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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纳兰性德词的满汉文化交融特征

2013-08-15张美丽

大连大学学报 2013年1期
关键词:纳兰性纳兰交融

张美丽

(大连大学 文学院,辽宁 大连 116622)

清代满族杰出词人纳兰性德是一颗灿烂夺目的明星,给清代词坛增添了奇光异彩;他更是满汉民族交融的一个使者,在中华民族满汉发展史上唱出了一曲民族友谊和文化交流之歌。他的词是满汉民族交融的光辉篇章。

一、题材内容的满汉文化交融

作为清初一个大词人,纳兰性德留下的300多首词中,不仅内容丰富多彩,抒发的情感也是多种多样的,其中对汉族贤士大夫的友情、对满汉女儿的爱情和对于明朝这个汉族政权的深情,是作者在词中抒发的几种主要情感。这三个方面都是有利于满汉民族之间的互相尊重、文化交融、彼此凝聚的,构成了纳兰词中满汉交融的倾向,是纳兰词中抒情的主流。具体地说,这三个方面的内容是:

(一)热情讴歌满汉士大夫间的诚挚友谊

清代初期,满汉间尚存隔阂,文网密布,性德却能打破民族偏见、消除民族隔阂,与姜宸英、严绳孙、顾贞观、张见阳、陈维崧、蔡德清、徐艺初、梁佩兰和经岩叔等大都来自江南的汉族知识分子“竭至诚,倾肺腑”,成为好朋友。尤其难能可贵的是,这些汉族知识分子或身世坎坷,或仕途蹭蹬,或地位卑微,而纳兰对他们真挚赤诚、情同手足、一往情深。如姜宸英多次赴考,都遭排斥,因而贫困潦倒。性德对他不但不鄙弃,反而将他留居府邸,并经常周济他。作者在词中也表达了对姜宸英的这种深情。如《点绛唇》:

小院新凉,晚来顿觉罗衫薄。

不成孤酌,形影空酬酢。

萧寺怜君,别绪应萧索。

西风恶,夕阳吹角,一阵槐花落。

这首词上片从自己的感受写起,下片由己及人,想到自己住在家里,尚有凄凉落寞之感,那么像姜宸英那样,背井离乡,独自寄居在庙宇之中,就更要由于思念家乡而感到孤冷凄清了。这里充分表现出作者对姜宸英的真挚友情。再如在《金缕曲·慰西溟》中,表达了作者对姜宸英不遇的不平和同情。性德与长于他32岁的严绳孙,也是彼此“无所隐讳”的至交,《水龙吟·再送荪友南还》、《临江仙·寄严荪友》、《浣溪沙·寄严荪友》等篇都表达了他们之间的深情。如《临江仙·寄严荪友》:

别后闲情何所寄,初莺早雁相思。

如今憔悴异当时,飘零心事,残月落花知。

生小不知江上路,分明却到梁溪。

匆匆刚欲话分携,香消梦冷,窗白一声鸡。

严绳孙回故乡后,作者感到寂寞无聊,作词寄之,词中表达了对好友的思念之情。再如作者在《金缕曲·赠梁汾》中写道:“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缘、恐结他生里。”表达了词人对朋友顾贞观情分之厚、相许之深,非尺度能够测量。词末,词人恳切相慰:“然诺重,君须记。”写出了词人对朋友的一片赤诚。

在纳兰词中,表达与这些汉族士大夫友情的词共有30多首。这些词不仅热情讴歌了他与汉族朋友之间的深厚友谊,而且也显示出他的胆量,因为性德所在的清初政权尚未稳固,清廷对汉人,特别是江南的知识分子严加防犯,这就更显现出性德对满汉民族团结、文化交融所做出的难能可贵的贡献。

(二)深情礼赞满汉儿女的纯真爱情

在占纳兰词三分之一多篇幅的爱情词中,始终体现了一个共同的主题:那就是对满汉儿女纯真爱情的深情礼赞。纳兰这一百多首爱情词包括两部分内容:一部分是写与先后两位夫人卢氏和官氏的美好感情。这种深致绵长、生死不渝的恩爱情结真纯、诚挚、深浓。如《菩萨蛮》、《临江仙》、《浣溪沙》、《南乡子》等。另一部分情词是写给妻室之外的意中人的。

据当代一些学者根据《纳兰容若手简》中《致顾贞观》、《致严绳孙》、清人徐树敏等编《众香词》以及纳兰性德诗词考证,纳兰性德经历过一次爱情的悲剧。康熙二十三年(1684)十一月,经朋友顾贞观介绍,性德娶名叫沈宛的江南艺妓女词人为侍妾,两人感情很好。但后来可能由于家长的不愿以及身份的悬殊,他们被迫离异了。沈宛于次年暮春回归江南。性德这位民族的作家,连爱情悲剧也是跨民族的,这不也体现了满汉民族之间的文化交融吗?有情人不能成眷属,与心爱的意中人的被迫分开给重情重义的纳兰带来了深深的悲痛,纳兰在一词中表达了词人对沈宛的一往情深、刻骨铭心的思念和不能长相厮守的遗憾和痛苦之情。如这首《南乡子》:

