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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读《河湾》中两种文化的寻根之路

2013-08-15李筱洁

关键词:费尔河湾保尔

李筱洁

(河南农业大学外国语学院,河南郑州 450046)

2001年12月11日,瑞典文学院宣布将本年度诺贝尔文学奖授予印裔英国作家V.S.奈保尔,以表彰其著作“将极具洞察力的叙述与不为世俗左右的探索融为一体,是驱策我们从扭曲的历史中探寻真实的动力”。当时,奈保尔69岁,已有20部作品面世,其中5部曾获得英国布克奖、毛姆奖、艾略特奖等殊荣,囊括英国文学界所有重要奖项。1990年,奈保尔被英国女王加封为爵士。此次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更是对他文学成就的一次重要认可。福西亚·穆斯塔法认为:“二十世纪中,很少有多产的非西方英语作家拥有像V.S.奈保尔一样广泛而又多元化的读者群。不管是在他的小说作品中还是非小说作品中,奈保尔都向读者展示出了他独特的表现力和文学风格。”[1](P1)布鲁斯·金曾赞扬他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富有创造力、最具有矛盾性、同时也是最优秀的作家之一”[2](P1)。

《河湾》出版于1979年,是奈保尔继《毕司沃斯先生的房子》之后又一扛鼎之作。创作风格与技巧日趋成熟的奈保尔不再把关注重心放在故乡特立尼达,而是把视线投向了后殖民时代的非洲,描述了获得政治独立后非洲国家建立民主体制的坎坷道路及在此大环境下第三世界知识分子为找寻身份归属所做出的不同抉择。书中,奈保尔通过各个人物的遭遇,再次生动刻画了前殖民地人的文化无根状态。书中极具隐喻色彩的植物“水葫芦”恰是人们这种状态最贴切的象征:

河上长满了一簇簇水葫芦,如同黑色的浮动岛屿,漂在乌黑的河道上。它们从南部漂过来,绕过河湾,又从急流处腾挪跳跃而下。雨水和河流就像是要把树林从大陆的腹地扯走,让它在河上漂流,漂流到海洋,到遥远的地方。水葫芦是河里才有的果实,花很高,淡紫色,前几年才出现,本地语言里还没有描述这种花的词,人们仍然称之为“新东西”或“河上的新东西”,它是本地人的新敌人。水葫芦坚韧的枝蔓和叶子纠结在一起,形成厚厚的植被,粘附在河岸上,堵塞了河道。它长得很快,人们用尽各种工具想毁掉它。但旧的毁掉了,新的又长出来,根本来不及消灭。通往村里的河道必须不时清理。水葫芦就这样没日没夜地从南方漂过来,一路走一路撒播新的种子。[3](P45-46)

为了消解自身的文化无根状态,知识分子们做了多种尝试和转变,或向内走,膜拜本土文化,成为彻头彻尾的民族主义者;或向外走,完全归顺效仿西方精英文化,但最终的结局似乎仍旧是殊途同归。书中出现的两位主要人物的经历分别代表了上述两种文化寻根的尝试,他们各自的失败结局也暗示了奈保尔对后殖民文化身份的怀疑。

一、费尔迪南——被利用的民族主义者

费尔迪南是一名土生土长的非洲年轻知识分子,他对文化身份的探求可谓几经周折。起初,当费尔迪南自身的文化身份意识开始觉醒,他最初的选择和许多前殖民地人一样,崇拜西方,模仿西方。正如巴特·吉尔伯特所说,模仿就是“被殖民的属民自觉或不自觉地采纳征服力量即西方国家的外在形式并内化其价值观和准则”[4](P154),这是弱势对强势、边缘对中心的下意识的靠拢。当少年费尔迪南来到母亲所属的部落,开始在完全陌生的环境中学习生活,为了找到归属感和有别于其他非洲人的身份认同,他开始模仿学校里来自欧洲的教师,以他们的言行为榜样,努力使自己看上去像是个精英分子。“他穿着运动服,就觉得自己成了上等人,成了大人物,就像在殖民时代那样。他觉得自己成了非洲的新人类。”[3](P47)但头脑清醒的萨林姆却看出学校里讨论的关于非洲历史与未来的问题在费尔迪南这样的年轻人头脑里被“搅乱”、“简化”了。热情的模仿并未让费尔迪南找到自我,所见所闻反而让他失望地发现那些欧洲教师根本就不在乎非洲学生。在迷茫中,费尔迪南开始了第二次精神寻根,这一次他选择了与之前完全相反的路途,投向了民族主义的怀抱。此次民族意识的觉醒源于他从一场残酷的部落战乱中幸存下来后的顿悟。

