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达资本主义经济金融化的政治经济学考察
2013-10-11银锋
银 锋
(东莞理工学院 思想政治理论教学部,广东 东莞 523808)
一、文献回顾及经济金融化的概念界定
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以来,美国等发达资本主义经济体的经济发生了显著变化,金融资本得到迅猛发展并逐渐控制和支配着资本主义的经济活动。国外马克思主义经济学者将资本主义经济领域发生的这种变化概括为经济金融化。
自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开始,国外马克思主义经济学者逐渐将“经济金融化”作为认识和分析发达资本主义经济体经济变化的核心范畴,此后更是在全球范围被广泛使用。但是,对于如何界定“金融化”,“金融化”概念的发源等问题却一直存在诸多争议和分歧。马格多夫和斯威奇(1983,1984,1985,1991)是研究资本主义经济金融化问题的先行者,他们对金融扩张和资本主义生产之间的关联进行了长期和深入地研究,认为:垄断资本主义生产的停滞催生了金融资本的扩张,金融资本扩张进而脱离了资本主义生产的周期,成为当代垄断资本主义解决经济剩余的一种方式;生产和金融之间已经是一种“颠倒了的关系”[1]。20世纪90年代之后,资本主义经济金融化成为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广泛接受的当代资本主义的核心特征。福斯特(2006,2007,2010)认为,资本主义积累具有双重特性:一方面,生产资本积累的停滞为金融资本的扩张提供了条件;另一方面,金融资本却并不受生产资本积累周期主导,它的发展是一个独立的历史进程,并且,与生产资本积累相比,金融资本的积累日益显示出了自己的独特优势[2]。阿瑞吉(1994)、克瑞普纳(2005)和佩蕾丝(2002)等学者基于资本主义经济发展长波理论框架解读经济金融化:经济的金融化是资本主义经济发展过程中介于两个实体资本扩张阶段之间的必经阶段,在这一必经阶段,资本的利润不是主要通过贸易和生产渠道产生,而主要来自于金融渠道(利息、股息、红利等)。资本积累体制的巨大变化已经并将持续对资本主义经济体系和资本主义社会生活等领域产生重大影响[3]。爱泼斯坦(2005)和奥安格兹(2008)认为,在资本主义经济体系内部和世界资本主义经济体系中,与金融相关的诸如金融动机、金融市场、金融参与者以及金融机构等金融资本部门的地位和影响不断提升,这一经济现象可以称之为经济的金融化[4]。杜梅尼尔和莱维(2001,2004)等法国学者则从当代资本主义阶级权力结构变化定义金融化。他们认为,在二战以后建立起来的调节主义体制下,形成了以劳动与资本相互妥协、产业资本与金融业资本相互妥协为核心特征的资本主义阶级权力结构,但随之资本主义经济发生巨大变化,与产业工人阶级相比,资本家阶级获得了更大的优势权力;与产业资本家阶级相比,金融资本家阶级获得了更大的优势权力,这是收入分配在资本家阶级内部的变化。这一变化便是资本主义经济的金融化[5]。
综上可见,既有文献对“金融化”概念的界定,对作为解读当代资本主义的关键范畴的理解,存在颇多分歧。但是,一些重要的特征却存在于经济金融化的进程中:金融业资本逐渐主导和控制非金融业资本,并在资本主义经济体系中显著膨胀;金融资本积累方式生长为发达资本主义经济体中主导性的资本积累方式;非金融业资本、资本家阶级、产业工人阶级都出现了明显的金融化趋向;资本主义阶级权力结构的重新调整等等。诚如威廉·塔布所指的“金融化既是经济上的,也是政治上的”[6],笔者基于马克思主义垄断资本理论视阈下的金融资本范畴[7]之上将经济金融化理解为,在当代资本主义发展进程中金融资本向资本主义政治、经济和社会生活全面扩张的一个历史进程,这一进程首先体现在资本主义经济领域发生的变化,即金融资本积累模式成为资本主义经济活动中占主导地位的资本积累模式,金融资本积累模式随后辐射到资本主义政治和社会生活等领域。
