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以来中国人文社会科学研究方法发展趋势简议
2013-08-15牛广甫
牛广甫
(河南警察学院,河南 郑州 450046)
一、人文社会科学传统研究方法概述
人文社会科学传统研究方法主要有三个,实证主义、人文主义和批判主义。三者之间既有相通之处,也有许多不同点。相同之处在于,三者都强调整体研究,即认为不应把社会现象分割成若干个片段或孤立的事实,而应将其作为一个整体研究其规律。同时,应把研究对象置于社会发展的现实环境中,只有这样,研究的结论才经得起检验。三者的不同点主要表现在各自的研究对象、逻辑起点、研究特征等方面,笔者在此具体阐述之:
实证主义是一种强调感觉经验,排斥形而上学的西方哲学流派。实证主义的创始人是法国哲学家、社会学家孔德,英国社会学的奠基人赫伯特·斯宾塞也是该学派的代表人物之一。后经过法国社会学家埃米尔·涂尔干的不懈努力,实证主义模式才最终得以确立。[1]实证主义从现象论的观点出发,反对神秘玄想,认为社会现象和自然现象之间并无本质的区别,人们可以像研究自然现象那样研究社会现象。人文社会科学只有在认识到把社会事实当作实在之物来研究时才能诞生。因此,在方法论取向上,实证主义认为人文社会科学研究应该建立在观察和实验的经验事实基础之上,人文社会科学可以像自然科学一样建立标准的研究模式和知识体系。从而实现人文社会科学研究程序的“可重复性”和研究结果的准确、精密和“可验证性”。从实证主义的研究特征来看,实证主义强调把自然科学的研究模式运用于人文社会科学的研究,从而对社会现象的因果性做出说明,对社会的未来发展趋势做出预测。比如,“孔德认为,社会学之所以能研究社会规律、解释社会秩序,主要是因为社会学运用了自然科学中卓有成效的研究方法。具体来说,这些方法是:观察法、实验法、比较法和历史法。”[2]实证主义的研究方法在很长时期里成为社会学乃至整个社会科学研究方法的主流,至今仍有着深刻的影响和运用。今天的许多人文社会学家依然特别注重量化的研究方法,注重以数学和统计学为基础建立研究模型,强调研究结果的可验证性。
以韦伯等古典社会学家为代表的人文主义则是人文社会科学研究的另一种理论取向。他们认为,社会现象和自然现象不同,人文社会科学研究的对象是社会行为,因此,社会科学应确立自己的研究方法,而不应盲目照搬自然科学的研究方法。“在韦伯看来,社会生活领域的独特性就在于,人的行动由行动者赋予它一定的意义,这些意义由于行动者不断的行动而构成了一个联系的系列。‘理解’行动者行动的意义便是社会学的任务。[3]”因此,对社会行动的“解释性的理解”被视为社会学的重要研究方法,由此形成了人文的、理解的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传统。人文或理解社会学认为人们应该从日常的、平凡的事物出发,研究人类对社会现象做出的解释。虽然社会科学也应该像自然科学那样,对自己的研究对象做出规律性的认识,并对其中的因果关系进行说明和阐述,但人文主义认为,人文社会学中的规律和因果关系是一种盖然性的规律和因果关系,完全不同于实证主义中的那种类似于自然规律的规律性。在人文主义看来,人文社会科学理论研究的目的在于“理解”而非“说明”。人类的行为是多元化的,个人立足于自己实际情况来理性的决定自己的行为。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者应该站在行动者的立场,从微观层面对社会现象进行分析,从而理解、解释社会现象及其规律性。
由马克思开创的批判主义是人文社会科学理论研究的第三种研究传统。马克思从辩证法和历史唯物主义原理出发,主张将社会现象置于社会与历史的总体过程中,以辩证的阶级分析方法来考察社会现象或某一社会历史阶段的产生、变化和发展,并以此来分析、研究其在整个社会或历史进程中的地位、性质和意义。批判主义学者主张通过对“社会”的批判来推动知识的反思性发展,以引导社会秩序的建立、变革甚至革命。因此,批判主义传统反对人文社会科学研究把社会现实作为“合理存在”而对其做合法性解释的做法,也反对以维护、修补现存社会结构为目的的单纯解释性的社会科学研究。批判主义认为,人文社会科学理论应该具有“批判”和“解放”功能,其应该在社会变革中发挥重要的理论指导作用,因此,对现实社会的批判性检视理应是人文社会科学的主要任务和历史使命。在研究方法上,批判主义采取了主观和客观相结合的方式。一方面,批判主义要求对客观社会有一种客观性的认识,因此采取客观的态度来认识人类社会和社会现象,从而了解其中的深层矛盾及其客观原因。另一方面,批判主义主张对社会现象和人类社会本身采取一种审视、批评、修正的态度,在对内在的深层矛盾了解的基础上,从批判和改造社会的角度出发,提出进行社会变革的理论基础和变革道路,从而指导社会的变革或革命,这显然又是一种主观的研究方式。
