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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世说新语》有关张华的条目管窥魏晋社会风情

2013-08-15

唐山学院学报 2013年5期
关键词:士族张华品评

陈 静

(北京语言大学 研究生院,北京100086)

一、张华其人

张华,字茂先,范阳方城(今河北固安南)人,西晋文学家。少时孤贫,后因阮籍赏识,渐为时人所重。入晋后与武帝、羊祜共谋伐吴,后以平吴之功,封广武县侯。惠帝时,历任太子少傅等要职,后因拒绝参与赵王伦与孙秀的篡权阴谋而被害。张华学识博洽,谶纬、方术无所不通,著有《博物志》传世。他乐于提拔人才,如陆机、陆云、束皙、陈寿、左思等都曾受过他的推奖。他能诗善赋,今存其诗三十二首。

可以说,张华是魏晋这个特殊时代具有代表性的人物之一,他寒门出身,后晋升高位;出任丞相,调和南北矛盾;学识渊博,有盛名,在文坛上有一席之地。研究《世说新语》中所录张华的条目,我们虽然做不到“窥一叶而知全貌”,但可以对那个特殊时代了解一二。

二、《世说新语》涉及张华的条目

《世说新语》是一部经典的志人笔记小说,它通过对魏晋时代士人的塑造,展现了魏晋这个特殊时代的社会风情和士人的内心世界,通过对该书的研读,我们可以了解魏晋社会的真实情状。《世说新语》中涉及张华的条目共有八条①本文所选关于张华的条目皆出中华书局1954年版的《诸子集成》中的《世说新语》,南朝刘义庆撰。所引诗赋出自逯钦立辑校的《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中华书局2006年版,或严可均辑《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河北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摘录如下:

《德行》第12条:王朗每以识度推华歆。歆蜡日,尝集子侄燕饮,王亦学之。有人向张华说此事,张曰:“王之学华,皆是形骸之外,去之所以更远。”

《言语》第23条:诸名士共至洛水戏。还,乐令问王夷甫曰:“今日戏乐乎?”王曰:“裴仆射善谈名理,混混有雅致;张茂先论《史》、《汉》,靡靡可听;我与王安丰说延陵、子房,亦超超玄著。”

《文学》第68条:左太冲作《三都赋》初成,时人互有讥訾,思意不惬。后示张公,张曰:“此二京可三。然君文未重于世,宜以经高名之士。”思乃询求于皇甫谧,谧见之嗟叹,遂为作《叙》。于是先相非贰者,莫不敛衽赞述焉。

《赏誉》第19条:张华见褚陶,语陆平原曰:“君兄弟龙跃云津,顾彦先凤鸣朝阳。谓东南之宝已尽,不意复见诸生。”陆曰:“公未睹不鸣不跃者耳!”

《品藻》第8条:刘令言始入洛,见诸名士而叹曰:“王夷甫太解明,乐彦辅我所敬,张茂先我所不解,周弘武巧于用短,杜方叔拙于用长。”

《简傲》第5条:陆士衡初入洛,咨张公所宜诣;刘道公是其一。陆既往,刘尚在哀制中。性嗜酒,礼毕,初无他言,唯问:“东吴有长柄壶卢,卿得种来不?”陆兄弟殊失望,乃悔往。

《排调》第7条:头责秦子羽云:“子曾不如太原温颙颍川荀,范阳张华,士卿刘许,义阳邹湛,河南郑诩。此数子者,或謇吃无宫商,或尫陋希言语,或淹伊多姿态,或讙哗少智谞,或口如含胶饴,或头如巾齑杵。而犹以文采可观,意思详序,攀龙附凤,并登天府。”

《排调》第9条:荀鸣鹤(荀隐)、陆士龙(陆云)二人未相识,俱会张茂先坐。张令共语。以其并有大才,可勿作常语。陆举手曰:“云间陆士龙。”荀答曰:“日下荀鸣鹤。”陆曰:“既开青云,睹白雉,何不张尔弓,布尔矢?”荀答曰:“本谓云龙骙骙,定是山鹿野麋,兽弱弓强,是以发迟。”张乃抚掌大笑。

整体而言,这八条故事记载的都是具有名士风度的张华的风流雅事,但是从中可以窥探出那个时代的社会风情的某些特征和变化。

三、魏晋时期社会风情的特征与变化

(一)人物的品评标准发生了变化

华歆在汉魏之际威逼旧主,结欢新朝,但仍然成为当时人们津津乐道的风流人物,士人清议也并不以此为异。而王朗在魏晋之际,也是一名士,《三国志》裴注谓其高才博雅,严整慷慨,“常讥世俗有好施之名,而不恤穷贱,故用财以周急为先”[1]。但《德行》第12则中,张华评价华、王优劣,以华歆为优。张华不以“失节”的道德观念相责,而是从为人的见识气度方面看问题。这说明魏晋时代的品评标准已经发生了变化。

