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贸易试验区与“平台经济”城市
2013-10-17晁钢令
晁钢令 王 涛
(1.中国(上海)自由贸易试验区协同创新中心,上海 200433;2.上海财经大学 国际工商管理学院,上海 200433;3.山东财经大学 国际经贸学院,山东 济南 250014)
一、引 言
建设中国(上海)自由贸易试验区(以下简称“上海自贸区”)是我国政府顺应全球经济发展新趋势和国际经贸关系新规则,争取在全球经济(特别是亚太经济)发展中的主导权而采取的一项主动开放、积极改革的重大国策。而将这一试验区放在上海先试先行,对上海的经济发展特别是“四个中心”的建设将产生重要而深远的影响。在全球经济发展中,一些占据主导地位的国家往往拥有对全球资源的配置能力,而这种资源配置能力又主要集中于它们的一些核心城市。已有的研究将这些城市称作“世界城市”或“全球城市”。实践证明,一个国家只有拥有了一个或几个具有全球资源配置能力的“全球城市”,才可能把握在全球经济发展中的主导权。而这些城市之所以拥有对全球资源的配置能力,就是由于它们的经济特征是一种“平台经济”型的特征:依托其特定的区位和资源条件,以及现代服务业的高度集聚,能够使世界各国的投资者和贸易商汇集于此,实现交易;能够让跨国公司的总部入驻于此,实施对其全球经营网络的指挥与管控。本文以“全球城市”和“平台经济”理论为视角,分析了设立上海自贸区的动因和上海建设“平台经济”型城市的目标定位,比较了上海与其他主要“平台经济”型城市的差距,并剖析了上海自贸区相关试点政策对建设“平台经济”型城市的促进作用,最后提出以自贸区为契机加快推进上海“平台经济”建设的政策建议,探讨了上海建设“平台经济”型城市和“全球城市”的可能路径,以进一步明确中央给予上海的提升我国在全球经济发展中地位的重托,以及上海在全国经济发展中应有的战略定位。
二、平台经济与全球城市
“平台经济”(platform economics)原本是一种微观的商业模式,主要是指在网络经济时代,由一些支持买卖双方在网上寻觅商品或资源,并完成交易的平台企业及其经营活动所构成的一种新的经济现象。但也有人将其延伸到区域经济的范畴,认为最初的“平台经济”现象并非是虚拟的,而是指那些实体商品的集散地、批发地和交易地,其特点是以城市为中心,以贩运贸易为支撑的经济模式。甚至认为,以提供服务的实体平台为特征的经济模式,也应当属于“平台经济”的范畴。如上海的证券交易所、期货交易所、产权交易所等(史健勇,2013)。上海市决策咨询委员会主任王战也曾指出:尽管平台经济至今没有统一、明确的概念,但它是区域经济学、产业经济学、信息经济学以及交易成本理论的研究范畴。我们在此将“平台经济”定义为一种宏观的经济发展模式,即一个城市或区域具有汇集国内外贸易、金融、物流、信息交易活动的服务功能和集散功能,从而形成强大的国内外资源配置能力的经济功能特征和经济发展模式。实际上,这一“平台经济”的宏观定义同其原本的微观定义是密切相关的。因为一个城市或区域要能够具有经济上的服务功能和集散功能,进而具有国内外资源的配置能力,首先就必须有大量具有“平台经济”特征的企业集聚并以此为支撑,必须有大量的跨国公司地区总部以及贸易、金融、物流、信息方面的平台企业存在。所以当微观意义上的“平台经济”已成为一种不可忽略的现象和经济发展的热点时,我们不能不考虑如何将其转化为一种城市经济或区域经济发展的方向和模式,以构建具有全球资源配置能力的大平台。
“全球城市”(global city)是一种城市功能及其在全球经济活动中地位的概念描述,最早起始于彼得·霍尔(Peter Hall)1966年提出的“世界城市”(world city)理论。他将那些属于国内和国际的政治力量中心,国内和国际的贸易中心,银行、保险以及相关的金融服务中心,医疗、法律、高等教育以及科学技术应用等高级专业活动的中心,以出版业和大众媒体为代表的信息聚集和扩散中心,奢侈品和大众商品的消费中心,艺术、文化和娱乐以及与之相关的活动中心的城市称作“世界城市”(Hall,1966)。弗里德曼(John Friedmann)于1986年提出的“世界城市假说”(the world city hypothesis)则把世界城市体系看作是新国际劳动分工在空间组织上的表现。