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的秘符》中的符号因素与叙述技巧
2013-08-15李雨芹
李雨芹
(四川大学 文学与新闻学院,四川 成都 610064)
丹·布朗是美国著名的畅销书作家,自1996年创作其处女作《数字城堡》后,接连推出了《骗局》《天使与魔鬼》《达芬奇密码》《失落的秘符》四部小说。而自《达芬奇密码》后,不少解码悬疑小说也如同雨后春笋般进入到人们的视野中来。这些小说就情节模式而言,沿袭传统解码悬疑小说的一贯风格,以“谋杀”为开端,一步步解开谜团走向高潮,随后笔锋一转,使真相逐渐水落石出,曝光幕后更大的秘密。这些小说的作者几乎无一不是熟练地、不留痕迹地将宗教、科学、历史、艺术、符号学等不同领域的知识结合起来,将符号与密码作为小说中的要素,而解开谜团的过程则成为了刺激的解密之旅。小说将虚构与真实交杂在一起,使读者从新的角度去领会和熟悉符号的意义。
一、符号:谎言与述真之间
符号是丹·布朗小说中永恒不变的要素之一,有人便将其作品及类似风格的小说称之为符号小说。我国著名学者赵毅衡先生曾经对符号下过这样的定义:“符号是携带意义的感知,意义必须用符号才能表达,符号的用途是表达意义”,“符号就是意义,无符号即无意义,符号学即意义学”[1]。根据发送者、符号信息与接收者的不同,符号形成过程中的三种意义分为意图意义、文本意义与解释意义。这三者之间的互动,常常构成了诚信、谎言、虚构等关系。艾柯便多次提出“符号撒谎论”,认为符号是“可以用来撒谎的”。从格雷马斯的述真理论出发,根据发送者的意图是否诚信,文本是否可信以及接受者是否愿意接受等因素,赵毅衡将真假分为了八种可能的表意模式。《失落的秘符》或者说丹·布朗所有小说中出现的符号,都是建立在伪作意图及可信文本上的。接受者自然乐意去接受小说赋予的意义,产生了陌生化的效果,在阅读过程中对熟悉的事物有了新的认知,增加了阅读兴趣。而现实中真实常见的符号,却成为了人们产生真实感的有力武器。
在丹·布朗的小说中,我们随处可见被陌生化后的符号,无论是在《达芬奇密码》中被称为达芬奇自画像的《蒙娜丽莎》,还是《天使与魔鬼》中的“光照派”标记,丹·布朗总是在人们熟悉的事物上大做文章,而到了《失落的秘符》中,这种手法表现得更加明显。
在《失落的秘符》中,作者建立了一套属于自己的符号体系,彻底颠覆了大家的思想。比如,书中写到美国的国玺上有着共济会的金字塔,指出金字塔主要象征了启蒙,是一种古代建筑学符号元素,表明古人有能力冲破束缚,向着天堂和金色的太阳上升,最终到达光明的至高源头。而其上三角形中的“眼睛”便是光照派的标记。美国的国玺作为一个图像符号,在日常生活中是随处可见的,甚至被印在美国人日常使用的一块钱纸币上,但是有谁会对其作出这样的解释呢?在看到这样的解读时,读者多会以之与真实中存在的图案对照,而这无疑正中作者下怀。又例如,叙述者在书中指出,美国国会的建筑,实际上就是建国者们对古老“罗马”的致敬,而阿尔布雷特·丢勒的名画《忧郁症Ⅰ》被解释成带着幻方提供解码手段的元语言。这些我们熟悉的事物、人物和建筑,正在小说中进行着一场符号化的“洗礼”。
正是这些真实普通的文本,在叙述者的阐释下,与其再创造的虚拟意义相结合,使读者在真真假假中迷失彷徨,看不到方向,增加了阅读的兴趣。正是这些因素,使小说文本在传统的情节模式叙述下显得“卓尔不群”。
二、时间:延长与闪回之间
