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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寒境遇里的文学致敬——黑龙江当代文学发展论略

2013-08-15林超然

文艺评论 2013年9期
关键词:黑龙江诗歌文学

○林超然

早在一般省份还裹挟于解放战争的硝烟中时,黑龙江的当代文学史就已有声有色地整装出发了,因为几乎是抗日战争一结束,这个中华民族最东、最北的省份就已回到了人民的怀抱。当代视野里的黑龙江文学在地域理念和现代意识,传统文化与现实生活,阳刚为主阴柔为辅中找到了一种可贵的平衡,包括茅盾文学奖、鲁迅文学奖在内差不多所有的权威奖项黑龙江作家都榜上有名。我们欣喜地看到,中国当代文学每一次具有重大意义的突破,都可以从大东北这个边陲省份找到极为充分的演示和极为高妙的举证。

一、诗歌:顽韧的持守

黑龙江诗歌是与小说一样可以和全国叫板的文体,黑龙江的诗人通常不事张扬而以一种沉静显示自己的实力。一方面北大荒行吟、油田劲歌、森林诗草,黑土抒情后继有人,政治诗、文化诗、地域诗你方唱罢我登场,在美学价值上有大幅提升;另一方面方行、严辰、沙鸥、吴越、梁南、刘畅园、中流、宋歌、陆伟然、林子、李琦、马合省、庞壮国、张曙光、邢海珍、冯晏、文乾义、朱永良、朱凌波、张玉林、韩兴贵、马永波、桑克、李德武、钢克、刘禹、潘洗尘、王立宪、林柏松、全勇先、魏氓、吴井泉、张树方、鲁微、宋词、包临轩、宋迪非、李景冰、王冬冬、王雪莹、刘云开、迟慧、吕天琳、何拜伦、赵亚东、姜超、林建勋、曹疏影、宋冬游、杨铮、张伟栋、芦花等不同身世、不同文化传承、不同流派归属的数代诗人,却能同台献艺、和平共处,一同对这个特殊的时代进行表态。

1.置身崇高

崇高是贯穿黑龙江六十多年当代诗歌史的重要母题,这表现为相辅相成的两个向度:一方面政治仍是人们的关注焦点,干预时代已成为一种诗人责任;另一方面日常生活中的人情物理进入诗人积极的视线。

王书怀担纲歌词主创的《串门》、《越走越亮堂》、《我爱这些年轻人》等家喻户晓的经典民歌,借助郭颂高亢嘹亮的嗓音传遍大江南北,逼真地重现了新中国“改天换地”的生动段落,成为记录一场民族壮举的移动雕像。王书怀有着超迈的诗性禀赋,坚持为乡风代言,纵使在文学高度政治化的年代,他干干净净的诗歌讲述依然具有丰赡的异乎寻常的艺术启迪。作为与民谣至为切近的一朵奇葩,王书怀的诗歌与劳动人民心心相印、血脉相牵,采撷农家口语入诗,为乡人作歌,于生活的细微处找寻诗歌的化境,他深情而机智的表达,曾伴我们走过无数难忘的岁月。他始终立于生活前线,是特定年代、特定地域、特定黑土风情的见证人、参加者,所以有机会也最有资格为这种别样的乡风作传。

梁南是中国当代政治抒情诗的一座重镇,而“马蹄踏倒鲜花/鲜花仍抱住马蹄狂吻”这一名句表达的更是梁南对政治复杂的心绪。梁南从不忌惮以政治入诗,在他的指点下我们往往恍然大悟,原来政治和每一个匹夫匹妇有关并非面目可憎。梁南以诗来关注时代和社会,抒扬自己的政治情怀,有一个诗人对使命感的充分理解和践行,梁南诗歌中的理性光芒时时闪耀,这是他复杂的人生经验与文化艺术修养交相辉映的结果,所以他的诗歌语言具有一种不同寻常的亮度,这一特点是他诗歌独特风格的重要构成元素。

庞壮国写魔鬼荒原、鄂伦春部落,地域底色十足,文化内蕴深厚。作家贾宏图说他的《关东第十二月》“其句式奇长,有点像大户人家过年贴的长长的对联;其韵味独特,有点像关东的老酒热辣辣地烫心”。①庞壮国许多诗作都反映了“北方”的生活内容,写北方的民族、北方的历史、北方的风俗,诗歌语言独具一格,融北方的口语于诗中,显示了语言的生动与艺术的鲜活。庞壮国的“北方”诗歌对北方地域和风土民情的表现决不是一种艺术的点缀,而是生命体验所达成的艺术敏感及深度情感内化的结果,诗人深深根植于北方文化土层中的诗意甚至具有某种宿命的色彩。

马合省著有长诗《走向河流》、《过去的火焰》、《永远的人》,诗集《问津草》、《逃跑的马车》、《苦难风流》、《过去的爱情》等。他曾踏察万里长城写下长诗《老墙》,这应当是中国新诗史上的大事,在中国新诗就要滑向顾影自怜的临界点时,《老墙》的出现带有极强的警策意义。《老墙》延续了诗人对历史、人生的反思惯例,站在更理性、更深层的审美境界审视古老的长城。诗人写到了后人应有的忧患,应有的清醒。作品中多的是诗人对历史的反诘,若空谷回声,径直拷问人的灵魂。

