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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绝无难度创作与粉饰的批评

2013-08-15孙仁歌

文艺评论 2013年9期
关键词:粉饰批评家文学批评

○孙仁歌

在文学界粉饰风气日益弥漫的当下,有一种文学批评颇值得关注,即小说界出现的一种无难度创作现象。的确,面对当前长篇小说创作年产量超过五千部的惊世数字,实在让人惊讶不已,也为之感到不安,即便给出一个“世界第一”,也委实不算弄虚作假。然而高产量未必高质量,2011年几经“热炒”的第八届茅盾文学奖最终大浪淘沙,可谓千里挑一所评选出来的几部作品,居然还不尽如人意,甚至受到广泛的置疑。一时间各种批评的声音纷至沓来,犹如针灸大师临床,针针扎在穴位上,痛并让人惊醒!有一种批评认为长篇小说创作高产量并不意味着文学的繁荣与提升,只能说明长篇小说创作的门槛日益低下,原本高难度的长篇小说创作已经沦为一种无难度创作抑或急功近利创作,高产与劣质齐头并进成正比,故而年产量逾五千部的长篇巨制,也未能满足胃口十分节制且又每隔4年才轮番一届的茅盾文学奖的“胃需求”,6部获奖作品中,似乎没有1部作品能真正经得住“公众筛选”,这的确让贬损中国当代文学是垃圾的“顾彬们”更加“顾彬”!

所谓无难度创作,在笔者看来其实就是一种不吃苦创作,无准备创作。造成不吃苦、无准备创作的原因固然有很多,但创作主体自身的“软件”缺失,尤其“硬件”不足等内在因素可能是造成无难度创作的症结所在。这里所说的创作主体的“软件”缺失,是指创作主体的知识结构“短路”,人文关怀与无限想象天赋的缺失;所谓“硬件”的不足,是指创作主体生活资源的匮乏以及吃苦炼狱精神的缺席,再加之物欲攻心、功利去智以致性情浮躁等等,为此,哪里还能守得住一份文学大师的心态、去经历“十年磨一剑”的“苦力活”?可见,无难度创作之批评的确不是无稽之谈。

毋庸讳言,无难度创作会带来无难度阅读,以及无难度批评,继而又会带来无难度评奖等等,造成恶性循环。这样一来,也就更加迎合了小说家们怠慢长篇小说创作之难度的浮躁心理,动辄率尔操觚,以致弄得长篇小说如生产“问题奶粉”一般层出不穷,这不仅砸了自家的饭碗,也毁了文学的名誉,何其悲哉!

年产量逾五千部的长篇小说创作数据本身就揭示了一个问题,长篇小说创作的难度似乎已经被当下浮躁的社会文化心理吞噬了;谁都可以上来玩一把长篇过过瘾,年产量五千部的数据显然还远远没有封顶,生产大批量“长篇垃圾”的时代似乎还没有真正到来;如此展望一下,让人不禁为之生畏,如果真的这般高产下去,未来的长篇小说创作没准就会蔓延成“文革大字报”一般泛滥成灾。

本来,面对这种长篇小说创作被沦为无难度创作的现象已十分严重,可文学界那些具有管理性质的文学团体以及文学批评家们,却并没有负责而又及时地站出来泼泼冷水、降降高温,把长篇小说创作的门槛拔高一些,敢于多说一些真话,煞住那种动辄贪大求全追长的心浮气躁之风。然而,我们的一些文学团体常常还把长篇的高产视为文学的繁荣,并作为年终总结中的累累硕果夸夸其谈;而一些文学批评家们更是扬起一张老好人的面孔,每每只要评论一部长篇小说,往往都是把好话堆砌说尽,硬是把牛往死里吹,字里行间充满溢美高调之词,似乎所评论的长篇小说本来就是一部无懈可击的当代经典,说不出有什么不好的地方,洋洋几千甚或上万字的一篇评论文章,几乎通篇都是劲吹之字、高捧之词,往往直到结尾才给出几句不痛不痒而又充满希望的“不足”,这类粉饰的文学批评已经十分普遍,各种报刊所刊登的文学评论大多都是这种为私情所左右,为人情而卖弄的评论,文学批评的规范及其严肃性早已被浮躁的人际关系所淹没。

