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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尼托·切莱诺》中的自然意象

2013-09-16李世存

学理论·中 2013年7期
关键词:叙事视角

李世存

摘 要:自然意象是《贝尼托·切莱诺》的喻象结构中重要的一环。小说中丰富的自然意象由于叙事视角的不同可以分为两类:叙事者眼中的自然意象与德拉诺船长眼中的自然意象。叙事者的自然意象揭示出自然神秘凶险的一面,象征着小说扑朔迷离的情节,也映射出当时黑暗的社会现实;而德拉诺的自然意象则反映出他认识上局限性和内心深处的种族偏见。

关键词:贝尼托·切莱诺;自然意象;叙事视角;种族偏见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2589(2013)20-0189-03

《贝尼托·切莱诺》(BenitoCereno,1856)是赫尔曼·梅尔维尔(H.Melville,1819-1891)创作晚期的一部中篇小说。该小说讲述了一场发生于1799年的黑人奴隶暴动的故事,它基于一个真实的故事原型,即历史上真实的阿马萨·德拉诺船长所著的《航海记》(ANarrativeofVoyagesandTravels,1817)的第18章。梅尔维尔发表这部作品时,对作品的原型秘而不宣,直到70年后故事原型才被研究者发掘出来[1]89。故事的轮廓忠实于原型,但梅尔维尔进行了许多重要的改造。“几乎所有的细节都是他的原创。特别是历史上的德拉诺并没有使用比喻的习惯,所以小说中的喻象结构应属于麦尔维尔。”[1]89而正是这些独特创造使原本一个干巴巴的自传性叙事变成了一部充满了悬念、意义复杂和深刻的作品。

在对这部小说的研究中,许多论者都谈论到了梅尔维尔对原作的改造,如格伦·G·阿特休勒(G.C.Altschuler)[2]297和艾伦·穆尔·埃默里(A.M.Emery)[2]306都指出,梅尔维尔把故事发生的时间从原来的1805年改为1799年,把发生起义的船的名字由“特赖尔”号改为“圣多明尼克”号,意在使读者联想到1799年发生在圣多明各岛上的黑人起义;迈克尔·罗金(M.Rogin)[2]323指出,故事中黑人奴隶的领袖巴波这一人物是由原作中两个人物,即缪里和他的儿子巴波合而为一塑造出来的;韩敏中把梅尔维尔对原作的改造做了更为详细的梳理,包括原作中故事发生的时间、黑人起义的领袖、证词的篇幅、切莱诺和德拉诺这两个人的品格和形象[1]89-91等等。但这些研究都很少注意到梅尔维尔在作品中对自然意象的使用。然而,通过仔细的文本阅读和与原作的对照,我们很容易发现这部作品中存在着大量的自然意象。这是原作中所没有的,它应属于上文所述的梅尔维尔所创造的“喻象结构”中的重要一环。那么,这些自然意象在小说中有何作用?本文将就这一问题做一深入的探讨。

从结构上看,这部小说可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讲述故事的主要情节,第二部分为切莱诺船长的法庭证词,被称为黑人起义的“欧洲版的故事叙述”[2]289,第三部分为故事的尾声。小说中的自然意象主要出现在第一和第三部分中。从叙事方式来看,作者采用了一种有限的第三人称叙事视角(limitedthird-personnarrativepointofview),叙事者时而从自己的视角、时而又通过德雷诺船长的视角讲述故事。小说中的种种自然意象透过这种复杂的视角多棱镜,折射出不同的形象和意义。

一、叙事者眼中的自然意象

故事一开始是由一位第三人称的叙事者讲述的。他在开头部分描述故事发生的背景。

这是这片海岸附近一个特别的早上。万物沉寂而平静,万物皆灰蒙蒙一片。海面尽管波涛涌动形成长长的浪涛,但起来好像是凝固了,表面光滑,就象流动的溶铅在熔炼工的铸模里冷却定型了一样。天空看去就象一件灰色的外套。成群的骚动不安的灰色水鸟,与大团大团的蹿动的灰色的雾气混合在一起,在低空一阵阵飞掠过海面,就象暴风雨来临之前燕子飞掠过草地。眼前阴影憧憧,预示着更深的阴影将来到[2]35。