二、以历史的视角考察经济金融化
发达资本主义经济的金融化进程产生于20世纪70年代资本主义经济的“滞涨”危机之后的划时代变迁。“滞涨”危机标志着战后资本主义经济发展“黄金时代”的结束,同时也宣告了资本主义经济长期衰退的来临,在衰退中夹杂着反反复复的经济危机。在这一时期出现了以计算机技术为主要内容的技术革命,但这场技术革命对生产率的增长未能产生明显效应,相反却对流通领域尤其是金融领域产生了巨大影响。此外,这一时期发达资本主义发生了深刻的经济、政治和社会的制度变迁,非常重要的有劳动市场和金融体系的去监管化、发达资本主义经济体的去工业化以及生产和贸易的全球化,同时新自由主义体制取代了“黄金时期”的调节主义体制。
在这个过程中以下几个方面与资本主义经济的金融化尤为关联。
(一)资本主义积累遇到了巨大问题
从20世纪60年代末到80年代初,主要发达资本主义的积累出现了严重问题。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内在矛盾导致了一个“贯穿资本主义历史的资本主义特征:积累的持续驱动力导致了马克·布劳格所说的‘积累悖论’”,这是“由于利润的增长主要通过抑制与生产力相关的工资增长来提高劳动剥削率,最终制约了资本自身的扩张”[8]。资本主义的这种积累悖论在保罗·斯威齐的“垄断资本”理论中得到了反映。垄断资本理论认为,垄断资本主义的正常状态——停滞是垄断资本主义的基本规律之一。这是因为,在垄断资本主义阶段,生产力的绝对增长(资本家的新投资和进一步增加资本)和生产关系的发展(劳动剥削率提高和有效需求不足)都加剧了资本主义的生产能力过剩,产生了“过度积累的趋势”,因此,垄断资本主义必然出现停滞的趋势。“过度积累的趋势”在当代发达的垄断资本主义经济体中愈益明显,大大减弱了资本主义经济的增长率,并因此唤醒了资本主义经济长期滞涨的幽灵[8]。虽然从20世纪70年代中期到90年代中期出现了新技术革新,但是这种技术革新并未带来生产率增长上的显著效益,相反却对金融领域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资本主义经济体的生产率增长问题在美国表现得最为显著:20世纪90年代的“新经济”使美国的计算机产业获益颇丰,也确实在一定程度为美国生产率的增长提供了技术条件。但是,随着“新经济”的破灭和随后的股市、楼市泡沫繁荣,美国的生产率增长又一次放缓了。美国如此,其他的主要资本主义经济体包括英国,亦是如此。
图1展示了杜梅尼尔和莱维给出的美国商业部门的利润率变动情况[9];图2展示了布伦纳给出的美国、德国、日本的制造业的利润率变动情况[9]。
图1 美国商业部门的利润率变动
图2 美国、德国和日本制造业的净利润率
从图1和图2可知:第一,从20世纪60年代末到80年代初,利润率一直表现为下降趋势;第二,利润率在80年代初期开始部分恢复,但这种恢复曾经中断。并且,这一时期利润率的下降不是劳动报酬挤压资本利润导致的,因为此时期美国的实际劳动报酬维持不变或者下降,即使到20世纪90年代末仍有部分实际劳动报酬未能恢复。同时,主要发达资本主义经济体的经验数据表明:1982年前后的资本主义经济的利润率的确有所恢复,但这种恢复也只是弥补了前一阶段50%左右的跌幅。按照伍尔夫的观点,利润率在1966-1979年间以年均5.4%的速度下降,在1979-1997年间则以年均3.6%的速度增长。弗雷德·莫斯利认为它“只恢复了……上期跌势的大约40%”;迪蒙和莱维则认为,1997年的利润率“仍旧只相当1948年同一数值的一半,相当于1956年到1965年这10年均值的60%到75%”[9]。乔治·艾克诺马卡斯等将净固定资本回报率视作马克思利润率指标,他针对美国1929-2008年的非金融企业部门利润率的研究结果同样表明美国经济利润率趋向下降:美国非金融企业部门的净固定资本回报率虽然在1982-1997年期间得到恢复。然而,却无法恢复到20世纪40年代中期和20世纪60年代中期的水平(见表1)[10]。
