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坠落》:精神历程的发现之书
2013-08-15沈雁
沈 雁
(上海电力学院 外国语学院,上海200090)
1959 年,威廉·戈尔丁(William Golding,1911—1993)发表了第四部小说《自由坠落》(Free Fall)。故事的叙述者萨米·蒙特乔伊是英国20 世纪中叶一位业已成名的画家,他的讲述围绕一个中心,即回忆、追述、寻找改变他人生的重要时刻: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失去自由的。在自我追问的过程中,萨米回顾了他的童年、学校生活,以及那些早年对他产生影响的人。他回忆了当年先引诱后抛弃贝雅特丽齐,致使其精神失常的往事,以及在二战期间沦为德国人的战俘,在战俘营里受到盘问和折磨的遭遇。小说以萨米终于找到了那个改变他的时刻,对自己的人生和观念作出总结而告终。《自由坠落》是一部关于艺术家成长经历的“教育小说”,堪称“青年艺术家的自画像”。不过,小说并非一幅传统的“自画像”,而是通过打破常规叙事组织形式,重排叙事时间,建立叙事的因果链,以探讨戈尔丁创作中恒定的宗教与理性主题,反思理性主义的局限;并通过叙述者的自述展现了20 世纪英国社会的精神困境,使个体的“自由坠落”成为讽喻西方社会精神探险史的寓言。
一、“发现”的因果链
在《自由坠落》中,戈尔丁抛弃了直线式的叙事时间,对所述事件根据其因果关系,而非时间上的先后次序来排列,对读者构成了一定的阅读挑战。小说在刚发表时受到评论界较多质疑,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研究者试图找到戈尔丁如此操作的理据,以及独特的叙事形式所生成的意义。弗里德曼(Friedman L S)、泰格(Tiger V)等从小说叙事结构出发,指出其与《神曲》《新生》等但丁文本和加缪的小说《堕落》之间的互文性[1]67-85[2]。莫纳德(Monad S)讨论了小说叙事组织形式和人物自我认识的相关性,认为小说的时间结构“无论从心理上,还是从道德上,都是有说服力的”[3]138。科莫德(Kermode F)指出,小说的时间重排揭示了人类经验中宗教的意义[4]63。可以说,小说形式的复杂性是显在的,意蕴也极为丰富。
小说以萨米为第一人称叙述者,在开篇以带有浓郁神学意味的诗性语言开宗明义,阐明“我”写作的目的是穿越记忆的甬道,寻找那个聚集了巨大能量的原点,即“我”是在什么时候心甘情愿放弃了自己的自由。小说通过萨米在每个重要时间点的自问“是这里吗?”来达到结构上的统一,在时间和空间之间搭起了桥梁,将过去转换为任由回忆往事的人信步的辽阔空间。这些在回忆中交替浮现的往事构成了一条宿命的因果链,将纯真男孩一步步引向此时此地的、为罪孽所苦的、在茫茫人生中迷失自我的艺术家。可见,小说以人物的回忆为情节的骨架,追忆自己何时失去自由,其实质是梳理一条罪与罚的因果链,这一点决定了小说在叙述顺序的组织形式上脱离线性时间,转而遵从事件的因果关系。
萨米的叙述时间取决于他的回忆,而他的回忆是理性的追溯,其目的之明确性不同于意识流小说的那种记忆由“微小的,相互激荡的偶然性构成的网络”[5]。弗里德曼认为:“萨米详审他一生中的细枝末节,寻找那条极为重要的线索来揭示他的症结,他在每个忆起的片段后自问:是不是这里?《自由坠落》于是成了某种探案故事,成了检视、过滤蛛丝马迹,直到揭开谜底的过程。”[1]68在《自由坠落》中,戈尔丁以打乱叙事时间的方式建立这种带有悬疑意味的结构。这种情节结构使读者在探索真相时欲罢不能,而在真相得以揭示时又产生巨大的情感冲击。因此,和探案小说一样,《自由坠落》的叙述结构实际上体现为“发现”的过程。叙述者萨米也曾指出这一点:“此时此地的我,正如面对画布的我,是发现,而非交流的动物。”[6]103