这里不妨以事实为依据,2011年获得第八届茅盾文学奖的几部长篇小说,的确算是所有入围的作品中相对比较优秀一些的作品。但事后笔者所阅读到的一些评论文章,差不多都是千篇一律的美言成堆,妙语满筐的无难度评论,并且多是一些观念性凸显的擂鼓式的评论,而对于作品中某些有争议的人物形象塑造、细节描写及其叙事策略等等属于文学自身规律层面的挖掘与发现,就显得严重不足,多是一些蜻蜓点水式的轻描谈写,却缺少一些有意味的具象的分析乃至导向性的解读。有几位所谓著名的批评家在评论刘震云的获奖小说《一句顶一万句》的话语作派,就属于全方位粉饰的作派。虽然笔者本人也很看好《一句顶一万句》,但作为文学批评还是要以公心为上,既要栽花,也要摘刺,不能通篇都一边倒给出的都是美语连连,一眼看去,满纸都是故弄玄虚的捧场文字,把《一句顶一万句》吹捧到了极致。限于篇幅,这里不便引用其中的一些高捧之词以示读者警惕。须知,当下的文学评论普遍都在堕落,都已经沦为一种讨好献媚,取悦于人的“私家话语”,其目的就在于为朋友增加人气指数;而文学批评自身所应该遵循的批评规范与严肃性,却已经成了当下浮躁的文学风气抛弃了的“废都故纸堆”。

不过,新时期以来以公心为上的文学批评也不乏其例,前些年张东焱先生就敢于仗义执言,他连续在《文艺报》发表文章批评当下小说创作中存在的某些不良现象及其一些作品中具体存在的思想层面的问题与缺失,其中《为近期小说诊脉》和《灰暗:小说的流行病》两篇文章更见批评家的良知与正直。这两篇批评文章都没有粉饰问题,而是十分严肃地披露了当下某些小说缺少思想、滥情疯长、动机冷漠甚至通篇弥漫着一种灰暗,习惯于把社会妖魔化,其格调低俗多以颠覆崇高、扬恶抑善去夺人眼球,让人读后从头冷到脚跟。对于这些作家作品,批评家并没有因为碍于面子而隐其名埋其姓,是谁的作品,文中就指出是谁的作品,批评家虽然不是文学法官,却胜似文学法官。

还有2010年4月15日徐上峰先生发表在《文艺报》上的一篇题为《中国作家缺了点什么》的短文,也很见真诚。此文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中国作家及其小说作品最缺少的就是那种悲天悯人的人文关怀精神,想象的空间狭隘等等,故而能让读者深思的东西少。或许正因为以上原因,所以中国小说常常禁不起阅读,有的小说虽然被捧得高,可只要读了一遍之后就再也不想重读了。这种批评虽然会让许多自我感觉良好的中国作家感到不悦,但中国作家或中国文学正需要这种一针见血的批评,只有建立这样一种去粉饰、勿卖弄的文学批评机制,中国文学才会进步得更快一些。

笔者还注意到2011年12月1日《文学报·新批评》刊登的何英先生的一篇文章《半部书:一句顶一万句》,也给人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在很多批评家为《一句顶一万句》拍手叫绝之中,何英先生却狠狠地泼上去一瓢冷水,该文分析认为《一句顶一万句》前半部很成功,而后半部却不敢恭维,这种观点与许多读者的阅读感受十分合拍,一些读过此书的读者也认为《一句顶一万句》前半部是刘震云写的,而后半部却像是云震刘写的,由此可见,何英先生以他不加粉饰的批评而成了读者的代言人,这在当今世风日下、躁气日重的文化氛围之中实在难能可贵。

当然,我们虽然欢迎一些去粉饰、勿卖弄的文学批评,但我们也拒绝那种超越文学作品本身规范及其价值体系的所谓的“酷评”、“骂评”乃至人身攻击与人格侮辱者流,因此,对于顾彬们的恶意批评,我们也要还以颜色,顾彬们对于中国当代文学的不屑一顾,只能是西方人的一种文化偏见,我们千万不能一味地去迎合他们,否则,当心落下一个“文化汉奸”的罪名。