表1 美国非金融企业部门净固定资本回报率(利润率)
美国经济的增长率问题可以通过另外一组数据同样显示出来:20世纪60年代的美国经济增长率高于70年代,70年代高于80年代和90年代,80年代和90年代又高于2000-2007年间的增长率。2007年以来的危机是20世纪30年代“大萧条”后的最严重的资本主义金融和经济危机,危机使得美国经济进一步下降,2007-2010年间成为“大萧条”以来美国经济表现最差的十年[8]。
上述数据说明,自20世纪60年代末一直到当前,资本主义经济体的生产资本积累的停滞趋势非常明显,这也正是理解资本主义经济金融化的主要历史背景。
(二)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经济结构重新调整
20世纪60年代以来生产和贸易的全球化发展迅猛,通过一次又一次的合并与收购浪潮崛起的跨国公司逐渐控制了生产全球化与贸易全球化。衡量生产全球化的一个关键指标也是最全面的指标是国外直接投资(FDI)。此时期FDI的全球总量急剧上升,从1982年的570亿美元增长到1990年的2020亿美元、1995年的3310亿美元、1997年的4779亿美元、1999年的1.07万亿美元,再到2000年的1.27万亿美元。20世纪90年代以前的FDI主要在发达经济体之间进行,此后开始有大量的资本流向发展中国家,尤其是在2000年以后增长迅猛。与此同时,竞争在全球范围内展开并日趋激烈,大量的制造业从发达资本主义经济体中转移出去。发达资本主义的经济结构发生了根本性的变革,一、二产业在经济结构中的比重日益减少,以金融、专业服务为代表的服务业比重急剧增加,这种现象被称为资本主义经济的“空心化”或者“去工业化”。
长期以来,美国之所以能成就世界霸主地位,首先是因为其强大的工业生产能力。到1980年前后,“美国的制造业已经沦为竞争异常激烈的全球制造业市场中的一个综合性竞争者,只有在生产率和产品设计与发展方面取得优势地位,美国的制造业才能继续生存下去。”[11]这就意味着美国已经丧失了在全球制造业领域的霸主地位,并开始需要政府对其加以扶持(如1985年签署的《广场协议》,美国政府同意美元对日元贬值,以使美国的制造业出口更具竞争性)。于是大量的美国公司开始对产品的某些零部件实行离岸生产和外包,并且有越来越多的公司将整个产品的生产都放到美国本土之外,美国公司海外生产的份额日益增加。惟一能令美国欣慰的是,美国公司在许多领域凭借专利技术和许可法仍然具有很大的垄断特权。“作为美国主体工业的制造业,其占GDP的比重在1990年时仅仅只有24%,到2007年更是降至18%;与此相应,2006年的制造业投资增长率仅为2.7%,投资额仅相当于GDP的2.1%。到20世纪90年代,美国的实体经济领域中依然具有较强国际竞争力的只剩下军工、汽车、飞机制造、IT、房地产、石油以及农业等几个为数不多的产业,而以金融业为代表的服务业占GDP的比重已经达到70%左右。即便如此,随后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更使美国的实体经济尤其是制造业遭受重创:首先是20世纪90年代末互联网经济泡沫破灭造成IT产业衰落;紧接着,2001年发生的“9·11”事件使飞机制造业颇受打击;从2001年开始,为摆脱互联网经济泡沫破灭带来的经济危机威胁,美国长期实行低利率政策并辅之以金融创新,开启了新一轮的由股市和房地产市场泡沫繁荣拉动的经济增长。但好景不长,2007年次贷危机爆发,房地产市场一蹶不振。随后由次贷危机演变而来的经济危机重击了美国的汽车制造业,克莱斯勒、通用、福特三大汽车巨头仅在2008年第三季度的亏损就高达240多亿美元,三家公司都深陷债务困境,克莱斯勒和通用甚至不得不申请破产保护。至此,美国这个最发达的资本主义经济体中仅剩军工、石油、农业等实体产业还具备一定的国际竞争力![12]”
