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北叙事曲》宫调探究及启示：兼与王薪舒、姜小露商榷

荆建华 （河南大学 河南开封 475000）

《豫北叙事曲》由当代著名作曲家刘文金于1959年创作，由于该曲在“调性思维”与“民间音调”的完美结合，被誉为是里程碑式的作品。自然与此相关的文论也为数不少。近读王薪舒《二胡曲〈豫北叙事曲〉》（后简称王文）、1姜小露《西方元素与中国音乐风格的杂糅——刘文金〈豫北叙事曲〉》（后简称姜文）2两文，深感其对《豫北叙事曲》的调性分析存在模糊性认识，就此撰文以示商榷。

王文从作者简介、作品背景、作品分析三个方面对《豫北叙事曲》（钢琴伴奏版本）进行论述，其中作品分析是其重点内容。王文指出此曲由引子和四个部分构成后，紧接着对每一部分进行了“具体”分析。众所周知，调性分析无疑是作品分析中最为重点的内容之一，因为从调性分析中我们可以探知曲作者的创

王文认为第一部分分为三个段落，第一乐段即“该主题乐段A（1—25小节），由三个乐句组成。前两个乐句在C宫a羽调式上重复陈述，第三乐句以自由模进为基础，在G宫e羽调式上作了呼应性的陈述。调式的变化，强化了主旋律的悲伤情感，作品的‘忆苦’主题得到深刻的体现。”3

对于主题的调性分析表面上看似乎很合理，但仔细加以分析后便不难发现其问题所在。前两个乐句均为8小节，曲调基本相同，但并非王文所说的“C宫a羽调式”，因为每句的前4小节和后4小节并不在一个调性上。前4小节如王文所说在C宫上的进行，但后4小节则采用了“变宫为角”的转调手法，转入上方五度调G宫系，以a商结束。第三句也并没运用王文所说的“自由模进”手法，调性为G宫系，与第二句后4小节相同，且承接其曲调乐思，承前启后加以发展，最后进行到G宫e羽调式。

第一部分主题陈述A做了调性分析及第三部分笼统提示为C宫调之外，该部分A1、A2乐段及其后的各个部分王文只述其段落划分、创作手法、音程变化、风格特点等，不再作调性分析，让人莫名其妙！

再看看姜文对于《豫北叙事曲》的分析。姜文对于该曲的音乐风格尤为注重，以河南民间音乐乐腔、坠剧、豫剧实例与《豫北叙事曲》的旋律进行比较，得出刘文金作曲深深扎根于民间音乐，这一点是值得肯定的。但对于此曲的调性分析问题较之王文更为突出。

下面是姜文对于此曲的调性分析：

“以五声音阶为基础构成的古音阶是河南器乐曲最普遍使用的音阶。而《豫北叙事曲》的曲调正是严格按照了雅乐七声音阶的音程特点，具有典型的河南地方器乐音乐特征。尤其是#4（变徵音）的运用，将河南的风格韵味更明显地体现出来。”4

姜文又说“全曲分为四个部分……[一]（A）部分为C大调……[二]（B）部分，D大调……[三]（C）部分可以视为华彩乐段，调性回归C大调……[四]（A1）部分则速度稍快，之前的音乐材料在此再现。”5

姜文对于《豫北叙事曲》的调式判断显然前后矛盾，既然认为此曲是典型的七声古音阶，为何又明确列出各个部分是C大调、D大调呢？难道此曲属于中国和欧洲两个音乐体系？姑且避开调性判断的正确与否不谈，既然已经对于每一部分做出了大调的定性，那么接下来也该具体分析分析其调性如何变化吧！可结果是与王文后来的做法一样，只谈节奏，速度、风格、手法的变化，可见姜文对该曲的调性认识是模糊的。

下面笔者以调性为重点对此曲进行简略的分析，版本采用《全国二胡演奏（业余）考级作品集第七级——第十级》。6

此曲由引子和四个部分构成，具有类似欧洲复三部曲式结构的特点。

引子：是以该曲第三部分开始句和结束句为主稍加变化，同时把第四部分最后两句的部分音调揉入其中来构成的。速度较为自由，曲调动荡且有压抑之感。引子部分虽然只有14小节，但并非一个调性。1—8小节为C宫系，9—14小节兼有向D宫系、G宫系的调式综合，即类似于欧洲音乐的离调。

第一部分：由A、A1、A2三个乐段构成，此部分为中板、稍慢。音乐似回忆、似诉说，情绪低沉、压抑，乡土气息浓郁。开始缓慢引出主题，主题A（1—25小节）由三个乐句构成，前两个乐句均为8小节、曲调基本相同且调性一致。前4小节在C宫系，后4小节为G宫系，落音为a商。第三乐句实际上承接第二乐句的后4小节的曲调、调性作了进一步的发展，以G宫e羽调式结束。

A1（26—44小节）是对主题A前两句的变化反复，结构进行了扩充，为C宫a羽调式，与前者有所不同。

A2（42—该部分结束）情绪较之先前的深沉显得更为激动，结尾渐慢且转折给人以回味。该乐段是对A1的加花变奏，但在调性上与A1又有所不同，区别在于这两段的后4小节，A2结束于C宫d商调式。这一部分曲调委婉，如泣如诉，刻画了解放前豫北人民苦难的生活及渴望摆脱压迫获得自由的心情。