说来说去,我们应该承认的一点是:小说创作尤其长篇小说创作是有难度的,有些小说家之所以感到写小说不难,是因为他们书读得太少太浅,认识生活、认识自我都很外在很轻浮,倘若他们能多读几部小说理论方面的书,多读几部古今中外的一些经典小说,再多一些形而上的思考,那么他们就不再会感到写长篇小说就像是种大白菜一般唾手可得,可以随随便便种什么就能得什么。常言论“无知则无畏”,有些作家不在读书上下功夫,不在生活上下功夫,也不在思考上下功夫,却就敢于在“纸上谈兵”上下功夫,总是奢想自己面对稿纸神思奇想一番就能莳弄出惊天动地的长篇小说来,所以每每心血一来潮,仰天一笑,就干起长篇巨制来了。

无需遮蔽,在当下这种金钱拜物教风气横溢的市场社会化的大环境中,要想真正煞住粗制滥造长篇小说的不良文风,是困难的。此时此刻,笔者蓦然产生这样一种直觉,当下好像到处都是“白云黑土”,都成了长篇巨制的生产者。的确,就在笔者生活的视域周围,就有许多舞文弄墨之辈动不动都在莳弄长篇小说;也确实有不少人一年半载就能莳弄出一部长篇小说来;然后便到处张扬自我推销,或穷尽所能到处傍富商或傍大款赞助举办作品研究会,或不惜疲于奔命到处贿赂批评家写评论吹牛、捧场。哪怕就是一种极不成熟的长篇处女作,可只要一上作品研究会,往往都会被吹捧得“死去活来”;一上评论文章,也同样会被吹捧得简直不亚于文学经典。有些批评家为了讨好朋友,得点实惠,往往不惜妙语弥天,惊世之话迭出,以致让人胃嗳反酸恶心。也难怪当今连个小学生都会叹息:如今什么行业都不缺少大款,就缺少大师。是的,文学界也不缺少大款,可就出不来文学大师。前些时候网上公布的“中国作家财富榜”,被许多网民痛斥为“中国作家铜臭榜”,甚至被嘲弄为“吊丧榜”、是中国文学诞生挽歌的前兆。若要追究当下中国文学界为何出不了大师,那么这个铜臭味冲天的“中国作家财富榜”可能就是一个极富有讽刺意味的答案。说白了就是,当下一切向钱看乃至以富为荣以权为贵的社会文化心理几乎已经渗透到了社会的每一个细胞,属于人文主义精神范畴的社会中心话语已经流失远去,日益膨胀甚或扩张的多元化话语形态正在逐渐酿成一种“无政府主义”思潮,市场经济固然给我们带来了经济的繁荣与发展,却也给我们带来了金钱拜物教的负面影响,这就难免滋生社会浮躁心理的广泛流行,一种以浅薄恶俗为通行证的“浅文化热”一度甚嚣尘上,在这样一种浮云四起、躁气飞迸的文化环境里,小说家们普遍丧失了“十年磨一剑”的大师心态。批评家们也普遍丧失了追求“一句顶一万句”的话语求精求真精神。自魏晋以降,由历代书画名家们所传承下来的一种“虚静”之境,如今在中国作家以及批评家的队伍里,几乎已经不复存在,所以在那些功利为上的作家的俗眼媚骨里,与其成不了大师,也出不来真正的经典,倒不如直面市场迎合读者多产、高产,只要能挣到巨额版税或稿酬赢得生存的资本从而提高生存的物质条件,对他们来说就是搞文学的硬道道,至于读者会怎么看、今后的文学史会怎么说,那就管不着了,人生苦短,只能顾及生前活得好,哪里还能计较后世怎么评?如此种种浮躁、趋利、实用之思潮的常态化,正是当下市场经济主潮冲击下的公众处世哲学,于私于公,都堂而皇之,你奈他何?

