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笔法刍议
2013-08-15李帅华
李帅华
(淮北师范大学 历史与社会学院,安徽 淮北 23500)
“春秋笔法”肇始于孔子编修春秋,是一种“寓褒贬于记事”的写作手法,在《春秋》中得到了具体的实践。具体表现为:作者通过材料合理的取舍,结构的巧妙编排,“笔则笔,削则削”,运用暗喻褒贬的表现手法,词约义丰的表现出对史实的看法。从这里可以看出“春秋笔法”有三个明显的特点:在材料取舍上,标准严明,笔削有法;在表现手法上,不明情感但在关键词中暗含褒贬;在内容表达上,“微言大义”,简而有序。这种叙事手法在后世被广泛地应用于各种文史作品的创作之中,对中国文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要想从根本上把握“春秋笔法”的这些特点,必须结合《春秋》本身以及作者的主观思想和所处的时代来做具体分析。
一、剪裁有度,笔削有法
《春秋》是一部鲁国的编年体史书,它记载了从鲁隐公元年到鲁哀公十四年总共242年的历史,最后由孔子编修而成。比孔子稍晚时期的孟子对这部书曾经做过评价:“世衰道微,邪说暴行有作。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孔子惧,作《春秋》。《春秋》天子之事也。故孔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1]155从孟子的评述中可以看出,孔子作《春秋》的目的,无非是想戡乱纲纪,给处于礼崩乐坏的社会中的人们一个启发,从而实现一个井而有序的统治秩序。既然如此,孔子在编修春秋的过程为实践自己的主张,彰显大义,难免会褒贬善恶,笔削有法。“春秋笔法”的一个显著特征也在于以“义”来剪裁和笔削历史。西晋的杜预认为春秋“五例”是“春秋笔法”的基本内涵,“五例”之一便是:“婉而成章,屈从义训,以示大顺。”[2]19孔子在编修《春秋》时特别注重大义,如果其中的有些记载与自己心目中的义不相符,他便会做出一些修改。这些修改温婉成章,让人在能够体会到其中的意蕴的同时又不至于显得过于突兀,这是孔子改动后希望达到的最终结果。改动的原则则是“屈从义训”,以“义”来裁剪历史,虽然会不符合历史的真实面貌,但这些改动屈从于“义”是理所应当的。这种改动最终所展示的“大顺”,即周天子统治下的和谐状态,是孔子心目中的纲常标准。春秋时期,社会混乱,征伐不断,王权遭到僭越,人们缺乏基本的道德准则,孔子在编修《春秋》的过程中严格按照“义”的标准来取舍史料,笔削有度,虽然有其自身的局限性和保守性,但整体上保存了历史的风貌也是值得肯定的。
二、以一字为褒贬
“春秋笔法”作为孔子修《春秋》的指导思想,记载了自己想要表达的东西,删除了自己不想展现的东西,那自然就有一个褒贬的问题。西晋的杜预在《春秋经传集解序》中就做过这样的评价:“《春秋》虽以一字为褒贬,然皆须数句以成言。”[3]5依据杜预的说法,《春秋》虽然是用一个简单的字眼来表现作者的褒贬,然而这种褒贬又必须通过几句话的综合表述才能形成结论。在阶级社会中,史学通常是意识形态的产物,它隶属于一个阶级同时又为其服务,这是每一个时代的史学家都摆脱不了的魔咒。孔子自己就说过:“我欲载之空言,不如见之行事之深切著明者。”[4]3297由此可见,暗喻褒贬是孔子在修《春秋》时有意而为之,这样才能使是非美恶更加深切显明,从而表达出自己的政治主张。南宋的大儒朱熹也曾指出:“圣人作《春秋》,不过直书其事,善恶自见。”[5]747“以一字为褒贬”是春秋笔法的一个重要特征,同时也代表了孔子最基本的修史思想,这一点通过《春秋》原文也可以得到充分地验证。具体如下:桓公二年,“二年春,王正月戊申,宋督弑其君与夷及其大夫孔父。”[6]20“三月,公会齐侯、陈侯、郑伯于稷,以成宋乱。夏四月,取郜大鼎于宋。”[6]20看似“弑”“乱”等寻常字眼,却从侧面揭露了诸侯行贿作乱的行为;襄公十四年,“己未,卫侯出奔齐”,[6]267一个“奔”字写出了卫侯的狼狈,对卫侯的褒贬不言自明;“昭公二十五年,九月己亥,公孙于齐,次于阳州,齐侯唁公于野井。”[6]427描写了鲁君失去社稷,逃奔齐国的情形,一个“唁”字表现了对鲁君的责备。诸如此类的记载,《春秋》里比比皆是,可以说是一个范式。“以一字为褒贬”,看似简单,却融入了孔子太多的情感。通过这些凝练而精确的词语流露出自己的情感,同时又要在此基础上去还原一个较为真实的历史,孔子的付出可想而知。
三、“微言大义”,简而有序