黑龙江地缘特殊,自然的微著,生活的美丑,人世的喜怒,都因诗人的一腔热忱,都因诗人绵密的心思,都因诗人的生花妙笔,在我们的眼前牵手呈现。

2.安享幽静

黑龙江文学也是有一个知识分子传统的,这个传统从文学的童稚期到今天一直不绝如缕,它就在主流文学的身边。

李琦出版过诗集《帆·桅杆》、《芬芳的六月》、《莫愁》、《天籁》、《守在你梦的边缘》、《最初的天空》、《李琦短诗选》等著作,《李琦近作选》获得了第五届鲁迅文学奖。她的诗作大都表现为对传统人文精神的抚摸,一个正直知识分子对道义的卫护。她把生活中的“自己”作为女儿、妻子、母亲等角色进行精美的诗意渲染,字里行间都渗透出一种血肉感极强的女性情怀。在温暖朴素的话语里,不经意地就产生了来自生命本质的母性深度和富有引力的磁性。“当这个世界感到失意和冷清的时候,李琦以真诚的歌声为我们送来温暖的善良,在人声嘈杂的世界上,也许她的声音显得有些微弱,但她毕竟以个人独立的品格在艺术的净土上挺身而起。她的努力已为这个世界昭示了一种希望”。②

邢海珍的《忙于招生忙于考试的中国》、《历史深处的河流》、《想起鲁迅先生》一时传为美谈,他写了大量的以古代作家、古代作品为素材的诗歌,可以看成是对古典诗歌的现代阐释。他的《白居易看乡亲割麦》以白居易那首《观刈麦》作为精神底色,有关原诗的内容诸如五言体式、写作背景,白居易的亲民救世思想,中国现实主义诗歌传统,当然也包括对唐诗的价值判断,都浓缩其中,这是诗歌作品也是文化评论,是继承更是发扬光大,充满了现代人的深沉颖悟。对于当下生活,他也会用一种传统的诗意进行淘洗。作品少有大起大落的波澜,少有涂着各式血泪的沉痛,而多的是阅尽人生种种之后的原谅。

潘永翔出版过诗集《灵魂家园》等,他的《对一幅画的多角度观赏》写到了忙碌的现代人已很少有余暇、有心情、有健康去虔诚地走向历史文化深处──在很大程度上这是人类灵魂的幽静,可如今转向它时我们的眼神总是不可避免地着上了物欲的颜色。诗中也有诗人的理解,如果我们平视那种崇高,那它就会少却几分神秘。这不是无奈的摇头,而是一种敢于跨越的勇气。诗中描述了传统精英文化一路行来的艰辛,从无数风风雨雨拼杀出来才得以流传至今的我们这个古老民族的那些文明精髓,在当下却处境尴尬显得那样不合时宜。这里有作家的焦虑,也有一个现代知识分子阔步前行的坦然。

黑龙江的知识分子诗歌借助诗人的文化心理走势,完成诗人的个人情境呈现,自然的逻辑力量贯穿其间,形成顺乎感情流动的向心力,能够体观诗人对文化、道德、心灵的大彻大悟。黑龙江“身在传统幽静”的这一脉诗歌在国内诗坛上也是佼佼者,也为本省赢得了极多的赞誉。

3.个人化表情

在上世纪90年代的诗坛上“个人化写作”的声音是较为尖利的,黑龙江的诗歌自然也会有所动作、有所策应。

张曙光常常费尽心思地寻找词语或生活的意义,但在接近完成之时,又轻易地拆穿它,仿佛建设和破坏同样具有合理性,甚至同样崇高,这很像是上世纪90年代某一派诗歌的隐喻。张曙光曾坦言自己的诗观:“诗歌同时呈现着外在和内在于我们的存在。这构成了诗歌的双重视境。对我来说,一首诗可能是我的全部生命经验的结果,同时它也包含着瞬间的感觉与意识。在诗的言说中,体现出作者全部的思想、情感及欲望。”在张曙光的作品《诗》中,作者在第一行就漫不经心地“拉开这只抽屉”,抽屉概括的是主人翁那一大段零乱的生平。明信片、旧底片、纽扣、针、玩具手枪、塑料狗、小汽车,打火机、笔记本、粮票、便条、药瓶、连环画、小刀、糖衣、磁带、空烟盒……这些是对日常琐细的玩味,还是对平凡人生的反讽?以《诗》作为标题,当然是用心良苦。

马永波说诗歌是关乎灵魂奥秘的不可言传的特殊经验,他常在文本追忆中自觉应答、辩白、忏悔。他的许多诗歌的主题呈现多义性特点,有论者把马永波的诗歌概括为“对话、散点透视和复调写作:马永波建构因缘之诗的基本方式”,“对存在自否性的揭示与对权力话语和解构主义的共同超越”和“事物、人、词在语言中的转化和相互收留”。③诗人在追忆中应答、辩白、忏悔,这种率真、郑重、深情的态度使《亡灵的散步》成为当代汉诗中最具冲击力的悼亡诗之一。马永波坚持认为写在纸上的字在未被阅读时仅仅是烙印而已,语言只有在人心中复活时才有收留功能,诗人作为词语的收藏家先把存在转化为语词,储藏在其内心世界,在恰当的时刻让他们涌现为诗。