顾彬们的“酷评”固然有些尖苛,也失之偏颇,但就事实而言,也并非没有一点依据,比起西方小说们的创作状态及其文学精神,中国作家们的创作态势的确有些捉襟见肘,综合素养跟不上。实话实说,西方小说家们的文学创作动机非常专一,文学精神也比较纯粹,没有那么多攻心去智的功利思想在作祟,比如让笔者十分叹服的是以格里耶为代表的法国新小说作家群体,他们最为崇尚的小说理念就是创造和创新;而最担心的却是小说被冠名或被美言,他们拒绝文学批评家们给他们的小说创新冠以什么流派或什么风格。在他们看来,一种文学创新一旦被冠以什么流派或什么风格,就意味着一种文学创新的“法宝”行将终结,继而就会成为流行色,沦为一种通行的“邮票”。格里耶在他的小说理论中旗帜鲜明地推崇这一文学主张,他们心中的上帝是读者,很在乎读者的感受,却拒绝批评家们说三道四,甚至把批评家们视为他们小说创新进程中的“屠刀杀手”。而中国作家们的文学创作心态正好与此相反,常常满足于自己的作品被频频评论、被冠名抑或被定格为什么什么流派或什么什么风格,以为一旦如此就标志着自己的文学名分出道了,创作经验丰富了,小说创作成熟了,在文学创作领域就享受到了一份地位;至于自己的文学创作路数及其新意是不是已经走到了尽头以致被同化了,就不在话下了。

法国新小说作家们都具有一种打不倒的求变求新求异精神,他们勇于拒绝某些可能会讨好献媚的批评家,他们追求创新的精神与西洋古典画家毕加索的创新精神似乎具有一种传承性,毕加索曾经告诉世人:“我不管什么流派,只懂得什么是创造。”尽管西方多数批评家们的批评风气比较淳正,可以说是真正意义上的文学批评,他们往往铁面无私,特别强调实事求是,常常针对作品中一些具体存在的问题和弊端,笔下毫不留情,动辄给予锋芒毕露的“公审”。尽管如此,法国新小说作家们乃至当代作家群体对批评家们也始终保持着一种警惕,他们深知批评家毕竟都乐于给文学命名,如果你拒绝不力,稍不小心就会被戴上一顶桂冠。因此,他们的“公审”不可怕,而他们的“命名”却很可怕,正因为如此,西方文学创作的走势态势才比较规范,文学就是文学,批评就是批评,都展示出一种高难度态势。不客气地说,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都将为中国文学所追赶不及。要敢于承认,中国当下文学界存在的无难度创作和粉饰的批评,就等于慢性自杀自毁;更形象一点说,中国当下文学发展就好比“万米跨栏”,每前进一步,都要经历一种随时被绊倒或被摔伤的风险。“万米跨栏”就是一种难度,你一旦忽视了这个难度,你随时都有被绊倒被摔伤甚至致命的绝杀——并与你没商量。

综合以上浅析,中国作家及批评家群体当下要从一种自我满足中觉醒,不仅要力拒无难度创作,也要力拒那种粉饰的批评。唯有力拒无难度创作与粉饰的批评,我们的作家群体才会在创作上下功夫,在生活上下功夫,在文化上下功夫,力争做一个特别能吃苦、特别能炼狱、特别能想象、特别能叙事的“中国式”中国文学家。亚里士多德曾经有一个带有比喻性的十分形象贴切的小说论断:小说创作的理想形态就是小说家们能把“谎言”说得特别“圆满”,从而能让读者痴迷其中。显然,能把“谎言”说得特别“圆满”就是难度,这个难度就如同登山运动员历险攀登风雪弥天的珠峰之巅。另外,不论是作家还是批评家,都要有博大的胸怀听取别人的批评,善于正本清源,还文学一份难度,这也是促进文学进步的大智者之举。在中国文学史上,“捧杀”往往是非常致命的,如“文革期间”被时代捧上了天的作家浩然,后来居然又被时代抛入了万丈深渊;新时期以来,开文化散文先河的余秋雨先生也一度被捧上了天,可不幸的是,如今的“咬余团队”居然越来越庞大,好像毁誉参半都难,毁弃似乎还要大于美誉;笔者就经常能听到一些文化人包括一些大中学生动辄对余秋雨说长道短。原因就在于长期以来滋生了许多捧而不当的现象,捧到了极端就变成了“杀”。然而“骂杀”的成活率在中国似乎高于“捧杀”的成活率,鲁迅先生一生除了“文革非常时期”以外,生前逝后几乎都被置于一种被骂的“风口浪尖”上,不但生前挨骂多多以致要“横站”才能活下去;死后依然挨骂以致骂鲁风波时起时伏且持续至今不息,然而鲁迅不仅没有被骂倒,反而越是被骂越是显得更加坚挺而伟大,越是显得巍然屹立,白手黑手都撼动不得。这就是因为鲁迅就是鲁迅,他之所以能被后人誉为民族魂,并非蹈空之誉,他的确拥有诸多支撑民族脊梁的文学力量和思想财富;因此,他不仅经得住人骂,也经得住鬼骂,是一座百骂不倒的“中国式文学”的巍巍丰碑。