如果我们将小说章节按照线性时间顺序重新排列,那么萨米的人生历程如下:第一、二、三章;第八章;第十一、十二章;第四、五、六章;第七、九、十章;第十三、十四章。然而,萨米的讲述所遵从的是他“发现”的过程,因此小说的十四个章节可分为五个部分,一步步导向萨米探寻的真相。
在第一部分,即第一到第三章,萨米讲述他对童年的回忆:幼年的罗顿街生活,学童时代与约翰尼、菲利普两个小男孩之间发生的故事,以及萨米在母亲去世后被瓦茨瓦特神父收养的经历。萨米上学后受到早熟、残忍的同伴菲利普的影响,欺负低年级学生,开始展露出人性中普遍的恶,甚而受菲利普诱使而渎神,被打伤住进了医院。然而,叙述者认为学童萨米是无辜的。“我寻找的是我现在这恶魔般可怕的意识世界的开端,我宣判医院里的他无罪。”[6]78
狩猎爱情是第二部分,即第四章到第六章的主题。青年萨米装作和少年时代暗恋的姑娘贝雅特丽齐偶然重逢,并向她苦苦求欢,以自己爱得快要发疯为借口要挟她,迫使她乖乖就范。不久,萨米就在左翼社团遇到了情投意合的塔菲,无情地抛弃了贝雅特丽齐。追忆往事的萨米看到,他的人生行进到这里,就已经失去了自由。二战开始后,战争和爱情两个主题联系在一起:战争导致的无序和萨米内心的无序如出一辙,战争的无情对应情欲的残酷,战争的损耗、贪欲和不负责任对应个体灵魂中的恶。然而,这个时刻依然不是萨米所要寻找的失去自由的原点。
第三部分,即第七章到第十章,聚焦二战期间萨米在德军战俘营的情况,同时在第八章插入萨米对少年时代的回忆,追溯他惧怕黑暗的原因。战俘营的遭遇是发现的开端。萨米遭到了德军心理医生霍尔德的盘问,要他出卖准备越狱的战友。萨米被关进漆黑的囚室,因惧怕黑暗遭到巨大的心理折磨,在不堪承受之际,发出求救的呼喊。对他来说,这个求救的时刻是重大的。求救只是本能,求救的人也不过是“被猎犬摇晃的老鼠”[6]184,但是这个行为却为萨米指出了心灵的方向。这时,囚室的门突然打开了,象征着绝望中的精神出口,“自由坠落”的失控状态中的恒定支柱——信仰。萨米随后获得的精神启示是重生的极乐感受。他发现,他经历的奇迹形成了一种秩序,而这种秩序的建立需要支柱。然而,“我们卓越的政治眼光和深奥的科学知识使我们丢弃了它们”[3]189。它们的本质是一种基本的道德观,它不是个体与后世或与社会体系的关系,而是个体与另一个体的关系。经由这样的顿悟,萨米终于开启了他的“发现”之门。
小说在第四部分即第十一和十二章揭示了萨米追寻的谜底,即失去自由的原点。叙述者首先回忆了少年时期的科学教师尼克和神学教师普林格尔小姐以及他们所代表的人格和观念对萨米产生的影响。尼克和普林格尔是两个互相对照的矛盾体。尼克是一位热爱科学、爱护学生、品格高尚的好老师,原型即戈尔丁同样在学校教书、信奉理性主义的父亲。普林格尔虽然能把圣经故事讲解得有声有色、热情洋溢,却无法控制地暴露出她的冷酷和势利。虽然萨米的天性与神学有更多共鸣,却因为受到尼克人格魅力的吸引,爱屋及乌地接受了他的理性主义信条。萨米在宗教和理性的世界之间摇摆,然后奔向了他的朋友。“于是,一扇门在我身后合上了。摩西和耶和华被‘砰’地关在了背后。终于我蜷缩在纳粹战俘营里的那扇门前,因恐惧和绝望几乎半疯,我再次敲了门。”[6]217萨米的探寻在小说的第十二章抵达了答案。通过回忆当年对贝雅特丽齐的苦恋,萨米终于找到了“自由坠落”的原点,即他发誓不惜一切代价得到她的那个时刻——那一夜,萨米自问,“什么对你最重要?”“贝雅特丽齐。”“你愿为此牺牲什么?”“一切。”[6]235
小说的第五部分是尾声,即第十三、十四章。多年后,萨米来到精神病疗养院探望贝雅特丽齐,直面自己行为造成的巨大伤害。他回到家乡看望两位老师。尼克在医院里奄奄一息;而普林格尔则热情地招呼萨米,声称萨米功成名就,是老师的安慰。两者的世界——理性和宗教——同样真实而无法连接。最后,小说笔锋一转,又回到战俘营,以萨米被放出黑暗囚室而告终。