他认为,全球资本把某些关键城市作为空间组织的“基点”以及生产和销售的“节点”,这些关键城市即为世界城市;世界城市成长的推动力来源于少数快速成长的部门,例如公司总部、国际金融部门、全球运输及通信部门以及高层次的商业服务业(生产性服务业);世界城市是国际资本的主要汇聚地;世界城市也是大量国内和国际移民的主要目的地(Friedmann,1986)。在对“世界城市”大量研究的基础上,美国芝加哥大学社会学系的学者萨森(Saskia Sassen)在1991年提出了“全球城市”的概念。他通过对三个主要的“世界城市”纽约、伦敦、东京的实证研究后指出,随着跨国公司生产活动在全球范围内的分散化,促成了其中心管理与控制的需要。而日趋复杂的中心管理工作必须得到各种专业服务的支撑。而那些金融、信息以及其他专业服务企业比较集中的大城市便成为跨国公司总部或地区总部的集聚地。同时,为了帮助跨国公司实现在全球范围内的运营和管理,这些专业服务公司也必须建立起在全球范围内的分支机构和服务网络。这就使得这些城市成为跨国公司和专业服务机构全球网络的主要节点,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全球城市”(Sassen,1991)。弗里德曼和萨森的理论都是建立在新的国际劳动分工的基础上,也同样证明了在经济全球化的趋势下,全球经济活动的控制能力和资源配置能力向少数主要大城市集中的现象与趋势。
“全球经济”理论和宏观意义上的“平台经济”概念是相一致的,“平台经济”强调的是城市或区域的经济集聚功能和资源配置能力,而“全球城市”恰恰是指具有这样的经济集聚功能和资源配置能力的地域和空间。可以认为,“平台经济”是形成“全球城市”的经济基础。将“全球城市”作为上海城市发展的战略定位也是不少学者早已关心的问题。上海市人民政府发展研究中心主任周振华在2006年就提出了上海如何依托长三角国际加工业的主要基地,发挥上海在金融和专业服务业方面的特定优势,构成全球城市区域,而使上海成为全球城市区域主要节点的观点(周振华,2006)。而当上海确立了以国际经济、金融、贸易、航运中心的建设为城市经济发展的战略目标之后,以“平台经济”为特征的发展战略也就基本确定,从而也就使上海向“全球城市”目标的努力具有了必要的经济基础。然而,由于我国经济管理体制与对外经贸关系方面的一些深层次原因,上海在建设“四个中心”、形成具有全球资源配置能力的“平台经济”发展模式方面仍然存在较大差距。这次将中国(上海)自由贸易试验区的试点放在上海,将涉及经济管理体制和对外经贸关系方面的一些重大改革在上海先试先行,必将有力地推进上海的“平台经济”建设,促使上海向“全球城市”的目标加速发展。
三、设立上海自贸区的动因和上海建设“平台经济”型城市的定位
(一)中国在国际自由贸易体系中的地位
近三十年来,我国的经济规模和发展速度举世瞩目。但是在全球经济发展中的地位还有待提升。在“世界经济论坛”最近发布的世界各国和地区竞争力排名中,中国仅为第29名。在瑞典洛桑学院所发布的各国竞争力排名中,中国也未进入前20名。其中的重要原因在于中国的经济发展主要还是依赖国内投资和对国外产品的加工,尚处于全球产业链的低端,对全球资源主动配置的能力较差。
后金融危机时代,全球经济格局发生了重大变化,全球经济重心开始向亚太地区转移,这对于在亚太地区经济规模最大、发展速度最快的中国而言,无疑是一个把握亚太经济发展主动权的良好契机。然而,由于以FTA为代表的新的国际经济贸易关系正在发生重构,一些国际经济贸易新规则也正在TPP(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之类的自由贸易谈判中形成。中国由于经济的开放度还不够,政府过度干预造成的政策稳定性差、透明度低,国内主要产业的垄断性较强,人民币尚未国际化,资源在国内外自由流动还存在着较多障碍等原因,同新型的国际经贸关系和经贸规则难以融合,故在全球化的经济发展中正逐步被边缘化。据了解,目前世界上已签订的双边或多边自由贸易协议(FTA)已有250个左右,而中国参与签订的只有12个。在主要由亚太国家参与的TPP谈判中,中国居然未被邀请。这说明,中国如果不能主动顺应全球化经济发展的新趋势,按照高标准的国际经济贸易新规则进一步扩大开放,并相应地进行体制与机制的改革,就有可能失去在全球经济发展中的主动权,在新的全球自由贸易体系中被边缘化。