第二部分：快板，转为D宫系，由B、B1两个乐段组成。先是间奏，其音调简洁而活跃，为二胡主旋律的出现作了很好的铺垫。主题B（1—30小节）由五个乐句构成。第一、二乐句均为4小节，曲调相同。第三乐句（9—14小节）承接前句，是其乐思的初步展开。第四乐句（15—21小节）以第三乐句音调为基础作了进一步的陈述，并进行了很好的转折。第五乐句（22—26小节）是对前一乐句后半句的变化重复，以加强稳定感。主题B以“SoL、Re、Do、SoL”为中心进行陈述，起承转合、富有逻辑。

B1（31—105小节）对主题B进行了充分的扩充变奏，结构更为复杂，由八个乐句构成。第一乐句（31—34小节）与第二乐句（35—38小节）音调基本相同。第三乐句（39—42小节）是对前两句的综合与发展，这三个乐句均以Re为中心来进行。第四乐句（43—54小节）延续前一乐句的音调之后，完成了由“Re”向“Do”中心的过渡。第五乐句（55—61小节）以稳定的“SoL”为结音，前五个乐句也可视为一个相对完整的段落。第六乐句（62—78小节）连续切分节奏的运用，使乐曲更加欢快跳跃。第七乐句（79—89小节）音调不断抬升，运用了向上方二度E宫的调式综合（即离调），增加了旋律的张力，更富于激情。第八乐句（90—105小节）旋律迂回下行、以稳定的“SoL”音结束，音调诙谐幽默，充满自豪。之后是扬琴伴奏（104—该部分结束），压缩再现B主题，同时进行了转调，为下面的进行做好了准备。

需要说明的是：第二部分的调性主要是在D宫系的进行，但并不是“一宫到底”。B、B1两个乐段即将结束时调性发生变化，并不是通常所说的D宫A徵调式，而是转入A宫调式。这是河南豫剧豫东调最为常用的进行，又称“上五音”。以往学者往往普遍认为豫剧是古音阶（雅乐音阶）的代表，这很可能是一个假象。（可参阅王雅丽《豫剧宫调探究——以音阶问题为核心》）

这一部分充分“吸收了河南坠子的音乐发展手法，欢快的主题通过“句句双”“反复递减”等民间常用方法及西洋中的模进、扩充等手段进行既似即兴又富有理性逻辑思维的展开，音乐层层推进”，7使豫北人民豪爽、乐观的性格及翻身得解放过上新生活的喜悦之情得到很好的展现。

第三部分为华彩乐段，转入C宫系。该部分篇幅短小，加上其节奏、速度、音调的散整结合，把其分为前部、中部、后部较为合适。前部为散板，曲调上下起伏，如登高望远景色美不胜收。中部运用民间吹打节奏，曲调如欢快的小溪一任流淌。后部旋律起伏跌宕、激情涌动，最后以富有河南坠子韵味的诙谐进行而渐趋平静。这一乐段在速度、节奏、旋法上富于对比、变化，具有戏剧性效果。

第四部分：为变化再现，以第一部分主题为基础加以自由发展。乐曲速度较之第一部分稍快，音乐风格明朗，表现了豫北人民对新生活的赞美和对未来的憧憬。

可分为四个大的乐句：第一乐句（1—8小节），第二乐句（9—16小节）是第一乐句的变化再现，由中音SoL转入高音SoL。第三乐句（17—38小节）在前两乐句的基础上作了进一步的展开，曲调起伏较大富于激情。前三乐句属于C宫系的进行，第四乐句（39—结束）调性转换频繁，其变化如下：C宫系（39—42小节）——F宫系（43—44小节）——C宫系（45—46小节）——G宫系（47—结束）。此乐句音符更为稠密，连续切分节奏的运用加上音域的不断扩展起伏，最后的结束坚定有力、充满自信，令人荡气回肠。

纵观全曲，《豫北叙事曲》“无论就旋律的发展、多声思维的运用、曲式结构、调性布局、乐器演奏法的开拓等方面，均可谓成功之作。”8也正如一些学者所说，《豫北叙事曲》的成功为当前民族器乐创作、未来民乐创作发展提供了很有意义的借鉴和启示。在这里笔者想说的是：王、姜二文在调式定性上的盲目，不是一个孤立的、个别的现象，他实际上是当前民族器乐作品分析文论中普遍存在的共性问题，这就需要引起我们的高度重视与反思，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显然是因为对于我国传统乐理宫调认识的不足，这里当然也有客观原因：一方面中国传统乐学宫调本身的繁难，一直是学界争论的焦点；另一方面现行乐理中此内容概念笼统，分析粗略。中国传统乐理建设自杜亚雄于1995年编撰《中国民族基本乐理》至今已过17载了，然而其乐理建设并未达到应有的效果，这是不是我们应该思考的问题呢？

以上笔者对于《豫北叙事曲》所进行的简略的分析，也只是一孔之见。自知才疏学浅，问题肯定会有，至所以进行尝试，也是希望能引起关注。若能得一指教，吾将不胜欢喜。

1.王薪舒《二胡曲〈豫北叙事曲〉》，《黄河之声》2011年第2期，第46—47页。

2.姜小露《西方元素与中国音乐风格的杂糅——刘文金〈豫北叙事曲〉》（上），《音乐生活》2012年第2期，第45—46页；姜小露《西方元素与中国音乐风格的杂糅——刘文金〈豫北叙事曲〉》（下），《音乐生活》2012年第3期，第52—54页。

3.同注①第46—47页。

4.同注②（下）第53页。

5.同注②（上）第45—46页。

6.中国音协全国乐器演奏考级委员会二胡专家委编《全国二胡演奏（业余）考级作品集》第一套第七集——第十集（修订版），人民音乐出版社2004年版，第46—53页。

7.彭丽《〈豫北叙事曲〉与〈三门峡畅想曲〉的诞生》，《人民音乐》2006年5期，第10页。

8.同注⑦第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