王国维先生生前谈散文时曾说过:“散文易学而难攻。”在这里,我们可以把这句话套用在小说身上。“小说易学而更难攻”。的确,当今的读者阅读小说特别挑剔,一些文化素养比较高的读者往往把当下中国小说视为“中国足球”,还没有看就感到特别“揪心”了,所以更热衷于阅读西方近现代的一些经典小说;而一般读者(包括当代大中学生),如今基本上不读小说。笔者曾在大一大二学生中作过一次问卷调查,结果却让一切吃文学饭的人感到心寒。当代大学生普遍拒绝纸质小说阅读,在百余名大一大二的学生中,一年之内能坚持阅读一部纸质小说的人不足百分之五。追问其原因,回答也很简单,没有真正好看的纸质小说,看了受益寥寥。课余时间如果比较富足,他们宁愿赶鸭子上架偷着乐一把,也懒得在当下那些信手拈来的纸质小说中汲取那些“注水”甚至还饱含“地沟油”的文字。这一结果不仅说明小说越来越难写,同时也说明小说也越来越没有市场,一个拒绝小说的时代似乎正迎面朝着我们走来。形势如此逼人,可我们的一些小说家们还照样在面壁粗制滥造,动不动就抛出来一部大部头,这就给人以错觉,好像写一部长篇小说是一个很容易爆名发财的游戏,看上去就像是魔术变戏法,你要什么他就能给你什么,你要有多长他就能给你多长,一切都那么轻而易举,当下年产量逾五千部的长篇小说似乎正是作家变戏法的产物。

实际上写小说尤其写长篇小说的难度,从某种意义上说并不亚于数学家破解一道数学难题,所以作家们要创作长篇小说,只有不惜投以铁杵磨成针的功夫和苦力,并发足功练足气,才可以去试试身手,才有希望打造出一部够格的长篇小说。创作长篇小说的确是一种纤夫拉纤式的且需情智并举的“苦力活”,当然这还要求作家以拥有丰富的生活积累与文化积淀为前提。一部长篇小说写出来如果能让多数读者读后众口一词都说好,毫无疑问,这种美誉是作家们最为渴望的回报,没准每个作家都会为此热泪飞迸;可是要想真正获得这样一道风景又谈何容易?古人云:“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这句至理箴言应该成为中国作家们的座右铭。法国作家普鲁斯特完成他的皇皇巨著《追忆逝水年华》,差不多呕心沥血了十五年的时间;完稿后不久,人也就驾鹤西去了。歌德也是差不多把毕生的才华和心血都凝聚在了《浮士德》上,为人类的文学史立下了一座丰碑。现代主义文学的开山之人福楼拜也是以“十年磨一剑”的炼狱精神打造出了他的现代主义文学经典《包法利夫人》。哥伦比亚的马尔克斯也是一位精品意识第一的炼狱型作家,他完成《霍乱时期的爱情》之后,基本上就封笔了,没有好写的了,就坚决不写了。国内作家鲁迅原本打算创作一部反映红军长征题材的长篇小说,后来终因缺少亲知亲历性的在场体验,准备不足因而就没有贸然闭门造车,以免贻笑大方。众所周知,一生缺席长篇小说的鲁迅之所以会留下这么一个遗憾于后世的空白,就在于他的文学态度严谨而又严肃。无疑,在鲁迅看来,创作长篇小说就如同建筑一幢高楼大厦,每一砖一瓦一石一木都要具备,且要样样过硬可靠,也就是说创作长篇小说必须要有百分之百的准备才能去染指一试,否则,宁可缺,也不可轻易操觚硬去粗制滥造,从而把笑柄留给后世。学者兼小说家的钱钟书先生本来文学才华盖世超群,然而他倾其富有的文学才华与天赋,也仅仅只奉献给世人一部传世之作《围城》,之后,也就基本封笔了。正因为他精品意识第一,而且又以难字当头,知难而作,所以这部长篇小说《围城》才被无数读者视为文人小说的智慧尖峰。当代作家中的陈忠实、路遥、张炜、刘震云乃至张海迪等,也属于炼狱型、严肃型的优秀作家代表,无论是《白鹿原》、《平凡的世界》,还是《你在高原》、《一句顶一万句》、《绝顶》等都可归于“有难度创作的长篇小说”,该批评可以批评,但多给几句恭维和知难而作之誉也不为过。虽不能说“十年磨一剑”,但起码也是呕心沥血、损命耗血多多且凸显难度也见智见勇以致得宠多于毁弃的长篇。假如他们不拒绝无难度创作,也就不会付出那么大的代价。任何人只要想创作一部真正意义上的长篇小说,有时就不啻于玩命儿!张海迪苦心经营完成她的《绝顶》之后,就被累垮了,随之也就宣布长篇封笔了。的确,创作长篇小说不是绘花绣花,花拳绣腿要多少就能出多少;也不是赵本山玩小品,玩一品就能红一品。