(二)设立上海自贸区的目的和意义
国家决定在上海设立“中国(上海)自由贸易试验区”,进行扩大开放和体制机制改革的先试先行,其目的就是要确立中国在全球经济发展(特别是亚太经济发展)中的核心地位,掌握在建立新的国际经济贸易关系中的主动权。正如商务部国际经贸关系司司长尹宗华在上海自贸区情况说明会上所讲的:“建立中国(上海)自由贸易试验区,是我国顺应全球经贸发展新趋势,实施更加积极主动对外开放战略的一项重大举措……为全面深化改革和扩大开放探索新途径,积累新经验”。
有人把上海自贸区建立的意义看成是不亚于当年中国加入WTO所进行的努力,事实上自由贸易试验区试点和建设的目的是远超出中国加入WTO的。首先,WTO起源于“关税和贸易总协定”,其主要还是各国以降低关税、促进贸易为主的一种多边贸易协定。而自由贸易试验区除了进一步促进贸易自由化外,更重要的是还涉及投资自由化以及金融国际化等更多领域的全方位开放问题。其次,加入WTO尽管也涉及我国相关产业的结构调整和竞争力的提升,但对于整个国家经济管理体制以及法规体系的影响并不大。而自由贸易试验区的试点则在很大程度上涉及我国经济管理体制乃至相应法规体系的改革与调整,甚至成为自贸试验区试点的核心任务。再次,我国加入WTO时整体国力不能与目前相比拟,所以当时加入WTO的目的也主要是为了消除对外经贸活动中的一些障碍,可理解为是“以市场换市场”。而自由贸易试验区的试点和建设,则是直接针对在新的全球化经济格局下,对全球经济活动(特别是亚太经济)主动权和话语权的把握,可理解为是“以市场换地位”。
(三)上海应当将“平台经济”型城市和“全球城市”作为目标定位
从各国经济发展及其在全球经济发展中的地位来看,一些能够在全球经济活动中掌握主导权的国家往往拥有对全球资源的强大配置能力。而这种全球资源的配置能力又往往集中于这些国家的一些主要城市(如美国的纽约,英国的伦敦和日本的东京)。这就是萨森在20世纪90年代初所指出的全球化经济发展中的一种重要趋势:经济的全球化和信息技术的发展促使生产活动在全球范围内进行新的分散性组合,制造业开始向发展中国家转移,促使跨国公司的生产活动日趋分散;而跨国公司的总部和资源配置中心则向一些主要城市集聚,实施着对全球生产经营活动的管控职能,这些城市因而成为所谓的“全球城市”,成为具有全球资源配置能力的“经济平台”。
也就是说,一个国家要增强自身的全球资源配置能力,就必须有这样的“全球城市”,以便对跨国公司的总部和资源配置中心形成很强的集聚能力。如果说提升我国在全球经济(特别是亚太经济)活动中的主导权是我国中央政府建设上海自贸区的主要动因,那么担此重任的上海理所当然地要将建设“平台经济”,形成对全球资源的强大配置能力,进而发展成世界上主要的“全球城市”之一作为上海经济乃至上海城市发展的主要战略目标。
实际上,建设“平台经济”,形成对全球资源的配置能力,是上海早已确定的战略目标,也是中央政府对上海在全国经济发展中的战略定位。《上海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十二五”规划》明确指出:“根据国家对上海的战略定位和要求,到2020年上海要基本建成与我国经济实力和国际地位相适应、具有全球资源配置能力的国际经济、金融、贸易、航运中心,基本建成经济繁荣、社会和谐、环境优美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国际大都市。”《上海市推进国际贸易中心建设条例》中也指出:要“将上海建设成为具有国际国内两个市场资源配置功能,市场体系完备、贸易主体集聚、区域布局合理、基础设施完善、市场环境公平有序,与我国经济贸易地位相匹配的国际贸易中心”。显然,“四个中心”建设的主要目标就是要形成对全球资源的配置能力,就是要使上海为我国在全球化经济发展中掌握主动权发挥核心作用。这次中央政府将自由贸易试验区先试先行的重任交给上海,更明确地展示了中央对上海经济发展的战略定位。
四、从“平台经济”城市的国际比较看上海的差距