桑克在意作品外在的合理性,更在意诗歌精神指数的问题,它包括信仰问题、精神价值、人类文明传承、道德成分、诗歌伦理行为等等。故乡、童年的山河教育,家人的对他的早期启蒙,加之他的诗歌天分,使桑克最终跻身上世纪90年代重要的诗人行列。他信仰诗歌:“如果实在没有什么可以相信的话,我相信诗歌。”他在意作品的完整性,结构的独创性与平衡性,句法构成的柔韧性,修辞术的合理性,音韵的和谐性等等。他的《雪的教育》书写了雪在现代都市中被践踏、被污染的尴尬处境,我们从中读得出诗人对城市消费生活的那种反讽态度,我们更明显地感觉到诗中的“雪”指涉的其实是弥足珍贵却被我们遗弃的一切美好。

在黑龙江的诗坛上,每一位诗人都有机会焚上一炷香献上对诗歌的敬意。政治抒情诗、北方豪放诗、纯诗、个人化诗歌,都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也大致相安无事,这差不多创造了一个奇迹,这是黑龙江文学具有较强涵纳气度的又一明证。

二、小说:寒地的隐喻

黑龙江小说创作以自己的实绩实现了一种正名,它显然是中国顶级小说俱乐部的成员。骆宾基、周立波、曲波、谢树、林予、王忠瑜、吕中山、张抗抗、梁晓声、王立纯、王清学、周树山、韩乃寅、阿成、李汉平、满汝毅、葛均义、袁炳发、迟子建、何凯旋、陈力娇、徐岩、孙且、梁帅、刘浪等几代黑龙江小说家用身世、经验、领悟与热爱来完成作品,常常直奔心灵,对于这块高寒土地没有谁比他们更有发言权。山川、草地、森林、矿山,乡村和城市,每个角落都弥散着他们的文字;生活的奇美,时代的新变,世界的脉动也都在他们的讲述中一幕幕呈现;现实和历史的跨越,物质和精神的映照,都能在黑龙江作家的心事中锵然遇到。

1.寒地署名

地处世界稀有的三块黑土带之一的黑龙江,人们所创造的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具有区别于其他地域的特性。我们不得不叹服黑龙江作家赤子般的纯净心地,还有他们精细平和而又蕴藏深沉的情思。曲波的“红色经典”《林海雪原》以雄奇的自然风光展开英雄传奇,这差不多也是此后黑龙江小说的基调。

迟子建是黑龙江当代作家中被国内外理论界关注最多的一个。她认为小说最终的好是朴素——语言、意境、用词、生活态度乃至人格,朴素是最高境界,还是生活化的反映。论者惯于把迟子建的创作分为前后两个时期,前期纯净,展现一派透明而不乏忧伤的“童话世界”;后期浑厚,是以追怀、表现世相和探索心灵为主要内容的“神话小说”。事实上,不论是什么小说,迟子建都没离开过她的童年她的精神家园,她的创作风格也几乎始终如一,凭借这些寻根的执拗,她不断地从胜利走向胜利,着实耐人寻味。她笔下的山林、白雪、夕阳、云霞、月光、树木、懂人情的狗、有灵性的马、会流泪的鱼、散发着香气的土豆花,无不充盈着作家精微温婉深藏神性的情思。迟子建说:“一个作家心中最好是装有一片土地,这样不管你流浪到哪里,疲惫的心都会有一个可以休憩的地方。”

至少到目前为止,阿成仍是一定意义上被理论中心冷落的作家,同他骄人的创作实绩相比,不多的学术关注显然是不对等的。汪曾祺说:“看了阿成的小说,我才知道圈儿里,漂漂女,灰菜屯……我才知道哈尔滨一带是怎么回事。阿成所写的哈尔滨是那样的真实,真实到近乎离奇,好像是奇风异俗。然而这才是真实的哈尔滨。可以这样说:自有阿成,后世始识哈尔滨——至少我说起来是这样。”④阿成差不多是个无所不能的作家,他的小说题材涉猎极其广泛,人物身份千差万别——历史人物、侨民、作家、官员、老板、服务员、司机、跳舞者、看尸人、看林人、无业人员、业余文人、傻子、右派分子、卖电影票的、妓女、渔民、小贩、杀人犯、商人、警察、护士、教师等等,众所周知,他的精神领域是以哈尔滨为中心,然后再向周边辐射的,他的很多小说都是在诠释“一个人和一座城市”。阿成无疑是北方高寒文学的卓越代表,可与迟子建合称黑土叙事的双子星座。

2.“寻根”走势

黑龙江小说始终顽强地保留着“寻根”的传统,特殊地域上的特殊乡风民俗仍是最大的文学主题。“寻根”还为文学提供了一种新的美学想象,作家们借某些传统文化构思出一幅幅寄寓理想人格的人生图景。黑龙江寻根小说中的“根”,实际上有一个“大乡土”的背景,即广义的乡土也包括居住在这块黑土地上的城市,也就是说这一地域的特殊时期的市民文学也是寻根文学、乡土文学。