拒绝无难度创作就意味着拔高长篇小说创作的门槛,我们不需要高产量,我们需要的是高质量,年产量哪怕由当前的年产量五千部锐减到年产量五十部,让“一句顶一万句”转换成“一部顶一万部”,这才是中国文学应该追求的高质量产值。同样,拒绝粉饰的批评也意味着拔高长篇小说创作的门槛,反之,助长粉饰的批评之于文学,就如同教子无方的家长对于儿女的溺爱,是在毁弃文学的发展与成长。学术研究也是如此。笔者十分敬畏的是那种直言不讳、笔端不徇私情的批评,诸如著名学者曹顺庆对于国学大师王国维有关“红楼梦西方观”的批评、对于美学大师朱光潜有关“中国没有悲剧说”的批评,还有化名“相约黄昏前”者对于文化大师胡适有关《红楼梦考证》中若干谬误的批评等等,都堪称文风不正的当下“拨乱反正”式的文学批评;更为令笔者感佩的是鲁迅研究专家王福湘先生对于千家驹“造谣惑众贬损鲁迅形象”的批评,这一批评在学术界赢得了广泛的尊重。王福湘先生在他的那篇《谣言惑众几时休——评王晓明〈鲁迅传〉的一条注释》的文章中,以学术为上的态度批评千家驹为造谣鲁迅兄弟失和原因出具伪证的来龙去脉,不仅还鲁迅先生以清白,而且也还文学研究以正气,实乃弥足可敬。

由此可见,无论是文学批评还是学术批评,都要以不惜得罪人、力拒缺德粉饰之风为上,如此,我们的文学创作才有希望,我们的文学研究才能正本清源,让文学成为文学。总之,拒绝无难度创作就是为了抬举扶持有难度创作,拒绝粉饰的批评就是为了倡导推崇严肃的批评,一旦严肃而又纯正的文学批评多了,以至构成了一种蔚然成风的良性循环,那么,文学创作的浮躁之风也就会得到一定的遏制;一个不争的事实是,纯正的文学批评对于文学创作具有制约的功效,不过批评家之批评也要从有难度出发,有难度地着眼于文学的长长短短抑或是是非非,只有冲着这种有难度而又严肃的批评路数刀斧齐下,才能更多地发现长篇小说创作中种种无难度创作弊端所在。我们必须清醒的一点是:如果长篇小说创作年产量持续增长,也难免就中了顾彬们的“酷评”圈套——中国当代文学创作持续盛产文学垃圾,就如同城市“牛皮癣”一般随处可见且又清除不尽。难道那些一直自我感觉良好的中国作家诸君面对这样一种俨然一记响亮的耳光一般的异国粗口,能面不改颜心不过速?为了长我汉语文学之志,我们的作家和批评家们也要猛烈地回击顾彬们一记响亮的耳光,那就是要从根本上治理长篇小说创作泛滥之风,拒绝无难度创作与无难度批评,如果我们的长篇小说创作与长篇小说批评有朝一日能精益求精到可以与世界上一流小说家们相提并论,这本身就是对“顾彬们”响亮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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