汉初以“孝”治天下,汉武帝时“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奠定了儒家独尊的地位,从此以后,以儒家道德规范为标准的理想人格,成为两汉士人所追求的最高目标。东汉初期,因为之前经历了“王莽新政”,所以尤重名节,对那些在王莽时代“裂冠毁冕,相携持而去”[2]的士人格外重视,企图将个人的道德、人格归纳在儒家的绝对权威之下,与政治凝合为一。东汉后期,因为国运衰微以及儒家思想的僵化,个人的道德与政治分离,渐渐出现了儒家道德规范以外的人格。魏初,曹操“惟才是举”的用人政策,彻底否定了两汉的选人标准,也摧毁了士人所铸造的儒家理想人格。

从西汉到魏晋,国家的政策引导着人物品评的标准。但在魏晋时期,除了国家的政策引导外,还出现了另一个重要的因素——个人意识的觉醒。魏晋时代儒家思想僵化,老庄之学抬头,个人意识开始觉醒,人们重视个人自我的发展,形成与两汉不同的人生态度,从而出现了儒家道德规范外个性的新类型。名士们对人物评论的内容和形式也发生了显著的差异。

因为人物品评标准的变化,《世说新语》中记载的人物事件完全不能用儒家的道德规范来约束,因为自我意识的觉醒,这些名士有着一种无拘无束的思想,从而使得他们的形象和行为也洒脱随意。张华对王、华的评论只是《世说新语》中一条很小的评论,但是却能引起我们对那个时代人物品评标准变化的关注,从而也注意到当中对其他人物品评的描述。

《世说新语》中卷所表现的是人们新的个性类型形成的过渡时期。而后,由于司马氏家族与曹氏政权的政治斗争,玄学的兴起,使当代人的个性和儒家道德规范完全分离,个性完全解放,因而形成了《世说新语》下卷中与儒家道德规范完全不同的个性类型。

比如《简傲》中,对于初入洛的陆氏兄弟,张华让他们去看刘道公,而尚在哀制的刘道公却问陆氏兄弟长柄壶卢,这无论如何,都是与严谨守孝的儒家思想背道而驰的。

从《世说新语》中可见,魏晋时代名士所作的人物评论,已与两汉儒家道德规范下所作的善恶是非之品评无关,它完全依照被品评人物的个性所表现的特质,而予以简洁与抽象的品评。不仅对个性,甚而外形的神采风度,也予以不同的象征性的品评,特别重视个人所具有的秀朗俊逸的神采风韵,这种神采风韵是个人发于内而形于外的表现,与儒家的道德规范完全无关。[3]105-106

(二)学术从经学流变到玄学

《世说新语》目录共分为上中下三卷共三十六篇,与张华有关的八个条目中,《德行》《言语》《文学》为上卷,《赏誉》《品藻》为中卷,《简傲》和《排调》为下卷。可以看出上卷的分类名目与孔门四科一样,但是内容已经有了转变。《德行》记录的是与儒家道德规范不相符的名士行为,《言语》篇记载的皆是当时士人的清谈巧辩,《文学》所叙述的不仅是文学,也大多是名士们的言谈,与《言语》较为接近。上卷只是形式上还保持着孔门四科的名目,记录的已经是新的内容。特别值得注意的是,《文学》以马融与郑玄的师徒关系为开始,说明了东汉末年师徒关系的转变,这种转变对后来郑玄遍注群经,不别古今、不守家法有一定的影响。不别古今、不守家法是东汉经学解释转变的重要关键[3]130。《言语》篇的“洛水之戏”中大部分名士谈的是玄学的内容,而再不会像东汉的“白虎通义”那样,以儒学为交流的核心。这说明玄学在学术上已经占了上风,魏晋时期的学术重心已从经学转变为玄学。

(三)士人受到儒家和道家思想的双重影响

魏晋时代由于儒家思想的衰落,老庄思想的勃兴,老庄之书也代替了儒家经典,作为知识分子教养的基础。但是,儒家思想根基深厚,在社会中仍然被尊重,于是老庄、儒家思想并存于魏晋社会之中,构成魏晋社会道德规范的双重性。名士们一方面崇《老》《庄》,尚清谈,潇洒风流,追求个性的解放;另一方面却依旧受到儒家道德规范的影响。

