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美人计看《三国演义》的女性观
2013-08-15宋菲菲
宋菲菲
在《三国演义》这部男性占据主导地位的历史演义小说中,同样闪烁着女性的光辉,存在着为数不多却让人印象颇深的女性形象,貂蝉、孙尚香就是其中最具个性、最鲜活、篇幅最多,并且对小说时局发展产生重大影响的女性,她们是计谋的主角。貂蝉是在男性政治斗争力量相对弱化、而又感怀忧国忧民,解救苍生之愿的情况下迸发了女性意识;孙尚香则是在被利用中的觉醒,毅然去拯救自己的婚姻和人生。
一、矛盾性的女性塑造观
众所周知《三国演义》是一部世代积累型的历史演义小说,在明末可见的刊本就有20多种,版本流变繁冗,罗贯中版本被大众所认同,其中第七回至第九回叙述了貂蝉以美人计离间董、吕二人;第五十四回至第五十五回,以及第六十一回叙述孙权利用孙尚香谋夺荆州之事。本文将以文本内容为根本,叙述事件为依托,以男性视点为参考,阐释作者两难的二重矛盾女性观。
第一,对貂蝉身份贬低化同巾帼英雄形象之鲜明的矛盾。貂蝉身份的贬低主要表现为两方面:一是貂蝉的歌妓身份。在以往有关貂蝉的叙述文学中,可能长期以来在民间流传,但所知较早见诸文字的是金院本、元杂剧和《三国志平话》,《三国志平话》和元杂剧《锦云堂美女连环进》所叙貂蝉故事大致与《三国演义》相同。但在元代的流传的故事中,貂蝉原本是吕布之妻[1]19。但在《三国志》中难觅其踪,应是小说作者借用的一个人物。罗贯中保留了《平话》连环计的相关情节,将貂蝉的身份由吕布之妻变为王允府中卑微歌伎,把原本被动接受美人计的貂蝉塑造成一位为报王允教养之恩而自愿献身的英勇女性,增加了她的话语权。在第八回,王司徒巧使连环计、董太师大闹凤仪亭中,这样叙述貂蝉的身份:
司徒王允归到府中……忽闻有人在牡丹亭畔,长吁短叹。允潜步窥之,乃府中歌妓貂蝉也。其女自幼选入府中,教以歌舞,年方二八,色伎俱佳,允以亲女待之。
所谓“歌妓”,主要是指古代那些不以肉体交易为目的的乐籍、宫妓和官妓,以及不在乐籍的欢场女子和家妓等[2]3。貂蝉的工作性质就是以取悦男性为职来苟求生存,她的歌妓身份使她游离于正常婚姻之外,三从四德的婚姻生活是无法获取的。二是男性眼中的貂蝉身份。以王允的视角来看,当貂蝉在夜里为国家危难痛哭之时,王允却破口大斥,“贱妾将有私情耶”。这句话潜隐着对女性的轻视,尤其是貂蝉这样倾城倾国的歌妓,平日除了在府中演出练习技艺之外,是没有机会接触到男性的,王允根深蒂固的等级思想表达了她对女性生存状况和命运的关怀是少有的。貂蝉的出场与王允的对答从开始就存在着俯视的对话关系,如“允潜步窥之”,“貂蝉惊跪”、“惊伏于地”等,这些动作及心理的变化能让貂蝉如履薄冰,明显带有弱者心态。李儒眼中的貂蝉“不过一女子,怎能比得过太师心腹猛将吕布”。如此身份悬殊的貂婵,作者却赋予了她巾帼英雄的使命,将名族大义、国家安危寄托于一位女性的超能力,作者将叙事时空的转换、人物命运的把握与貂蝉的救危意识紧密相连,歌妓身份与光荣使命将其身份高度悬空。将历史演绎中男性的强势与女性强弱势地位进行了大胆的颠覆,女性能力的凸显与男性能力的弱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十八路诸侯不能杀董卓,而貂蝉足以杀之,刘、关、张三人,不能胜吕布,而貂蝉一女子能胜之[3]433。 小说中董卓恃权乱政、吕布认贼作父,而在岌岌可危的时代洪流中,又无人能够力挽狂澜,即使是胆量过人、机谋出众的曹操也谋刺未遂。在以王允为代表的朝廷大臣集团中,对貂蝉的毛遂自荐行为信心满满,王允以杖击地:“谁想汉天下却在汝手中耶!只因王允把貂蝉的美貌当作神圣的救命稻草先后送给吕布与董卓,二人被貂蝉的美貌娇态所吸引;貂蝉的独立思想、聪明勇敢等特质促使貂蝉被推向了争雄争霸的风口浪尖之上,将其卑微的形象提升为拯救汉室的巾帼英雄。但在貂蝉成功地完成美人计之后,对其命运的安排没有做过多的叙述,加之前面的鲜明形象与后面苍白形象的对比,形成了一个明显的线索,即低贬—高扬—隐匿,历史舞台交予了《三国演义》中真的主角们—男性。同时作者将貂蝉的功劳嫁接给了男性,“司徒妙算托红裙,不用干戈不用兵。三战虎牢徒费力,凯歌却奏凤仪亭。”这样的结局难免意蕴着女性作为政治工具的讽刺性和悲剧性的人生体验结局。