张抗抗是具有人文情怀的写作者,人文精神始终是她小说的主线,这是她的文学观,更是她的精神操守,所以纵使在已带有某种商业属性的《情爱画廊》中,我们依然能够找到她旗帜鲜明捍卫传统道德的努力。张抗抗对自己创作的认识相当清晰:“从《北极光》到《隐形伴侣》再到《赤彤丹朱》,单从文本分析,都能看出我作品明显的变化。但我的总体思想价值体系并未有根本性的改变,我依然是一个人道主义者,希望以文学来表现和探究人自身的总是批判和对抗现存社会中一切对人的尊严/人的精神/人的权利的损害。这些作品在不同的历史时段中,当然会有新的发展和侧重,常常一部作品只能解决一个‘难题’。”⑤直到今天,张抗抗小说的本色还是寻根的,寻中国传统道德之根,这与她早年那些知青小说的精神实质并无不同。

葛均义是小说创作和小说理论两栖作家,他把自己的作品依据内容大致分作三个部分:童年故乡、知青岁月和城镇生活。在黑龙江作家中,很少有人像葛均义这样信赖语言,几乎把一切都托付给语言。他认为,作家一切的天才构想,作家深刻的人生体验,作家对宇宙万物灵性的感悟,都要靠语言准确地体现出来,仅仅把语言当作叙述文字的人,是悲哀的;小说语言,是心灵化了的东西。《浮世》等作品热衷于写被他感情浸透的环境,它带着他的体温、好恶、判断。诵古诗,呷绿茶,品书画,迷棋局的他,也把这一切性情会入他的小说,最终竟在冰天雪地里成就了一个散落杏花春雨的江南写家。

王鸿达善于写处于相对封闭的文化环境中的人生样式,大力发掘人性的美好,常与现代都市人生哲学保持心理距离。在长篇小说《太阳岛》中历史与现实、城市与乡村、物质与精神同时出现在一块画屏上,作家用诗化笔触描绘人性善良、生活温馨。《太阳岛》是王鸿达作家天性与地域文化的一次共舞。纵使身陷商业语境,黑龙江作家仍多一份淡定,不改对文学的初心,王鸿达堪称此中典范。小说中尽管有命运不可把握、个体独立性摇摆、高雅文化处境尴尬、国民性改造乏力之虞,但在物质和精神整体富足的前夜,毕竟人们的言行还没有完全达成与现代化的正向互动,所以王鸿达们有耐心也有理由坚信,不久的将来,待社会真正步入现代文明,我们的文化灵魂会得到最好的安置。

3.道德叙事

道德是黑龙江小说惯见的话题,这可能带有农业文明的一点残迹,但我们不得不承认这种挽留十分必要。

王清学(清雪)是黑龙江文学的异数,其专注于小说的现代实验,评论界对其小说每有“新小说”、“元小说”之誉。对于清雪来说,元小说是作家对抗传统现实主义成规,消解“真实”理想及其统辖下的一切制约的有效方式。清雪几乎遍尝过所有西式技法,用一种非本土的眼神打量本土,也因此曲高和寡,欲获得更大面积的颔首尚待时日。清雪是为知识分子写作的,甚至是为有相当人文功底的知识分子写作的。他的创作像是对传统寒地黑土文学的大力摆脱,但倔犟、血性连同那种特别的精神气质却还是黑龙江式的,正应了这句“现代小说无论怎样摆出与传统决绝的姿态,却不无宿命地与传统相关”。⑥不论是在上世纪90年代平民化的和鸣里,还是在黑龙江文坛上王清学都算是不和谐的变音。

孙少山小说的母题是关注普通人的生命形态。而书写煤矿人生几乎成了他的创作情结,在《八百米深处》身后,相跟着的是一长串的同题材作品,《东出榆关》、《狼洞沟》、《大榆川》、《废弃的大道》、《黑色的沉默》、《黑色的诱惑》等篇章,就是孙少山对矿区生活绵延如缕的吟唱。就创作实绩而言,这些作品代表了中国煤矿文学某一向度的成就。如果说昂扬向上是《八百米深处》的主旋律,作品笼罩着一层浪漫主义、英雄主义的光辉,那么《黑色的诱惑》的色调就是凝重和感伤。人生无常,噩运的到来有时并不需要理由,而人在它面前是极为脆弱的,也容易在这个时候现出本相,本相有时是丑陋的。孙少山一直在不遗余力地去揭示寻常百姓饱含韧性的生存状态,找出这一切存在的雄辩理由。

我们也注意到,黑龙江小说“狂飚突进,激情飞扬”的高声部歌吟逐渐远离了我们的听觉,更为久远的“北大荒精神”、“铁人精神”如今不再仅仅是一种直接的表达,而是成为黑龙江文学灵魂的底色,以更为深沉、更为从容也更为理性的气度,融于字里行间。

三、散文:亲民的路向

黑龙江的散文作家有着独特、脱俗的审美理想,他们乐于创作自然的、个性的、充满深情和颖悟的散文,历史的幽远与繁复,世事的冷暖与平仄,人心的畸正与美丑,都在纯真或凝重,清丽或典雅,蕴藉或平白的捍卫与整肃中,奔向大美。关沫南、梁南、鲁秀珍等人的历史追思,巴波、刘邦厚、张抗抗等人的文化判断,门瑞瑜、徐景璋、延泽民等人的域外体验,谷世泰、重阳、黎杨等人的乡关探问,江南尘、谷南泉、郭庆晨等人的世情杂语,贾宏图、蒋巍、张雅文等人的社会报告,都极为生动地再现了这一特殊地域上的人们的心灵史。