在发达资本主义经济体(典型地是在美国和英国),资本主义经济结构的调整使得资本主义的经济活动普遍转向金融和其他服务业,从而也带来了金融资本的重新调整。
(三)资本主义的经济体制重新转换
在资本主义经济的不同发展阶段,资本主义制度会采取不同的经济体制。波拉尼最早提出,放任自流的自由资本主义和政府积极干预的国家资本主义是资本主义制度交替采取的两种经济体制形式。自由资本主义与国家资本主义的交替变化也正是美国历史上自内战结束以来的一个制度特征。以“强盗资本家时代”著称的19世纪70-90年代是自由放任的资本主义时代;随后的1900-1916年代是积极的国家干预时代;自由主义在1920-1932年再度盛行;一个较全面的国家调节资本主义体制在20世纪50年代重新确立;新自由主义在20世纪70年代末又重新取代了调节资本主义[13]。20世纪30年代的“大萧条”以及二战后,主要发达资本主义经济体开始对资本主义体制进行全面调整,用“凯恩斯主义”体制取代了此前的自由主义。凯恩斯主义体制的核心特征主要有:采取福特主义的大规模生产方式,通过劳资集体谈判和社会保障等福利制度缓和劳资关系,工人收入与劳动生产率增长呈正比,从而在一定程度上缓和了剩余价值生产与剩余价值实现之间的矛盾,推动了资本主义经济的增长;同时政府积极干预市场,以“看得见的手”弥补“看不见的手”的作用的缺失,加强对市场和金融的监管,从而使资本之间的竞争有序进行并控制在可以承受的范围。凯恩斯主义的推行是战后资本主义长期繁荣和稳定发展的重要体制保障。但是,随着凯恩斯主义一系列国内和国际条件的变化以及资本主义“滞涨”危机的出现,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内在矛盾进一步激化。凯恩斯主义体制不但不能缓和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矛盾,而且其本身的逻辑加剧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矛盾的积累和激化。与此同时,在一系列因素综合作用的情况下,新自由主义体制开始出现,并且作为凯恩斯主义体制唯一可行的替代方案逐渐在发达资本主义经济体和全球经济体系中占据主导地位。以极端私有化、经济全球化与资强劳弱的劳资关系为核心特征的新自由主义成为当代发达资本主义主导经济体制后,便开启了资本主义经济的金融化进程。这一进程表现在二个方面:一方面,新自由主义经济体制奉行强资本弱劳动的主张增强了资本的力量和提升了资本的利润率;另一方面,新自由主义经济体制推崇的私有化、自由化和以金融资本为核心的全球化主张造成金融资本的去监管化。前者加重了资本过剩并将这一问题扩展到全球范围,广泛过剩的资本将金融化作为自己的第一获利选择。后者使金融资本获得了重生的机会,并借助金融创新之名最终找到了金融化这一新的积累方式。
当代发达资本主义经济体的金融化趋向应该在上述资本主义积累遇到巨大问题、资本利润率和生产率增长停滞、发达资本主义经济结构的调整以及主导经济体制转换的背景下加以理解。当代主要发达资本主义经济体的生产资本积累自20世纪70年代末以来虽有增长,但这种增长却是极不稳定的,与此相反,金融资本在就业、利润、机构与市场规模方面增长突出。同时,这一时期还发生了对金融资本的去监管化、资本主义经济体制的变迁、新技术的革新和资本的全球扩张。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已经形成,那就是主要发达资本主义经济体的经济都发生了金融化,而且这种现象在发展中国家也增长强劲。资本主义经济体的生产资本积累停滞与金融资本的扩张同步进行,金融资本的扩张进程首先缘于生产资本积累的长期停滞,但很快便表现出了脱离生产资本积累周期的独立性,并且在当代显现出了霸权的态势。