第二,东吴军事集团骗局中孙尚香被动接受婚姻与争取婚姻幸福之假事真情的二重矛盾。作为孙权军事集团美人计的承载者,孙夫人的命运逃脱不了两次骗局的精心设计,遭遇了哥哥的出卖与背叛,初尝家庭幸福,亲情的拆散、爱情的瓦解,剥夺了人性中最美好的情感信赖,将一个女性从闺房逼到了政治战场。孙尚香相比于貂蝉是可怜的,从始至终都在骗局中拼凑自己的残缺人生,用婚姻与青春赌一场政治的输赢,她的悲剧命运不言而喻,同时在悲痛之中发掘了这位女性对婚姻的执着和对人生负责的态度,这种矛盾心理的原因是深刻的。首先,孙尚香的被动接受存在着深刻因素。孙尚香乃东吴孙权政治势力中的一员,背负着孙氏的复兴与崛起的任务,因受家族中男性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影响,带有明显的男儿性格,不爱女装爱武装,这些性格特质是她敢于追求婚姻自主,敢于反抗的根源。其次、孙权的政治目标决定了孙尚香的悲剧。孙权作为东吴之主,勇猛威武、雄才大略,但长期处于尔虞我诈的紧张环境中,形成了多疑、不择手段、听信谗言的昏庸特质,正是孙权迫切的政治愿望的促使,这决定了孙尚香将成为政治的牺牲品。在第一次骗局中,孙尚香从心底认定因为到了适婚年龄哥哥为自己挑选乘龙快婿,沉浸在虚幻的幸福之中。然而孙尚香与刘备结合之后情投意合、两情相悦,当刘备遇到危难之事,她许下了“妾已事君,任君所之,妾当相随”的誓言,性格刚烈的她执着对刘备婚姻的坚守,面对周瑜的围追堵截大称“玄德乃大汉皇叔,是我丈夫”,为夫三次解难,英勇机智。在第六十一回中,赵云截江夺阿斗,孙权遗书退老瞒中,孙尚香再次被骗局所说服,带着阿斗回东吴,诸葛亮派兵追截江边之时,赵云:“任从夫人去,夫人要去便去,只留下小主人”,张飞“嫂嫂不以俺哥哥为重,私自归家,这便无礼”,“孔明自申文书往葭萌关,报知玄德”等,这些都表现出刘备一方对孙尚香的坚定态度,诸葛亮、赵云、张飞从开始知道孙尚香只是一场美人计的政治骗局,对其有所防备。结局没有出现刘备的挽留,刘备的使命注定了他不会过多的怜惜这份夫妻之情。《三国演义》存在着明显的拥刘反曹思想,刘备的仁君形象不能被儿女之情损毁。如张飞陷刘备妻小与吕布军中深感愧对义兄,欲自刎谢之,刘备急忙拉住开导他说,古人曰:“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衣服破,尚可缝,手足断,安可续?”妻子如衣服,是传统妇女观和宋代理学“女人非人”陈腐观念中极为腐朽的内容[4]187。表现出了男性的伪善心理,对女性真情付出的践踏和怀疑,同时深深地渲染出了孙尚香凄悲氛围。
二、女性自主意识的彰显
虽然两位女性均是政治战争的牺牲品,但是,两位女性的主体性在文本中得到了作者的肯定和支持,自主意识的彰显使得人物形象更加饱满,给读者展示了对女性价值的认识和审美欣赏。女性在临危时刻的挺身而出、机智勇敢、果断刚毅。然而,二位女性存在这不同程度的觉醒,貂蝉担负的这套“美人连环计”任务之重大、操作之艰难,非一般的美人计可比,至少要比周瑜用孙权妹妹设置的美人计难度大多了[5]116。貂蝉的自主性是完全的女性自主意识觉醒,首先貂蝉身为歌姬,在王允府中成为王允拉帮结派中被娱乐的女色工具,是被男性调戏亵渎的对象,牢狱般的生活消磨着她的青春年华,在这种耳濡目染的斗争中,看到了官场的黑暗和人性的丑恶,本性秀外慧中的貂蝉学会了明哲保身的处世哲学,貂蝉的生存危机感高于孙尚香的锦衣玉食生活,磨练出外柔内刚的性格,她时刻想着抓住机会脱离生存环境,加之长期生活在王允当朝大臣的生活圈子里,对时局有清楚的认识,以下可看出她鲜明的意识:
蝉曰:“妾蒙大人恩养,训习歌舞,优礼相待,妾虽粉身碎骨,莫报万一。近见大人两眉愁锁必有国家大事,又不敢问。今晚又见行坐不安,因此长叹。不想为大人窥见。倘有用妾之处,万死不辞。”貂蝉曰:妾许大人万死不辞,望献妾与彼。
貂蝉的话语,透露着坚定的决心、善解人意、胸有成竹。整个“连环计”实施过程中,貂蝉“以衽席为战场,以脂粉为甲胄,以盼睐为戈矛,以颦笑为弓矢,以甘言卑词为运奇设伏”[6]68。孙尚香与貂蝉是互补的性格特点,她自主意识萌发较晚,同时生长在东吴军事集团复杂政治环境之中,被亲情所束缚、外刚内柔。将“主公有一妹,及其刚勇,侍婢数百,居常带刀”,“身虽女子,志胜男儿”,气魄万千、敢做敢当、女中豪杰之典范等这些男性特征嫁接于女性之上,是男性化的女性人物塑造的写作手法,在文学作品中较为多见,对女性赋予了较大的期望,使得女子天生带有强烈的爱憎分明意识。孙尚香自小就发誓:非天下豪杰不嫁,对自己的婚姻自主也有着明确的标准和取向。当孙权用自己的妹妹试图作为人质换取荆州之地时,这场闹剧假戏成真,骗局揭晓的时候,也正是孙尚香自主意识真正独立的。在刘备与孙权的政治斗争中,孙尚香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态度,面对亲情的背叛,死心塌地跟随刘备,拯救自己的婚姻。她三番四次保刘备化险为夷,剪除了两个人在面对大难时的猜忌和异己思想,从而使两人的感情更加透明信任。在脱险中孙夫人表现出了异常卓越的勇气与魄力,嫣然成了刘皇叔的贤内助。
三、结语
同样的美人计,都是为了政治,貂蝉靠美貌诱惑,用计谋成事。貂蝉相对于孙尚香来说,是敢于争取的,靠的是个人能力征服,貂蝉从一个身份微弱,不起眼的歌妓而跃为巾帼英雄,报恩谢主,拯救天下苍生,是明智的计谋家;而孙尚香在这次婚姻中,被动成分多一些,但是在婚姻自主和维护爱情方面,孙尚香是出色的妇人和孝顺的女儿。在这次孙刘联姻中,真正输得最惨的是孙尚香,原本丰衣足食、无忧无虑的闺阁生活,被一出勾心斗角的政治婚姻替代。原本的亲情已完全被杀气所侵蚀[7]96。在儒家严酷思想的禁锢下,女性凭借自己的才智难以达到完全的平等,但她们不是完全的傀儡,不是冷冰冰的武器,她们是有思想、有追求、有信仰的坚持者,敢于牺牲,敢于斗争,敢于改变现状,敢于顺从自己的真感情,这是历史的进步和人性的成熟。《三国演义》中女性的加入使得男人能力弱化,反而女性更重情重义,女人用自己生命、名节、幸福所发起向男性社会的挑战,但在根深蒂固的封建礼教土壤中,女性命运悲剧难以改变。作者对女性生存状况与境遇增加了关注,通过国家大义来佐证女性的人生价值和人生理想,塑造了性格鲜明立体、光辉熠熠的女性形象。
[1]李燕捷.三国演义与三国史实:谈虚说实八十题[M].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1999.
[2]石鸣.色艺琴心:中国古代歌妓的感情生活[M].重庆出版社,2008.
[3]曲径,王伟.三国人物古今谈[M].沈阳:辽海出版社,2003.
[4]陈其欣.名家解读《三国演义》[M].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98.
[5]陈东有.正说三国演义[M].北京:团结出版社,2007.
[6]罗贯中.全图绣像三国演义(上)[M].毛宗岗评.呼和浩特: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81.
[7]杨益.那些三国的女人们[M].武汉: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