1.对时代的热忱把握

黑龙江散文的突出特点是普泛的非职业化写作,散文成为小说之“余”、诗之“余”、剧本之“余”的情形极为普遍,更为重要的是散文成了时代之“余”——它总是对时代作出及时、积极的回应。不论钟涛的《荒野里响起号角声》、李赤的《永远前进——跑!》等这些建国初期那段火热年代的英雄记忆,还是鲁秀珍的《心之光》、屈兴岐的《森林短歌》、门瑞瑜的《呼玛河上的秋思》等这些新时期以来作品的真情鼓呼,都遵循、恪守了一种书写传统,那就是由衷地表达对时代光明前途的坚信。

张爱华的散文是“旅程”,也可以说旅程是她的散文,因为二者已是她的双生子被她同时完成,难辨彼此难分伯仲。正如散文家和旅行家在她身上不可拆分一样,她的旅行更像一种散文漫游、精神漫游,行程的终点总是她的内心。她一直在锲而不舍地对“自我”进行探索、剖析、寻找,散文集《孤独女子》、《水果女人》、《苹果做成的酒杯》、《别处》等莫不如此。张爱华散文中惯见孤独情结、宗教心绪、女性意识三个因子,其代表了现代知识女性精神上无所依托的流浪焦虑,近年她的作品走向自在、冲淡、达观,这也使她越发当之无愧地跻身于中国当代散文大家行列。张爱华目光的温和与激情的沉潜显示出她的厚重雄奇、繁复瑰丽的艺术风格的确立。她不属“知青一代”,不追随“三大家”,蔑视“私人化”写作,不宣扬任何“主义”,她只是散文家张爱华。

张君艳散文创作的最初题材是“怀旧”。多年的乡居生活像一瓯陈年佳酿,它的清香自作家心底沁出,让她久久地深深地沉浸在甘美的回味中。乡居生活在她的作品中占有很大的比重,从这方面的大力开掘可看出她的执著。那片天空和土地给予她的太多,她以感恩的心情频频回首。这些属于历史、属于自然的东西,居然很快就被她取之于心感发成篇。触动灵感的常常是几行优美的文字,一段雅致的音乐,一个激动人心的镜头,一次痛快淋漓的谈话,所以其产出便少而精。张君艳的散文大致记录了一个女性从乡间出走却一步三回头、奋力融入城市却依然身在城市之外的心路历程。

2.对生活的诗性态度

不管是上世纪90年代以前的集体式抒情,还是此后越来越多见的个人性表达,黑龙江散文从来不曾放弃过日常生活崇高化、审美化这一艺术努力。徐景璋的《风刮卜奎》、姜孟之的《一双手》、王野的《火柴花》、丁继松的《丁玲不死》、吴宝三的《王力老师》、宋晓玲的《小皮箱,挽住一段岁月》等作品都逐渐回到审美创造本身,获得了“诗意”的自觉,同时从内容到形式,从理性到情感,都躲开了剑拔弩张的激愤,躲开了歌功颂德的肤浅,找回了温润平和、冲淡虚静的品质。

李琦出版过散文集《从前的布拉吉》、《云想衣裳》等,评论家罗振亚说李琦的散文:“能超越具象化描写,以主体融入的感同身受,自然地发掘隐伏在细节事件背后的理性晶体,给读者展开一片思想的家园,让你走向生活、生命中深邃又潜隐的世界深处,获得智慧的顿悟与提升。”“李琦这种不以超验来观察裁定人生,而通过此岸经验升华的悟道既无天马行空的玄奥,又少大而无当的空洞,她让读者对兼具感人肺腑与启人心智功能的文章化境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这一特质是她所有散文的一种审美趋向”。⑦同写诗一样,远方、雪、茶、水、月……也是李琦散文中的常见意象,这些走了几千年的路,还是这样不染尘埃的知己,总是令她心动。这些词的本义和它们的延伸意义——洁净、清凉,恰与她心中的美好相契合。她对这些词汇里所代表的事物和蕴涵的意味情不自禁地就有一种深情。散文和诗歌对李琦而言是左右手,两者的精神是相通的,有时难分你我,成色更是旗鼓相当,李琦的成功实践也表明了两种文体并非迥然有异。

高方的人生观一如她安分、简括、宁静的散文观,特别切近和踏实。作为教授、古典文学博士的她主业是讲台,但她说过:“想想这些年,我与文字真的已如影随形,它给我的总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那种感觉,有着一江春水的温润与浩荡。”①她曾在《人民文学》、《散文》、《中华散文》等处发表过量质可观的散文,也出版过几本反响优良的作品集,却从不奋力走到文学创作的深处、高处。有了平民知进知退、所求无多的鲜明意识,有了文士优雅的古典心绪与高洁傲骨,有了无边清凉而芬芳的岁月记忆,有了率性的简便看取和快意表达,高方就搭成了一个虽然不大但对她已然足够的散文世界。她喜欢这样无拘无束、无依无傍地一路写过去,不求其精,不期其深,“此心安处是吾乡”。不狂躁、不怨怼、不失意,平心静气地接受那种“忙”;不烦闷、不倦怠、不堕落,坦然自若地享受一份“闲”,从而使身心得到最及时最周到的疗养,她热爱那种有情致又不虚妄的体验,她走不远的浪漫主义更像是有现实主义前缀的浪漫主义。