在原作中德拉诺船长只用一句话来形容故事的背景:“是一个浓雾的天气”[2]199,而在《贝尼托·切莱诺》中,这个背景被叙事者大大强化和扩展了。在这样一个阴影憧憧、沉寂无声的氛围中,一艘陌生的船驶进了德拉诺船长停靠的海湾。从望远镜里望去,它的奇怪之处在于它“showednocolors”[2]35。这句话含有双关之意,首先它应指的是这艘船没有挂国旗,因为按照惯例,所有进港湾停靠的船都是挂国旗的;其次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是说,这艘船和周围的氛围一样,也是模糊不清的。从故事后面对船的描述可以知道,这艘船饱受暴风雨的侵蚀,已经面目全非,失去了往日的光泽。甚至它看起来也不真实,船上的一切就象“一个刚从大海深处冒出来的虚幻的场景,立刻就要沉回到大海深处”[2]38。

接着,叙事者又描述了这样一副场景。

德拉诺船长继续关切地注视着它,缭绕船身的雾气使他看不太清。透过船舱照射过来几缕晨曦也显得模模糊糊,就象那边的太阳—这时它已挂在远处的地平线上,看起来就象与那艘奇怪的船一道在慢慢进入海湾—它被海平面上缭绕升腾的雾气包裹着,看起来颇象一个利马女阴谋家的一只险恶的眼睛,透过她那灰黑色的印第安式外套的小孔,从广场那边望过来[2]35-36。

在这两段话中,叙事者利用一系列的自然意象,如灰色的似凝固的熔铅一样的海面、灰色的骚动不安的水鸟、灰色的升腾的雾气、被雾气包裹着的象利马女阴谋家的一只险恶的眼睛的太阳,等等,成功地烘托出一种哥特式的氛围:神秘、阴暗、令人不安。在这里,自然界的一切都显得怪异,这不禁使人联想到爱伦·坡在《厄舍古屋的倒塌》的开头所描述的自然景象。梅尔维尔同时代的一位论者称这个故事为“一个惊悚、怪异的故事,在半夜时阅读会让一个想象力丰富的人产生不安的感觉”[3]79,另外一位论者说“这个故事人们读了后会象阅读柯列律治的《老水手谣》那样,感到毛骨悚然。”[3]79恐怖悬疑的氛围构成了这部小说的一个显著特点。

在这些自然意象中,灰色是主导的色调,它构成了故事发生的大背景。灰色是一种介于黑与白之间的颜色,给人以模糊不清的感觉。在故事发生的一天中,天空与周围的一切都是灰蒙蒙的。这灰色的背景象征着故事中扑朔迷离的情节。因此,“登上‘圣多明尼克号的德拉诺船长就如同步入了一个迷幻的世界。”[4]109早上德拉诺船长发现陌生的船驶入海湾的时候天空是如此。中午时分,当他站在“圣多明尼克”号上,看到种种奇怪的现象而疑窦丛生的时候,天空亦是如此:“现在尽管时近中午,但由于万物灰蒙蒙一片,看起来好像已经接近黄昏。”[2]65只是到了傍晚,故事即将结束,迷局即将揭晓,“被云层遮掩的太阳”[2]83才终于露出了一丝温和的光芒。

自然的意象在小说中不仅用来烘托一种恐怖悬疑的氛围,还起到了预示故事真相的作用。“圣多明尼克”号船在故事开头出现时,已经经历了黑人暴动、半数白人被杀、剩下的沦为人质、白人奴隶主阿兰达的头颅挂在船头成了船头雕饰等事件。但是由于巴波的精心布置以及德拉诺船长的认识问题,这个真相直到最后一刻才暴露出来。但是通过叙事者使用自然意象进行的巧妙暗示,读者还是能嗅出一点不祥之兆乃至死亡的味道来。在德拉诺船长登上“圣多明尼克”号船之后,叙事者对船有这样一段描述:“……船的名字,‘圣多明尼克号的每个字母的铜钉上都锈蚀斑斑;而像丧礼上的黑纱一样的黑色的条带状的海草,随着像灵柩一样的船体的摇摆在船名上方来回拂动。”[2]37船头拂动着“黑纱一样的黑色的条带状的海草”,似乎在暗示这是一条死亡之船。

上述的种种自然意象都出现在小说的第一部分的前半部分。在这里,第三人称的叙事者主要是以自己的眼光来观察周围的环境和船上的一切。在他眼中,自然界呈现出一种灰暗、怪异、凶险、令人不安的一面。他所描述的这些自然的意象成功地渲染了一种恐怖悬疑的氛围,象征着故事扑朔迷离的情节,并预示了故事的真相;同时,它所揭示的自然的黑暗的一面也象征着故事所反映的黑暗现实。

