个字;十行的分配:第一段,一行;第二段,二行;第三段,三行;第四段,四行。启发来源于部队喊番号:“一二三四!”加起来正好十。我开始只想在一个很短的篇幅尽可能表达更多的东西,使写作趋向精炼。后来发现有些意思,就这么写了。没想到受到一些关注。

远 人:

现在很多诗人都不注重诗歌的形式感了,你觉得形式感对诗歌重要吗?或者说,在口语诗泛滥的今天,形式感对诗歌还重不重要?你如何理解诗歌的形式感?是束缚?还是能继续提供别的什么?

起 伦:

我个人认为,对于现代诗,形式感不是太重要,但我又反对过度的随意性和口语化。我喜欢有些难度的写作。在一个固定的模式里,既要写好又不硬凑,不是更显诗人的才智?在当下,有些口语诗人自身修养很高,他写口语诗但诗意很浓,我认可。但大多数口语诗人,不过用这个标签给自己的才识平平打掩护罢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

远 人:

你是如何区别一首好诗和一首坏诗?

起伦:就目前来看,我对好诗是这样看的:思想是深刻的,是关注心灵世界的,语言是圆润且富于张力的,是明澈的,简练、流畅而清新的。它的内涵,将随着时代和生活的演进而不断发展,随着个人阅读的加深、创作的持续和经验的增加而充实。

远 人:

你少时在祁东,生活在长沙。这样的地理变化对你的写作有什么指引吗?借用小说界的“寻根”一说,你觉得你诗歌的根扎在什么地方?

起 伦:

我的文学之根扎在两块土壤里。其一,我所经历的现实生活,包括少时乡下的生活、后来的城市生活和军旅生涯,这些是我诗歌的源泉也是我表达的对象。其二,我所有阅读过的文学和非文学作品,它们启迪了我的心智,引发了我的思考。

远 人:

你的家人呢?妻子和女儿会成为你的第一个诗歌读者吗?她们如何看待你的写作?

起 伦:

家人对我和阅读和写作是支持的,觉得这是个好事情,陶冶性情嘛,总比业余时间去打牌喝酒好吧?但她们几乎不读我写的诗,也许是她们已洞悉我的心灵了吧,从这个意义上看,她们永远是我的第一读者。

远 人:

你写秋天的诗歌不少,是不是秋天对你的写作有影响?如果是,可否具体谈谈?

起 伦:

打年轻时起,我就性喜秋天。前面我已提到,我很多年是入秋后开始写作的。这里面也有现实原因:一方面,上半年学员要毕业事情忙乱,下半年在十月前,新生入校事也多,时间和精力顾不过来;另一方面,因为那段时间天热,那时没空调,心无法静下来。所以,到秋天事相对少,天气宜于阅读、思考和写作时,我就开始一年的写作。这种状态可延续到春节前。回老家和亲戚朋友喝酒打闹,就不写了,只有等待下一个秋天了。

远 人:

十余年前,诗歌界有个一个“中年写作”的时髦说法,现在我们的年龄都处于中年。你对中年的感觉是怎样的?你又是如何理解“中年写作”的?

起 伦:

我没怎么在意这个提法。我想,一个人的写作好像与年龄没有必然联系。如果说有,那是年龄涵咏一个人的阅读写作经验、生活经历,以及学养积累吧。如你所说,我们现在是中年写作,不过是我对事物的看法更客观准确了,写作也更注重深入内心了。

远 人:

在你心目中,有哪些师长格外唤起你的尊重?能谈谈你和他们的关系吗?有哪些事件令你终生难忘?

起 伦:

在我学诗之路上,确有一些我不得不感谢的师长、不得不牢记的朋友。首先,应该,且必须向已故的萧金鉴、王燕生两位老师致敬,愿他们在天之灵安乐祥和!

萧老,我们一直这么称呼他,对文学青年的好,我认为,出自他天性的淳朴。他自己就是一个至死不渝的文学爱好者。他对我有着一份偏爱,不知道是不是我有一身诚实的制服。那时,我常利用周末到市里逛书店或办事,说是去看他,其实是混他家那顿由师母操持的美味午餐。他责编的《环境保护报》副刊,每年都发我不少习作。当我写了几年,开始在《诗刊》、《人民文学》发表作品时,热情洋溢的他,更是拿出整整一期副刊做我一个专辑,配照配评。这在一份行业性报纸,我敢说在全国也是绝无仅有的“壮举”。