3.对自我的人格反观

散文中的理性和情感走向本身就隐匿着作家的人格。鲁琪、刘亚舟、刘畅园、肖广森、艾明波等人不仅完全摆脱了那种“颂歌”,也回避了政治功利性尺度,他们把创作的个人性和主动性作为散文的美学风格。大到民族文化,小到个人经验,无论作家对新与旧、乐与苦、荣与辱、得与失面前所持的是何种态度,最后总要回归到一种人格模式。

崔修建(阿健)觉得散文写作,是一种心灵的抚摸,是对生活的深情凝眸与深切观照,是对人生况味的认真咀嚼与思索,是对生命要义的不懈追问与探寻。散文写作,是情思的自由流淌,因真情的浸润,世间的琐屑与平凡,陡然闪烁出动人的光泽;因智慧的烛照,诸多的简单与平淡,也显示出神奇的魅力。每一篇散文的写作,都应该像是一次心灵的对话,与自己、与朋友、与陌生的人敞开心扉的对话,自然、亲切、轻松,不拘谨,不造作,不虚饰。作者善于通过书写散发着人性真善美的爱情、亲情、友情等挚爱真情的暖意融融的小故事,让读者在点点滴滴美妙的细节中,在一个个意味深长的情境中,品味生活与人生的种种美好,情感得到濡染,心灵得到浸润。如《爱是天堂》、《把你放在心上》中那许多饱含真情的文章,像一杯杯温馨飘逸的咖啡,轻轻地啜饮,人生的醇美便翩然而至。

张爱玲(艾苓)特别执著于对自我的重新发现,特别在意与奇美生命的庄严相遇。她写的都是生活细事,却在精神层面上不杂一点沉渣,文字内外都是一派做女性的坦然与自得。而这一切的前提就是:人不能让自己的灵魂像个没家的孩子一样四处游荡,我们得给它安置一个圣洁的家。从五味杂陈的家庭小房子到城市冷暖皆在的机关职场,艾苓的世界实在不大,就算有时难免会走入更为广阔的山川丛林,艾苓也总是放弃对所谓神秘、深邃的追索,她关注的眼神始终留在尘世。在艾苓的散文集《领着自己回家》、《风也穿鞋》、《一路走来》中,我们可以很明显地看到两种同时存在却泾渭分明的行走——肉体的行走和精神的行走,她乐于以女性的细腻在小花小草上找寻晶莹的露珠和花蕊的颤动。她的文章始终不曾出离人世文章的大道,在人间温情的大背景下娓娓地道出自己的提示与反省。

黑龙江散文很好地体现了“打破传统、改造传统、重建传统”的胆识与勇气,特别是日常化的生活主题与深广的历史、文化、哲学的主题的并驾齐驱,为黑龙江自然和人文留下了可敬的诗性记录。

四、批评:多维的检讨

比之诸种文学文体的业绩,黑龙江文学批评的光芒显然黯淡了许多。迄今有关黑龙江当代文学的学术著作主要有《黑龙江文学大系》、《龙江特色作家研究丛书》、《黑龙江文学通史》、《黑龙江作家评论集》、《北大荒文学艺术》、《黑龙江作家论》、《1990年代黑龙江文学研究》等诸种,应该说这些著作都做出了重要贡献,但同黑龙江当代文学的巨大繁荣相比,理论著作的数量还嫌不足。近年,冯毓云、韦健玮、丛坤、于茀、于文秀、郭力、李华、孙时彬、肖国栋、车红梅、李枫、汪树东、叶君、乔焕江、徐志伟、陈爱中、崔修建、李雪、姜超、黄大军等一大批中青年学者怀着极大的热忱纷纷加入评论队伍,他们对黑龙江文学体认深远,古道热肠的文字里既有学术高标又有道德风范,这实在是一轮可贵的学术补强。

1.学理批评

黑龙江省高校的批评家们大致做到了读“心”——作家的心、作品的心还有自己的心,他们的批评综合了思想批评、审美批评、心理批评和语言批评等多种批评形态。这部分批评集中于哈尔滨师范大学(冰雪文化与龙江作家研究)、黑龙江大学(萧红研究)、绥化学院(寒地黑土文学研究)和牡丹江师范学院(北大荒文学艺术研究)等几所高校。黑龙江本土文学研究的现状是名校不重视,规模小的学校又不具备条件,这造成了这种文学研究的迟滞局面。这些身在高校的批评家是本土批评的重要力量,代表人物的成就在全国广有影响。

张景超的文艺理论更多地反映在他对当代文艺思潮和知识分子文化命运的关注方面,其观点具有学术前沿性。他尽可能地吸收一切新的思维和新的语言,但他的追求不止于此,他力图超越简单的求新,而把基点定位在整合上,也就是说,他一方面充分地肯定大量新东西的可行性,同时又洞悉到某些新东西的浮泛性和速朽性;一方面看到许多旧东西必然衰亡的命运,一方面又不忽视某些传统东西被激活的可能性,因而主张不能简单地以新代旧,应将有前景的新东西同仍有生命力的旧东西整合起来,以造成一种良好的文化质地和运行机制。在肯定艺术本位论的前提下,他更高扬批评的社会关怀和人文关怀,这使得他的文字较同类著作流淌着更多鲜活的气息。张景超对本省文学的研究也极有影响,他对张抗抗、阿成、李琦、宋学孟、全勇先的创作追踪都能起到一种启迪作用。