时间,是叙述关系研究中的一个重要方面,叙述学家对于时间的研究多从底本时间与述本时间的关系出发。“时间变形是叙述文本得以形成的必然条件。”[2]89当然,我们此处所说的叙述时间仅仅是相对而言的,“其时间变化并不是真正的叙述时间相对于底本时间的差别,因为叙述时间并不是真正的时间,而是空间化了的时间”[2]91。
恰特曼曾经将底本与述本的时间长度变化总结为五种基本形式——省略、缩写、场景、延长和停顿。其中,述本时间大于底本时间,我们称之为延长。《失落的秘符》叙述的故事,从兰登在国会大厦听到钟声的19点开始,终于兰登在国会大厦顶端享受晨光温暖。这场始于国会大厦终于国会大厦的惊心动魄的解码过程,仅仅用了12个小时。 很显然,作品中的叙述时间是大于故事时间的,而在小说中,作者更是不停地重复叙述精确具体的时间,28页中听到国会钟声的晚上7点,156页中迈拉克提醒解码期限而提出的 “当下”时间9点,192页中兰登看其米奇手表所显示的时间9点42……这样的例子在书中举不胜举。我们注意到,作者用了36页来描述40分钟发生的事情,几乎是每页一分钟。而在叙述者不停的时间重复中,读者的紧迫感随着作品进入高潮而不断加深,甚至使其产生了阅读无法停下之感。
为了使小说的故事显得不那么单薄,叙述者显然不可能按照生活原样讲述12小时之内发生的一点一滴,为了让故事显得饱满,叙述者采用了闪回的手法。“Flash Back”是电影手法中的概念,指“突然以短暂的画面插入某一场景,用以表现人物此时此刻的心理状态和感情起伏。与一般回忆及倒叙不同,闪回不需要中断原来场景中的动作和节奏,而撷取最富于特征、最具有鲜明形象性的动作或细节,用极其简洁明快的手法加以强调和表现,给观众以清晰而深刻的印象”。虽然英文中倒叙与闪回都被称为“Flash back”,但笔者之所以采用“闪回”而放弃了“倒叙”这一说法,是因为闪回更能体现插入情节的片段性,更加符合此小说中的叙述特点。这部小说中的闪回,主要分为以下几种:一种是用来解释文中出现的符号和宗教意义或者插入一些历史史实。如在第六章中,插入兰登对于国会大厦建造历史的闪回,以及其间发生的小故事,而这种闪回,又多回到其在哈佛上课时对学生的讲解情景。第二种是主人公片段似的回忆,如第十一章中,凯瑟琳面对黑暗的第五舱室,回想起自己三年前第一次来到第五舱室的情景,而后面关于凯瑟琳的闪回,竟然断断续续地让读者知道了其选择这门学科的原因,以及其家庭遭遇等。这些片段式的闪回,对于小说中无法涉及到的情节作出了阐释,同时在这些片段中,我们对人物的理解又有了进一步的加深。最后一种闪回,便是悬疑小说中常用到的闪回,用来解释悬念,如小说第五十七章中,在我们不知道迈拉克真实身份的情况下,其闪回的监狱中彼得与监狱长的谈话片段,使得我们对其从何处得知秘密有了了解,同时也设下了其身份究竟是谁的悬疑伏笔。
三、角度:切换中多线索发展
叙述角度是最早引起批评家注意的问题之一,也一直是叙述学界研究的热门话题,“叙述角度问题实际上是一个叙述者自我限定的问题,而全部的叙述也就可以分为两大类:全知叙述角度是有权从任何角度拍照的摄影师;有限叙述角度,是只允许自己在某个特定角度上工作的摄影师”[2]119。理想的叙述者与叙述角度的配合,便是“叙述方位”[2]124。而根据叙述角度与叙述者的配合,我们可以看到至少九种可能的叙述视角。在全知视角中,作为观察者的全知叙述者处于故事之外,既能说又能看,可以透视任何人的内心活动,在悬疑小说中,这样的叙述模式显然是不合适的。为了让故事不落入俗套,可读性增强,不仅仅是悬疑小说,现代小说越来越多地采用变换式的叙述视角。而丹·布朗的小说却远远不止在这两种叙述视角中转换,多种叙述角度在《失落的秘符》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似乎在所有的悬疑或者推理小说中,楔子都成了设置悬念的第一道关卡,命案的发生、尸体的发现等等,都成了神秘的开始。