“春秋笔法”所谓的“以一字为褒贬”的用词方法,这不是孔子在修《春秋》时所提出来的,而是后人在解读《春秋》的基础上形成的一种“微言大义”的话语模式。东汉的班固在《汉书·艺文志》中对这种“微言大义”就做过具体的描述:“昔仲尼没而微言绝,七十子丧而大义乖。”[7]1264《汉书》的注者李奇注释这段文字说:“微言,隐微不显之言也。”[7]1264颜师古注释说:“微言,精微奥妙之言尔。”[7]1264这两种对“微言大义”的解释可以说是异曲同工,都暗含了隐微不显,奥妙绝伦之义。“微言大义”在《春秋》中表现得很突出,它往往只需通过很简单的一句话或一个片段就能把作者想要彰显的“大义”表现出来,是非曲直显而易见。《春秋》虽然记载了242年的历史,却只用到了16000多字,简练程度可想而知。“微言大义”的背后隐含着深刻的意蕴,反映的是孔子以儒家社会政治理想对春秋时期重大历史事件或褒或贬的评价,它是和“以一字为褒贬”是一脉相承的。孔子生活在新旧社会的交替时期,但他没有紧跟时代潮流,而是力图恢复文王周公时期的统治秩序。他在政治上主张与周天子保持一致;在经济上主张维护原有的经济结构;在文化上主张克己复礼。这种保守落后的思想与时代是相悖的,反映在《春秋》中就是用“微言大义”来间接地表达自己的观点。
自从孔子在修《春秋》时采用了“微言大义”这种表达方法以后,它就被历代的学者所沿袭。从西汉王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后,诠释儒家经典著述就开始逐渐成为官方的一门专门学问。以董仲舒为代表的今文经学家们主张通经致用,特别强调结合现实阐发经书中的“微言大义”。董仲舒的核心思想可以分为两部分:春秋公羊学和“天人感应”学说。春秋公羊学是董仲舒以《春秋公羊传》为基础对《春秋》作出的阐述而形成的学说。在董仲舒的思想中,春秋公羊学和“天人感应”学说是紧密相连的,以“微言大义”的解读方法对“春秋公羊学”的诠释直接促成了“天人感应”学说的诞生。[8]南宋一朝以理学作为官方的正统学说,“微言大义”自然而然地就成了理学家阐释自己思想的基本方式,这和孔子的“春秋笔法”的精神内涵是保持一致的。其中最为杰出的代表有朱熹、张载、程颐等。元代经学继承宋学传统,对“微言大义”这一内涵做了进一步深化。清中叶后今文经学再度复兴 ,清末康有为、梁启超等维新派更借今文经说“托古改制”风行一时。为了保证自己学说的正统性,康有为特别强调,在儒家孔孟的理论中,有许多深奥的道理是通过口说心授密传下来的,亦即所谓的“微言大义”,它是儒家孔孟学说的精义所在。[9]
从历史的发展来看,几乎每个时代的人都在借孔子的留言去诠释圣人的“微言大义”,不管他们的目的如何,都从客观上促进了孔子思想的流传,使儒家思想成为统治中国达两千多年的官方意识形态。但是,由于受时代和社会的限制,再加上儒家思想是官方意识形态,诠释儒家经典的“微言大义”就必然要受到当时政治、经济和文化等因素的影响,就必然在诠释经典的同时要为维护统治阶级的利益服务,因此这种“微言大义”显然在很多情况下越来越背离孔子的原意。
关于“春秋笔法”的争论在历朝历代一直不绝于耳,但这一古老的书写范式仍然被后世许多的史学家所沿袭。它身上所体现的种种特点,也在历代学者的阐发下得到不断地发展和完善。当代学者钱钟书先生就曾说过:“两汉时期最有后世影响之理论为‘春秋笔法’,自史而推及于文。”[10]可见,春秋笔法的影响已经超出了纯粹史学的范畴,在文学、史学和各个学科交叉的领域也都有它的影子。通过对“春秋笔法”的探讨,不仅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中国古代史学的发展进程,而且也可以在客观上促进中国古代文化的全方位发展。
[1]杨伯峻.孟子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1960.
[2]杜预.春秋左传正义[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3]杜预.春秋经传集解[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
[4]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82.
[5]朱熹.朱子语类[M].北京:中华书局,1986.
[6]杨伯峻.春秋左传注[M].北京:中华书局,1990.
[7]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2.
[8]孙秀伟.董仲舒从“春秋公羊学”到“天人感应”的理论可能及其原因探析:以“春秋公羊学”诠释方法为领域[J].广西师范大学学报,2009(5).
[9]楼宇烈.康有为与儒学的现代转化[M].上海:三联书店,1992.
[10]敏泽.论钱学的基本精神和历史贡献:纪念钱钟书先生[J].文学评论,199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