罗振亚出版的《中国现代主义诗歌流派史》、《中国三十年代现代派诗歌研究》、《中国现代主义诗歌史论》、《雪夜风灯——李琦论》、《中国新诗的文化与历史透视》等专著,完成了他对近百年中国现代主义诗歌理论体系的大力逼近。朦胧诗后先锋诗歌历来是作为一个棘手论题出现的,而他的讨论专注、大胆、深入,朦胧诗后先锋诗歌的眉目也因之陡然变得轮廓分明。罗振亚的专著《朦胧诗后先锋诗歌研究》(2006)使人大快朵颐,其执著于为最新的诗歌写传,评说切中肯綮,无疑是罗振亚积十数年的爬梳之功而对学界作出的一次振臂回答。《朦胧诗后先锋诗歌研究》令人感佩、更加亮眼之处有三:其一是边看边议的敏捷,其二是亦秀亦豪的气度,其三是兼史兼论的深邃。《朦胧诗后先锋诗歌研究》采用的是历史学与美学方法结合,宏观概括与微观剖析结合,系统研究与分层研究结合的原则,史、论兼顾,最后判定朦胧诗后先锋诗歌是新诗史上“最具活力和潜力”的重要时段,肯定了它无可替代的革命价值。《朦胧诗后先锋诗歌研究》显然具有一种“拓荒”意义。

邢海珍先后出版《诗意的美质追寻》、《文学传统批评》、《生命在风雪中——梁南论》、《诗在灵魂高处》等批评专著,他对龙江诗坛用力极多,不论是叱咤风云的名流,还是藉藉无名的初涉者,他都报以一样的热忱,他是龙江诗人走向全国的重要推介者。邢海珍一直认为,诗人的体验深度是诗人整个生命过程中久蓄于内的理性经验潜能,它在诗人体验和感受阶段具有重要的“预备性”,诗人之所以能够选择并创造性地驱动体验中的独特性感受,其实是有一种先天体验的理性经验已在情感的深处造成了波动并做好了接受的“姿势”。邢海珍对于诗歌“经验潜能”、诗人“角色意识”、“偏执精神”以及诗歌“文化传承”等的探讨,都是对传统诗歌理论的大力突破。

学院批评“主要涵义有四:一是身份标示,批评主体是院校和科研院所的专业知识分子;二是学理认同,在专业研究和文化批评中重学科理论和学术规范;三是文化姿态,直接的学术责任与间接的社会责任;四是话语立场,坚持独立和自由的知识分子话语立场”。⑧应该说黑龙江高校的批评家还是比较诚实的,他们对黑龙江文学的评价也大体公正。战略上高格调,战术上低视角,他们肯弯下腰来甚至蹲下来,终于成就了一种行家里手的发言。

2.伦理判断

伦理批评是中国传统文学批评中极为重要的形式,中国传统文化思想就是以伦理为轴心的,所以这一类文学批评一直有着极为旺盛的生命力并且有着重要的地位。到了上世纪90年代,因为商品经济对传统文化的巨大冲击,道德失范的现象在生活中在文学作品中都有抬头甚至泛滥的趋势,所以这时的伦理批评常常具有挽救世风的作用。

李福亮是个注重操守的批评家,他的文字流畅、俏皮、优美,他觉得一个人的文章让人看不懂,不是荣耀,而是耻辱。他的《一个自由的精灵在歌唱》实际上是一本黑龙江或在黑龙江生活过的小说家作家作品论,收录了他发表在各报刊杂志上的部分评论文章。如今文坛上的一些名家最初的推重与评介就有他的功绩,如张抗抗、李庆西、梁晓声、孙少山、常新港、迟子建、王阿成等。他的评论或褒或贬,淋漓酣畅,激情澎湃,音韵铿锵,用事机敏,分析雄辩,常以俚语行文,幽默生动。难能可贵的是,尽管所评多为熟人、同事乃至亲密的朋友,笔下却依然黑白分明,妍媸必见。

刘绍信身份虽属“学院”一派,他的文章也重理性分析,对小说叙事体会感受颇为深邃,但每见古道热肠,所以更接近伦理批评,只是这伦理是“大伦理”,既有道德标准又有学术标准。他在《展示阳光下的丑陋顽疾——评墨生长篇小说〈痒〉》中指出,小说以讽刺幽默的叙事语调向读者展示了高校学术体制内部难以医愈的顽疾,一种深入骨髓的痒痛。《痒》似绵里藏针,点到即止的讽刺锋芒也极易引发读者的广泛联想。而在《城市历史的诗性扫描——读李夫晨长篇小说〈日出日落〉》中,刘绍信认为小说“以诗性的宏观视角回顾哈尔滨这座城市物质、精神文明的变迁过程”,“作品既有写意式扫描,亦有工笔式人情勾勒,语言飘逸空灵却不失贴切自然,偶有诗情画意点缀其内,令人读而不倦”,这些论断极见高明。

