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羽斩貂蝉”是否是传说

李长

我们今天所说的关羽斩貂蝉剧情，在罗贯中所著的小说《三国演义》中是没有的，但是，在流传至今的京剧、粤剧等戏剧里都有这一段情节。根据目前历史学者研究的结果来看，从元代杂剧开始，就出现了关羽斩貂蝉的剧情，这比罗贯中写作《三国演义》的时间还要早几十年以上。

众所周知，罗贯中在写作《三国演义》时大量借鉴了元代杂剧和《三国志平话》等前人作品的相关故事情节，比如“单刀会”、“卧龙吊孝”等等，但是，在关羽斩貂蝉这个前辈剧情面前，罗贯中干脆利落地选择了放弃。这是为什么呢？

关羽斩貂蝉的来龙去脉

从目前的资料看，最早出现“关羽斩貂蝉”剧情的，是元代杂剧《关大王月下斩貂蝉》。可惜，这部杂剧除了名字之外，并没有详细的剧本保存到今天。但是，关羽斩貂蝉的情节在明清时期出现于多个剧目，因此我们仍旧可以完整讲述貂蝉被关羽斩杀的故事。

虽然留下来的剧目很多，彼此之间情节存在差异，但是各类“斩貂儿”戏曲的基本故事结构是一致的，大概故事是这样的：吕布被曹操击败、命丧白门楼之后，绝世美女貂蝉落入曹操之手。那个时候刘备三兄弟跟曹操属于合作关系，还没有翻脸，曹操为了拉拢有万夫不当之勇的关羽，就转手把貂蝉送给关羽了。关羽得到美女之后主动居安思危，认为貂蝉这种红颜祸水非常危险，这就动了杀机了。动了杀机之后，关羽为了坐实自己的推测，给貂蝉提了一个问题，就是问貂蝉对前夫吕布和目前的主人关羽有哪些比较。而貂蝉到了关羽这边之后，出于种种原因（比如自保心理、奉曹操命令离间关羽等等），当面夸奖关羽和张飞盖世无双，把自己的前夫吕布贬得千疮百孔。结果，关羽当面怒斥貂蝉忘恩负义，然后斩杀了貂蝉。

这个基本剧情，在明清时期的戏曲中发展出了不少变种，各路戏曲名家充分发挥了自己的主观能动性，给关羽安排了花样繁多的斩杀貂蝉的方式。比如最初只是关羽拔出配剑，一剑捅死貂蝉，就算剧终了。到后来，这段“斩貂儿”就发展到关羽用青龙偃月刀来杀貂蝉。再后来，又有戏曲发展出新的比较文雅的方式，比如关羽只是挥起青龙偃月刀在月下冲着貂蝉的影子迎风一斩，而貂蝉之所以能成为绝世美女，就是因为她是应月而生的，关羽这一刀斩断貂蝉的月影，貂蝉也就死了。

应该说，关羽月下斩貂蝉这个剧情，从历史上是有其原始出处的。正史《三国志·关羽传》中，裴松之引用《蜀记》讲了一个故事：当年刘备三兄弟在曹操那边参加进攻吕布的下邳城决战。打仗之前，关羽曾经跑去曹操那里申请说，这一仗胜利之后，吕布手下将领秦宜禄的老婆杜氏，我想抢回来作为妻子。曹操本着拉拢关羽的目的，随口就答应了。不过关羽可能是怕曹操反悔，所以后来又几次去曹操那里，还是申请这件事。曹操这个人多疑，虽然还是口头同意了关羽的申请，但是心里就犯嘀咕了——曹操觉得，关羽这么看重的女人，几次三番来向我申请，这个女人肯定有特别可取之处。于是，攻取下邳城之后，曹操就反悔了，把杜氏弄到自己手里了。这也引起了关羽的不满。这个记录显示，历史上的关羽，至少在好色方面不是那么严肃的。这个情节，在后来的历史中就以讹传讹，演绎成了关羽看上了吕布家的美人，而到了元代，吕布家里最出名的美女就是貂蝉，于是关羽跟貂蝉就发生故事了。

为什么罗贯中不用“关羽斩貂蝉”

從根源上来说，关羽斩貂蝉的故事会出现，其背后就是我国古代封建社会根深蒂固的“红颜祸水”思想。从《诗经》《书经》开始认为男人特别是君主，只要好色就会耽误大事。发展到后来，很多观念中，每一次亡国之灾，都会安排一位红颜祸水。比如商代的妲己、周代的褒姒、吴王夫差的西施、唐玄宗的杨贵妃等等。也正是为了让貂蝉符合红颜祸水的认识观念，我们可以看到，“关羽斩貂蝉”的各类曲目，都会把貂蝉描述成一个见异思迁的坏女人，因此关羽一刀砍死貂蝉才能衬托关羽的伟大——在明代，就有不少文人称赞关羽杀貂蝉杀得好杀得妙，比如彭梦祖的诗里就写道：“貂蝉颜色天下殊，背面忘夫即可诛。人间亦有奇男子，月下能挥一剑无。”明代郑以伟更是认为，关羽在白马之战中刺死袁绍军大将颜良，这样的成功战例，都比不上关羽捅死貂蝉这个妖女来得伟大。

但是，这些在古人看起来十分有道理的解释，在罗贯中和另外一批古人眼中，是说不通的。其实从元末明初开始，同情貂蝉、喜爱貂蝉的文人作家也开始增多了。在这种情况下，关羽还像以前那样上去一刀就斩杀貂蝉，很多读者会有意见，已经不能说这种斩杀行为是对关羽形象的正面烘托了。因此明清时期就出现了一些另类的“关羽斩貂蝉”故事，比如有的故事说：貂蝉解释了自己的行为动机，最终关羽月下释放了貂蝉，貂蝉随后出家，了却残生；还有的故事是，关羽听了貂蝉的解释后，不忍杀害貂蝉，但是貂蝉大义凌然觉得不能坑害关羽，于是主动冲向青龙偃月刀，撞刀而死等等。当然还有追求更圆满结局的故事，那就是关公娶了貂蝉，貂蝉日后在成都定居之类。

“关羽斩貂蝉”的故事，既然已经在当时就出现了斩杀派和善终派，罗贯中显然不属于斩杀派。而且，主张斩杀貂蝉的人们还面临一个问题，那就是一引出这个故事，必然就会牵扯出历史上的真关羽求取秦宜禄老婆的事情，那个事情对后世关羽的形象是有伤害的。因此，罗贯中在小说《三国演义》中淡化貂蝉的结局，删掉了关羽和貂蝉的传说故事。

也正是因为罗贯中当年果断放弃了前人的“关羽斩貂蝉”故事，后世的我们才会在《三国演义》中，既能看到关羽成就武圣的威武，又能欣赏貂蝉追寻大义的美丽。

（责编：石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