(一)“平台经济”城市的主要特征
从世界上具有“平台经济”性质的主要城市来看,大多具备以下一些特征:(1)跨国公司总部集聚。这是具有“平台经济”性质的“全球城市”的主要特征。因为只有跨国公司才具有建立全球经营网络、实行全球性的资源调配的需要和能力。一个城市的跨国公司集聚越多,其全球资源配置的能力也就越强。(2)现代服务业(特别是金融服务业)比较发达。如上所述,具有“平台经济”性质的“全球城市”之所以会吸引大量的跨国公司总部集聚,主要是由于跨国公司对全球范围内的经营活动的管理与控制必须依赖于专业性的服务企业的支撑,只有那些现代服务业比较发达的大城市才可能成为跨国公司总部或地区总部的首选之地。(3)通常为贸易或航运的枢纽。一个城市现代服务业的发达往往有其历史和地理上的原因。这就是说,这些城市由于其区位上的优势,往往在历史上就是一个重要的贸易集散地、主要港口或交通枢纽,从而导致其贸易、物流等功能逐步发达,并由此推进其他现代服务业的不断发展。(4)市场扩展面广。由于跨国公司总部和全球性资源交易平台的存在,具有“平台经济”性质的“全球城市”往往有巨大的、甚至是遍布全球的市场扩展能力。世界各国的市场都会有来自这些城市的企业的产品;世界各国的企业也会到这些城市来投资或开展交易。(5)经济影响力大。正由于具有“平台经济”性质的“全球城市”拥有全球网络的控制能力,能吸引世界各国的企业前来投资或开展交易,这些城市往往也在一些主要产业中拥有了信息发布权、价格引导权和发展主导权,从而对全球的经济活动产生很强的影响力。与之相应,这些城市的现代服务业(特别是金融业)也会因此而产生对全球同类产业的影响力。甚至由于金融等产业的资本性和衍生性,这些城市进而能够对全球的经济产生很大的影响。前不久由纽约华尔街的金融危机所导致的全球经济危机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二)上海与其他“平台经济”型城市的差距
在以上几个主要特征方面,上海与世界上几个主要的具有“平台经济”性质的“全球城市”相比还有不少差距。
第一,从跨国公司总部或地区总部的集聚度来看,上海目前的数量不多,功能也不强。根据2013年《财富》杂志所做的统计,世界500强企业中,总部在上海的仅为8家(其中还有一部分是不具有全球控制能力的国内企业,如上海百联集团),而纽约有19家,伦敦有6家,东京有47家①。另外,跨国公司地区总部在上海的仅有353家(2011年),而在香港的有1340家,在新加坡的则有4000多家(参见表1)。更何况,目前在上海的一些跨国公司总部或地区总部大多只是行政管理机构,并不具有进行全球资源调配的运营功能。
表1 上海、香港、新加坡跨国公司地区总部入驻情况比较 单位:家
第二,从服务业占GDP的比重来看,上海较长时间处在60%以下,只是近两年才有所上升,2012年达到60.44%,与香港和新加坡相比还是相当落后的(参见表2)。纽约、伦敦、东京的服务业占比也都在80%以上。
表2 服务业占GDP比重的城市间比较 单位:%
第三,从金融机构的集聚情况来看,上海现在虽然已有160多家银行机构,但其中外资银行机构只有74家。相比而言,除东京外,纽约、伦敦、新加坡、香港的外资银行机构的数量在107至321家之间(参见表3)。
表3 银行机构的城市间比较 单位:家
从证券交易所上市公司的数量上也能反映出一个城市的金融国际化程度。目前在上海证券交易所上市的公司总量仅为954家,而且全部为国内公司。而在纽约、伦敦、东京、新加坡和香港的证券交易所中,不仅上市公司数量众多,而且国外公司也占了相当大的比重(参见表4)。
表4 证券交易所上市公司数量和性质的城市间比较单位:家
第四,城市转口贸易和港口国际集装箱的中转数量、比重也是体现城市国际化程度和全球资源配置能力的重要指标。尽管上海2012年转口贸易的比重已上升到45.5%,但其中大部分属于上海向内地各省市的转口贸易,并非国际转口贸易。而香港、新加坡的转口贸易不仅比重很大,而且大多数是国际转口贸易。
从国际集装箱中转情况来看,上海同亚洲一些主要港口间的差距就更大了。尽管上海港集装箱的吞吐量已经是世界第一(2011年为3173万TEU),但国际集装箱中转的比重只有5%左右(2011年为158.7万TEU)。与新加坡的85%、香港的60%、韩国釜山港的45%相比差距极大(杜旭峰等,2012),还难以体现出国际航运中心的特征(参见表5)。