“非洲之神”——这话是墨迪说的,是墨迪从海岸那边反抗阿拉伯人的反叛领袖那里听来的。我第一次听到这说法,还是那个从水电站传来枪声的夜晚,那个我们感觉到平安的夜晚。不过这个说法暴露出费尔迪南内心里的一些东西。住在我家的那些天,费尔迪南经历了一场危机。自此之后,他又进入了一个新的角色。这种角色很适合他,而且更合理。他不再想装成某个特殊种类的非洲人。他就是原原本本的非洲人,愿意认同自己性格的各个方面。[3](P84)“非洲之神”象征着非洲民族主义,自此费尔迪南对非洲本土文化的态度开始从鄙视排斥转变为接纳认可,他开始从一个崭新的角度来审视非洲的未来,也颇为严肃地思考了西方与非洲的对立关系,这一点从他向因达尔提出的有关宗教的尖锐问题就可看出。他认为基督教已经使非洲异化,并且使非洲本土宗教地位卑下,他的言外之意是若想让非洲获得真正的独立,即政治、经济以及精神上的独立,需要将西方的影响完全排斥在外才行,其中包含了明显的排外情绪。排外往往是民族主义走向极端的标志,此时的民族主义失去了应有的客观和理智,蜕变成本质与西方帝国主义无二的沙文主义。霍米·巴巴曾对这种变异了的民族主义有过如下评价:

这时的民族主义已不再像19世纪所发生的那样具有进步性,通常只能通过种族清洗和暴力来表达自己的民族主义,他们的民族主义有时候只能通过不进步的方式来表达他们的民族本能,但实际上这些方法只不过是允许他们通过破坏他人的身份来确认他们自己的身份。于是,这种非常狂热的、排外的、暴力的和反动的民族主义开始出现。[5]

巴巴的论断在小说中得到了很好印证。费尔迪南为总统工作后逐渐发现民族主义只是当权者操纵人民、实现集权统治的道具,而国内的境况则越来越陷入一片混乱之中。失望之极的费尔迪南再次否定了自己,“我觉得我被利用了。我觉得我的书白读了。我觉得自己受到了愚弄。我所得到的一切都是为了毁灭我”[3](P289)。此时的费尔迪南彻底放弃了理想,随波逐流地“按本分做事”。费尔迪南代表的非洲新一代,兴于对西方的盲目模仿,成长于自我民族意识的觉醒,最终梦碎于非洲的一派乱局。

二、因达尔——自封的“西方人”

因达尔是《河湾》中另外一位引人注目的第三世界知识分子,他和费尔迪南一样,始终在寻找定位自我文化身份的正确途径,也同样经历了从最初的迷惘到确定寻根方向再到幻想破灭这一进化过程。因达尔与主人公萨林姆是故交,他们的祖先都是印度人,完成当地学校的学业后,因达尔被家人送往英国上大学,这次深入西方中心的经历使他深深地为其发达程度而折服,但是却并未真正进入到其核心,自然也搞不懂其内涵,结果只得了些皮毛:

刚到那个叫做伦敦机场的地方,我们心里只想着不要让别人看到自己呆头呆脑。机场的美丽和复杂是我们做梦也想不到的,但我们只想着让人家看到我们能自己应付,看到我们没有被惊呆。我们甚至会装出眼前的一切不如自己所料的样子。这都是我们自己的愚蠢和无能的本性所造成的。到了英国的大学,我的表现就和刚到机场一样,几年来一直装出没受到震撼的样子,一直表现得有点失望,结果什么也不懂,什么都全盘接受,什么也得不到。这几年,我看没有看到什么,学没有学到什么。大学念完了,我对建筑物还只能从大小上加以区分,还是分辨不出季节的变化。[3](P149)

这种表面上毫不在乎内心中却不知所措的状态真实反映了因达尔的身份焦虑,当然也映射出作家奈保尔自己最初踏入英国时的内心痛苦。融释焦虑必定是因达尔的下一个选择。果然,一次前往印度大厦的经历使他明确了定位身份的方向。这幢大厦“外面都是印度图案”,而走进去却发现它其实是座伦敦建筑,“徒有印度的外表——和我祖父所说的印度大相径庭”[3](P152)。对此,因达尔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失望和愤怒:

我生平第一次对殖民充满了怒火。这怒火并不是针对伦敦或者英国,我气的是听任别人把自己打扮出异国情调的人们。……我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贴近我们的祖先所来自的国度,却又和它如此疏远。我觉得在这大楼里,我对自我的认识丧失了很大一部分。我对自己在世上的定位有了一个新的但却无比残酷的认识。[3](P152)

作为一个定居非洲的印度人后裔,因达尔曾将自己归属于那个祖辈们不断讲述的、自己从未到过的印度文化,而这次印度大厦之行使他猛然发觉,印度早已不是那个可以给他明确身份的地方,它已经被殖民者篡改得面目全非、无法自立。抛却了对印度文化的认同,因达尔开始重新审视西方文化,通过对伦敦街景的细读,他终于承认了西方文化的发达精妙之处,并开始追求西方文化身份。再次回到非洲的因达尔俨然一副欧洲学者派头,他自封为西方人,激进地否定非洲本土文化,认为殖民地本土文明已经成了限制民族发展的牢笼,而西方先进的思想、科学、哲学、法律才是拯救非洲的终极法宝。在白人恩主资助的机构里,因达尔做起了受人尊敬的大学讲师,待遇优厚,地位不凡。但当恩主的资助停止后,笼罩在他身上的一切光环都消失了,他又重回到身份无所归属的状态。这一次,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变成西方文化中的一员,只是一个一直在外面徘徊的边缘人。因达尔所代表的第三世界知识分子与作家本人有很多相似之处,他所经历的思想转变和心理折磨无疑也是奈保尔曾经亲历过的。从因达尔最终落入身份不明的困境可以看出奈保尔对西方文化的怀疑和对自身文化身份的不安。

奈保尔在《河湾》一书中展现出了比以往更加成熟的写作技巧,同时也传达出了对文化身份更为深刻缜密的思考,其中的人物设计不乏奈保尔自己的影子,因此,也能从这些人物身上更好地解读出作家的心理动态。《河湾》对文化身份问题的探索依旧可以归纳为两个主要方向,一是复归传统,二是走向西方。但是,从不同人物的命运中不难看出,民族主义成为受人利用的工具,终将走向极端的沙文主义,而西方文化始终要靠维持与低级的属下文化的对立关系才能继续存在,所以,第三世界知识分子被边缘化是必然结果。

[1][英]Mustafa,Fawzia.V.S.Naipaul[M].Cambridge:Cambridge UP,1995.

[2][英]King,Bruce.V.S.Naipaul[M].London:Macmillan,1993.

[3][英]V.S.奈保尔.毕司沃斯先生的房子[M].余珺珉,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2.

[4][英]巴特·穆尔-吉尔伯特.后殖民理论——语境实践政治[M].陈仲丹,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1.

[5]生安锋.后殖民性、全球化和文学的表述——霍米·巴巴访谈录[J].外国文学研究,20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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