二、德拉诺船长眼中的自然意象

在小说中,叙事者并不像原作中的德拉诺船长那样平铺直叙地讲故事,而是通过一系列喻象的使用和视角的变换来引领读者寻求故事的意义。随着故事的情节的发展,叙事者不时地离开自己的视角,让德拉诺船长从他自己的视角讲述他的所见所思。这时,故事中的自然便呈现出另一种不同的形象。

小说第一部分快要结束时,德拉诺邀请切莱诺船长到他的船上去喝杯咖啡,后者坚决地拒绝了他,同时还用一种阴郁的目光瞪着他看。无可奈何的德拉诺船长的注意力这时转向了大海:“这时,窗口传来了海浪越来越响亮和欢快的拍打声,好像在责备切莱诺阴郁不乐的样子,好像在告诉他说,随他怎么闷闷不乐,甚至因此而发疯,自然也毫不在乎。因为,试问一下,这是谁的过错呢?”[2]81在德拉诺看来,大自然中洋溢着一种欢快的精神,这是人类应该汲取的。快乐的海浪似乎在劝告切莱诺:海面上已经起风,他的船可以驶进海湾了,他还有什么理由郁郁不乐呢?

德拉诺自己也从自然中获取精神上的支持。在小说第一部分的最后,德拉诺将要离开“圣多明尼克”号回到自己的船上,切莱诺船长没有出来送行。这使得他先前对切莱诺的种种猜疑又涌上心头。这时,德拉诺又把注意力转向了大自然。

……在所有这一切当中,当他看到自然那慈祥的面容,在傍晚的天空中显现出她的纯真与宁静;被西边云层遮掩着的太阳发出亮光,就象亚伯拉罕的帐篷里散射出的温和的光芒;当着了迷的眼睛和耳朵看见和听到这一切的时候,看着旁边那个戴着铁链的黑人,他那紧咬的牙关和紧攥的拳头松弛了[2]83。

在德拉诺的眼中,自然慈祥而又纯真,云层背后太阳发出的光线就象上帝的光辉。在这样一个世界,哪有什么邪恶的存在呢?于是他心中对“圣多明尼克”号上有什么黑暗阴谋的猜疑彻底消除了。在故事的尾声部分,德拉诺又一次把目光转向自然以获得帮助。黑人起义的真相暴露后,德拉诺船长帮助制服了逃跑的黑人,然后两艘船一同驶往利马,带着被俘的奴隶前去受审。途中德拉诺劝说切莱诺忘掉过去,快乐起来,因为“那边明亮的太阳,蓝色的大海,还有那蓝色的天空都已经忘记了一切”[2]101;而和煦的信风又是人类“温暖的、忠实的朋友”[2]101。不过他的努力并没有奏效,因为无论阳光如何灿烂,信风如何和煦,切莱诺船长的心头永远笼罩上了一团阴影,再也无法欢快起来了。但是德拉诺船长的心中永远没有阴影。在“圣多明尼克”号船上黑奴起义的真相暴露以前,尽管他身处重重迷雾之中,面临着船上时隐时现的杀机,他都靠着自己那“特别容易信任别人的好脾性”[2]35和来自大自然的精神支持而保持着乐观的情绪。他感受不到叙事者所描述的那种哥特式的恐怖不安的氛围,只听到了“海浪欢快的拍打声”,看到了“云层遮掩着的太阳发出的温和光芒”。在黑奴起义的真相暴露以后,他亲自指挥他的船员镇压了逃跑的黑人,并通过切莱诺船长的讲述了解到了残酷的起义过程。这时,他依然保持着轻松愉快的好心情,他看到的仍然是“蓝色的大海”和“蓝色的天空”。

很显然,德拉诺船长是一个有问题的人物。在小说中,其形象经历了一个由正面到负面的逐渐变化。在故事的开始部分,德拉诺显示出一种积极的正面形象:他古道热肠、乐善好施、为人随和,还颇有点民主平等思想,但是随着故事的进展,尤其是当叙事者让德拉诺自己来讲述所见之时,这种形象便逐渐淡化了。他看不透船上最为明显的异常情况,对黑人有着难以掩饰的偏见,而且在故事的最后,他在毫不犹豫地镇压了逃跑的黑人之后还感到心安理得。现代的论者纷纷指出,德拉诺船长的意识中有很深的种族主义思想,这是他看不透船上真相的真正原因[2]295-296,301,333。