二、中国人文社会科学研究方法的发展历程
20世纪以来,中国人文社会科学研究方法历经了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从20世纪初开始,随着西方近代科技文明在中国的传播,中国的知识精英逐渐认识到,西方先进的社会科学研究方法推动了社会科学和科学技术的进步,而发达的科学技术又推动了社会文明的进步。严复认为,中国古代的知识虽然也有很大的价值,但须改用新的方法发掘,才可以推到社会的进步。所谓“四子五经,固是最富矿藏,惟须改用新式武器发掘淘炼而已。”[4]在严复看来,历史术、归纳术、天演术、进化术、实证方法等研究方法,就是发掘中国传统知识宝库的新式武器。王星拱在1920年出版的《科学方法论》一书中,对科学方法的定义、科学方法的内容、科学方法的应用等问题都作了详尽的论述。《科学方法论》一书因此被认为是科学主义方法之集大成者。科学主义方法抛弃了权威论,否定了以圣言、圣教作为理论研究依据的传统学问方法之陋习,主张任何理论和方法都必须接受怀疑、质问。科学主义方法抛弃了传统学问方法好闭门造车、主观臆造之弊端,认为现实社会现象才是学问的研究对象。科学主义方法抛弃了传统学问方法只重理论研究不重社会实践之弊端,主张理论应和实践相结合,任何观念、思想、理论都应该在实践中检验其正确性。
比科学主义方法稍后,马克思主义方法亦被介绍到中国学界。李大钊和陈独秀是将马克思主义传播到中国的先驱。李大钊的《我的马克思主义观》和陈独秀的《马克思学说》是最早介绍马克思主义的著作。马克思主义从历史唯物主义和唯物辩证法的立场出发,通过对生产力、生产关系的分析来阐明经济制度、上层建筑、社会意识的变化规律及原因。在人文社会科学的研究方法上,马克思主义方法更注重观点、立场,主张从“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这一历史唯物主义立场出发来理解、解释社会现象和社会矛盾。同时强调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的统一性,认为对立统一的辩证法是理解其它一切社会法则的核心。在对社会规律的认识上,马克思主义方法相比科学主义方法,更强调社会规律的必然性、可知性。
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马克思主义方法逐渐变为中国人文社会科学研究的独尊方法。传统研究方法、人文主义方法、科学主义方法逐渐被排斥到人文社会科学的研究方法之外。物质决定意识、阶级分析、一分为二等马克思主义立场和观点被人文社会科学界当作研究学问的基本原则和方法。正是从这一时期开始,马克思主义方法逐渐被扭曲而失去了它本来的科学面目,中国人文社会科学研究方法也进入了第二个历史阶段。20世纪50年代后半期到60年代上半期,中国又出现了一次规模较大的学术批判。通过这一时期的学术批判,马克思主义方法取得了绝对权威的地位。也正是在这一时期,中国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方法上,似乎出现了一股“阶级调和”潮流。从巴人的“人性论”到周谷城的“时代精神汇合论”,再到冯定的“对现有理论存疑是必要的”,无不显示这股调和潮流的持续发酵。巴人、周谷城、冯定思想和观点中体现的“阶级调和”倾向,实质上是科学主义方法、人文主义方法与马克思主义方法的合流。如果说在50年代至60年代批判的氛围中,人文社会科学研究方法还有相对独立的地位,那么到了“文革”时期,中国人文社会科学研究则完全陷于停顿状态。“文革”十年,马克思主方法被极端化、教条化,完全走向异化。在哲学上,鼓吹打倒一切的“斗争哲学”,因而学术研究就是寻找阶级敌人,然后批倒批臭。这一时期,人文社会科学研究方法基本上丧失了它的科学功用,马克思主义方法在“文革”十年中变成了政治的附庸。
中国人文社会科学研究方法的第三个历史阶段是从20世纪70年代末开始的。随着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召开,中国社会的思想开始解放。对人文社会科学研究方法的限制、约束逐渐被松解。中国社会开始对人文社会科学研究方法的历史,特别是对“文革”十年的沉痛教训进行了深入的检讨和反省。认识到马克思主义哲学方法作为人文社会科学的根本研究方法,可以在学术研究中发挥其价值观的作用。但每门具体学科都有其具体的研究对象,也应有其具体的研究方法。马克思主义研究方法不应该也无力取代其它研究方法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中的价值。马克思主义方法也不能成为随意乱贴的标签。“根本方法不能代替具体方法,具体方法也不能代替根本方法。两者的统一,乃是建设和发展中国特色的马克思主义人文社会科学的必然要求。”[5]改革开放后关于人文社会科学研究方法的思想大讨论,恢复了马克思主义方法本来的科学面目,使中国的人文社会科学研究方法得到了长足的发展。比如,在1991年出版的《社会科学方法研究》中,作者就详细介绍了系统科学方法、实验方法、社会观察方法、预测方法、统计方法、决策方法等人文社会科学研究方法。20世纪80年代以来的中国人文社会科学界对研究方法有了一个理性、宽容、健康的态度,在接收、吸收新的科学方法方面也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宽容性和灵活性。