燕生老师对我的垂青,使我得到更多创作动力。一九九二年五月,我们初识于他主持的“乐山诗会”。我的一组《一目十行》,被发表在《未名诗人》头条。后来,我在《解放军文艺》发表的《漂在血缘里的祖国》,他先是选进《诗刊》“中国新诗选粹”栏目,后又收入他主编的《祖国颂——建国五十周年朗诵诗选》(湖南文艺出版社);我参加第十六届“青春诗会”,无疑得到他的大力举荐。可惜,参加完这个诗会,我便停笔良久。这位可敬的诗人、编辑、长者,对中国诗坛人才的着力培养,无须我过多渲染。

一九九四年一月,我第一次进京领奖,燕生老师把我推荐给《人民文学》韩作荣先生。已从自由来稿编发我诗作的作荣老师,或许曾是一名工兵的缘故,对我这个后辈有着天然的亲切。后来,经他编辑,我又在《人民文学》发过组诗,还在他主编的《情人与花朵》(人民文学出版社)选本,收入这组诗作。一九九六年,他读到我的《抒情或不抒情的诗》后,为我写过一篇热情洋溢的评论,发表在《创作》杂志,这篇评也被我用作第一本个人诗集《沿途的风景》序。

刘立云,一位可爱的兄长。他编发我的组诗时我们并不认识。那时《解放军文艺》一组诗的稿费,比我当时一个月工资还略多。过多的朋友往来与接待,我常常捉襟见肘囊中羞涩,它偶尔也能解我燃眉之急。当他担任主编后,托我的哥们、诗人姜念光给我传话:“这个起伦,我当主编了,为什么不给我寄稿子了?”让我至今想起,温暖不已。

因为很少参加诗歌活动和聚会,因此认识的诗友不多,能作为朋友的更少,可以掰着指头数出。他们是我诗歌创作的一个温暖源泉。譬如在我老家,祁东,有几个好诗人,大家的共同努力,形成诗坛的“祁东现象”。在长沙,我已在这里学习生活工作了三十多年,也交往了几个诗人朋友,如我们“6+0”成员,还有其他几位。外地也有几个,很难得见面,但彼此关注。

远 人:

你会将诗歌生活化,或者将生活诗歌化吗?在生活与诗歌之间,你是如何处理的?

起 伦:

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我只能说,诗歌现阶段是我生活的一个部分,但两者只怕永远也不可能划等号,连约等于也不是。

远 人:

中国诗坛历来是讲究流派的诗坛,特别是网络诗歌兴起之后,不少人热衷拉旗帜,结山头。你是如何面对这一现状的?诗歌需要流派吗?还是独立更加重要?

起 伦:

作为诗歌艺术追求上的流派可以有,如果纯粹为了“热衷拉旗帜,结山头”实在没什么意思。诗歌更应该是个性的艺术,我在一则随笔里写过这样的话:“好的诗人应该像孤岛,与模糊不清的大陆划清界限。”

远 人:

你是否看重批评?批评与写作之间的关系你是怎样看待的?

起 伦:

以前,我在一些场合宣称自己不喜欢诗歌理论与评论,事实也是如此。因此,我几乎不阅读理论和评论文章,尤其那些自己不写诗的“纯评论家”的文字,怕别人误导我。我也怕写诗观、创作谈之类文字,怕误导别人。《诗刊》《散文诗》曾在发我组诗时,要我附带写一个创作观,被我蜻蜓点水,一笔带过。但今年,当我读到一些大师的随笔和艺术评论时,原先固执的看法发生了转变。开始承认波德莱尔说的“一个伟大的诗人不可避免最终会成为评论家。”并重新得出结论:好的诗人应该具有一定的理论素养和批评的能力。这一结论将体现在我今后的创作实践中。

远 人:

最后一个问题,你觉得一个优秀诗人应具备一些什么样的品质?

起 伦:

年轻时,我有相当的自信,认为自己还算聪明,有较强的阅读理解能力,靠一些灵气和小聪明能写出些好诗。但随着阅读创作的不断深入,我发现远远不是那么回事。艾略特在一篇赞颂歌德的文章里所说:“当一个人身上同时具有智慧和诗歌语言这两种禀赋,我们就有了伟大的诗人。”而这两种禀赋怎样才能获得?我现在清楚了上帝并没对我有所偏爱。必须进行艰辛的阅读和思考,要有一种贪心,像一块巨大的海绵吸尽世界上所有的纯净水。可能到了某一天,它能将你引入一个喜悦的新天地。我曾写过一段随笔:“阅读带给我们的喜悦,有如得天独厚的接受了像化学元素一样排列在静夜的高处的星群传递给我们的亲和力,因为我们在此刻洞悉了它们静谧的奥秘。”随着年龄增长、慢慢变老,我希望自己能始终保持这样一种状态,就是让阅读和写作成为一种自觉——像一个犁田的人,紧紧跟在耕牛和犁的后面,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完这一生!可能,到了某一天,我就具备了一个优秀诗人的品质?我不知道是否回答好了你的问题。但,这是我内心的真实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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