以张华为例,其“少自修谨,造次务必礼度”,有儒者风范和气度。晋初,司马炎为了皇位的稳固,选择了重建儒家精神来维持纲纪,“置博士十九人,九州之中,师徒相传,学士如林,犹选张华、刘寔居太常之官,以重儒教”。张华作为儒者,可堪表率。但他也一直追求着玄学的恬退自适,所以才有了“洛水之戏”的玄谈,才有了《鹪鹩赋》中的“静守性而不矜,动因循而简易。任自然以为资,无诱慕于世伪”,《归田赋》中的“眇万物而远观,修自然之通会,以退足于一壑,故处否而忘泰”,《励志诗》中的“虽有淑姿,放心纵逸”“安心恬荡,栖志浮云”,《游仙诗》中的“飘登清云间,论道神皇庐”“守精味玄妙,逍遥无为墟”等众多情志的表达。

魏晋时代,政权频繁变更,儒家精神失落,而新的强势的道德规范又没有建立起来,在这个临界时期,玄儒并修、亦儒亦道的人格特征,几乎当时每一位士人都是如此,归隐山林也是士人在兼济天下的理想破灭之后的无奈之举,避世远害亦是动机之一。

(四)士庶矛盾中掺杂着南北矛盾

东汉末期,士大夫中就出现了一些世家大族,他们大多累世公卿,在政治、经济和文化上拥有特殊地位,而寒门庶族几乎没有进仕的机会。曹操惟才是举,一度抑制了士族势力的发展,而到曹丕时始建“九品中正制”,因中正官掌握在士族手中而逐渐成为世家官僚垄断选举的工具。至西晋,司马氏政权是在一批士族支持下通过政变而夺取的,因此,晋初政权所制定的政治、经济制度必须以保护士族利益为前提。士族子弟通过中正品第而入仕,世代贵胄,而寒门士人则几乎没有入仕的机会,遂出现了“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的局面。

《晋书·张华传》记载:“华少孤贫,自牧羊。同郡卢钦见而器之。……初来知名,著《鹪鹩赋》以自寄……陈留阮籍见之,叹曰:‘王佐之才也!’由是声名始著。郡守鲜于嗣荐华为太常博士。”[4]1068-1070张华是寒门出身,却凭着他人的欣赏和自己的努力登上高位,这是比较特殊的,但也许正是因为其自身经历,张华特别注意对后进的提携。《晋书·张华传》记载:“华性好人物,诱进不倦,至于穷贱侯门之士,有一介之善者,便咨嗟称咏,为之延誉。”[4]1074

《文学》第68条记载了他对左思《三都赋》的称咏,《赏誉》第19条表现了他对褚陶的赞赏……还有很多《世说新语》没有表现出来,而见于其他史料的记载。据粗略统计,史籍中张华所称咏、延誉的人物有16人。

但时局并没有因为张华的努力而有所改变,寒门之士仍然很难在社会上取得与其能力相应的地位,这可以看出士庶之别的根深蒂固。

西晋社会不仅有士庶之别,而且在晋灭吴、蜀,统一中国之后又在原有的门阀制度矛盾中滋生了南北之士相互对抗的严重问题。

张华了解南北对抗情绪,于是邀请南北之士聚会,力图创造让他们各逞才华而握手言和的机会。《排调》第9条记载的荀隐和陆云在张华处会面,各逞聪明之时已经呈现出南北士族相互轻诋的潜在意识。而张华站在中间立场,折中南北,“抚掌大笑”,用一团和气的开朗笑声来消弭南北之士的对抗情绪,表现了真诚的团结意愿,这是在为国家朝廷寻求知识分子最广泛的支持。

在南北的士族对立中,张华又积极挖掘和发现江南士族的人才,因为在南北的对抗中,矛盾的主导方面在于中原士族的傲慢与偏见,但是由于门阀制度的限制,政权把握在中原的高门士族手中,北方士族的偏见使得不仅庶族难以展示自己,连南方的高门士族也难以立足。但张华的举动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

四、结语

张华是魏晋时期的一位名士,自然打上了那个时代的烙印。本文从《世说新语》中与其有关的条目着眼,窥探魏晋时期的社会风情,自然不够全面,但也算从一个新的角度认识和了解了魏晋时期那个特殊的社会。

[1]陈寿.三国志[M].北京:中华书局,1959:414.

[2]范晔.后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5:2756.

[3]逯耀东.魏晋史学的思想与社会基础[M].北京:中华书局,2006.

[4]房玄龄.晋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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