而在《失落的秘符》中,我们看到的开端是一个古老的仪式,叙述者以隐身的旁观者来观察眼前的盛宴——穿着如同尊者的宣誓者,身着华丽标志性礼服的兄弟们,呈完美正方形的布置讲究的会堂。而就是这样看似客观的叙述中,叙述者突然进行了自我限定,我们看到的是宣誓者眼中的主持人尊者,我们进入到了宣誓者的感官中,甚至出现了类似第一人称的内心独白,例如,“宣誓者没有一点惧意,他们永远不会知道我的真实目的”,这两句叙述实现了从第三人称叙述到第一人称叙述的转变。这样的转变方式在丹·布朗的小说中经常出现,若细读所有的文本,便会发现丹·布朗在近乎所有的人物心理描写中,都用了第一人称,如小说第20页中的一小句:“随时可能下起大雨,兰登便小跑起来,他的路夫鞋在潮湿的水泥地上很容易打滑。我穿这身是为了出席讲演,不是为了四百码雨中冲刺。”这种毫无预料似的转变在文中随处可见,可能是有心为之,作者将所有转换了人称的心理描写改变了字体,以示与前后文的区分。而这样突然的转变,并没有使读者产生不适与突兀感,反而对人物的内心活动有了更加深刻的领悟。
除去这种第一人称内心独白与第三人称隐形叙述的随机变换外,在小说中,叙述者选取的角心人物也是不断变化的,主线中的角心人物当然是符号学教授罗伯特·兰登。他收到导师兼好友的邀请来到华盛顿,发现好友断肢所展示出的符号,开始了一步步以解救好友为目的的符号破译过程。而主线之外又有多条副线,一切阴谋的策划者迈拉克,与兰登一起解救彼得的凯瑟琳,国会大厦警卫队长安德森,安全部佐藤部长等都一一成为了角心人物,叙述者试图让我们从每个侧面看到故事的某些部分。同时,叙述者对故事作了严格的自我限定,利用延迟的信息来制造悬念,如在五十七章中,写到三十七号囚犯出狱后改名安多罗斯,而“安多罗斯想起,扎迦利·所罗门曾听他父亲讲起过这个神秘的金字塔”。在这里,读者只知道安多罗斯三十七号囚犯的身份,连其是迈克拉都不知道,更不用说知道其就是扎迦利·所罗门本身。在此,叙述进行了自我限定,仿佛安多罗斯只是扎迦利同监狱的室友而已,作者成功转移了读者的视线。
总体来说,叙述者在主体上采取了全知的视角,而这并非全部,叙述者在不同的地方进行自我限定,叙述身份不停转变,却不显突兀,使读者在眼花缭乱中享受惊心动魄。
四、结语
《失落的秘符》是丹·布朗的第五部小说,是其继成名作《达芬奇密码》后,用了六年时间精心创作的悬疑小说。小说沿用了前两部小说中的叙述技巧与素材,不仅保持了紧张的叙述模式,还加入了许多历史文化要素——科学、宗教、艺术、符号,一切能够抓住人心,激起好奇感的因素被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作者利用娴熟的叙述技巧,在时间、空间与视角上大做文章,使看似传统的情节模式被赋予了独特的感知。丹·布朗在虚构与真实之间玩弄一场游戏,作者一开始便声明,书中涉及的仪式、科学、艺术作品和历史遗迹都是真实的。读者以为一切尚未开始,却不知已经进入了小说世界。实际上,在真实平常的建筑、人物和事物的解构与再符号化过程中,读者已经跟随叙述者的脚步,走进了一场由其自编自导的解码之旅。
[1]赵毅衡.符号学原理与推演[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1.
[2]赵毅衡.当说者被说的时候[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