烟暖雨初收,落尽繁花小院幽。

摘得一双红豆子,低头,说著分携泪暗流。

人去似春休,卮酒曾将酹石尤。

别自有人桃叶渡,扁舟,一种烟波各自愁。

词为送别其侍妾沈宛而作。“摘得一双红豆子,低头,说著分携泪暗流。”三句,写分别在即,作者摘红豆赠别,以表相思之情,不禁伤心落泪,依依惜别之情,跃然纸上。下片“人去似春休,卮酒曾将酹石尤。”二句写分别。人随春去,虽曾奠酒祭祀石尤风也无济于事。最后三句以王献之为喻,别情无极,思心徘徊,令人黯然伤神。再如下面两首《采桑子》:其一:

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

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

情知此后来无计,强说欢期。

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

其二:

明月多情应笑我,笑我如今。

孤负春心,独自闲行独自吟。

近来怕说当时事,结遍兰襟。

月浅灯深,梦里云归何处寻?

这两首都是作者为怀念沈宛而写的。前一首写当时无奈与沈宛分手,如今心情凄恻迷乱,暗自悲伤,不禁又悔又恨。后一首写出了如今独自闲行,无人作伴,独自吟诗,无人唱和的孤独之情,从而表达了对沈宛的深深思念之情。另外,作者在《浣溪沙》(欲问江梅瘦几分)、(五月江南表已稀)等词中,也表达了对沈宛的深深思念。

总之,纳兰性德词中不管是对他的两位满族夫人、还是对汉族侍妾,都表达了他与她们的深厚情感,是对满汉儿女之间纯真爱情的深情礼赞。

(三)深刻表达对明朝这个汉族政权的感情

纳兰性德在一些词中表达了对明朝这个汉族政权的深情。纳兰性德是满族人,他爱清朝;但同时对于汉族文化有广泛的、深刻的爱好,因而对于明朝这个汉族政权也有很深的感情。如《好事近》:

马首望青山,零落繁花如此。

再向断烟衰草,认藓碑题字。

休寻折戟话当年,只洒悲秋泪。

斜日十三陵下,过新丰猎骑。

据《清实录》记载,作者曾随康熙皇帝到十三陵酹酒祭祀。十三陵为明朝历代皇帝的陵园。上片通过即目所见,写出十三陵的荒凉颓败的景象与作者的深沉感慨;下片则是这感慨的深化。结尾两句用“十三陵”代表明朝,用“新丰”比喻新皇朝,于写景中寄寓了历史的沧桑感和改朝换代的兴亡感。在《虞美人》中纳兰写道:“朔鸿过尽归期杳,人向征鞍老。又将丝泪湿斜阳,回首十三陵树暮云黄。”作者在十三陵下落泪不止一次了,反映出作者对明朝这个汉族政权的深刻怀念和深厚感情。

二、艺术表达的满汉文化交融

在艺术表达上,纳兰词也体现了鲜明的满汉文化交融的倾向,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情感真挚

“真”是汉文化中一个很重要的审美范畴:做一个真诚的人是做人应有的原则和品格;在文学创作和文学批评中,“真”同样是评价一个作家、一部作品的重要标准。早在先秦时期,庄子就曾指出:“真者,精诚之至也。不精不诚,不能动人。故强哭者虽悲不哀,强怒者虽严不威,强亲者虽笑不和。真悲无声而哀,真怒未发而威,真亲未笑而和。真在内者,神动于外,是所以贵真也。”“至诚观念”是满族传统文化中的古老观念,是处理人际关系和天人关系的准则。清太祖就曾说过:“吾惟至诚格天,天乃赐我智勇”、“忠直则不畏鬼神”,康熙皇帝也曾说过:“大凡人之言行务期表里合一,若内外不符,实非人类。”

纳兰性德是一位纯情词人,他的词以情取胜,词中抒发了作者丰富多彩的情感,这些情感的共同特点是,发自词人肺腑、是从心底自然而然流淌出来的,感人程度很深。如《青衫湿遍·悼亡》、《蝶恋花》、《菩萨蛮》、《临江仙》,等等。正如一些词学评论家所言,“他的词具有一种内美——感情真挚。正是这种内美,使纳兰词生命之树长青。”[1](纳兰性德词)“感情之真切自然,表现之清新流利,所以读起来油然易入,可以当下予人一种感动。”[2]