小说的叙事结构摆脱了线性时间的束缚,而是搭建起另一种秩序,即萨米探寻和发现的过程。萨米所记录的是探寻的足迹,或者说是一种排除法,在回忆中一步一步走到那个原点。回望童年——纯真不是“自由坠落”的开端;引诱和抛弃贝雅特丽齐——自由早已失去;黑暗中的囚徒——萨米打开了紧闭已久的信仰之门;少年萨米——信仰的失落和探寻的终点。答案浮现,萨米找到了“自由坠落”的原点;重访故人——疗养院里的贝雅特丽齐是萨米行为的后果,而尼克和普林格尔则是其原因;小说结尾重提战俘营,萨米走出囚室的那一刻正是他发现的开端。霍尔德以理性为指导的刑罚却将萨米引向奇迹和神启。德军指挥官的那句“那个医生不懂得人”是戈尔丁对理性主义的否定[6]253。戈尔丁认为理性只能是人性的一种异化形式,依靠理性无法真正探知人性的深度。
小说的叙事组织形式在逻辑上顺理成章,不得不说还是遵从了理性的指导原则。萨米通过排除、推断等手段步步为营,找到了他人生中失去自由的原点,然后审视了“自由坠落”的后果和原因。戈尔丁采取这样的叙事组织形式,凸现了信仰失落和“自由坠落”之间的因果链,两者之间的联结点即欲望的失控和道德约束的缺失。戈尔丁借此表达的是对现代社会信仰空缺和现代人缺乏精神支柱的生存现状的忧虑。小说跟随着萨米自我发现的脚步,实际上却是一步步推导出戈尔丁的结论。小说的叙事结构和所表达的主题是一体的。
二、现代英国社会的精神困境
《自由坠落》以丰富的现代生活内容描绘了一个无所着落、没有支撑的精神状态下的社会,萨米的宗教和理性之惑也呼应了现代英国社会的精神困境。萨米以毫不逻辑的方式继承了尼克的逻辑世界,却没有从中找到精神支柱。对萨米来说,信仰的大门已经合上,而理性主义信条中又没有道德的一席之地。戈尔丁借萨米之口在小说中评论道:“自然科学里无法推导出道德,有的只是不道德。19世纪提供的乐观和仁慈早已消耗殆尽,非我辈可享用。”[6]226于是萨米修改了尼克单纯却虚幻的理性世界,创造了自己的“没有道德感的、野蛮的世界。人被无望地困在这个世界里,随波逐流,尽其所能地享用”[6]226。他从理性主义中推导出来的观念培育了他的人格,塑造了他的人生,最终导致了他的“自由坠落”。戈尔丁本人是这样阐释“自由坠落”的:
我的观点是,我所谓的20 世纪典型知识人的痛苦,也就是我们大多数人的痛苦,是他身处这种自由坠落的状态中。除非我们自己投入到某事中去,这可实属幸事。每个人都把它理解为神学术语,当然你可以这么做,所以说这题目还是不错的;但实际上它是科学术语,指的是你的重力消失了,是人在宇宙飞船里没有重力的状态,物体既不下落也不上升,而是四处飘浮……千百年来人们一直明了他们身在何处,但是现在他们却困惑了,这就是《自由坠落》的意思。[7]81
戈尔丁把“自由坠落”释义为犹如悬浮在真空之中、无所着落、没有支撑的精神状态。小说中的萨米就是这样一个20 世纪知识分子的典型形象,没有信仰,也不信奉任何哲学。小说开篇,萨米称:“我已经把所有的体系都挂在了墙上,就像挂上一排无用的帽子。没有一顶合适的。”[6]6基督教的四角帽、理性主义的圆顶硬礼帽、学校的帽子……他都不愿接受。霍尔德如此诊断萨米的症结:
你没有任何信仰足以使你甘愿为之受苦或以此为乐……你有的只是你自己。知识的观念,甚至对自己国家的忠诚,这些你都不怎么热衷。……只有那些你躲避不了的,性和疼痛的灼烧,为了躲避一种而不得不忍受另一种的重复和延长,这就是你日常的意识所不愿意承认的,这就是你人生体验的全部。……你并不比蚂蚁、麻雀之类的生物好多少。[6]145
霍尔德描述的萨米处在一种为欲望所驱动,如动物般没有灵魂的生存状态。戈尔丁所批评的“自由坠落”状态也正是现代英国社会信仰和道德真空的精神困境的写照。