三、发达资本主义经济金融化的证明
首先,必须指出,本文对资本主义经济金融化的证明是建立在笔者对经济金融化的概念界定之上的。笔者从马克思主义垄断资本理论视域出发,认为作为最高垄断资本形式的金融资本在当代资本主义经济发展进程中发生了历史性地新变化,即金融资本积累模式成为资本主义经济活动中占主导地位的资本积累模式,金融资本积累模式随后辐射到资本主义政治和社会生活等领域。我们把这一变化过程定义为资本主义经济的金融化。这个定义首先将金融化理解为资本主义经济体的一种资本积累模式,即金融资本主导型积累模式,在这种资本积累模式中,资本的“利润形成越来越发生在金融渠道,而不是贸易和商品生产”,同时,“人们将会要求公司治理制度反映金融市场的规则”[3]。其次,该定义也包含了金融资本家阶级权力和地位的恢复之义,即“对于在资本积累特权拥有战略地位的社会角色将会获得政治和经济权力”。当然,诚如克里普纳所言,通过这么一个定义,“人们还会预见,金融创新和金融流量的加速会阻碍实体经济活动的发展”,并且,“有利于进行系统的经验检验,因为在检验时,可便利得到有关美国经济的最佳数据,特别是由美国国民收入和国民生产核算帐户提供的数据”[3]。因此,本文是将美国作为当代发达资本主义经济体的典型代表,并主要以美国的经验资料为分析对象。
(一)金融业资本的收入和地位
资本主义经济的金融化首先是作为一种金融资本主导型积累模式来理解的。金融资本主导下的资本主义积累过程中,积累的重心不是传统的生产制造业部门,而是转向金融业部门。在发达资本主义经济活动中,与金融业相关的业务、资产等占据着越来越重要的地位,在剩余价值的分配中也日益占据主导地位。因此,我们选取三个代表性的指标来衡量这方面的变化:FIRE(金融、保险和房地产)部门占GDP之比、金融部门利润占总利润的比例、用增加值、税前利润和税后利润比较的金融部门占全部公司营业部门的份额。
由表2、表3[14]可知:第一,在美国国民经济中,金融业及其相关部门的重要性大幅度提升,美国国民收入中的FIRE部门平均比重从12.8%上升到了17.1%(上升了34%);第二,FIRE部门占美国GDP的份额从1973年的15.1%增加到2006年的约21%,即便是爆发次贷危机的2007年依然达到20.7%;第三,金融部门的利润收入提高较快,FIRE部门利润占利润总额的比重在20世纪末显著提升。
表2 FIRE(金融、保险和房地产)部门产值占GDP的比例
同时如图3、图4和图5[15]所示:在营业净增加值、税前利润和税后利润三个指标方面,金融部门占全部公司的份额在20世纪70年代初期开始快速增长,然后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再次加速增长,一直保持至2008年金融危机发生。
(二)非金融企业的收入来源
非金融企业来源于金融渠道(利息、股息和资本收益)而不是生产和贸易活动的收入程度,是衡量资本主义经济金融化的一个重要标志。我们主要选取非金融企业的金融收入与企业现金流量的比率、非金融企业的金融资产占总资产的比例以及非金融企业的金融收入(主要是利息和红利)占其增加值的比例三个指标来判断金融收入对非金融企业的重要性。
表3 美国经济结构变量
图3 1948-2008年美国公司营业净增加值中金融公司的份额(%)
图4 1948-2008年美国公司营业的税前利润中金融公司的份额(%)
图5 1948-2008年美国公司营业的税后利润中金融公司的份额(%)
图6显示的是1950-2001年间非金融企业的金融收入与现金流量的比率以及以每年的数据为基础计算的5年平均移动指标的数值。通过图6[3]可知:在20世纪50-60年代,该比率一直非常稳定;在70-80年代,该比率完成了从开始攀升到急剧上扬的过程,发展到到80年代末期,该比率更是高达50-60年代水平的5倍左右;在90年代,该比率先是有所回落,随后又重新恢复。这种变化说明非金融企业的金融收入相对于非金融收入在企业总收入中占据日益增多的份额,而且增长趋势非常明显,这与美国经济的金融化程度不断加深相一致。