表5 2011年亚太地区主要枢纽港集装箱吞吐状况
第五,从服务贸易的情况来看,上海同主要的“平台经济”型城市相比也是落后的。香港2009年的服务贸易总额就已达到1307亿美元,新加坡为1480亿美元(参见表6),而上海到2012年服务贸易总额才达到1480亿美元②。
表6 上海、香港、新加坡服务贸易规模的比较 单位:亿美元
根据以上的比较可以看出,上海在建设“四个中心”、发展“平台经济”和实现成为“全球城市”的战略目标方面差距较大。究其原因,从总体上讲,还是由于我国经济的开放度不高,在贸易自由化、投资自由化和金融国际化方面仍然存在很多限制,资源在国内外的流动存在诸多障碍,从而不仅影响了国际金融、贸易(特别是服务贸易)、航运等方面的快速发展,而且也因此降低了上海对主要跨国公司总部或地区总部的吸引力。中央政府这次在上海设立自由贸易试验区,按高标准的国际经济贸易新规则开展贸易自由化、投资自由化和金融国际化的试点,并以此推动行政管理体制、法律法规体系和监管系统的改革,必将在一定程度上提高经济的开放度,促进上海“四个中心”的建设,为上海真正变成具有“平台经济”性质的国际化大都市创造有利条件。
五、上海自贸区相关试点政策对建设“平台经济”城市的促进作用
如前所述,中央政府在上海设立自由贸易试验区的主要动因是想通过扩大开放的试点,进一步融入全球经济发展的新潮流,以掌握在全球经济(特别是亚太经济)发展中的主导权和话语权。所以在自由贸易试验区的试点任务和相应政策中,相当大的部分是与提升全球资源配置能力以及促进“平台经济”城市建设直接相关的。在此,我们对其一一进行解读。
1.与促进跨国公司总部或地区总部集聚有关的政策。在自由贸易试验区的试点方案中明确提出:“鼓励跨国公司(在自贸区内)建立亚太地区总部,建立整合贸易、物流、结算等功能的营运中心。”这意味着吸引跨国公司的地区总部入驻自由贸易试验区将是自贸区试点的一项重要任务。因为跨国公司的总部或地区总部是控制其在全球生产和分销网络的中心与节点,其总部或地区总部在某一区域的入驻必将有效地提升该区域的全球资源配置能力。而且,在这里还特别强调了这样的总部应当是能“整合贸易、物流、结算等功能的营运中心”,而不是单纯的行政机构。因为只有具有“营运中心”功能的地区总部才真正具有全球资源的配置能力。
要使跨国公司的地区总部真正具有资源配置能力,其中重要的问题是其是否具有公司在全球范围的资金集中调配能力。在自由贸易试验区的试点方案中也提出:“深化跨国公司总部外汇资金集中运营管理试点,促进跨国公司(在自贸区内)设立区域性或全球性资金管理中心。”这就使进入自由贸易试验区的跨国公司地区总部能真正拥有全球资源的配置能力,从而也就能使上海向具有全球资源配置能力的“平台经济”和“全球城市”发展迈出实质性的步伐。
2.与建立商品和资金流转交易平台相关的政策。除了吸引跨国公司总部之外,建立起商品和资金的流转交易平台也是促使资源配置能力提升和形成“平台经济”模式的重要条件。在自由贸易试验区的试点方案中提出:“探索在试验区内设立国际大宗商品交易和资源配置平台,开展能源产品、基本工业原料和大宗农产品的国际贸易”;“深化国际贸易结算中心试点,拓展专用账户的服务贸易跨境收付和融资功能”;等等。这些都将有效地推动商品和资金流转交易平台的建立。因为国际大宗商品交易平台的建立和运营,不仅能使上海成为亚太地区国际大宗商品交易和流转的一个主要市场和节点,而且有可能对一些主要大宗商品的国际交易价格产生示范性影响。而国际贸易结算中心若能建立和运营,则能改变目前我国大量国际贸易由于金融环境的限制而不得不异地结算的问题。这不仅能提高上海在国际贸易方面的功能和效应,而且也可能使上海成为世界各国在国际贸易中的一个重要结算平台,从而进一步提升上海在全球经济活动中的资源配置能力。
3.与改善金融和贸易环境有关的政策。如上所述,要真正建立起商品和资金的国际流转交易平台,还必须依赖于金融和贸易环境的改善。因此,在自由贸易试验区的试点方案中,有很多政策和改革措施是涉及金融和贸易环境改善的。