德拉诺船长的种族主义思想明显地表现在小说的另一类自然意象当中,即他眼中的黑人形象。不少论者都注意到,在德拉诺船长眼中,黑人的形象总是和动物联系起来。[2]301,313如格伦·G·阿特休勒(G.C.Altschuler)就指出,“德拉诺以白人所构建的固定的形象来看待黑人……当他涉及黑人时,他通常把他们和动物联系起来。”[2]301“圣多明尼克”号船上的黑人在德拉诺的眼中表现为种种的动物意象。当德拉诺第一次看到巴波时,这位个子矮小的黑人仰着脸看着他的西班牙主人,“就象一只牧羊犬”[2]39。在刚上船与切莱诺交谈时,德拉诺把船上的黑人称为切莱诺的“一群黑色的绵羊”[2]48。在描述船上的一位年轻的黑人母亲和她的婴儿时,德拉诺用了一连串描述动物的词汇:他称黑人母亲为“母鹿”、“母兽”,称黑人婴儿为“幼鹿”;母亲爱抚婴儿的举动显露出一种母性的慈爱,使德拉诺不禁赞叹这个黑人母亲“像雌豹一样单纯,像鸽子一样可爱”[2]60-61。“圣多明尼克”号船上一条破旧的小船成了黑人聚集的“洞穴”,那里的黑人就像“一群爱交际的蝙蝠”[2]68。在谈到对黑人的喜爱时,德拉诺船长说他喜欢黑人,“就如同别人喜欢纽芬兰狗那样”[2]71。到故事最后,黑人在起义的真相暴露后逃跑时就像“从捕野禽者手中逃走的呱呱鸣叫的乌鸦”[2]86而他们在抵抗白人的进攻时,“他们那红色的舌头从黑色的口中吐了出来,就像狼一样”[2]88。

在描述黑人时如此频繁地使用动物的意象,这十分清楚地表现了德拉诺对黑人的看法。在德拉诺的意识中,黑人是未开化的种族,他们原始、愚钝,如同自然界中的动物,无论在智力上还是在其他方面都不能和白人相提并论。德拉诺的这种看法其实也反映了当时美国社会对黑人的一种普遍的偏见。艾伦·穆尔·埃默里(A.M.Emery)指出,19世纪中期的人种学家们喜欢强调黑人的动物性,如乔赛亚·诺特(J.Nott,1804-1873)就将黑人比喻成“野马、牛、驴、和其他一些畜生”[2]313。

德拉诺船长是一名普通的美国北方处人的代表。从小说中可以看出,他具有许多美国北方人的特点:热情、乐观、随和、喜欢谈论民主、推崇纪律与秩序等。他眼中的种种自然意象也生动地反映出19世纪中期美国人对自然和社会问题认识上的局限性以及内心深处对黑人的种族偏见。

三、结语

在《贝尼托·切莱诺》中,丰富的自然意象由于视角的不同分成了两类:叙事者眼中的自然意象与德拉诺船长眼中的自然意象。梅尔维尔巧妙地将第三人称的叙事分为两个不同的声音,从而揭示出两种不同的自然观:叙事者眼中的自然更接近客观真实的自然,它也是梅尔维自然观的一个方面;而德拉诺眼中的自然则是一种带有浓厚主观色彩的自然,是作者力图讽刺的自然观。如果说德拉诺船长眼中的自然意象是当时美国社会普遍心态的一种反映,那么叙事者眼中的自然意象则是梅尔维尔对美国社会提出的一种警醒。

参考文献:

[1]韩敏中.黑奴暴动和“黑修士”—在后殖民语境中读麦尔维尔的《贝尼托·塞莱诺》[J].外国文学评论,2005,(4).

[2]McCall, Dan., ed. Melvilles Short Novels (A Norton Critical Edition)[M]. New York·London: W·W·Norton & Company, 2002.

[3]Hayes, Kevin J. The Cambridge Introduction to Herman Melville[M]. Shanghai: 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 2008.

[4]彭建辉,王璞.《贝尼托·切雷诺》中的“黑与白”[J].外国文学研究,200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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