显然,纳兰性德将满族文化传统中的“至诚观念”做为自己的做人准则,在文学创作中吸收了汉文化中“真”的情感意蕴,将满汉两种文化的传统很好地交融在了一起。

(二)感伤基调

感伤是纳兰词情感的底色和基调。他的词中不论抒发什么样的情感,都充满了一种凄凉哀婉、悲郁怆恻之感。据黄天骥先生统计,在纳兰性德现存的300多首词里,“愁”字出现90次,“泪”字用了65次,“恨”字也被用了39次,其他如“断肠”、“伤心”、“惆怅”、“憔悴”、“凄凉”等字句,更是触目皆是[3]。“哀感顽艳”(陈其年)[4]、“一种凄惋处,令人不能卒读”(顾梁汾)[5]是纳兰性德的两位挚友对纳兰词的情感基调的评价。罗慕华《纳兰性德》一文[6]对纳兰词的感伤特点分析得更为细致:“罗文认为,由纳兰‘多情善怨’之性格决定,凄婉欲绝的愁情抒写成为纳兰词之主旋律。其追念前妻的悼亡诸作‘哀感缠绵,沉痛欲绝’自不必说,即便其它的写情之作,也充满‘吞吐掩抑、悱恻伤感’的气氛;而那些‘写往日幽欢的甜蜜’之作,其实也是为了‘反衬现实的悲凉’;其咏怀词‘或叹繁华易逝,或伤飘零无着’,便要动边关凄苦之思;赠友诸作,多写与失意文人的友情,亦饱含酸苦之味,与寻常酬赠之作自是不同。”[7]

在中国汉民族文学中,从宋玉《九辨》、汉末文人《古诗十九首》到晚唐李商隐诗中,感伤主义文学源远流长,并形成了感伤的文学传统。同时感伤也是词体的主要感情基调。正如词学评论家所言:“词贵意意藏于内,而迷离其言以出之,令读者郁伊怆怏,于言外有所感触。”[8]“夫词多发于临远送归,故不胜其缠绵悱恻。即当歌对酒,而乐极哀来,扪心渺渺,阁泪盈盈,其情最真,其体亦最正矣。”[9]

显然,纳兰词的感伤基调与汉文化中的这种传统相辅相成,体现出满汉文化交融的倾向。

(三)比喻

比喻是中国古典诗歌中的传统手法,早在《诗经》中就大量运用“比”的手法。

在李白、杜甫、李商隐等诗人的作品中,比喻更是层出不穷、丰富多彩。纳兰性德词中也大量运用比喻这种修辞手法。

纳兰词中的比喻有“以女喻男”、“以仙喻凡”和“以物喻人”等三种方式。具体地说,所谓“以女喻男”,就是用女性比喻男性,在纳兰词中主要体现在作者反复使用的“蛾眉”这个物象上,如“共君此夜须沉醉,且由他蛾眉谣诼,古今同忌。”(《金缕曲·赠梁汾》)“以仙喻凡”就是用神话中的形象和情节来比喻现实生活中的人物和事迹,如“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画堂春》)这里用了三个神话来比喻爱情的悲剧。“以物喻人”就是用事物来比喻人,如“相逢不语,一朵芙蓉秋着雨。”(《减字木兰花》)用带雨的芙蓉花来比喻满面泪痕的少女,再如“一片冷香唯有梦,十分清瘦更无诗。标格早梅知。”(《忆江南》)用梅花的高格比喻人的高洁的品格[10]。可见纳兰性德不仅借鉴和继承了比喻这种汉族传统诗歌艺术手法,而且还赋予了比喻以新的内涵和魅力,体现出满汉文化交融的显明倾向。

综上所述,清代满族词人纳兰性德词从题材内容到艺术表达都呈现出满汉文化交融的倾向,他的词是满汉文化交融的友谊之歌。从文化交融的角度来研究纳兰词,这也是我们认识、研究纳兰词的另外一个重要视角。作为一个满族贵族青年,在当时满汉民族矛盾还未解决、满族权贵普遍轻视汉文化的背景下,纳兰性德在其词的创作中有意识地将两种文化很好地交融起来,显得尤为难能可贵。在满汉等各民族问题仍然存在并且需要很好解决的今天,纳兰性德及其词仍然具有很好的借鉴和启示意义。

[1]许宗元.中国词史[M].转引自张秉戍.纳兰词笺注.北京:北京出版社,1996:603.

[2]叶嘉莹.论纳兰性德词[M].清词论丛.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7:137.

[3]黄天骥.纳兰性德和他的词[M].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83:32.

[4]冯金伯.词苑萃编卷之八[M].唐圭璋.词话丛编.北京:中华书局,1986:1937.

[5]冯金伯.词苑萃编卷之八[M].唐圭璋.词话丛编.北京:中华书局,1986:1937.

[6]罗慕华.纳兰性德[J].连载于北平晨报副刊,1927(10).

[7]汪龙麟.纳兰词研究的世纪回顾[J].北京:文学评论,2001(3).

[8]沈祥龙.论词随笔[M].唐圭璋.词话丛编.北京:中华书局,1986:4048.

[9]谢章铤.赌棋山庄词话[M].唐圭璋.词话丛编.北京:中华书局,1986:3451.

[10]任嘉禾.从“四喻”看纳兰性德诗词中的“多民族凝聚”倾向[J].哈尔滨:黑龙江民族丛刊,19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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