在小说中,这种状态通过“黑暗囚室”的核心意象表现出来。萨米在德军集中营囚室遭受折磨的经历处于小说叙事结构的中心,也正是这一刻的极端处境开启了他的发现。小说在此处插入萨米的回忆,将他对黑暗的恐惧追溯到母亲去世后由瓦茨瓦特神父收养的经历。作为神职人员,有娈童倾向的瓦茨瓦特尽管努力克制不实际侵犯萨米,但终日煎熬在恐惧、谎言、受迫害幻想、性压抑的深渊里。在神父冷漠的宅邸,萨米开始了终其一生对黑暗的恐惧。但这种黑暗仍仅仅意味着“普遍的,非理性的恐惧”。要理解“黑暗囚室”的意象就必须结合萨米的追问来考量,即他是如何失去自由的。一方面,萨米对灵魂的拷问始于黑暗囚室。“囚徒”萨米遭受霍尔德的盘问,正如同萨米盘问单纯的贝雅特丽齐,爱情和囚徒两个部分对应萨米的罪与罚。另一方面,萨米对贝雅特丽齐不计代价、不顾后果、不负责任的追逐是他无所着落、道德缺失的精神困境必然导致的结果。从他不惜一切追逐贝雅特丽齐开始,信仰的世界就完全失落了,取而代之的是随波逐流、肆意攫取的欲望丛林。一旦萨米将自己的人生降格为欲求的满足,他就如同将灵魂交给魔鬼的浮士德,陷入了罪与罚的宿命之中,失去了灵魂的自由,无所皈依,无法逃脱。而萨米失去方向的、在欲望红尘中辗转的灵魂所寄居的正是“自由坠落”的世界——那正是一座理性失衡、信仰失落的巨大的黑暗囚牢。
事实上,结合戈尔丁的整体创作来解读“黑暗”,会发现这一意象在戈尔丁多部作品中出现。在关于《品彻·马丁》(Pincher Martin,1956)的访谈中,戈尔丁如此阐述作品的意义:“当你拒斥上帝,他就成为黑暗;当你接受他,他就成为光明。”[7]76《黑暗昭昭》(Darkness Visible,1979)的象征体系也建立在黑暗和光明的二元结构上,圣徒麦蒂和光明、火焰等意象联系在一起,而魔女苏菲则始终是黑暗的化身。因此,萨米的“黑暗”实为失去信仰的心灵世界的隐喻。当萨米走出黑暗囚室,他目之所及皆是光耀,身心所感俱是炽热,光与焰的神启彻底地改变了萨米的认识论。“黑暗囚室”和萨米浴于光焰神迹中的意象相对。走出“黑暗囚室”的萨米重新找到了神迹的世界。
因此,小说结尾再次回到萨米走出黑暗囚室的时刻,是不乏象征意义的。这一刻是萨米道德发现的开端,也是他神学启示的肇始。在理性主义膨胀的现代社会,通往信仰的桥梁已经断裂。而当萨米从囚室走向神迹的世界,他也终于获得重生。戈尔丁在此企图以他的神学启示为囿困于“自由坠落”的精神状态中的现代英国社会留下一丝希望的光亮,开启一扇救赎之门。
三、西方社会精神史的寓言
叙事的因果链和发现的过程以缜密的形式指向戈尔丁对现代英国社会精神状况的独特阐述。然而,小说的叙事链中仍有一个未解的环节:如果说少年时代两位教师的影响,青年时期对贝雅特丽齐的狩猎和追逐,以及二战期间纳粹集中营里的折磨和启示都与萨米的发现直接相关,那么,早年在罗顿街和学童时代的生活在叙事链中起何作用?研究者雷德帕斯(Redpath P)就提出,这部分内容与萨米的发现缺乏关联[8]。事实上,小说的一个场景提示了萨米的童年回忆在小说整体结构上的作用。萨米和小伙伴约翰尼一起在天堂山花园探险的情节明显隐射伊甸园;戈尔丁在这段情节中颇费笔墨地描述了一棵参天大树如何在夜色的衬托下犹如天启[6]46。如果说戈尔丁重排叙事时间以建立发现的因果链,那么一旦将小说的叙事顺序还原成线性时间,小说就成为萨米的成长史。而当我们填上早年生活的这块拼图,萨米的精神历程几乎就是一部西方社会精神史的缩影。
罗顿街的萨米处于前基督教时期,他的神秘经验和想象是异教徒式的。母亲和艾薇这两个女性人物是萨米身边的幻想家,她们给逼仄、匮乏、满是尘土的罗顿街涂上了彩虹的颜色。幼年的罗顿街成为信奉大地女神的人类早期蒙昧时代的象征。学童萨米的情境则是伊甸园式的约翰尼和菲利普代表天性中的善与恶,分别对应后来的尼克和普林格尔。菲利普就像轻声诱惑的撒旦,诱使萨米做出恶行。伊甸园的篇章以萨米亵渎神坛告终。母亲去世,萨米也在隐喻意义上被逐出了伊甸园,转而被瓦茨瓦特神父收养。这个没有父亲的孤儿被拢入基督教的羽翼之下,然而,瓦茨瓦特极度性压抑,长期神经紧张,他的形象勾画出在人欲的张力下宗教不堪的一面。