首先,在金融管理改革和金融国际化方面的几项重大举措将在很大程度上改善国际商品和资金流转交易的区域环境。如在风险可控的前提下,在自贸实验区试行“人民币资本项目可兑换,金融市场利率市场化,人民币跨境使用”;“探索面向国际的外汇管理改革试点,建立与自由贸易试验区相适应的外汇管理体制”;以及“对符合条件的外资金融机构全面开放,支持在试验区内设立外资独资银行和中外合资银行”;等等。因为只有落实这些与商品和资金的国际流转交易有关的金融改革措施,才有可能促成国际结算中心等平台的建设,才有可能使跨国公司总部在上海自贸区内真正实现对外汇资金的集中运营管理,也才可能为在自贸试验区内建设国际大宗商品贸易和资源配置的交易平台创造可行条件。
其次,在促使贸易便利化方面的许多政策必将有效地推动国际商品交易平台的建设。如货物可凭仓单“先入区,后报关”,“简化进出境备案清单,简化国际中转、集拼和分拨等业务进出境手续”;实行“进境检疫,适当放宽进出口检验”;构建相对独立的货物贸易和服务贸易的分区管理措施;“允许在特定区域设立保税展示交易平台”;以及“加强电子账册管理,推动试验区内货物在各海关特殊监管区域之间和跨关区便捷流转”;等等。这将大大改善国际商品和服务贸易在进出关和进出境时的便利程度,从而降低跨国公司和其他国际贸易商的直接成本与间接成本,促使他们把上海作为开展国际贸易和进行商品交易流转的首选地之一。
最后,在自由贸易试验区内适度开放国内的金融市场也是推动资源配置平台建设的重要举措。在自由贸易试验区的试点方案中提出:“允许金融市场在试验区内建立面向国际的交易平台”,“逐步允许境外企业参与商品期货交易”等措施,以推动国内金融市场向全球开放,这对于促进资本在全球范围内流动,吸纳和有效配置全球资源是一个重大的推动。
4.鼓励企业积极参与全球经济活动和利用全球资源的相关政策。要建设“平台经济”和全球资源配置中心,提升国内企业的国际化程度也是很重要的。在自由贸易试验区的试点方案中,一部分政策主要是针对于此的,如“鼓励企业统筹开展国际国内贸易,实现内外贸一体化发展”;“鼓励企业充分利用境内外两种资源、两个市场,实现跨境融资自由化。深化外债管理方式改革,促进跨境融资便利化”等。因为只有当国内企业能够积极参与全球经济活动和充分利用境内外两种资源,才可能有更多的国际资源集中于自由贸易试验区、集中于上海。特别是,中国拥有广大的腹地市场,作为“平台经济”城市的发展模式必然成为有效配置国内外(境内外)两种资源的枢纽和节点,也是国内企业提升国际化程度的重要倚赖。
在自由贸易试验区的试点方案中还特别强调了“支持试验区内企业发展离岸业务”和“允许试验区内符合条件的中资银行开办离岸业务”。离岸业务(特别是离岸金融业务)的发展往往是“平台经济”和“全球城市”的重要标志。20世纪50年代,伦敦作为最大的美元离岸业务中心,促使其成为著名的世界金融中心。香港从2003年开始逐步开展人民币的离岸金融业务,至2011年10月,香港的人民币存款余额就达6185亿元,贷款余额190亿元,贸易结算总额14909亿元,发行人民币债券1663亿元,成为人民币离岸业务中心(林建杨,2011)。新加坡从20世纪60年代末逐步开展离岸金融业务,至今在存贷款、贸易结算、发行债券和吸引外国公司发行股票等离岸金融业务方面发展迅速,从而提高了对东南亚及国际金融市场的影响力。所以,如果自由贸易试验区中的企业离岸业务和银行离岸金融业务能得到迅速的发展,必将对上海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国际金融中心和贸易中心、成为“平台经济”型城市产生很大的推动作用。
5.推动上海建设国际航运中心和国际枢纽港的有关政策。上海作为中国重要的港口城市,是其成为具有全球资源配置能力的“平台经济”城市的有利条件。然而在航运和港口业务方面的开放程度则会对其能否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国际枢纽港产生很大影响。其中国际航运公司和国际船舶管理公司的港口注册登记率对港口的国际化程度具有重要的作用。在自由贸易试验区的试点方案中提出:“放宽中外合资、中外合作国际船舶运输企业的外资股比限制”;“允许设立外商独资国际船舶管理企业”;“简化国际船舶运输经营许可流程,形成高效率的船籍登记制度”;“积极发展航运金融、国际船舶运输、国际船舶管理、国际航运经纪等产业”;等等。这些政策必将在吸引国际大型航运公司和国际船舶公司在上海港进行船籍登记方面起到很大的推动作用。若能成功落实,将有力地助推上海国际航运中心和国际枢纽港的形成。