马风是黑龙江批评家中对本省作家关注较多的一个。《超越的艰难——中国当代小说散论》是马风所撰写的一部有关小说创作的学术著作。收录在论集中的文章大体分为两类:一是小说家论;一是小说创作现象论。在这些论述文章中,作者以其真诚的人格精神和实事求是的治学态度对我国当代小说,特别是黑龙江小说创作作了哲学和美学的精到评论。马风重视伦理批评,坚持“文学要有益于世道人心”的信条,对黑龙江文学中的不合理因素总是在第一时间指出,特别是对作品中的道德漏洞他更是一针见血地予以批驳。

伦理批评作为一种渊源久远的批评,在上世纪90年代被众多的黑龙江批评家运用裕如。这种批评强调作品的道德意义和教化功能,因为批评重点集中在作品内容上,有时难免对形式有所忽略,这当然就是一种局限了。有时作品并不等同于生活,文学最突出的特点就是虚构性;作品中人物的道德不一定就是作家的道德,这是一定要澄清的。

3.历史指认

社会历史批评强调文学与社会生活的关系,认为文学是再现生活并为一定的社会历史环境影响所形成的,因而文学作品的主要价值在于它的社会认识功用和历史意义。其基本的原则是:分析、理解和评价作品,必须将作品产生的时代背景、历史条件以及作家的生活经历等与作品联系起来考察。上世纪90年代黑龙江的此类文学批评家大都集中在专门的科研院所,大文化、社会学的评价习惯,再加上资料采集的便利,使他们更易于在这个向度有出色的发挥。

彭放主编的《黑龙江文学通史》雄辩地回答了黑龙江有文学且有优秀文学的问题。它上起黑龙江远古民间文学,下至上世纪90年代末期发生在黑龙江大地上的作家作品,内容包括各种文学门类和体裁,以及各个时期文学思潮的流变和演进等。彭放等人在这部巨著中对黑龙江文学进行了全面、细致、科学的梳理。论著所显示的是黑龙江文学简明而具体的历程,以及在它发展的各个阶段之间有过怎样的曲折与繁荣,尽可能地研究与揭示其文学自身发展的特征及其规律。除此之外,它还在中国文学历史的大背景下,突出了黑龙江文学自己的特色:远离中原文化的边疆性和多民族性,以及由此所形成的文学人才,文学发展规律和轨迹的诸多特点。黑龙江写文学史,这是破天荒的事情,其难度是可想而知的。事实证明,《黑龙江文学通史》为黑龙江文学做出的回答是坚实可信的。

韦健玮(袁元)的职业主要是给评论家们做嫁衣裳,其实他本人的评论业绩也颇为丰厚,他的论断和表述特别新异、锋利、优卓,让人过目难忘。“一只优秀的鹤的眼中,应该总是那些长着同样细高的腿的生灵以及更为绚丽的远处的风景”。(《远处的风景》)“《夜路》中的夜路,实际上就是一条人生之路……但是你只能往前走,往前走,这是你活着的标志,而生与死的区别,就在于一个是醒着,一个是睡着”。(《同时面对痛苦和希望》)“也许这恰好说明对那种亲身所历的‘生活’,作家倒真不一定能写得好。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优势,这种优势,并不一定取决于他的‘生活’”。(《听她讲那过去的事情——王娘的叙述方式及其他》)而他与季沙合作的《知青文学:困难重重的逾越》至今仍是知青文学研究的纲领性著作,其中关乎知青文学中“知青叙事”与“农民书写”的格格不入,“知青自我意识”中的“美饰”倾向,知青文学难以逾越的障碍“就是知青作家自己”等诸多宝贵的提醒,始终掷地有声,直到今天仍然发挥着独特的效力。

喻权中出版过专著《中国上古文化的新大陆——〈山海经·海外经〉考》、《中国北方神话论稿》,与人合著《中国古代北方民族文化史》、《黑龙江作家论》等。他的本业是中国古代北方民族文化研究,他从事黑龙江文学批评应属客串,但《老树与新绿——品味〈浮世〉》、《小说的新迹与局限》、《再谈小说的新迹与局限》、《文学创作需要新的群体意识》、《论中国文化发展史长河中的北大荒文学》、《为北大荒文学的新兴呼风唤雨》等篇什都足以奠定他在黑龙江文学批评界的地位。喻权中有关本省作家的批评不多,但每有新见。例如,其对王立纯小说《庆典》的解读与评价,他觉得《庆典》的深刻之处在于所有情节都最终将真实导向荒诞,甚至就是在揭示“荒诞原本就是真实生活的一部分”。

黑龙江当代文学始终处在各种思潮相互撞击、融合的状态,解放与保守的并立,改革与僵化的同处,创新与传统的互渗,开放与自闭的统一,市场经济与计划经济的交错,自由活泼与守旧刻板的相互认账……这一切一旦转化为文学创作的精神动力,黑龙江文学就必然变得头绪杂多。但这也恰恰在一定程度上成全了黑龙江文学,因为相对独立的地域和文化单元,传统和现代相持不下的斗争实况,无疑会为文学提供长久的动力和珍贵的滋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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