尼克的出场象征着理性时代的来临。此后,宗教和理性成为萨米学生生活中两个互相角逐的力量。普林格尔促使萨米进一步疏远了宗教。她残酷、虚伪、自欺欺人、性压抑导致了她荒谬的神经质;而尼克则富于同情心,热衷于传播知识,对外部世界的奥秘充满求知的热情,是被理想主义和人文主义激励的知识分子形象。因此,萨米从他们身上分别看到的恰恰是宗教阴暗的一面和理性美好的一面,即便他天性中有着对宗教的向往,他还是奔向了理性主义的怀抱。
于是,萨米走向性压抑的反面,开始了对贝雅特丽齐的狩猎,同时也走向了他精神历程的下一个思想阵营:对20 世纪中叶的英国社会产生重要影响的马克思主义。萨米觉得,“成为一个共产党员,这似乎有种大义凛然的意味,殉难的意味,似乎有了方向。”[6]125然而,萨米所目睹的英国地方左翼政党却充斥着私利和贪欲,对他来说,被腐蚀了的左翼理想无法成为信仰的替代物。萨米最终陷入“自由坠落”的状态。
可以说,《自由坠落》通过萨米的追寻回溯了西方人精神探险的历程,使小说成为浓缩了西方社会精神史的寓言。小说从个体回忆叙事结构出发,抵达的是作家对现代社会信仰失落和西方社会精神历程深沉的思考。戈尔丁在这部作品中展示了恢宏的创作野心。
《自由坠落》体现出戈尔丁在结构上的严谨和主题上的深度。戈尔丁对叙事时间的独特处理使小说生成多个意义层次,不仅成为叙述者萨米回忆和追索的发现之书,也成为他的个体精神传记,更构建起一部讽喻西方社会精神史的寓言。小说凭借着对个体生命历程的剖析,批判现代英国社会精神状况,反思理性主义在人类精神图景上造成的黑洞,凸显信仰对人类灵魂的救赎作用,不失为一部蕴含着深刻哲理的佳作。
[1]Friedman L S.William Golding[M].New York:Continuum,1993.
[2]Tiger V.William Golding:The Unmoved Target[M].New York:Marion Boyars,2003:133-135.
[3]Monad S.Golding’s view of the human condition in Free Fall[C]//Norman P (ed.).William Golding:Novels 1954-67:A Casebook.Basingstoke:Macmillan,1985.
[4]Kermode F.Golding’s intellectual economy[C]// Norman P (ed.).William Golding:Novels 1954-67:A Casebook.Basingstoke:Macmillan,1985:50-65.
[5]拜厄特A S.记忆与小说的构成[C]//帕特丽夏·法拉,卡拉琳·帕特森,主编.户晓辉,译.记忆.北京:华夏出版社,2006:43.
[6]Golding W.Free Fall[M].London,Boston:Faber and Faber,1959.
[7]Biles J I.Talk:Conversations with William Golding[M].New York:Harcourt Brace Jovanovich,1970.
[8]Redpath P.William Golding:A Structural Reading of His Fiction[M].London and Totowa:Vision and Barnes and Noble,1986:1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