6.促进现代服务业发展,建立高标准国际化服务贸易平台的有关政策。如前所述,具有“平台经济”性质的“全球城市”往往是现代服务业最为发达的城市,因为服务业的发达能够有效地帮助跨国公司总部或地区总部实行对全球生产经营网络的控制以及进行全球资源的配置。而现代服务业的发达有赖于现代服务业的开放。在自由贸易试验区的试点方案中对于服务业的开放是相当重要的一个部分,共列出了涉及18个行业的23项开放措施。除了前面已经提到的金融、航运等服务业的开放措施外,在电信、律师、资信调查、人才中介、工程设计、建筑承包、旅游、文艺、娱乐、教育、医疗等领域都有不同程度的开放措施。试点方案中还提出要“推动生物医药、软件信息、管理咨询、数据服务等外包业务发展”;“允许和支持各类融资租赁公司在试验区内设立项目子公司并开展境内外租赁服务”;“鼓励设立第三方检验鉴定机构,按照国际标准采信其检测结果”;要求“加快对外文化贸易基地建设”。开放的力度虽然不大,但还是在一些方面有所突破。这些开放措施的落实,也将在很大程度上推动上海现代服务业和服务贸易的发展,为建设“平台经济”型城市创造更好的环境条件。
六、以自贸区为契机加快推进上海“平台经济”建设的政策建议
以建设具有全球资源配置能力的国际经济中心、金融中心、贸易中心、航运中心为战略目标的上海,实际上就是将“平台经济”作为了自身的经济发展模式。而正由于上海自贸区中的各项试点政策对于形成具有强大资源配置能力的“平台经济”模式具有明显的推动力,所以上海一定要利用这一先试先行的契机,加快推进自身的“平台经济”建设。尽管自由贸易试验区仅限于28.87平方公里,而且目前尚处于试点阶段,上海市的政府、企业以及各行政管理部门还是应该以积极主动的态度,充分利用自由贸易试验区各项相关政策的影响力和扩散效应,推动上海“平台经济”的建设。
1.努力创造条件,积极推进自贸区各项政策的落地实施。自由贸易试验区落地于上海,上海在其试验和运营中必将承担主要的责任。因为是试点,所以目前上海自贸区的各项政策都面临着进一步细化落实的问题。从上海自贸区现有的方案来看,基本上可分为三种情况:一是政策已经比较明确可行,只需进行组织与操作层面上的细化落实即可(如货物贸易、企业备案、航运业务、对外投资服务等方面);二是政策已经明确,但在实施中还存在需要进一步衔接和协调的问题(如服务业开放中行业内部及其与相关管理部门之间的协调问题);三是政策只作原则性表述,尚需进一步研究和探索的问题(如金融业开放以及税收监管政策的进一步调整问题)。在现有试点方案中,有多处用了“探索”、“研究”、“逐步”之类的词语,说明试点仍然存在诸多不确定因素和风险。而上海各有关部门应当在充分认识自由贸易试验区对上海实现自身经济发展战略目标之重要性的基础上,根据各项政策对上海建设“平台经济”的不同影响程度,有重点、有步骤地推进相关政策尽快落地实施。为此,一方面要积极主动地加强同各方面的沟通与协调;另一方面要勇于探索,敢于创新,在相关试点政策的原则下,制定出加快落实的措施和方案。
2.做好跟进规划,充分利用自贸区的辐射和扩散效应。上海自贸区与原综合保税区最大的区别在于其已突破单纯货物贸易的范畴,而在投资与服务贸易方面有了较大幅度的开放。而从服务业的特点来看,其市场范围是很难用“封关”的措施来加以限制的(如律师、医疗、旅游、教育培训和跨境电子商务等)。同时,试点方案中还规定“试验区内企业原则上不受地域限制,可到区外再投资或开展业务”。这就意味着自由贸易试验区在市场和空间上的扩散效应不可能仅限于28平方公里范围之内,而会在全市范围甚至更大范围内进行扩散。试验区内企业的一些分支机构也完全有可能延伸到区外。所以上海应当对自由贸易试验区这种辐射扩散效应进行认真和全面的评估。首先要考虑到其机构和业务的扩散可能产生的对市场与空间的各类需求,通过准确预计,做好跟进规划;其次要考虑到这种辐射与扩散效应对上海总体或局部的经济社会发展所可能带来的积极和消极的影响,做好各种应对准备。更重要的是,应主动利用这种“关不住”的辐射和扩散效应,积极推进区外有利于“平台经济”建设的各项工作。