图6 1950~2001年美国非金融企业金融收入与现金流量的比率
图7显示的分别是制造业和非制造业的金融收入与现金流量的比率,同时还提供了全部非金融企业的数据[3]。如图7所示:1950-2001年间,制造业企业的金融收入与现金流量的比率从70年代开始就一直高于非制造业企业的该比率,也高于整个非金融业企业的该比率,这说明在非金融业企业的金融化过程中制造业企业的金融化趋势最为强劲。为什么会形成这种经济现象?这主要是因为,在调节主义体制时代末期,美国的制造业遭遇了一系列严重的问题,如劳动者力量不断增强、国际竞争越来越激烈、利润获取能力持续下降等。这就迫使制造业企业转而寻求新的利润渠道,金融化自然成为其不二选择。即便在随后的新自由主义体制下制造业企业的利润率有所回升,但这一趋势依然没有变化。
图7 1950-2001年美国制造业与非制造业金融收入与现金流量的比率
同时,表3也显示了:非金融部门总资产中的金融资产占比从25.3%上升到41.1%(上升了62%);非金融公司增加值中的利息和红利收入占比从8.9%上升到16.1%(上升了81%);非金融公司税前利润中的利息和红利支付占比从36.9%上升到86.4%(上升了1.3倍)。
(三)收入分配和消费模式结构
国民收入分配和居民消费模式的结构[14]也是衡量资本主义经济金融化的重要指标之一,因为在金融资本主导下的资本积累模式中,资本与劳动相比:资本获得了日益增多的利润,劳动的实际工资收入却维持不变或者下降;金融资本与产业资本相比:金融资本的利润份额显著增加,产业资本的利润份额愈益减少。在劳动的实际工资收入没有增加甚至下降的情况下,为了维持或者提高原有生活水平,居民被迫形成负债消费模式。因此,我们可以选用资本收入与劳动收入在国民收入分配中所占比重来说明国民收入分配结构的变化,用非金融企业税前利润中金融支出所占比重说明剩余价值分配结构中金融业资本与非金融业资本地位的变化,用居民家庭总债务与家庭可支配收入的比率来说明居民消费模式结构的变化。
正如表3显示,在国民收入中,资本与劳动二者的收入均比从32.7%下降到25.7%(下降了21%)。如果仅从这一数据分析,在国民收入分配中的资本收入似乎下降了。但是,我们必须要注意到,这一下降过程明显地分为二个阶段:1959-1980年为第一阶段,期间资本收入与劳动收入比例确实在下降,要理解这一现象必须从调节主义体制下资本与劳动关系出发;1981-2007年为第二阶段,期间资本收入与劳动收入比例却持续上升,从20%左右一直上升到33%左右,这与新自由主义体制密切关联。在剩余价值的分配中,相较于产业资本,金融资本的地位大大提升。居民家庭总债务与居民家庭可支配收入的平均比例从53.8%上升到83.3%(上升了55%),从时间分布来看,即便在调节资本主义时期该比例也一直维持在50%~60%之间,在金融化资本主义时期则呈现出稳定上升的趋势。
同时,图8[16]也显示:1945-2009年期间,美国家庭债务与个人收入的比率从14.78%上升到100.89%,家庭债务与个人可支配收入的比率从16.67%上升至111.66%,家庭债务与GDP的比率从11.38%上升至85.93%。在2008年的金融危机爆发之前,上述三个比率在2007年均达到历史最高值,分别为109.95%、125.65%和93.36%。
图9[16]则显示:1945-2009年期间,美国家庭债务与家庭总资产的比率从3.65%上升到17.4%,家庭债务与家庭金融资产的比率从4.94%上升到25.84%,家庭债务与家庭非金融资产的比率从13.99%上升到53.31%,并且前两者在2008年分别达到19.91%和31.7%的历史峰值,后者则在2009年达到54.08%的历史峰值。
图8 以收入衡量的美国家庭债务水平
图9 以资产衡量的美国家庭债务水平
(四)金融资本家阶级的权力和收入