三、中国人文社会科学研究方法的发展趋势
改革开放30多年来,我国人文社会科学研究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各种研究成果不断涌现,为我国的现代化建设和社会转型提供了坚实的理论支撑和实践指导。其中,研究手段和方法的变化和革新是人文社科研究最显著的变化。
首先,在资料搜集、检索的方式和手段方面,现代网络手段已经取代了传统的资料搜集方式和手段。据有关专家统计,在20世纪90年代之前,由于网络还没有普及,人文社科领域的研究人员花在搜集、整理资料上的时间,几乎要占到课题研究时间的二分之一。从20世纪90年代以来,计算机、网络技术在我国得到了迅猛的普及和发展。网络上储存的海量信息彻底改变了资料搜集的方式。特别是近几年云技术的发展,使学术研究人员可以非常方便、快捷地从网络上获得研究所需的资料和信息。这样不但节省了大量的人力和精力,而且大大提高了资料搜集、分析和保存的效率和质量,从而为得到高质量的研究成果提供了坚实的基础。
其次,多元化的研究方法已成为我国人文社会科学研究的一大趋势。在当代新的历史条件下,社会问题和社会现象变得越来越复杂,一个社会现象往往被多种社会因素所影响和决定。因此,单一的研究方法往往由于方法本身的缺陷、局限或者没有充分考虑其他因素对研究对象的影响,从而增加结果的误差,降低了研究的效度。这样就难以对自己的研究对象作出全面、准确的结论,甚至因此使研究的意义不复存在。正因如此,在人文社会科学领域,研究者越来越注重于运用多种方法研究、解决某一人文社科问题。比如,对于犯罪问题的研究,学者们往往不仅采用法学、犯罪学、社会学等理论方法,而且也运用行为学、伦理学、心理学,甚至建筑学、地理学等多种方法进行研究。这样不仅可以拓展研究犯罪问题的视野,而且可以深化对犯罪现象的认识,从而使结论更具理论价值和实践指导意义。
再次,面对中国社会转型越来越快,社会问题越来越复杂的现状,中国当代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越来越重视多学科团队作战,联合攻关。在中国人文社会科学领域,跨学科团队研究必将成为科学研究的发展趋势。事实上,当今世界上一些著名的研究机构,如兰德公司等,都是汇集了一大批各个学科、各个领域的专家。不同学科背景的科学家的完美组合不仅是这些研究机构的一大特色,也是他们屡出世界级科研成果的制度保证。
最后,必须明确强调的是:在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方法仍是人文社会科学研究的理论基础和指导方法。努力学习和掌握马克思主义基本理论、方法,坚持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中的马克思主义方向,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这是我们任何时候都不能动摇的。
[1]金吾伦:《论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的整合》,《科技日报》2001年7月13日。
[2]王勤田:《当代国际社会科学的特点和发展趋势》,《河北学刊》1993年第4期。
[3]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28页。
[4]李善群:《我国可持续发展实验区的评估理论与指标体系》,《东岳论丛》2003年第2期。
[5]王重鸣:《心理学研究方法发展的几个新特点》,《杭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6年第3期。
[6]杨善华,谢立中:《西方社会学理论》(上卷),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117页。
[7]贾春增主编,《外国社会学史》,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32页,103页。
[8]胡经之,《文艺学方法的多样和统一》,《交艺学方法论讲演集》,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7年版第40页。