3.深化体制改革,大力推动自贸区内外体制机制同步创新。上海自贸区的一项重要任务是按照国际化、法制化的要求,进行行政管理体制的改革,以适应高标准的国际投资和贸易规则体系。毫无疑问,进行这项改革的目的就是为了进一步提高对包括各主要跨国公司地区总部在内的外国投资者的吸引力,以增强试验区对全球资源的配置能力。而建设具有全球资源配置能力的“平台经济”同时也是上海经济发展的战略目标,所以要提升全上海(而不仅仅是试验区)对跨国公司地区总部及资源配置中心的吸引力,这种行政管理体制的改革肯定不能仅限于28平方公里,而应当在一切可能的情况下,在全市范围内同步进行。事实上对于行政管理体制的改革,地方政府是拥有相应权限的,何况自贸试验区中的许多行政管理的改革,中央也是委托上海市政府设计和推行的,同时上海浦东新区更是国务院所批准的综合配套改革示范区,所以上海完全有条件在其权限范围内,借助自贸试验区试点的推动,加快行政管理体制和其他经济管理体制的同步改革。因此,上海市政府部门应当对照自由贸易试验区建设中对行政管理体制改革所提出的各种需要,发现目前体制中所存在的各种问题,下定决心,克服困难,主动改革,积极创新,以使整个上海都能率先形成最有利于吸引各跨国公司地区总部及其资源配置中心集聚的体制环境。
4.积极做好准备,努力争取自贸区模式在同城率先复制。国务院批准上海率先进行自由贸易试验区的建设,就是希望通过试点形成“可复制、可推广”的经验。也就是说,试点的目的还是为了进行复制和推广。在方案中也明确了“根据先试先行推进情况以及产业发展和辐射带动需要,逐步拓展实施范围和试点政策范围,形成与上海四个中心建设的联动机制”。这意味着,在试点顺利的情况下,上海完全有可能对自由贸易试验区的相关机制和政策进行同城率先复制。这对上海建设“平台经济”发展模式不仅是相当有利的,而且是必须的。作为“平台经济”城市,拥有多个享有特殊政策的自由贸易园区是很正常的,如新加坡就有8个类似的自由贸易园区。上海应当及早规划,确定对自贸区进行同城复制的区域,并着手进行规划与配套建设,以便在条件成熟时对自贸区的功能与政策率先进行同城复制。从目前来看,至少有两个区域是很适宜进行自贸区功能复制与扩展的:一是临港新城,由于紧邻自贸试验区中的洋山港综合保税区,且距市中心较远,若能在条件成熟时作为自贸试验区扩区的空间,则是比较合适的;二是虹桥商务区,这是紧邻虹桥交通枢纽的一个新兴商务区,有较好的系统规划和预期的商务效应,也可以作为自贸试验区扩区的预选之地。上海若能以此为目标,积极规划和准备,就能为适当的时候申请扩区创造有利条件。
5.推进区域联动,充分发挥自贸区对长三角经济发展的带动效应。从国际上已有的“平台经济”城市的经验来看,那些具有“平台经济”特征的国际城市(全球城市)与其毗邻的周边城市有着强大的内在联系,形成了所谓的全球城市区域(周振华,2006)。这是由于具有“平台经济”性质的全球城市往往会表现出产业链的系统性和层次性组合。处于产业链各环节的公司间有着相当密切的经济联系和联动效应,但这些不同的公司对于空间布局的要求则因其业务特征和市场特征的差异而有所不同,不一定会集中在主要城市,这就形成了在主要的全球城市周边的广泛布局,从而构成所谓的“全球城市区域”。上海如果发展成一个具有“平台经济”特征的全球城市的话,其产业链的系统布局也肯定会向周边延伸,从而也会使长三角发展成一个“全球城市区域”。所以在上海建设“自由贸易试验区”的过程中,也必须充分关注区内企业的产业链形态及其空间布局的需求,积极推动整个“长三角”地区的区域联动,利用长三角各城市和地区的综合优势,提升和巩固上海“全球城市”的地位,强化其“平台经济”的功能。
注释:
①根据2013年Fortune 500强数据整理所得,http://www.fortunechina.com/fortune500。
②2012年服务贸易数据来源于《2013年上海商务发展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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