金融资本家阶级的权力、收益和财富的全面恢复和膨胀也可以成为资本主义经济金融化的有力证明,我们在前文的金融化定义中已经赋予了金融资本家阶级这一含义。首先必须说明,此处使用的金融资本家阶级具有特定含义,与一般文献中使用的相关概念区别较大。本文遵循法国学者热拉尔·杜梅尼尔和多米尼克·莱维的定义,把金融资本家阶级理解为由资本家阶级的上层和金融机构如银行、投资基金、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等称为“金融”的阶级,这个阶级的权力通过该阶级的上层部分和金融机构得以实现。这个定义中,资本家的这个特殊阶级之所以被称为金融资本家阶级,是因为他们采取了一种新形式,即金融的形式,主要是通过证券(股票和借贷)所有权,而不是传统的个人和家族所有权,来掌握生产手段。同时,定义中的由资本所有者的上层和金融机构组成的异质实体的“金融”,也能与金融业区别开来。如果将当前资本主义社会的阶级结构划分为金融资本家阶级、中间阶级和大众阶级的话,那么,“在这一复杂的阶级关系模式中,金融资本支配着其他组成部分。正像在国际关系方面所描述的,完全可以用霸权这一术语说明金融资本在上述权力结构中的地位:它支配着一个更大的集团,而这个集团又支配着社会的其余部分”[17]。
金融资本家阶级的权力和收入的恢复与资本主义经济金融化之间的关联可以通过以下两个维度体现:一是作为资本家上层的金融资本家阶级(即高收入者)的总收入占全部收入的比例,包括与其他收入者在购买力水平的比较;二是高收入者们的收入中来自金融收入的比重。
第一个维度,我们可以用一个简单的指标来说明金融资本家阶级在收入和财富方面的变化,这就是最富有的1%家庭占社会总收入的百分比。如图10所示[17]:在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上层收入得到提高;从70年代到21世纪初,最高收入的1%的家庭所取得的总收入的份额,由8%提升到18%。同时我们也可以用社会财富总额指标来考察。在20世纪70年代,全部家庭财富总额中最富有的1%家庭大约占33%,此后,这个比重在几年内急剧减少到20%略强。到80年代,这一比例又完全得到恢复。这二个指标尽管有细微差异,但基本情形是一致的[5]。
图10 美国高收入家庭的总收入占全部家庭总收入的份额
此外,我们也可以用最富有的1%家庭与其余的99%家庭二者的购买力指标的变动进行考察。在图11中,第一个变量(左边坐标轴,实线所示)表示的是美国99%的低收入家庭的平均购买力(到2006年为止),第二条线(右边坐标轴,虚线所示)表示的是美国1%的高收入家庭的购买力变化的大致情况。右边坐标轴的比例是左边的20倍。通过图11[18],我们可以看到,从战后到20世纪70年代,99%的美国家庭的购买力得到提升,随后处于停滞状态。相反,从战前年代到20世纪70年代之间,1%的高收入家庭的购买力几乎没有发展,随后却是飞速增长。这种有利于高收入家庭收入增长模式的变化,虽然描述的是美国的状况,事实上是一种全球现象。
经济学家皮克蒂(Thomas Piketty)和赛斯(Emmanuel Saez)通过研究发现:2002-2007年间美国国民总收入增长额的2/3流到最高收入的1%家庭里,并且这最高的1%家庭2007年所得的收入份额是自1928年以来80年里最高的;同时,收入最高1%家庭的经通胀指数调整后的收入增长率是中低的90%家庭收入增长率的10倍多【18】。
图11 美国两类家庭的购买力比较(千美元)
第二个维度,就是考察高收入者们的收入和财富增长中的主要来源。图12显示的是各种金融收入(利息、股息和各种资本收益)占全部家庭收入的份额。通过图12[19],我们可以很容易地推断,与其他人口相比,高收入者要更多地受益于金融收入。因此,他们,即金融资本家阶级,是资本高收入恢复的主要受益者。在图12中,尽管曲线有比较大的波动,这种波动反映了美国股市的起伏跌宕。但曲线的变动趋势仍旧明显:美国股市在20世纪70年代重大下挫和20世纪80年代以来的上升趋势。
图12 各种金融收入占美国和法国家庭总收入的比重
综上,美国的经验资料证明了以美国为代表的发达资本主义经济体在20世纪70年代末以来确实发生了显著的结构性变化,这就是经济的金融化:第一,当代资本主义的积累和扩张的重心日益转移到金融及其相关行业。金融业及其相关行业在资本主义经济体系中的地位显著提升,金融部门与非金融部门的关系也发生了巨大的甚至是颠覆性的改变。第二,非金融业企业的行为发生了明显变化。由于在生产领域中的积累遇到问题,非金融部门的积累越来越依赖于金融渠道。非金融部门的这种变化表现在企业的战略层面,就是越来越多的受到金融因素的影响,企业的利润首先将满足金融资本的分配和其他要求,这无疑进一步削弱了非金融资本的地位。第三,金融资本家阶级在资本主义阶级权力结构中取得了支配性的霸权地位,并且利用这种霸权为自己在国民收入分配中谋取了更多的份额;随着收入分配结构的转变,居民消费也日益依赖于借贷消费模式。这些变化的总和就是当代资本主义经济体的金融化,也是理解金融资本新霸权的关键和基础。
四、资本主义经济金融化的性质
马克思主义经济学者普遍认为,自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以来,西方发达资本主义经济体发生了结构性的变化,即经济的金融化。但是,对于资本主义经济金融化的性质这个问题,学者们却有不同的看法。代表性的观点有:以法国学者让·克罗特·德罗奈和中国学者李其庆为代表的一种观点认为,当代发达资本主义经济体的经济金融化表明资本主义基本矛盾已经发生局部质变,标志着资本主义进入了一个新的历史阶段,即金融垄断资本主义阶段。以福斯特为代表的一种观点认为,当代发达资本主义经济体的经济金融化是资本主义从垄断资本阶段转变为新的垄断金融资本阶段的标志[20]。考斯达斯·拉帕维査斯从当代发达资本主义经济体的金融化与20世纪初金融业的兴起类比的视角提出,金融化并没有使当代资本主义经济体进入到一个新的金融资本时代,这只是当代资本主义的一个不稳定且低速增长的时代[21]。
在综合既有各种理论观点并与笔者界定的经济金融化概念结合的基础上,我们认为,当代资本主义经济金融化标志着资本主义的发展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历史时期,即金融资本霸权时期。当然,如何称呼这个新的历史时期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它所表现出来的一些核心特征:它代表了资本主义经济体系的一种新的资本积累方式,是克服和缓和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内在矛盾的结果;通过这种新的积累方式,金融资本在全球范围内加大了剥削和剥夺的力度,重新恢复和确立起了霸权统治地位。经济金融化对资本主义经济运行产生了重大影响:在资本主义生产力方面,经济金融化大大推动了生产力的发展。资本、尤其是金融资本在这种生产力的发展中获得了巨大的利益和权力;在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方面,经济金融化不可避免地会加剧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基本矛盾。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基本矛盾的扩大和激化造成资本主义经济发展的停滞以及金融和经济危机的爆发。2007年以来的全球性的金融和经济危机已经验证了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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